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军帐之内灯火通明,满满当当坐了一帐子的人,只是这军帐摆出的虽然是宋军标准帅帐的规制,但列席之人都无桌无案,每人身下仅是一个马扎而已。而瞧那居主位之人的头盔和制甲形制,却是一个裨将(中下级军官,约等于后世尉级军官),而济济一堂的众人之中,官阶最低者便是队将(五十人的小队长)都有。
却也说,此时军帐之中,正有一个面色红润,长髯稀松,却身穿一身黑衣黑裤,还用黑布包头的老者,正在侃侃而谈:“诸位莫要忧心,老汉在河北亲手拆建了不下十座菱堡,当真是建了拆,拆了又建,所为之事便是看它何处不结实,何处有可能为敌人攻破。所以今日老汉敢与诸位打了保票,如非大王用雷神来破,否则这菱堡绝无可能被人攻破!”
第九百五五章 【军议】()
老者这话说来,顿时引发一场哄笑,便听人道:“阿貂长老说的甚话,我等亦随着长老在河北受训,如何不知道这菱堡的战力如何!只是如今所议之事,却不是怕敌人来攻啊!”
这话说来,众人都是出声附和,却见这阿貂长老却是将眼一等道:“既然不是担心敌人来攻,那还议个甚来?孙五哥孙经理,你却是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被阿貂长老唤作孙五哥的,正是孙家的孙固孙五郎,如今见他身穿一件中排布扣的葛色棉袄、棉裤棉鞋,棉袄的左心位置上还有刺绣作的“黄州建设”四个小字。如今的孙固孙五郎也是人近中年,唇下蓄了半尺长的山羊胡子,面相比起当年却是沉稳太多,听的阿貂长老来寻自己评理,作为如今汤池堡中黄州建设五百工匠的最大领导,孙固却是点头笑道:“阿貂长老说得是!便是孙某也觉得无甚可议的,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只是孙固说完,就听那坐在诸位,着裨将制甲的守将便也笑道:“咦呀!孙经理如何说话,俺老韩召集大家议事,哪是怕了外面的女真?这般说话,不是在骂某韩世忠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么?”
孙固便也捋须道:“自然知道你韩某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此还有什么可议的?只管照着操典杀敌便成了,难不成还指望孙某领着工匠们为大军击鼓助威?可这汤池堡里什么都不缺,却独独缺了制鼓的材料啊!”
那韩世忠本是西军一名牙将(能管上百人的中队或大队),原本在陕西宣抚司都统制刘光世手下当差,据说乃是宣和年间入伍,一直在西北驻戍,一路积功至此。
按说起来,此人军龄不短,又在西北边戍,早也应该升个副将、制统之内的高级军衔,只是听说此人脾性散漫,常因为恶了上官而不得提拔,一直在军中打混。如今之所以能来这汤池堡当个守将,还是因为他当初跟对了人抱对了大腿,跟着刘光世起兵勤王投了种师道。
听得孙固话中调侃,韩世忠倒也不以为意,便也捋着下颌寸许短须道:“韩某正经说来,明日一战,到底如何来使操典,当真需要好好议上一议。以韩某在河北集训所见来看,若真是明日按照元帅军中操典来战,只怕女真人攻上一场,便要打起退堂鼓,怕不能多多杀敌啊!”
韩世忠这话说来,军帐之中的哄笑之声立时消停,大家也都跟着正经起来,便有人道:“将主所忧之事,某也认为的确难办,可若是故意示弱,只怕碍了军令,再说……”
“示什么弱?”阿貂长老突然一声低喝,便也打断了话语,怒目而视道:“莫不是要让外面的女真以为俺们这菱堡强攻可破?老汉却来问你们,当日在河北搜寻之事,大王是如何训斥尔等的?”
众人听来都是一愣,有人小声道:“当初元帅训斥得多了,却不知道说的是何事……”
阿貂长老也不等众人脑洞自开,便也道:“大王那时训斥,菱堡意在圈地,不在杀敌,若是能用菱堡扼守住我军补给通道,钳制敌军交通,便是大功一件。敌人来攻来扰,远则烽烟传警,近则就地击退,只要保证菱堡完整、我军无所伤亡便是尽责,岂在多杀敌人?”
这里要说一句,僰人自从跟了黄杰以后,一开始倒也跟着宋人喊主家称少爷,可是后来黄杰受封淮南郡王之后,僰人们便不管不顾的言必称大王,旁人念着他们僰人的身份,也不敢多说什么。
却说阿貂长老如此搬出黄杰的话来,顿时就是叫帐内一静,因为这话的确是黄杰屡次拿来耳提面命交代与当时集训的守卫部队众将官。而且这话也没错,菱堡的功用就是用来保卫补给线或攻击线,堡垒扎在地上也不会跑,敌人来了好好守着,敌人跑了就好好看着,总不能你还打开堡门追出去吧?
要知道,这菱堡的守卫部队里,虽然也安排了一百骑军,但这些守卫骑军的主要工作一是巡视警戒菱堡周围,二是作为通讯兵和驿站来为大军传递消息和驿送少量物资,也不是让他们去追击残敌的。
所以阿貂长老拿这话来训斥想要在明日之战中多劳些战功的大伙儿,还真是没什么毛病。
却说阿貂长老拿着黄杰的原话训斥了众人后,将大伙面色都有些挂不住,便也不留情面的耻笑道:“莫非你们还敢贪图那两贯钱一颗的女真首级?却是莫要忘了,我军战死一人,大王可就要赔上一百贯钱!”
这话一说,众人顿时皆面红耳赤,顿时便是大气都没人敢出了。
宋军规制严整,自然有对阵亡将士的抚恤条例。简单来说,如今行使的于元丰元年(1078年)制定抚恤条例便规定,除掉什么封号、抚孤、减免、赙赠这些标准项目外,阵亡的直接抚恤是“指挥使七万(钱)、副指挥使六万、军使、都头、副兵马使、副都头五万,兵卒并役夫两万”,并且还规定了“阵胜将、校三十匹(绢),不胜,各减半”。
按照如今大宋的货币兑率,一贯约等于七百八十至八百钱左右(官兑是一千),便是一个指挥使阵亡也不过能够获得大约八十多贯,而普通的兵卒或者役夫,所能得到的抚恤金就只有区区的两万钱,若按七百七十一贯来算,也就二十五贯左右。
当然,以如今大宋的购买力计算,二十五贯也不算少了,便是如今东京城里一个成年普工,一个月也就能挣个两三贯钱,二十五贯约等于一个成年人一年的工资总和。而二十五贯钱在小县城里,买个宅院加几亩地,再雇请两个老妈子和两个使唤丫头过上几年逍遥日子也都足够了。
只是,问题的关键是,家属能不能足额拿到先别去说,兵部乃至士兵直接服役的军队认不认定你是阵亡才是最重要的。
有时候,明明打了败仗,却报了个胜仗,然后军使的墨笔一勾,说不定你的脑袋就被划分去了斩获的敌军首级那一堆里,然后还给你挂个逃兵、逃逸的罪名。
至于说阿貂长老说黄杰赔钱这个事情,是因为黄杰在训练这支守城部队的时候说过,在接受了专门的菱堡防御训练后,这支守卫部队已经不是普通的宋军了,所以自然要与御车军、神武军和敢战士这些部队一样提高待遇,尤其是抚恤,得与大宋最强的部队看齐才行。
第九百五六章 【谋划】()
纵观大宋(北宋),弊病虽然数来也多,但后世之人多总结为冗官、冗兵、冗费,三座大山。
而有关宋军的粮饷并定饷的机制,前文已有详描,此处自然不在多言,只是来说这支因黄杰制定的新战术而组建的菱堡守卫部队,不但是新军并且一无战功,二未出战,因此在待遇方面当然不能越级,所以只能先以普通的厢军部队标准来勒定,毕竟大宋的兵部也不是黄杰自己家办的,总得讲究规矩和流程。
不过嘛!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黄杰在不跟兵部唱对台戏的情况下,私下许诺除厢军标定的各项粮响、补助和抚恤之外,每斩首一级,他便自掏腰包赏钱两贯,若是战死则多抚恤一百贯。
先不说这多抚恤的一百贯高是不高,只说斩首的格赏比起军中例赏就要高出太多,要知道即便到了此时,普通军阵斩获的首级赏赐也不过就是“千金”,也即是一千文铜钱,换算成贯这个单位也就一贯多些。
并且军中还有成例,赏金先是要与各级长官分润一下,还要拿出一部分来分摊给阵亡的同袍,最终落得手中也不过几百钱而已。
而黄杰许的这“两贯”,可不是按照七百七十文一贯来算,而是“两千金”,也即是两千文铜钱,折算下来可就差不多是近三贯钱了。
当然,格外赏赐的这笔钱肯定也要如成例一般,与长官和同袍分润,但最终落在个人手中的数目,自然要多了许多。
而对于这等私赏,黄杰也是打得好算盘,这一颗女真人头两贯钱虽然有点不便宜,若是斩获一万颗人头,也不才仅仅是两万贯!
若是十万颗人头,也就才二十万贯而已,比起他吞金食银的雷神火炮部队随便放一炮就得五、六贯钱,又或者动辄一架便值五、六千贯钱的战车来,若是能纯粹用钱来买女真人头的话,他倒是真是愿意倾家荡产、砸锅卖铁把这事情办了。
以如今黄杰的身家,估计买他个二、三十万级女真首级也应该是负担得起吧!
闲话少叙,还说正事。听得阿貂长老居然拿这事来说,当即也真是羞臊得大伙都抬不起头来,便是韩世忠也面皮一红,硬着头皮道:“长老哪里话!俺老韩岂能如此没了面皮,要说贪图女真人的斩首赏钱倒也像话,却怎能说俺觊觎元帅的优抚,叫弟兄们作出那龌蹉之事来?”
在场众人之中,虽然阿貂长老不是跟随黄杰最久的老人,但却是跟随黄杰的人中资格最老的老年人,加上平时僰人们又将黄杰真当做自家土王一般来尊敬,所以阿貂长老在军中的威望也是不低,听得他这般训斥,还真没有谁敢与他使脸置气。
不过瞧着气氛有转坏的趋向,孙固倒也有些眼色,忙也来打圆场道:“长老自然教训得是!不过韩将主本意也是如何更好的退敌,倒也不用如此苛责。话说起来,孙某也发现明日一战,还当真要好好商议一下。孙某以为,此战倒也当真是宜缓不宜急,虽然在河北时多有演练,但毕竟也就是演个大致,演练双方还不至于当真生死相搏,如今真与女真人作战,当真还要多多谋划才是。”
听得孙固出来圆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阿貂长老倒也不是真要闹事,便一拍大腿道:“五郎可有什么谋划?”
孙固慢慢捋须道:“孙某想来,倒有两事。一个是斜顶上的油脂,虽然此时屋外严寒,可兵卒居于墙体之内,多少都会产些热来,早早抹上去,只怕到时化得多了,所以俺以为还是待到敌军突进至百步之内时再行涂抹。”
当下便有人发声道:“架火组的,你等涂抹油脂需时多久?可来得及?”
便有人答道:“虽然天冷猪汁易冻,不过若是敌军都已突进至百步之内,自然早化开成了滚油,使人架梯上了斜顶,以木桶盛了泼洒,要得几息功夫?”
这架火组乃是守城部队中专门负责抵近防卫的战斗小组,任务是对攀附城墙的敌军使用抛砸檑木、礌石以及滚油、金汁(粪水)和火药兵器来作战。
大伙儿顺着思路一想,也都是点头,韩世忠忙也道:“不错!五郎此策还不速速记录在案!”
孙固便又接着道:“还有一事,也是之前得了阿貂长老提醒。午间设置陷坑时,长老便与孙某言说,称若不是如今天寒冻结,陷坑的深度只怕还要再挖几尺,却若是明日女真人疯魔一般来填,杀伤多少不算,就怕下来的多了,却把陷坑填满了!”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待自行脑补了女真人用人肉把陷坑都给填满的景象后,不由同时大乐起来,甚至有人喊道:“是也!是也!长老所虑甚是,当初在河北时,俺也如此想过。”
这所谓陷坑,乃是设置菱堡的五个角上。菱堡外形乃是一个方正的☆形,外凸的五个角的三角内部并不建设什么房舍仓库,而是全部设置为陷坑,其中还插有大量装有枪头的尖刺。
这般设置的目的,便是一旦敌人如果抵近菱堡脚下,并通过云梯或楼车一类的战具登上了城墙顶部,便会十有八九难逃滑倒堕落的命运,虽然城墙高度差不多已有三丈,便是平地跌下去不死也难逃重伤,但多一重保障也不费事,所以在建堡时把五个角内的泥土挖出来填埋在预制构件里充填的同时,也就顺便将之设置为陷坑了。
而如今汤池堡的陷坑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也没能挖的太深,也就五尺多些,一人来高,加上两丈七的城墙高度,使得整个高度达到了三丈二三,也即是后世差不多十米或四层楼的高度。
如今一想,这一个两个要说从城墙顶上滑倒跌落,就算不被尖刺活活插死,跌在冻得如石头一般坚硬的地面上摔也得摔死,而且守卫部队里的远射组也是要补刀(箭)的,可架不住若是掉下来的人多了,那么前面掉下来的人只怕会成为后面人的肉垫子,一人来高的陷坑装个几百上千人或许不是问题,可要说女真人发了狂不断来填的话,几千上万人填进去或许还真能填满也说不定。
第九百五七章 【开怼】()
当下,大伙也就纷纷打开脑洞,研究了应对办法。
首先有人提出,组织一支小队,趁着间隙下去拖尸便是,可拖出来的尸体如何处置就不好说了。再有人说不行的话,干脆浇了油脂烧他娘的,结果阿貂长老便问,不说大伙忍不忍得烧出的臭味,若是火势太大把墙体烧裂、或把地基烧软了怎么办?
结果研究来研究去,还真是难以找出一条好的策略解决这个问题,毕竟一旦打起仗来,女真人若是下饺子一般前仆后继的往陷坑里填,还真说不准得了肉垫缓冲能叫女真人在陷坑里立足脚跟,最终给大伙惹了麻烦。
此外论着论着,还多引出了一个问题来,那就是如果尖刺上串的人多咯……又该怎么办?(别怪老黄,不许过分联想!)
反正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只能将此事先搁置,待到明日开战之后,现场视情况再来随机应变就是。
最后韩世忠便也对守卫部队分属的近战、远射和架火、消防等小组勉励一番,又与协助建堡的客军商议好协防替守之事,便也才结束了这次军议。
待得会议解散,韩世忠便也登上城墙来到了面朝金军行营的一面尖角之上,透过观察口望向了灯火摇曳的金营,也不知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一夜无话,却也说金军果然四更便敲着刁斗起来造饭,五更就食,莫约辰时初刻便着了甲、抬着连夜赶制出来,甚至未曾脱去树皮、嫩枝的树木制成的攻城长梯便在鼓号声中慢慢往汤池堡行来。
因为汤池堡的作用是扼守官道并纾解交通、通驿,自然不可能修什么护城河(官道旁边也不可能有什么河流引水),再说如今的汤池堡就修在官道的正西面,大门口距离通往耀州官道也不过五十步,也不可能围着堡垒修什么反骑兵战壕,所以金军来得当真平坦。
瞧着日晷刻度,莫约就在辰时三刻前后,也就瞧着怕是有五万金军列成了四十多个方阵,整整齐齐的将汤池堡的西、北、东三面团团围住。
韩世忠登上位于汤池堡中心,高达六丈的塔楼(位于☆中心点),用望远镜转着圈瞧了一眼后,便也沉声道:“信号员听令:升起狼烟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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