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瑾天示意我往前走上几步,我依言走过去,跪下给海老太太磕头,她叫我站起来,然后眯着眼睛很仔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说:“瘦是瘦了点儿,不过好好补补,早点儿给我们海家生个男孩,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我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自己现在存在的意义除了生孩子以外再无其他,平白又添了几分可笑和凄楚。
可我不敢把这份可笑和凄楚表现在脸上,我极小心地笑着,然后说:“月婵知道了。”
海老太太到底是个老人家,见我乖巧听话,也没怎么让我为难,只说:“恩,以后什么事都听瑾天的就成了,我年纪大了,除了想抱个重孙子,也没别的念想了。”
海瑾天说:“奶奶,你放心吧,孙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海老太太对这个孙子也是疼到了心眼儿里,不管他说什么,她一定会笑着很仔细地听着。
我忽然对海瑾天非常羡慕,如果我也能有这样一个疼我的奶奶,那该多好。
我低着头,等他们祖孙二人把话说完。
好一阵子,海老太太许是觉得倦了,就说:“快去你爹娘那儿吧,一会儿你爹该出去了。”
“是。”海瑾天笑着应了:“一会儿我过来陪奶奶吃早饭。”
“好,快去吧,别让你爹娘等太久了。”
告别了海老太太,海瑾天又换上了那副石头一般的表情,带着我默不作声地往他爹娘住的地方走去。
海老爷和海夫人已经在用早饭了,见到我们进去,海老爷头也没抬地说:“瑾天,李家那笔租子今儿之内一定要收到。”
“我听广三子说了,今儿之内肯定不成问题。”海瑾天公事公办地跟海老爷说着话。
海夫人却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跟海老太太那种不带恶意的目光似乎不大一样,我总觉得她的目光里透着阵阵寒意。
我不明就里,只是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请安,海老爷很随意地“恩”了一声,就叫我起来。
我站起来,屋子里早有人捧过来一个托盘,我知道那是由我敬公公婆婆的茶,可现在他们还没吃完饭,这个时候把茶端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我硬着头皮端过第一盏茶,跪在海老爷身边,说:“公公,请用茶。”
海老爷随意地放下碗筷,就想要接我手里的茶盏,却被海夫人抢先一步拦住了:“老爷,慌什么,饭还没吃完呢。”
海老爷疑惑地看了海夫人一眼,没说什么,也没接我手里的茶,只是继续端起碗吃饭。
海夫人一边很慢很慢地夹了一筷子什么菜,一边笑着说:“老爷,其实呢,我们都喝过两回媳妇茶了。头一回那是瑾天的结发妻子,第二回,是瑾天的续弦,这都第三回了,沈家的这个小姐又是嫁过一回人的,不晓得该叫做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这茶是喝还是不喝才好呢。”
我跪得笔直,只当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既然这么嫌弃我,何苦又让我进门呢?又不是我自己哭着喊着要嫁进你家来的,你一面嫌弃我的出身不清白,一面又希望我这个不清白的女人给你海家生儿子,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
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大户人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海老爷像是对这些事情极不耐烦似的,他没好气地说:“一杯茶罢了,喝了就喝了,不喝就不喝,哪来的那么多话。”
海夫人有些不太高兴地瞟了海老爷一眼,有话却不敢再说的样子,于是吃饭的速度放得更慢了。
海老爷倒是几口扒完了碗里剩下的饭菜,然后接过我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大口,说:“以后小心照顾瑾天就行。”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我出去办事了。”接着不等海夫人做出反应,他就已经走出了屋子。
海老爷出去了以后,我只觉得更加紧张,硬着头皮拿过托盘上的第二盏茶,在海夫人身边跪下:“婆婆,请用茶。”
海夫人果然像我预料之中的那样,瞧也不瞧我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很慢很慢得吃着饭。
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地上一股一股的凉气渗上来。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手抬得老高,有些累人。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正常更新,本周五更。请大家多多支持。
5
5、暖意 。。。
海夫人继续吃着饭,我虽然半垂着头,却也完全可以看见她眼角流露出的轻视之色。
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他们海家毕竟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不是海瑾天那莫名的“克妻”之症,我这样的人估计是一辈子也不会跟他们家打上交道的,更别提是作为自己儿子的娘子了。
海夫人听说是个才貌双全的淑女,即使现在年纪大了,也确实风韵犹存,光是瞧她端碗吃饭的样子,也颇为优雅大方。
只是她面皮微黑,脸上不免也多搽了几层珍珠粉,跟脖子上的皮色有些不大一样,却也实在是个迟暮的美人。
要说海瑾天的相貌,自是更像海夫人一些,不过好在他是个男子,黑一些却也不打紧。再说海瑾天五官俊朗,黑黑的,还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这海夫人果然是疼爱儿子,对着海瑾天,她就温和慈祥得多了,连音调都像是调了油一般润滑:“天儿,做什么一直站着?坐下来陪娘亲一块儿吃点东西。”
海瑾天尚未出声,海夫人已经招呼起来:“彩姐,去给少爷端一盏参茶来。”
“不用了娘,我跟奶奶说好了,要去陪她用早膳的。”
海夫人略显失望,不过很快又笑着说:“没事儿,喝碗参茶再去吃,怎么,心里就只有奶奶,不理我这个娘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海瑾天这回也没再坚持,由着海夫人拉他坐下,位置刚好就挨着我跪下的地方。
海瑾天看了我一眼,眉头皱了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竟说:“娘,这盏茶,您就喝了吧。”
海夫人连鼻子都皱了起来,一副没料到海瑾天会帮我说话的表情,隔了一会儿才答道:“既然是天儿叫我喝,哪能不依呢?”
她从我手上大力抢走那盏茶,递到嘴边抿了一口,“砰”得一声放到桌子上,茶盏里的茶水溅出来不少,顺着桌边往下淌去。
端着一盏参茶回来的彩姐赶紧拿了抹布过来,把茶水擦净,顺便还朝我不满地看了一眼,似乎那盏茶会泼出来完全是因为我的问题。
海夫人虽然喝了茶,可是她没叫我起来,所以我只能继续跪着,不敢动弹。
我不是怕了她,只是多年来,无论是在许家,还是回到我自己家,所有的人都是这般对待于我,我就算有什么不满,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早就麻木了。
由着他们折腾去呗,自打我踏进这个门,就已经当自己命不久矣。都不晓得还能再活上多久,跟他们周旋这些,我还不如省省力气算了。
我正在肚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事儿,忽然面前传来海瑾天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不耐烦的声音,可说的话,却让我从心底暖了起来。
他说:“你起来吧,地上不冷么?”
我抬眼瞧他,他的目光并不在我身上,他正端着参茶,大口往嘴里灌着。
有那么一会儿,我恍惚想起了多年前在许家,有一回我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打烂了许刘氏最喜欢的一个细瓷碗,她罚我在灶屋跪一个时辰。
那时候,才十四岁的许楠偷偷找了一个垫子过来,藏在怀里溜进了灶屋,对我说:“把这个垫上,娘来了你再塞回我怀里,地上该多凉啊。”
对于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我来说,这一点点的小温暖早就足以慰藉我的内心。所以,在许楠最冷落我的时候,我也不曾恨过他。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关系,我好像越来越多愁善感起来。这会子听到海瑾天的这句话,我的鼻头竟有些微微发酸。
“怎么了?这么喜欢跪着?天儿不是叫你起来了么?磨磨蹭蹭做什么?”海夫人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我的臆想。
我赶紧回道:“婆婆,我只是腿麻了,有些动不了。”
海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我扶着腿,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居然真的像我说的那般,腿麻了。
我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可是面上却笑不出来,于是伸手搭上近旁的圆桌一角,准备借助手的力量站起来,冷不丁的,一只大手往我腰上一放,轻轻将我往起一拉,我就站了起来。
我听见海夫人嘴里传来的抽气和不满声,可我那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抬起头望向扶我起来的海瑾天。
他黑黑的俊朗的面上仍然如冰块一般冷淡,可我却觉得这张冷冰冰的脸好看极了。
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也越来越深刻地埋进了我的心里。
在我尚未回味完他胳膊上传来的温度之时,海瑾天已经收回了手,对着海夫人淡淡一礼:“娘,也差不多时候了,我该去奶奶那儿了。”
海夫人方才还皱着的脸立刻像花儿一般绽开:“去吧去吧,这几日你爹都说啦,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待会儿陪奶奶吃完饭,你再到娘这儿来坐坐?”
我本以为海瑾天会一口答应了,谁料他竟婉言拒绝了:“娘今儿不是约了大姐和姨娘她们打马吊的么?我来了只会扫你们的兴。”
说完就带头走了出去,我忙忙地朝海夫人一礼,匆匆赶了上去。
海瑾天还是一言不发,我跟在他身后三四步远的地方,还在回想着方才他替我解围的一幕。
这个人,冷冰冰的面皮,只怕不是个冷肚肠呢。
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可笑。其实海瑾天是冷是热,也跟我没太大关系的。谁晓得我的命能到几时呢?想这么多,估计是我昏了头了。
又到了海老太太的屋子里,桌子上早就摆好了早饭,只等着海瑾天回来了。
“奶奶,您怎么不先吃呢?”海瑾天一边在海老太太身边坐下,一边说。
海老太太笑着说:“我一个人吃饭又不香甜,难得你跟你媳妇儿都来陪我吃饭,我当然是要等你们来了才开始吃的。”
海瑾天动手给海老太太盛瓷钵里装着的粥,然后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我有些局促地坐下,却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帮手些什么。
海老太太却也顾不上我这个孙媳妇合格不合格,只顾着跟孙子说话,然后把海瑾天给她盛的粥、夹的粥菜都吃净了。
我端着碗留神看着面前的祖孙二人,因为不怎么敢伸筷子去桌子的中间夹菜吃,只是用勺子把一碗白粥吃下,又夹了面前的一个素馅包子吃了。
海瑾天因为一直哄着海老太太,自己倒是没吃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仆妇来把桌子收拾干净了,又送上一壶不知什么茶水给我们喝,味道是很淡很淡的甜,我尝着不错。
海老太太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这个水的滋味还不错吧?”
我赶紧笑着说:“是呀,挺清淡的,也不会太甜。”
海老太太说:“这是加了药草熬的水,放了蜂蜜,帮助克化的。我老啦,吃点东西也觉得克化不动,喝了这个倒是舒坦点儿。你们年轻人倒是不用喝这个,不过哪天要是吃了油腻的,就叫张妈给熬上一壶。”
我说:“是,月婵记下了。”
“不用那么拘谨,都是一家人了。你以前,都学过些什么呀?”海老太太语气温和,一副要跟我拉家常的样子。
我说:“倒也没学过什么,字倒是识得几个,家里的活计都会做,再有,就是会些针黹了。”
我的针线活是许刘氏一手教出来的,她年轻的时候是庄子里出名的巧手姑娘,绣出来的花鸟鱼虫都活灵活现的。
我自小跟着她学,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要知道,从我十三岁开始,许刘氏、许楠和我自己的衣裳鞋帽,有一半都是由我一人操办了。
尤其是许刘氏的鞋子,不但要求绣工精美,连花样子都不许带重复的。
海老太太说:“恩,女儿家,平时做几个荷包香囊的,确实不错,比凑成一对儿打马吊可要强多了。”
我笑了笑,说:“平日我大多是做衣裳和鞋子,荷包香囊,倒是做得少。”
“有做好的东西没有?给我瞧瞧。”
我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随身用了好几年的荷包掏出来,递给海(奇)老太太。她接(书)过去,眯缝着(网)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荷包还是我在许家的时候做的,那阵子许楠忙着跟小的厮混,我晚上一个人独守空房、无事可做,于是动手做的。
先前,除了许刘氏的衣裳鞋子,我还从未给自己花心思做过这些物件儿,于是这个荷包,是花了我不少心力的。
大红色的底子,算不上什么上好的料子,不过中间的大朵牡丹和边缘细致的如意纹,都能拿得出手。
“不错,这是什么针法?”
我说:“牡丹是网绣,如意纹是挑花。”
海老太太点了点头:“我先前听那个媒人说,你做的一手漂亮针线,才决定要你进门的。这个荷包,看着简单,可是这绣活,非是一日之功啊。”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决定让我进门的是海老太太,怪不得先前海夫人是那副样子了,一定是觉得我不合她的心意,却又不好违背海老太太的意思。
我没说话,只是笑,海老太太继续说:“这几日,你再做些个什么吧,做一个给瑾天,再做一个你自个儿带着,绣上个龙凤呈祥。瑾天,你看怎么样?”
海瑾天抬了抬眼,往海老太太手里拿着的荷包瞧了一眼,说:“奶奶看着办吧,我的喜好,奶奶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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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敌意 。。。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跟大家说声抱歉,因为家里家外突然发生了一些事,几乎连上线的机会都没有,无法码字和更新,导致才开坑就停了这么久。
现在事情总算解决了,也恢复更新,并会保持更新速度。抱抱大家。
海老太太又是笑:“光有奶奶帮你记得那可不行,现在有媳妇儿了,凡事都得媳妇儿去张罗,也省得奶奶操心不是?月婵哪,回头你自个儿问问瑾天的喜好。我们家下人多,平时不用你操心什么,你就安安心心给家里上上下下都置办些物件儿,我瞅着比绣娘做得精巧。”
“是,月婵知道了。”
海老太太许是因为高兴,兴致很好,我刚应完,她就继续说:“瑾天平时要帮他爹打理生意什么的,你一个人要是在院子里呆得闷了,就来陪陪我,别学那些个不学好的,天天儿尽赶着打马吊了。”
“是,月婵记下了。”
接着,海老太太又问了问我家里的情况,我把她问的都如实回答了,一些不该说的自然也都隐去不提。
海瑾天一直好耐性地坐在一边听着海老太太跟我东拉西扯的话家常,又说了一回话,海老太太忽然把头朝他那边一扭,问:“今儿中午吃饭,都来哪些人啊?”
海瑾天道:“就是大姐二姐他们,还有苍嘉。”
海老太太点点头说:“那就好,人多了吵闹,我心里头不耐烦。”说着又转头对我说:“中午啊咱们一家子吃个饭,都是自己家里的人,瑾天他大姐二姐都在,特别是二丫头,因为嫁的远,难得才回来一趟呢。苍嘉那个小子是瑾天他爹早年收养的义子,跟瑾天一直是兄弟相称的,跟亲兄弟没有二般,你见了不用见外的。”
“是。”
海老太太又转头对海瑾天说:“嘉儿最近在忙些什么呀,许久都不见人影了,昨儿你的大喜日子,他都差点赶不及到。”
“好像是爹让他去办件差事,所以回来晚了。”
原来海瑾天除了有两个姐姐之外,还有一个收养的兄弟,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一整个上午,我跟海瑾天都陪着海老太太度过,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彩姐过来,说是请老太太过去用饭。海瑾天就扶着海老太太,我跟着他们后头,往前头的一个花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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