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黄牛儿开口,胡教授却是抢先一步,边走边转身叉手道:“哎呀!此事竟然忘了,胡某可是要恭喜二夫人才是,这珠钗乃是万家万小娘子的。”
车上的姚二娘听了自然惊讶忙问:“胡教授,这万小娘子的珠钗为何在此?”
胡教授哈哈大笑着就把万春奴红着脸将珠钗塞进黄牛儿托盘的事情说了,笑道:“胡某想来,万小娘子定然是因为表少爷两次相救,便心中暗生了情愫,这可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姚二娘听了,脸上也是笑开了花,瞧着儿子一脸自得道:“我儿虽然生得不俊,可这身板还有胆识、学识、见识,都不是谁家小郎可比,惹了娘子喜爱也是该的。对吔!胡教授,也不知万家小娘如今多大了,可及笄了么?”
胡教授答应一声道:“胡某私下问过了,再过两月就满十六,一手女红刺绣的手艺便是在杭州也是街知巷闻。不过就是婚事有些波折,原本说是十四岁时就许了杭州一个坐贾盐商的长子,谁知却是被那明州府的通判抢去做了女婿,盐商不敢得罪官家,就说要把万小娘子接去做妾,万老爷不忿,便将这门亲事退了,再来就带了她姐弟来了黄州。这万小娘子在家中行四,乃是偏房姨娘庶出,上面有个已经过世的大哥、二姐和三姐都已出阁,下面就剩下一个嫡出的老五万金宝了。”
瞧胡教授答得这么仔细,倒也见其早有用心,黄牛儿牵着骡子闷头走路,老倌却是上来搭肩笑问:“怎地?真瞧上人家闺女了?你表妹怎办?”
“爹!”黄牛儿闷哼一声,却是说不上话来,总不能说没瞧上这等假话,回想起来那白色小山峰上的红豆豆也还历历在目……至于表妹,也不能轻易推脱了。
“嘿嘿!好小子,才这般大也有了小心思!”老倌摇摇头,看了看正在和胡教授说得火热的二娘,拍拍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肩膀道:“莫操心,一切你娘做主就是,再说人家小娘的定情信物你都收了,也抵赖不得,只不过那万小娘怕是做不得正妻,其他倒也不愁。”
黄牛儿听了一惊,忙问:“为何做不得正妻?”
老倌一乐,伸手狠拍了下儿子肩头道:“嘿!果然是动了心啊!还不简单,那万小娘退过婚,还被贼人绑过两次,又是庶出。再说你舅父门阶高些,当然是你表妹做大,万小娘过来做小了。”
“哦!原来如此!那俺不是可以又娶妻又纳妾了?”黄牛儿听的一愣,却又欢喜起来,不过又想到一事,就问:“爹日后可会纳妾?”
老倌听了也是一愣,不过却再次悄悄扫了身后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想是想,可你娘门阶高不说,又生了你,还不犯七出,只怕无望啊!”
见儿子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老倌却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娘为了生你,可挣了命,怀胎就怀足了九月,上了产床又熬了一天一夜,产下你后身子大虚,所以这些年来也没有给你再添个弟妹。你娘倒是劝过,让爹再纳一房小妾开枝散叶,可爹总是用挣钱赎回祖产来推脱,便是不忍你娘受苦。你如今也经历过生死,该也懂事了,此事日后莫要轻易再提,可懂?”
黄牛儿忙点头,才知道有此内情,扭头去看正笑脸如花与胡教授谈笑风生的姚二娘,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感动。
一路有话,却也不长,不一会就走到了舅父的宅院,就瞧着正门里有两个穿着皂服的弓手和一名着捕快服色的壮汉当值。
尚在老远,捕快就听见骡车声,当即挑了一杆灯笼出来打望,却道:“来的可是胡押司?”
“正是!”胡教授快走几步上前,瞧清了这人却惊讶道:“哎呀!竟是马班头亲自前来值守?不是昨日才从成都府转回,却不在家多歇息几日?”
马班头见胡教授这般问,便敞着嗓门回道:“街面不靖,大人们不罪已经是天大的恩情,这几日若不出些死力,又怎对得起上官们的体恤,押司这是护了二夫人归来?”
胡教授忙点头道:“是吔!快快叫府里的人打开侧门,接了骡车进去。”
当即马班头便使了弓手去叫,便和胡教授转来和二娘见礼,二娘下了骡车和老倌站在一块瞧马班头来了却是熟络的笑道:“哎呀!却是叔叔在此?何日回了黄州,算起来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我儿快来,快见过马大叔。”
一旁的老倌也道:“好你个老哥哥,回了黄州却不来寻俺吃酒,这是何道理?牛儿快来磕头,这便是俺常与你说道的马大碗……呵呵!快叫马叔,这厮乃是咱们黄州府的第一把快刀,马快班的班头。”
黄牛儿还没弄懂,就被老倌拉过来按头跪了,才拜了一下就被马班头架住,听他浑厚嗓门在耳便道:“啊呀!这就是小牛儿,却是学成归来了?”
老倌哈哈一笑道:“何止是学成归来,昨日里又去了黄花荡转了一圈,今日便平安转回,老哥哥道如何?”
昔年黄老倌将黄牛儿与了一个游方道士做道童的事情,马班头自然是知晓的,所以才有此问,听了老倌如此一说,马班头便用手来摸黄牛儿的筋骨,却是越摸越欢喜,道:“好筋骨、好身板,竟是一块习武的好料,这全身的大筋竟全开了?”
老倌洋洋得意,却打断他:“何止是习武的好料,也是读书的种子,这前两日才过了弘文学馆张思之夫子的考校,被老夫子收做了关门弟子,下月初六便要办拜师宴哩!”
马班头听了,当即放开了嗓门笑道:“啊!好好!是大喜啊!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吃酒】()
这嗓门之大,难以用笔墨描述,顿时就听左邻右舍家中的鸡犬全都受惊一般吵闹了起来,二娘见了忙上前道:“叔叔快些住口吧!可不敢惊扰了四邻,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进府整治些酒食,你弟兄吃酒细说如何?”
“好!”马班头也是爽快,倒也全然忘记了之前他与胡教授说的什么要下死力之事,便一手牵了老倌,一手牵了黄牛儿进了姚府,不忘向胡教授道:“胡押司一道如何,今夜难得遇上,且一起吃吃酒,行行酒令如何!”
胡教授却是叉手道:“不敢再叫什么押司,马班头还是叫某教授便好。再说胡某一介读书之人,不善酒令,更不敢与你马大腕吃酒。今夜还另有差事,不敢作陪,去休!去休!”
说完胡教授又向二娘道一声告辞,便甩了袖子逃也似的跑走,马班头便指着胡教授的背影笑道:“牛儿可知,胡玉这厮与你舅父本是同窗,后来在县里的私塾做夫子,你舅父得官回来,他便前来投奔做了书吏,起先仗着多识了几个文字,便使唤得府衙的三班弟兄团团乱转,便是你马叔也吃过他挂落,后来被你马叔整治了一番,这才好说话些,哈哈哈哈!”
老倌笑道:“也好意思说,不过是使钱找了个措大买了一首酒令,背好之后合伙将人家胡教授灌了个烂醉,这等不够丢人钱的事儿,可别教坏了俺家牛儿。”
马班头哈哈大笑道:“如何不够丢人钱,老话好说,这恶人自有恶人磨,俺老马当这恶人可不丢份儿。”
老倌也不与他斗嘴,便邀了进去,舅母听了消息也出来迎了众人,直送进了早就备好的小院里。小院原本是靠着姚家东院的胡姓人家别院,说是一进院子,实际上厅堂俱全,且开有正门,田字的格局有正房八间、两间小厅和两间正堂,杂房无算,也是个独门独户的正宅院落。
从东院开的内门进去,就见三男二女五个下人就已经候着了,姚二娘借着灯笼火光瞧了,便急忙上前拉住两个婆子的手道:“贾婆婆还有齐姨,怎敢劳了二位啊!”
那贾婆婆笑着蹲身给老倌行了个礼道:“二姑爷,今次可算是倔牛回头金不换呐!”
老倌听着,本已经黑如锅底的老脸居然一红,却是不敢说话。贾婆婆横他一眼后,这才伸手搭了搭姚二娘的头发道:“唉!受苦了!受苦了啊!走走,想着今日事多,已经备下了夜宵,对了孙孙在哪?快让老婆子瞧瞧。”
姚二娘忙叫了黄牛儿过来给贾婆婆磕头,道:“贾婆婆是娘的乳娘,可要好好孝顺!”
黄牛儿想着今夜已经磕了一个马班头,再磕一个贾婆婆也是应该,便上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贾婆婆忙扶了起来浑身上下的捏拿摸掐了一回,便笑道:“不错,的确是二姑爷的种,一身的横牛肉,壮实就好!”
随后姚二娘忙把其他人也介绍了,余下四人里,齐姨是姚府的老人,还有她男人孔伯和儿子孔云,以及一个也是在姚家做了多年的杂役小厮田四。
当下便安排了一家人去了饭厅,将厨房里热着的几样夜宵取来,贾婆婆又亲自动手给做了两道下酒的小菜,一道是油炸小黄鱼干,另外一道却是干煸腊肉丝拌荠菜。
姚府不小,自然藏着酒,田四直接从地窖里抬出了一坛藏了五年的黄州土烧,老倌和马班头单挑肯定是不成的,所以姚二娘和黄牛儿作陪,四人便吃起酒来。
马班头先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开始吹嘘此次的成都府之行,他却是去年的年中时奉命将一个成都府发告海捕的小贼押解回原籍,本算起来快马去放船回,腊月就能回黄州过年,谁知道将人送到之后却是从小贼口中挖出了成都府北边茂州一处叫做黄龙寨的贼窝消息,当即成都府的上官就决意派官军将这黄龙寨剿灭,自然也就不放马班头回来。
谁想这一场剿匪战役,一打就打了四个来月,最终虽然是官军打破了黄龙寨,马班头也因为负伤又在成都府歇息了一月有余,近日这才放船回来。
姚二娘作样陪了一阵便歇息去了,这三人吃了酒,酒汗上来的马班头干脆脱了身上的公服衫子,露出了精壮的赤膊出来,只见他纹有一树杜鹃花绣的左肋之下有一条新愈的三寸刀伤,想来这场剿匪之战果然也是凶险。
黄牛儿平时也能陪老倌喝上两碗醪糟,倒也还能作陪,便听马班头吹嘘这一战的种种见闻,可最后还是不胜酒力,自己钻到了桌子底下。
迷迷糊糊中就隐约记下了那千余人的黄龙寨居然剿出了价值十余万贯钱的财货兵器和蜀锦,可谓是富得流油,马班头这样的帮闲,哪怕只是中了一刀,这军功的赏赐便足足有三百贯之多。
说来也怪,吃醉了酒的黄牛儿竟然一夜无梦,甚至第二天清早鸡都打过十遍鸣了也没起身,还是内急逼迫之下这才摇摇摆摆起了床,可迷迷糊糊在院中转了几圈都没找着茅房后,便对着房外种着的一颗桂树放了水儿,回去倒头又睡。
直到近午,才在满院夏蝉的念叨下起了身,刚洗漱好换了摆在房前的一身衣服,就看见公孙正面带笑意的寻了过来。
“师兄来了?”黄牛儿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忙上前道:“万家的案子这便算是结了?”
公孙正笑脸来看黄牛儿,又伸手拿了拿脉门,更抽了抽鼻头,脸色一变道:“师弟昨夜可是吃酒吃醉了?”
黄牛儿听得脸上一窘,点头道:“是!陪着俺爹吃了两碗土烧!”
公孙正板着脸训斥道:“咄!练武之人,吃酒行气活血本是好事,可师弟你如今年岁还小,脏器方才长成,却不能放开猛吃。可知道吃酒伤肝,如今你肝火上涌,双目赤红,还敢说昨夜只吃了两碗土烧?”
“师弟知错了!”黄牛儿忙叉手做礼,一脸诚恳道:“昨夜的确吃了不止两碗,下次定不敢了。”
公孙正这才点头道:“日后可不敢说谎蒙骗师兄,记下了?好了,快叫人弄些吃食,还打上一斗昨夜的土烧来我俩吃吃,师兄有些事与你说。”
“啊!还要吃酒?”黄牛儿听着一呆,不成想公孙正笑道:“懂什么,吃酒才能解酒。”
第三十四章 【打算】()
如今住在了姚家隔壁,家中又有了使唤的仆人,要整治些吃食倒也容易,不过却听留守的齐姨说道,二娘一早便带着贾婆婆去了老店,老倌则领着人回城西搬家去了。
饭厅之中,师兄弟两人坐定后,公孙正便从身上的招文袋里拿出了一叠钱引道:“昨夜这曹老大人邀了某去饮宴,拿了五百贯的官钱做谢礼,就想招募某家做他的门客,也忒瞧不起人了。”
这钱引又称官钱,本是朝廷用来替换已经烂市了的交子,可谁知道钱引的烂市速度比交子更快,如今这五百贯钱引最多能拿去官办钱铺里换个百来贯铜钱而已,但给不给换还不一定,要是拿去私人钱铺还要更低。
大观元年时(1107年),宋庭下旨将“交子”改为“钱引”,改“交子务”为“钱引务”。除四川、福建、浙江、湖广等地仍沿用“交子”外,其它诸路均改用“钱引”。后四川也于大观三年(1109年)改交子为钱引。
而“钱引”与“交子”的最大区别,是它以“缗”为单位,不过“钱引”的纸张、印刷、图画和印鉴都很精良,本意是吸引人们使用,可“钱引”不置钞本,不许兑换,随意增发,因此纸券价值几年时间大跌了超过五成。
说着公孙正嘿嘿一笑,却向黄牛儿道:“听说昨夜曹老大人谢你的可是足银,还有一套至少值百来贯钱的汴梁笔墨?”
黄牛儿哦了一声,倒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心想曹大人给自己的是银子,应该是看了舅父的面子,可若要真心招揽师兄,却拿钱引蒙事也是太不智了。
公孙正也不知道黄牛儿想法,将钱引收了之后便道:“如今,师兄的行踪也算暴露了,且万家事了,可黄花荡的事却还未休,所以师兄决定今后便住在师弟家中,一来是省下了住店的宿钱和酒钱,二来也好就近指点一下师弟的武艺。可知道当日师兄见你着了那余八儿的道,还以为你是故意示弱,谁想后来悄悄查看才知,你竟是真的着了道儿?平日里见你每日起早打熬身体,耍那腾蛇棍法也像模像样,却好生叫师兄无语啊!”
黄牛儿听了面色窘红难看,也明白师兄为何不提贴身保护一事,忙道:“好事!大好事!俺每日埋头傻练,正缺了人指点,师兄便住下就是!”
公孙正点头笑了起来,却道:“再来,就是师兄想问你,今后师弟有何打算?”
“打算?”黄牛儿听的一呆,什么打算不打算,听不明白公孙正的意思。
“就是将来想要如何?”公孙正见黄牛儿满脸的迷茫,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道:“莫非,师弟没有些长远的想法?”
“长远的想法?”黄牛儿还是迷糊,不过也大致明白了些,想了想道:“不瞒师兄,还真没有。俺眼下想着的,便是进学之后好好考了县试,给俺家长脸。”
公孙正听了一呆,问道?“那……考过县试了之后呢?再去考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博一个东华门唱名?”
“嘿嘿!东华门唱名可是万中无一,却不敢想啊!”黄牛儿听了傻笑一声,搔搔头道:“俺想着,怎说也能考个举人吧?”
“咳咳!”公孙正咳嗽一声,叹了一口气后又问:“好吧!若能考上也是师弟的造化,可若是考不上呢?师弟有没有什么其他打算?”
黄牛儿想了想道:“俺也知道举人难考,所以俺也想了退路,便是操持起家中的产业,好好孝顺爹娘。”
公孙正听了一愣,问:“这便是你的打算?”
“不然如何?”黄牛儿浑不知这有什么不对,想想认为公孙正有些误解也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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