对此役自有所闻。
追命叹了一声,道:“可惜遇着能够把持大局的敖兄。”
他苦笑一下望向敖近铁:“我虽然已明白为何你们要杀黄天星、江瘦语等……却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干下九宗女子的凶杀案。”
敖近铁冷冷地道:“答案很简单。”
追命从敖近铁的铁脸上,转望那沸腾而无声的飞瀑。
敖近铁继续说:“因为那九宗案件,我们一件也没干过。”
叶朱颜也眯着眼睛接道:“要玩女人,我们在江湖上大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干,何必专挑那么难惹的角色?”
司徒不怪脸阴森森地笑道:“这是实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此情此景,我们已无需要讹骗你。”
追命沉吟了一阵,脸上已有了一种微悟的惧色。
“可知道是谁干的?”追命紧接着问。
“要是我知道,早就拿下人犯作升官之用了。”敖近铁道。
“那些案子,关我们屁事?”叶朱颜陡笑了起来。
司徒不脸肌牵动了一下,冷森森地道:“反正不是我们干的,而且你也是快死的人了,还要知道来干啥?”
追命怔了一会,喟息道:“我一直以为……我也觉得你们实在不会愚蠢到犯下那些大案,所以,也没防着……。”
敖近铁露出一种行家的笑容:“有道是,杀鸡的人不一定会偷鸡,偷鸡的人不一定会杀鸡呀。”
追命忽道:“看来,我们在古今栏那么久,撼天堡的人也没来接应,是叶兄的摆布了?”
叶朱颜笑道:“我早命他们匆近此地,所以你若想延宕时间,待人来救,还是不如早认命吧。”
司徒不也狞笑道:“至于蓝元山,此刻早已回伏犀镇了罢?我们明日才去收拾他。”
敖近铁忽道:“不过——”他仰首向古今栏的亭子上朗声叫道:“殷寨主还是请下来吧。”
第三章 恍惚的暗霞
一
敖近铁说完那句话之后、不管殷乘风是不是已经准备下来,他已似一头怒龙般撞碎亭顶,冲了上去。
敖近铁刚破亭顶而出,就见眼前剑光一闪。
敖近铁十二岁就在衙里当小役,二十八年来跟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人马,十八般武艺左道旁门的兵器交过手,但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快的剑光。
要不是剑光中带有暇疵,敖近铁必躲不过这一剑。
这一剑本身的速度,犹如燃石敲着的火光一般,自然而生自然而灭同时也自自然然地达成了它的任务:点亮、或者杀人;有瑕疵可寻的是使剑的人。
殷乘风身负极重的内伤。
他猝遇狙击,及时出剑,但亭顶为敖近铁所裂,他立足不住,剑刺出时,人已往卞沉去,剑锋也偏了一偏。
同时间,敖近铁的脸也及时侧了一侧。
剑锋在敖近铁左颊上划一道血痕。
殷乘风往下坠落,却向外掠去。
亭顶飞石籁籁而下,司徒不的乌鸡抓化为赤练围绕一般的掌光与蛇信疾吐的急啸,追袭殷乘风。
殷乘风像一张青色的叶子般飘飞出去——他是“三绝一声雷”伍刚中嫡传弟子,轻功仅次于剑之速度,乌鸡抓撕碎了他肩上膊上几片青衫,但殷乘风的剑已似毒牙一般回噬过来。
司徒不人在半空,全身每一寸肌筋都在追击状态中,除了发出一声长曝,已来不及封架这一剑——反而像弹丸般直撞向剑尖”
如果没有敖近铁的一凿拳,敲在剑身上的话,司徒不真的便变成串在剑身上的肉丸。敖近铁及时击中剑身,剑锋一沉,只在司徒不腹间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这时三个人一齐落地,落在亭外,殷乘风背后是无声的飞瀑,司徒不背后是古今栏,敖近铁背后是石亭。
三人交手各一招,三人都负了新创。
三人对峙,但局势非常明显:以殷乘风本身的武功,以一敌二;决不致落败,但是他而今身负重伤,要力敌二人,则必死允疑。
敖近铁、司徒不、叶朱颜三人的配合,十分周密,当敖近铁冲上亭顶攻袭殷乘风之时,司徒不已在亭外等着截杀殷乘风。
而当司徒不截击殷乘风之际,叶朱颜的“椎心刺”已向追命出了手!
追命挥刀“当”地架住一刺,双足全力一。收,籁籁之声夹着一阵摇颤,古今栏中十三座亭子一齐俱为之灰石纷纷坠落如雨。
原来他一面和敖近铁等对话,一面已暗运功力,将裂石开山的腿功潜入亭柱,立意要扯断钢链。
只是这钢链虽只各尺余长,但为“九宫雷府”的解铜所制,饶是追命的腿功再高,也扯之不断,觯铜钢链缠在石柱上,而石柱又是十三亭五十二柱相连,除非追命能一口气拔五十二根石柱,否则,为尺余铜链所限,一只脚等于给废了。
敖近铁等人深悉追命的功力,要是暗算他全身要人,只要他一双腿仍在,那倒霉的必定是暗算者,所以司徒不和奚丸娘一上来就锁了追命两条腿。
元无物要一击博杀追命,反而先遭了殃,便是一例。这时,追命一扯不断,气往上窒,涨红了脸,像一个不会喝酒的少年一下子灌了一坛子女儿红。
追命这一扯,却惊动了在亭外的敖近铁。
一扯之力,十三石亭,俱为震动……敖近铁大呼道:“不能给他再扯!”在叶朱颜奋力向追命出手的同时,他喊道:“杀了崔略商!”并向殷乘风发动了全力的攻击。
“崔略商”就是追命的原名,只是他的腿功与追捕名闻江湖,武林中都叫惯了他的外号“追命”而多忘却其原名,正如冷血原名“冷凌弃”,铁手原名“铁游夏”一般教人遗忘(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敖近铁因在公门做事,所以反而常唤追命原来姓名。
其实早不待敖近铁吩咐,知机的叶朱颜早已发动全力,要在追命发出第二次力扯前杀掉他。
但叶朱颜并没有立时攻击。
他全身缩成一团,椎心刺递在前面,像一头独角兽,扬起他的利角,要刺入追命的身体里去。
由于劲力遍布全身,他身上发出一种犹似瀑布拍打背项的啪啪声响,相形之下,栏外飞瀑,愈发无声。
追命凝视叶朱颜,扬起了刀。
他不能闪,不能躲。
也无法退,无法避。
在亭里渐暗的暮色中,他面对的,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阴险的兽。
而他,是一个失掉武器失去自由的人,如何应付这猛兽的攻击?
就在这时,在怒拳与爪影中,青衣一晃如燕子剪翅,横翔过飞瀑,躲过敖近铁与司徒不的猛袭。
殷乘风的剑,溅起了飞瀑的幻彩,在夕照中幻起一道精虹,飞射司徒不!
水光漾着剑光,司徒不的乌鸡抓破空飞出,爪柄拉着一道长链,爪钩已抓中剑芒。敖近铁的双掌也倏地欺近,身在半空负重伤的殷乘风,无论如何也抵受不了这下两大高手的合击。
忽听一人喝道:“莫要怕,我来也!”
“砰砰”二声,敖近铁的双掌被人接下,两人俱是一晃,殷乘风趁此提气,掠回岸边,只见来人蓝袍在暮色中鼓劲欲飞,正是伏犀镇主蓝元山。
蓝元山喝道:“你们干什么?”
追命在亭内大叫一声:“他们已杀掉黄老堡主,要尽毁四大家取而代之!”
蓝元山怒叱:“卑鄙!”
殷乘风如梦初醒,犹在阎王殿前打了一个转回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蓝元山蓝袍伫立在瀑前:“我适才不顾而去,走到半途,担心银仙,便折回来了。”
殷乘风道:“我们四大家,实在不该互动干戈,要不然,黄堡主也不致为人所趁了。”
蓝元山叹道:“要是周城主也在这里就好了。”
殷乘风道:“是,想当年,多少次敌众我寡的征战,我们四人联手御敌,锐不可当……”
蓝元山靠近殷乘风一站,静静地道:“现在还有咱们俩。”
他说完这句话,幽静的无声瀑,忽然喧哗奔腾起来:原来上游的山上,因天寒而渐结冰块,随着炎阳黯淡而结厚,被流水送落瀑布,与绝壁岩石敲响了金兵之声。
雨雾飞溅,尽湿衣襟,一蓝一青两条人影,仁立崖前。
司徒不惶然望向敖近铁,丑脸布满了闪动的汗光。
敖近铁冷冷地道:“两只断翅的鹰,有啥可怕?一齐做了,省事省力!”
就在这时,猝然传来叶朱颜的一声怪嗥。
四
追命为求让蓝元山最快明白局势,一语道破,但就在他防御力稍微松弛之际,叶朱颜的椎心刺发出列帛破空之声,当胸刺到!
追命挥刀去挡,刀被震飞。
接着下来,叶朱颜的刺像雷殛电掣一般飞刺追命。
追命空手对拆,已伤三处,左右腾让,又伤二处,叶朱频像一头疯狂的兽,疯狂地在作疯狂的攻击。
就在他攻击到疯狂的沸点之际,追命猛一张口,一道酒箭,全打在毫无防备的叶朱颜脸上!
叶朱颜在刹时间犹如被沸水淋在脸上一般,他毕竟是武林高手,一面痛极狂吼,一面将椎心刺舞间个风雨不透,护着自己,翻身退后!
——怎会这样的呢……?!
——追命只有机会在他们未发动前喝过一口酒,已经喷出来射伤了元无物,再也没机会喝酒了,是以自己才全无防备……
——追命还一直说话,怎会还能喷出酒箭……
叶朱颜痛得睁不开眼,旋舞着打横跌撞流翻出去,这回他像一头被沸水泡炙了的狂兽,负伤的兽!
他受此挫,是因为不了解追命的功力,早已练成一口酒分两次喷出,而且能将酒压在喉下以舌音震动说话的武功。
叶朱颜伤脸掩目退去,追命再发力一扯。
“格嘞嘞……”十三座亭,全为之撼动。
五
敖近铁灰色的面貌,这时才告变了颜色。
——叶朱颜大无用了……。
——决不能让追命双腿恢复!
敖近铁狂喝一声,“铜锤手”夹着“混天功”,乍攻回蓝元山、殷乘风。
蓝元山的“远扬神功”袍袖反卷,反挫“混大功”。他的“远扬神功”本就是敖近铁“混天功”之上,但因受重创,功力未复,至多只跟敖近铁拼个半斤八两。
但殷乘风立时出剑。
殷乘风剑快,蓝元山内力浑厚,在敖近铁而言,“铜锤手”和“混天功”是敌不住快剑奇功之夹击的。
只是司徒不的乌鸡抓及时封住殷乘风的快剑。
敖近铁一个翻身,急掠古今栏。
敖近铁一走,在蓝元山和殷乘风心中都暗叫了一声:可惜!
两人不约而同的感到:要是“大猛龙”黄天星在,那把金刀定能将敖近铁截下来,要是“闪电剑”周白宇也在,必教敖近铁躺下来。
敖近铁飞窜而去,他的目的是要在追命扯脱解铜链之前,将他格杀。
但司徒不可不是这样想。
他以为敖近铁不顾他而去。
因为这种想法,所以他立时慌了,乱了。
所以他死了。
蓝元山雄厚的掌力,把心慌意乱的司徒不,逼得退撞在栏杆。司徒不身子一拗,头触地面,意图一弹而起,惕然惊省时剑气己映面,发眉俱碧,要避已迟。
剑似冰断一般切入喉头。
司徒不重新落下,脚靠栏杆,腰拗直角后脑触地,血液自喉管倒流到发须,再淌落地面,不知要流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崖下的潭水,冲淡了血腥,变成了清流。
六
敖近铁掠近石亭之时,追命已发出了他全力以赴的第三次力扯!
“轰隆隆……”十三座石亭,一齐拔起,巍然坍倒!
敖近铁这时正掠入亭,追命却似电射一般闪了出来,宛似寒蝉落地。敖近铁猛见已失去追命踪影,踢飞石块、碎片已隆隆落下,他怪叫一声,情急之下,只有双掌呼呼乱舞,护着自己!
但是无情的石块巨木,不住的往他身上头上砸下去,他击飞几块木石,身上也着了几击,正欲退出险地,忽然,电掣风飘,眉心一凉,胸膛也给人轻飘飘的印了一掌。
在那刹间的感觉,比起石块打在他身上的感觉,可以说是舒服得多了。
只是他觉得全身已乏力,那些木头石子打在他身上,变成是瀑布水在冲刷一般柔软也遥远。
他呻吟一声,返身抱住了一根摇摇欲坠的红色石柱。
他的血就洒在红柱上,夕阳的暗霞把血色和红柱,全都吸成赭色。
渐回复视力的叶朱颜摇了摇头,眼中的神色比夕阳更绝望。
蓝袍人长衣福履,青衣人笔立若松,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看坍塌的古今栏,斜阳映照。
叶朱颜默默地走向栏杆,回首挂了上个半无奈、半不忿的笑容,纵身一跃,直落深潭。
潭水深碧。
湍瀑不息。
七
“经过了这一战,”追命叹息地道:“不管是谁,都莫启战端了。”
蓝元山垂下了头。
夕阳已快西沉了,剩下一点黄色,映在蓝衣上,像晚霞一般静止。
鸟飞山外山。
——彩云已黯淡。
想起伍彩云,殷乘风心里一阵绞痛。
“究竟谁杀了彩云?”
追命看着夕阳如画,飞瀑如织,脸上浮起一片不祥之色。
“不管是谁,我们都来不及了。”“无论是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者终被人杀之。”
“我们先回去撼天堡吧。”追命哀伤的看着黄天星白发苍苍的尸首,“周城主、蓝夫人迄今还未出来,只怕是……出事了……”
他不幸言中。
残霞位血,此时芥兰菜畦之畔,蓝元山脚下的两具尸体,血已流干,仿佛有俏皮的神魔将他们的血,涂在西天哀艳的画板上。
第四部 无情的快乐
第一章 白花花的白花
一
在夕阳徐徐落下,夜暮渐渐替代之际,周白宇和霍银仙,在撼天堡芥兰圃地上,仰受着山影的蓝意血尽而死。古今栏轰然塌倒中,结束了多条性命,把伏犀镇主青天寨主两颗江中激战的伤心,连成豪气。同样的,白欣如、梁红石、江爱天、休春水、奚采桑、居悦穗、白花花这一行七人,在回幽州江府世家的途上,遥见一股残阳如血。
白欣如已悠悠转醒,她只愿晕去不再醒。
此刻她心絮乱如织机上的烦丝,折不开、剪不断、她只知道一点:白字和我,都不能容于世上。
她也想到霍银仙,也想到蓝元山,但她一想到他们,心里就像有几个小孩子在狂踏织机上的乱线。
——她肚子里已有了周白宇的小孩……只是,他还未知道……。
想到这里,白欣如真恨不得就此死去,但更感到绝望的是自己决不能死。
就在这时,马车辘辘,已至江府。
江府是豪门大户,单止门前两只人高石狮,是金镀的,马车上镶嵌象牙白玉,就可以知道主人的奢华之气,挥金如上。
连同马鞍,也是金子打就的。
江爱天叫粱红石把白欣如扶入自己房去,瞥见白花花站得如风中弱花,发上的花也楚楚可怜,便道:“黄夫人也到室内躺一”下吧。”
白花花并不情愿:“我撑得住……。”
休春水道:“唉呀,怎么身子恁是赢弱,这怎经得风霜呀。”
白花花低声道:“我不要紧……”
奚采桑道:“这强充不来的,看你站也站不稳,还是进五妹妹房间歇一下吧。”
于是不理白花花的反应,居悦穗就把白花花扶入卧房。
江爱天向背后的七八个婢仆道:“去,去,我们要商量大事,除了大少爷回来,谁也不许打扰。”
众仆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江爱天的两个贴身侍婢,一个为大家奉茶倒水,一个替江爱天捏臂揉背。
奚采桑羡慕地道:“五妹妹好福气。”奚采桑、梁红石、休春水、居悦穗、江爱天五人早结为姊妹,以江爱天年纪最轻,所以排行第五,但因江爱天最有钱,她们之间的钱财方面,可以说是全由江爱天一人供给。
江爱天蹙眉揉心叹道:“富贵乃是俗物,市侩方才希罕,我看着这些不好玩的事物,心里就生憎。”
奚采桑笑道:“妹子嫌多,我可欣羡,不如布施一些,给我们花用,天下之至乐,想来莫逾于此矣。”
江爱天沉下了脸:“没想到大姊也是个糊涂万分的俗人,教珍奇蒙了眼。”
休春水盈盈笑道:“话不是那么说,五妹子既然美玉黄金,已司空见惯,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姊妹可抵押勒赎的过活,不如布施布施给我们吧。”
江爱天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