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皆面有凄然之色,或民心可用也!”
对于放还伤兵一事,黄杰倒是觉得不置可否,但就眼前来看,还真没有好办法,最后只得又商量了几个破城之后的方案,便也草草散会。
毕竟如今这般,领了宋军远来外国保护侨民,对今人而言都是前所未有之事,并无前车可鉴,因此怎么都能试探着才来。
而黄杰也不敢大意,除了大营时刻戒备外,也将随军带来的一营西军夜不收探马分成三班全部外放,时刻注意方圆六十里内的动静,以防高丽军来救援平壤时冲撞了本阵。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宋军四更做饭、五更用餐,辰时初刻便也推着车阵缓缓来到城前六百步处摆出了攻城的阵势,只是叫城上的高丽守军瞧来,宋军之中还是没有什么攻城的云梯和相应的器械,叫他们大惑不解。
待到全军列阵完毕时,黄杰才登上指挥楼车,便也瞧见种萱急急来报道:“将主,昨夜不肯归降我军,还留在城下的高丽军战俘,他们……他们……”
将种萱欲言又止,黄杰眉头一皱,道:“他们可是并非被城内守军救回了?”
种萱便也点头道:“瞧起来,似乎全被行刑而死!”
黄杰听来一奇,忙也来问细节,才知道这些伤兵全都被是被人斩断后颈骨而亡,手法酷似行刑,应该是昨夜城内派人所为。再问昨日宋军收敛摆好的高丽军尸体,得到的答复却是丝毫未动,但是丢弃在一旁对宋军而言没有任何回收价值的破烂衣甲和兵器、盾牌,甚至一些马尸却都不见了,显然是被城中高丽人取走。
得到这个消息,黄杰也是哭笑不得,他还真没想到高丽人会是这般模样,死人不要,伤兵也不要,破烂倒是搬了回去。当下也是无奈,便也叫种萱按昨夜制定的计划行事,放高丽伤兵回城。
这高丽伤兵听闻宋军居然愿意放还,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在确定宋军真是要将他们放还后,倒也是满心欢喜兴高采烈的出阵去了,可是更为戏剧化的是,当这些伤兵互相搀扶着来到昨日被救治的地方,瞧着昨日不跟随他们投降宋军,被留在当地的同袍们一个个被跪坐着斩断了后颈而死的样子后,便又哭着喊着转了回来向宋军投降。
黄杰好奇之下使了翻译一问,也才从这些高丽伤兵口中得知,这种使人跪坐,仅斩断一半后颈的做法,正是高丽军中施行的一种刑罚,名叫断首之刑。
所以这些高丽伤兵一看,也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宋军所杀,而是被他们自己的军队给行刑杀死了。想来,这些人的伤势在高丽人看来极重,没有救治价值,又或者嫌弃他们累赘……反正不管理由如何,剩余的这些伤兵都认为自己若是返回的话,也难保落得如此下场,还不如投降宋军苟且得活。
黄杰高居在楼车上,看着伤兵们满心欢喜的从宋军阵中一瘸一拐的往平壤城而去,又看着伤兵哭爹喊娘一瘸一拐跑了回来,相信城下这一幕也被城上的高丽守军们看得真切,便也大手一挥,叫黄大龙挥下了三军总进攻的大旗。
乾道二年的十月十五日辰时二刻,宋军以护侨为名,正式挥军进攻高丽西京平壤城,大战一触即发!
【本卷终】
卷十一 射天鹧 第九百零一章 【甲顺】()
“阿西吧!该死的崔将军!”
甲顺没有姓,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大,所以排行为甲,而父母因为冀望着他的来到能让家中渡过十年难得一见的饥荒,因此便与赋予了他“顺”的寓意。
而甲顺倒也不负众望,在他从娘胎出来的当天,久旱的大地就迎来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更是刮了一场龙卷风,顺带把一条村人至今都难以描述的“大鱼”推上了海滩,得以让整个村子的人都活了下来。
至于后来,甲顺的一家也就在南浦这个海边渔村苦苦挣扎,收成好的时候种下的粮食倒也够吃,还能拿去换些菘菜(大白菜)来制作泡菜,若是收成不好就只能设法去海里捞些海菜、海鱼勉强糊口,或者跑到平壤城来做些短工。
甲顺如今已经三十二岁了,门牙掉了一个,后槽牙也少了一个,虽然怎么掉的已经忘记了,不过现在还能很利索的吃着橡子饭团。至于其他方面倒也还好,手指和脚趾也都齐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他蹲坐在距离大正门东面第二十三座女墙的射击口,却发现守军发给自己的一把老旧手弩上居然没有悬刀(发射扳机),并且弩上用麻索充做的弦已经脱线了。
“阿西吧!该死的崔将军!”甲顺碎碎骂着,熟练的借助足力将手弩的弩臂拆了下来,然后轻车熟路的摆开手弩上的机括将一把老旧的高丽军制式手弩分拆成了零件状态,在慢慢将这些零件重新装回去的同时,他开始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说起来,这个事情应该要从十天前说起,在十天之前,他还是南浦马头上货运班的小工长,专门给宋人运送一种叫做三合土的东西。自从宋人来了高丽之后,每隔三天就会有几条大宋的战船在南浦的港口登陆,然后会从船上大下来打量的粮食、食品还有三合土。
大宋运来的三合土很重,是用很结实很硬的纸做成的口袋装着,一袋三合土的重量甚至超过了三袋同等大小的粮食,而对于他们这些被宋人召集为货运班的人来说,虽然搬运粮食物资可以明目张胆的顺带些食物回家,但得到的工钱远远比不上运送三合土。
简单点说,普通搬运工一天的工钱是五十文宋钱,而搬运三合土的工人能拿到一百二十钱。至于甲顺,因为他干活卖力气,并且能够一次搬起四袋三合土,因此被宋人任命为小工长,一天的工钱更是高达一百五十钱。
而对于搬运工这个活儿,宋人也真是讲究,不但每人发了两套用极厚实的布料缝制的工衣,每个人还发了十双厚布手套和十个布嘴套子,并规定如果不穿好工衣戴好手套和嘴套子来上工,抓到一次就会被扣掉二十文钱。
而且宋人还管饭,一天早晚两餐,不但有肉有鱼,粟米蒸饭和稻米饭团还管够,随便你敞开了吃。即便是没有运送活儿的日子,伙食也不会差了去,对于甲顺来说这正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惜如今想来却好似做梦一般,居然就这么醒了。
还是说十天前,他还是南浦码头上的货运班小工长,按照宋人的指派,他领着手下五十来个搬运工组成的运输队,推着宋人提供的三轮大车,将整整两千袋三合土运往平壤城,按照以往的流程,这批三合土运到平壤城后,又会被平壤城中的转运班发送到西京东北面的修路工地上去,然后城中的转运班会招呼他们吃上一餐晚饭,并且招待他们去廉价的汤浴好好的洗个澡,再推着三轮大车返回南浦。
然而不巧的是,也就在十天前,当他领着货运班的人累死累活推着车来到平壤的时候,却发现城中一片狼藉,身穿高丽军队甲胄的士兵正在城中到处抓人,一打听也才知道是高丽的上将军崔卓来的,而这些士兵正是崔卓带来平叛的军队。
也就在甲顺回忆往事的同时,也就见他随手就把手弩重新装好,并且用零件中一个多出的小铁钩子弯折后代替了悬刀之后,甲顺也才继续回忆起自己为什么如今会呆在这该死的城头,准备着和宋人开战。
似乎,当时自己进城交卸差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问题,平壤城中转运站的人倒是在收货的时候交代要自己早些回去,不要在城中逗留,并且还按照以往的惯例把饭钱和泡澡的钱一并都给付了。可甲顺却顾念着自己一行从南浦走了上百里路才来到平壤,怎么说也得让弟兄们好好吃上一顿饭,泡上一顿澡再回去。
结果,当天晚上饭刚吃完,高丽上将军崔卓也就进了平壤城,然后下令关闭了平壤城的四门。而当不知所措的甲顺急忙领着工人们返回转运站与宋人管事商量办法的时候,高丽军队更是突然上门,就把大家一块儿抓进了牢里。
“阿西吧!该死的崔将军!”
甲顺继续咒骂着,但手上却是不慌不忙的将断裂的麻质弓弦解开,将松散的纤维仔细的理顺拼接,然后重新搓拢在一起,然后继续回忆这十天来的际遇。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当时直接就给关在了城防军的地牢里,然后每天就只有半竹筒的清水和一团用荷叶包裹着的橡子饭,好像直到今天早上,也才被高丽军匆匆忙忙从地牢里放了出来,让大家上城协防守城。
而守城这个活儿,甲顺倒也不陌生,还记得是仁宗十七年时(1122年),平壤就被北边的女真人进攻过,当时甲顺就被平壤城派来的守军强征到平壤城协防守城,与女真人对峙了三个多月后,女真人坚持不懈退兵最后,甲顺回村时得到的褒奖是一匹白麻、一袋白米和三百五十文宋钱。
而甲顺能修理军用手弩的技能,也是那时学会的。
只是,当甲顺将弩弦重新挂上去以后,忍不住瞧瞧伸头望了望城外六百步出严阵以待的宋人战阵,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距离太远了,以他手上这把手弩最多一百步的射程,无论如何都是够不着的。
而且,甲顺同样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好好的宋人就要来攻打平壤城了,这宋人之前不是还要给高丽修路么?
甲顺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他只是期望城下的宋人也如当年的女真人一样,攻不破这座在他看来固若金汤的平壤城。
卷十一 射天鹧 第九百零二章 【为了谁】()
说实在的,如果有人问甲顺,这宋人的米饭好不好吃,发给的工钱满不满意,想必甲顺给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但如果再问甲顺,因为宋人的米饭好吃并且给他的工钱叫他很满意,那么以此来换宋人攻下平壤城,恐怕甲顺的答复就一定是反对的了。
因为,甲顺从小就知道,这高丽的天下是属于高丽王的,是高丽王给了他们吃喝,是高丽王给了他们如今的生活,所以包括他们这些高丽人的性命,也都是属于高丽王的。
甲顺不是没有质疑过这种说法,可这样的质疑并没有维持多久,甲顺就被残酷的生活折磨得只得接受这种说过:因为天灾而交不上粮税时,是高丽王免除了大家的税粮;因为灾荒而饥饿不堪时,是高丽王发来赈济;甚至当年被强征到平壤城守城之后,所得到的赏赐也是高丽王发下来的。
而且,甲顺在平壤城里碰见的读书人还时常说什么:饭是千万米,有饭才有米。墙是千万砖,有墙才有砖。海是千万水,有海才有水。林是千万树,有林才有树。国是千万家,有国才有家。
是高丽王养活了大家,是高丽王给大家吃、给大家穿、给大家建设城池……没有高丽王的话,大家谁能活着?就算是宋人来高丽修路,也是看在高丽王的面子上,要是没有高丽王的面子,宋人凭什么给你好吃好喝,还给那么高的工钱?
就是因为高丽王牛逼,所以大宋才要讨好高丽王,才要来给高丽修路,才要给这么多钱雇佣高丽的百姓做工,所以高丽的百姓都应该好好的顺从高丽王的统治,还要好像孝顺父母一样孝顺高丽王。
所以想想,甲顺觉得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毛病,而且还十分的有道理,所以渐渐的甲顺也就对上面的说法深信不疑了!
所以,宋人的饭再好吃,给的工钱再多,身为一个高丽人,甲顺是万万不能容许宋人来攻打平壤城,因为平壤城是属于高丽王的。
因此,如今依旧还穿着一身宋人发给的工服的甲顺,的确在尽心尽力的整备着手中的武器,而他之所以口口声声骂着崔将军,是怪他既然要甲顺来守城,却不给甲顺吃饱,比如说今早的早饭才给了一个橡子饭团;是怪他既然要甲顺来守城,却不给好的武器,就给了一把没有悬刀的破手弩,弩箭也才给了十支……就这么点弩箭,是远远不够杀光城下宋人的。
所以,甲顺很是希望城下能多多运送武器来,一会如果真的开战了,好让他能多杀几个宋人。
然而,也就在甲顺忙着整备武器,准备好好与宋人狠狠打上一场的时候,却又听到城上四周突然喧哗了起来,甲顺伸头往外瞧了瞧,便也发现城下的宋军虽然没动,但城前却来了一个拿着宋旗的骑兵,正在栈桥对面对着大正门叫喊着什么。
甲顺有些兴奋的拿起手中的手弩瞄了瞄,却失望的发现对方刚好在他射程之外,且由于甲顺待着的地方是距离大正门足有二十三个垛口远的地方,所以他也根本就听不清城下这宋人的话语,不过倒也能猜测肯定是叫守城高丽军投降之类的话,不由自然而然的义愤填膺起来。
不久,也就见得那宋人骑士执旗返回,城上的骚动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之后时间也是一点一滴的慢慢流逝,待到日头升起来老高时,也才瞧见城头的高丽军旗摇动了几下,便也瞧见一群身穿漂亮甲胄的将军出现在了大正门上,应该是上将军崔卓来了。
“崔将军威武!”
很快,一阵呐喊开始从城头处往外蔓延开来,但周围的人也都兴奋的跟着喊起来时,甲顺没忍住也跟着喊了起来,喊着喊着也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城头,忘记了自己十天前还是城下宋人的雇工,一心只想跟在高丽上将军的身后,将敢来侵略高丽的宋人杀个精光。
不久,当欢呼渐渐平息,也就见得从城门楼方向有人提着木桶,将一个个用菘菜叶包裹着的饭团送了上来。巧合的是,往甲顺这边送饭的人,身上所穿的衣服与甲顺的一样,因此甲顺急忙细细一瞧,便也认出了来人是和他一个村的长顺,长顺也是家里的老大,今年刚好二十岁。
“甲顺大哥,你在这里啊?”提着木桶送饭的长顺一看见甲顺,也就急忙跑了过来,不管不顾的拿了三个饭团就塞进甲顺的怀里。
左右看了看后,便也小声问道:“甲顺大哥,你听说了吗?宋人打过来,就是为了讨要什么侨民还有我们的。”
正在往怀里塞饭团的甲顺听得一愣,急忙抓住长顺的衣服问道:“长顺,你说什么?宋人会为了我们来打仗?”
长顺忙也点头道:“我刚刚就在大正门,亲耳听到宋人说要崔将军交出宋人工匠和侨民一百三十四人,转运站的吴管事当时也在城上,他算了算,说如果是一百三十四人的话,我们南浦村里出来的转运队也应该被计算在里面。”
甲顺听得双眼一瞪,完全不敢相信,而长顺这时嘴还没停,继续道:“宋人还说,要崔将军出城负荆请罪,也就是要他脱光了衣服,背上荆条,为胡乱抓了我们,而去向宋人请罪。”
倒也在这时,甲顺总算是想明白了,忙也拉着长顺问道:“长顺,你说宋人不是来攻打平壤城,而是来救我们的,是么?”
长顺点点头,肯定的对甲顺道:“吴管事就是这么说的,说来人是大宋的王,也是黄州建设的大东家,所以肯定是来救我们的。因为黄州建设的大东家,也就是我们转运站的大东家,这是不会有错的!”
也在这时,守城军的军官看见长顺提着木桶一直呆在甲顺身边不走,便也呵斥起来,长顺只得起身继续发放饭团,临走时却不忘对甲顺道:“甲顺大哥,吴管事说了,让我跟大家说一声,说宋军都认得我们身上的工服,一会要是真打起来,只要躲好了不会乱箭射到,宋军是不会杀了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