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始至终,都未打算过迎还那父子二人?”
黄杰听来,突然眯了眯,伸手“啪”的打了个响指,跟着就瞧见暖帐四周突然走出八位持刀掌弩的男女武士(自然是十三太保),黄杰便也冷哼一声道:“十步之内,不许有人!”
待得八人迅速撤出暖帐后,黄杰这才好整以暇的来看完颜希尹,轻声道:“若那父子二人不还,大宋便还是长帝姬监国,既是如此,还是不还,倒也不是两难、难断之事!”
顿时,就瞧见完颜希尹的额头上瞬时冒出了冷汗来,直愣愣盯着黄杰说不出话来,又是好半响后,才道:“唉!宋王不愧人中之杰,斡鲁补如何能识破宋王诡计,差也!差也!只怕此时,斡鲁补还以为宋王敢孤军深入辽阳,只是以身作饵而已。”
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宋王却要老朽何用?”
黄杰呵呵一笑道:“自然是想请先生陪着来演一场戏!”
完颜希尹便问:“老朽若是不允,如何?”
黄杰笑道:“若是如此,凡我宋军所过之处,女真成年男子并男童皆尽屠,便是藏于白山黑水之间亦不可幸免,而后会将所有女真女子运往大宋,婚配与宋人。此后,女真女子将着宋衣、称宋言、耕宋地、产宋子,三代以后,世上便再无女真其族也!”
“嘶!”完颜希尹听得冷汗直冒,后脊梁发寒,什么叫亡国灭种?这就叫亡国灭种!
“着宋衣、称宋言、耕宋地”虽然看着比起“产宋子”要让人较为能够接受,可只有造出了女真文字的完颜希尹知道,这三条其实要比“产宋子”更能诛灭一个民族。
可以想象,如果一个母亲,在孩童牙牙学语之时,便不用本族的语言,却用外族的语言与孩童启蒙,那么这些孩童长大之后,那还会有什么民族认同感?
因此,不过数十息的时间,完颜希尹顿时后背以及头上的幞头也都湿透了,便也见他喟然的伸手摘下幞头擦了擦髡顶的汗液,再问道:“若是老朽允了,又如何?”
黄杰便也道:“女真的成年男子依然要尽屠,不过十二岁以下的男童可免一死,化为宋之女真。此外,待本王日后修撰金史时,会单独为兀舍先生撰拟一卷,介绍兀舍先生造女真文字之功,并将女真文字编目成册,收录文库,流传后世,既可让宋之女真世代传习,如何?”
完颜希尹听了这条件,发现并不比之前那个好了多少,便也道:“女真阖族上下,虽然只有精兵七万,签(签军)、附(附庸军)十万,百姓男丁五十万之数,宋王当真屠的尽么?”
黄杰道:“屠不屠得尽,日后自然叫先生瞧见,便是屠不尽,本王也不过就是说了句狂言,只有天知、地知、先生知而已。”
完颜希尹顿时无言,便道:“不怕老朽日后外传?”
黄杰哈哈一笑,道:“传也不怕,总不能只许你女真人肆意劫掠、屠戮我宋人,却不许我宋人切齿造谶,咒你个亡国灭种!”
完颜希尹再也接不下话,只得取过桌上的酒盏,将满满一盏早已凉透的残酒,灌入了喉中。
第九百四八章 【灭种真言】()
一盏残酒下喉,完颜希尹突然没来由的眼前一花,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年他听从父亲欢都的安排,随着商队前往辽国大都留学时的一幕。
算起来,当时劾里钵(阿骨打之父)刚刚继位为女真人的酋长不久,深感女真民族要发展,就必须得向契丹学习,便发动当时各部的大户(当时女真部族在辽国属于外十族,还不存在什么贵族)动员,希望大家派出家中子弟去辽国大都中京府深造留学,而当时完颜希尹的父亲欢都十分赞同劾里钵的想法,便派了希尹作为第一批的留学生走出了白山黑水,踏上了辽国的土地。
也不说沿途的所见所闻,对幼年时的完颜希尹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冲击。其时的辽国,已经完成了从全封建的农奴制酋长国向半封建半奴隶社会的转型,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契丹贵族压榨契丹平民,而契丹平民又进一步压榨杂胡和辽东汉民的社会运作链条。
整个社会的生产结构,便是杂胡从事牧业,汉民从事农业和工业,而契丹百姓居中统筹和协调,最终大部分的物质则会聚集在契丹贵族的手中。可即便如此,当时辽国的生产方式与社会结构,对于尚处于刀耕火种,战天斗地阶段的女真人而言,无疑是先进太多了。
而完颜希尹也在如痴如醉的学习和吸收契丹文化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对影响了契丹文化成型并转型的汉文化一并吸收和消化。
如果说,在今日之前,有什么人在他面前说什么要杀光女真人,或是要让女真一族亡国灭种的话,那么完颜希尹能够做出的回应或许只能是无情的耻笑和充满睿智的蔑视。
可是,如今从黄杰口中所出的“亡国灭种十二字真言”,或者简称“灭种真言”的十二字攻略,却无异于一把绝世利刃,一举扎透了完颜希尹的心防不说,更是差点扎成了一个筛子。
“着宋衣、称宋言、耕宋地、产宋子”这四条里,平心而论,单独任何一条看起来都无甚威力,可是当四条一并施行起来之后,对于女真这种本身民族文化极其衰弱,如同初生婴孩一般无力的民族而言,杀伤力无异于后世的核子武器。
所谓久居兰室,就算不闻其香,也知其雅。作为一个从学习契丹文化,到熟练掌握和运用契丹文化,最终把缔造契丹文化的主体民族差不多干掉的军事实体的实际推手和智囊,完颜希尹如何会不知道契丹如今的文化本身,不过就是山寨了大宋的汉族文化的皮毛而已。
先说“产宋子”,对于完颜希尹来看,单独来用的话,应该算是最无威力的一条。因为对于契丹人和女真人而言,一直都靠父系社会延续的两个民族,从来都没把女人当成种族传承的根本,而是将女子视作财货和商品。
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女子,不论她本身是什么民族,若是种下契丹人的种,生下的便是契丹人,若是种下了女真人的种,生下的便自然是女真人。若真有一天这女子被宋人抢去了,种下的是宋人的种,那么生下的自然是宋人。
可是,这样的认知,是在没有打定主意要将女真人亡国灭种的前提下,若是有人根本就是冲着要将女真人亡国灭种的思路去行这事……仔细想想,执行起来未必能够成事。
毕竟女真女人就是女真女人,就算女真的女人被强制性的生下了宋人的种,可只要这些野种要吃奶、要成长、要换尿布,就还需要女真女人来照顾,因此或许在孩子牙牙学语之时,女人们就会把女真的语言、习俗乃至文化和世界观给传承下去,使这些孩子一个个成为外表或许是宋人,但内里却是女真人的“香蕉人”。(香蕉对于华夏而言是原产物,春秋实际中原南部已经有香蕉贸易了,只是北方人吃不到而已!)
可是……这里要说的可是,便是“灭种真言”的后九个字,却无异于把这种可能完全扼杀在了摇篮里。
“耕宋地”不难,女真的女子勤劳朴实,在白山黑水间刀耕火种都能哺育和壮大整个女真民族,那么将她们带到大宋,让她们去耕作已经熟化了数千年的宋土,这会有什么难度?
“称宋言”也容易,就拿完颜希尹自己来说,他除了女真母语并十余种女真地域方言外,还精通契丹官话和多种契丹方言、杂胡方言和宋言,甚至还懂几句党项话和高丽语,若是将天生勤劳聪慧的女真女子带去宋地,只怕也用不了三五年,就都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宋言。
而“着宋衣”,无疑是其中最最容易之事,别的不说,就如他眼下这身衣物,记得昨夜黄杰对他以礼相待,命人与他沐浴之后,便送了上了不下二十种衣物和鞋帽要他自行挑选时,是他自己便一眼就选上了这种如今在契丹中都十分流行的夹棉袄加软幞头的打扮,不自觉的就换上了这一身衣裳。
所以,若是女真的女子去了大宋,又怎么会拒绝大宋的绫罗绸缎与美衣华服?
因此,当“着宋衣、称宋言、耕宋地、产宋子”这四条亡国灭种的毒计结合在一起时,谁敢断定和断言,耕作在大宋土地上,说着宋人语言,穿着宋人衣裳的女真母亲,真会把她们与宋人产下的野种,一个个都培养成心里都装着一只海东青、只懂得刀耕火种、渴望茹毛饮血的女真人?
这种事,用算特么地用脚趾甲来想,都觉得不可能!
而且,最最最可怕的问题是:黄杰说出的这条毒计,不像是在吹牛逼!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作为阿骨打和吴乞买两朝的智囊,策划和实施,并推动了灭辽大业的完颜希尹,到了此时难道还会看不出黄杰此次攻金的真实战略意图是什么?
什么直捣黄龙、什么迎还二帝……这根本就是个借口!是句屁话!
黄杰正在要做的,第一个是团灭大金,当然做到做不到此时看还真是难说。至于第二个目的,就是要活活逼死赵佶父子,又或者要活活逼得吴乞买把赵佶父子给弄死!
或许,这第二个目的……才是什么直捣黄龙的真正目的所在!
第九百四九章 【天下皆敌】()
为什么说,完颜希尹会认为黄杰是要逼死赵佶父子?
这其实是一个简单到用脚后跟去想,又或者用什么膝盖呀、屁股啊、胳肢窝呀、甚至用脸上的青春痘去想都能想明白的问题!
首先,如果以黄杰为代表的大宋,真心实意的想要把赵佶父子俩皇帝弄回去的话,最直接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交赎金呀!
虽然金国是有些狮子大开口,又是什么划黄河而治,又是什么索要千万贯钱财,可真比起这父子皇帝的性命而言,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嘛!
可是,以黄杰为代表的大宋,却摆出了一副绝不妥协的态度,什么划土而治不谈、赎金超过五万贯也不谈,甚至就算吴乞买押着父子二人在使者面前拉车和鞭笞也不能动摇宋人的心意,而黄杰更是作为代表牵头操持起了大军,屯兵二十余万在宋金边界磨刀霍霍,叫嚣着什么要打到金国腹地,然后迎还二帝。
且不说,就当时而言你打不打得来,就算你打来了,甚至就算你打到了会宁府城下,莫非你以为我大金就会乖乖的把赵佶父子送上?
对如果真面临这样的情况,自己会不会真把父子二人拱手送还的可能,完颜希尹或许还未必有十足的把握,但他知道吴乞买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若真是有一天黄杰真的打到了会宁府城下,那么吴乞买的反应或许是带着赵家父子死守城池,与会宁府共存亡,又或者会带着父子二人向北逃窜,逃到什么北海(贝加尔湖)以北的冰天雪地里去。
想要凭借武力迫使女真人屈服,无疑是痴心妄想,女真人对契丹人屈服了数个世纪,如今刚刚崛起,正是民族自信和自豪感达到最顶峰的时刻,这种伤害全民族感情的事情,任何一个领袖都不会干。
可是,在这个已知条件下,黄杰却果然当真出手,而且还真选择了一条既直观、又直接的路径,真要搞什么直捣黄龙,这无异于也就是把他的目的和想法赤裸裸的摆在了天下人的眼前:他就是要直捣黄龙!就是要以武力征服女真!就是要活活逼死赵家父子,而旁人还没法说什么闲话!
毕竟,谁要说什么可用别的办法,黄杰完全可以撂下一句“你能你上,你行你来”,所以他这番出击金国的举动,既占着正理,又挟持着道义。就算有人……甚至说就算有很多人能看出他这番强击金国,势必会逼得金国有可能对赵家父子下毒手,可也是无话可说啊!
毕竟对于大宋来说,比起死俩皇帝而言,什么割让黄河以北的土地,又或者拿出千万贯钱财去赎回两个废物,还不如让他们去死好了!
至此,也就是一盏冷酒下喉的瞬间,以上这区区数千字尚不能尽表的想法,便也在完颜希尹的头脑之中过了一遍。而得到冷酒将发热的脑袋冷却少许的完颜希尹,也在几个眨眼间理顺了自己的思路,便也与黄杰道:“宋王虽说于老朽,或可用亦或不可用,可是老朽当真想瞧一瞧,宋王能走得多远。”
黄杰虽然猜不着,刚刚这一瞬间完颜希尹脑海中到底过了多少字的心思,可完颜希尹一句想要瞧他能走多远的话,却是合了他的心意。便也取来红泥炭炉上煮着的热酒,与完颜希尹倒上一盏,道:“兀舍先生,只管睁大眼睛瞧看便是了。”
完颜希尹拿起酒盏,凑在唇边正要饮下,却是突然响起一事道:“莫非……如今宋王身边,已无有如老夫这般可听宋王一吐胸中块垒之人了?”
黄杰听来一愣,想了想不由道:“倒也不错!对也!兀舍先生可知道什么是‘无敌的寂寞’?”
完颜希尹不解道:“无敌的寂寞?老朽倒也不曾听过,若真是无敌,又岂来寂寞?”
黄杰却是摇头,便将手中铜箸轻敲酒盏,以古风《蒹葭》的调子吟唱道:“无敌何解兮,唯有寂寞。天下无敌兮,无尽空虚。山高无涯兮,顶峰彻寒。水深无底兮,幽静冰凉。无敌何解兮,空虚寂寞。”
听罢,完颜希尹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却是指着黄杰笑道:“无敌者,当天下皆友也!”
黄杰不置可否,起身北望城外隐隐约约的地平线,淡声道:“天下皆友,我所欲也!四顾无敌,我亦所欲也!若能化敌为友,我所欣冀也!呜呼!敌却欲噬我血肉、戮我生灵、侵我疆界,敌若不灭,我亦难安也!是以,亡我不如亡敌,无敌亦无友也!”
完颜希尹听来,苦笑一声便也跟着道:“不错,亡我不如亡敌,无敌亦无友也!”
宴至此则尽欢,黄杰便也命人将完颜希尹带去歇息,换下身上的常服着甲束戎绕着辽阳市迅速一圈,看看是不是做好了战前的一切准备。
当日下午,约在酉时初刻,便也瞧见西南方向有千人队伍迅驰而来,待到城前三里处便也停下整队,派了信使前来通传,双方确定了彼此身份后,不久也就见得一身重甲的金国南征元帅完颜宗望仅是领着十骑人马,便也来到了辽阳城前的护城河外栈桥一侧。
完颜宗望将手一敲左胸,便也笑道:“黄杰安达,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当年在白山脚下的老营里,虽然黄杰只是和宗弼接触较多,但与宗望也算有点交情,因此他随着宗弼与黄杰的交情称一声安达,自然是无差的,毕竟他可是兀鲁的二哥,算起来自然是黄杰的妻舅。
此时,黄杰也仅是带了十个人,策骑在栈桥的靠城一侧,也与宗望敲胸为礼道:“斡鲁补,一别经年。如今再见,实非我所愿。”
宗望点点头,表示对黄杰这话的认可,便也道:“我兄兀舍可好?”
黄杰笑笑,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城门楼,宗望抬头一看,自然看到了已经改换宋装的完颜希尹,便也来看黄杰,沉声道:“黄杰安达,今次当真要打到黄龙府去?”
黄杰将手一摊道:“金国做了初一,我便只能做十五了!又或许,吴乞买若能即刻送还我皇父子,并交还我大宋燕云之地,并赔偿我宋军一应损失,从此勒石为界,誓不互侵,我也乐见两国息止兵戈,就此化敌为友。”
宗望苦笑一声,自然摇头,如今南侵大宋已是金国的国策,毕竟之前吞下的辽国国土如今已经大多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