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你别动!你欠我的!”南烛抓了把雪飞过去。
杜若不走才是有鬼,杜若转身就走。
鲁冰花看着两人嬉闹,没有参与,只是嘴角浮上微笑。有南烛在,就算是风狂雪骤,也能暖人心。
“少主出关后妖魅不减,性子却沉静阴冷了很多呢。”一个飞雪楼的人说。这样的鲁冰花,只在南烛面前嬉闹,却更可怕。
“家里突生大变,又有四位长老的功力过渡在身。性子不变才是怪事。”
“少主之前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只不过自己给自己的束缚太多。这应该才是少主本来的性子。”
是的,是他原本的性子。已经不需要掩饰的性子。没有了牵绊的东西,没有了掩藏的理由,反倒无拘无束。在南烛杜若面前也好,在世人面前也罢。现在的鲁冰花,是一个强大的存在。
鲁冰花捡起雪堆里一把扇子,掸了掸雪,站起身。昏暗的风雪里,他像是一个复苏的幽冥王者。
他默默地看着在叽里呱啦“教训”杜若的南烛,杜若则一脸歉疚地给南烛清理伤口。嘴里却说:“别说了,再说我就找不到口儿了!”
风急雪骤,他却不在意这样看上一辈子。
“王爷,人都抓来了。”帅东几个人道。
沐王抓了负责处理郡北事务的官员。
不但他们来了,维郡的大小官员也齐刷刷地站在风雪中。沐王没有打伞,他们一个个都不打伞。只是这些人表情各异。有的人一副看戏模样,有的人却很恭谨。
“沐王这回真的生气了吧。听说连带南公子不见了呢。”有人说。
搞丢了南岩风,半个维郡的姑娘们都惊动了。
“再生气能怎样,整个天下都是这样。说好不说坏,报喜不报忧。不说好话,不搞点‘业绩’,怎么升官啊?他再生气能怎样?难不成能翻了这天?对不对林老哥。”有人满不在乎。尽管如此却慑于沐王的威势。声音极小。
“呵呵呵呵,也许,该换换风气喽。”林节度使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一批年轻人跟以往的大不一样。
只见沐王手一挥,厉声道:“绑了!”
众人一惊。
白铜巷里见状跑出许多百姓。
维郡西市动静太大,早有不少百姓冒雪而来,也看见了这一幕。沐王令人将郡北事务官员悉数绑了。
“是要打他们一顿吗?真解气!”老百姓道。
“有老臣呢。沐王会吗?”有人疑虑。沐王上台还没动过老臣。
“不为百姓做事,一味欺上瞒下。同僚要他们何用。蒙蔽视听,好大喜功,本王要他们何用。贪污受贿,一手遮天,置民生于倒悬而不知悔过,百姓要他们何用。我维郡,不用废人,只要对得起民生大地的人。杀!”沐王道。
众人身子一凛。很多人脸上都写着:“不会吧!”
竟然是杀!
“哈哈哈,好小子!不过你不能杀老某!我是上堂老臣,维郡王在时的交待你都忘了吗?”世上就是有人倚老卖老。
沐王铁青着脸站在风中,高程等人面面相觑。没有南岩风几个,沐王还真杀不了这个老臣。难道就放过老臣不杀吗?
以沐王的禀性,若是来了脾气,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愿不要跟一帮老家伙硬碰硬。
“谁说的。”半空之中突然传来嗖嗖的声音。黑影破空。
守兵惊讶。慌忙举起弓箭。却被沐王亲兵拦下——“是飞雪楼的人!”
鲁冰花飘然落下。
杜若落下。
南岩风落下。朝沐王一笑。一刹那眼,沐王只觉满目阳光。
沐王的心总算放下。情不自禁地双手一伸,南岩风傻乎乎地击掌。
左手一掌,右手一掌。
沐王微微一怔,才终于发现自己想抱住他。南岩风没错。他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是眷恋南岩风微笑间留下的温度?是心疼他手上的新伤?
难道自己还在希翼别的举动?
不可以。
简直荒谬。
沐王僵硬地收回了手。心莫名乱的厉害。
“我回来了!”南岩风道。
“你……没事就好。”他说。
南烛闻言,嫣然一笑。
心脏猛地一滞。
“是南公子!南公子回来了!”
“鲁公子好帅!”
人群莫名其妙发出一阵阵欢呼。几个卫兵嘀咕:“搞什么,全城的大小娘儿们都不怕冷跑这来看帅哥了吗?”
“真是没见过世面。不就一群人仗着会轻功跳来跳去吗?”
话说回来,这哥仨出场的气势和时机可谓天下无二。连卫兵们心里都有些激动。这样的王爷这样的能臣,能让人心血沸腾起来。
“杀。”鲁冰花站起。肃杀阴冷之势与沐王截然不同。
众人心里一抖。
“尸位禄餐,身后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的冤魂,弥天大错,死不为过。杀!”杜若善于解说。
众人的目光看向南烛。南烛是三人中心最软的一个。
“杀。”南烛坚定地道。她垂下眼。她终于明白,对错的人施以恩惠,很可能就是杀了真正值得对之好的人。如果想保护人,就不要给敌人任何机会。这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二哥说过很多遍,只是以前她一直都没明白。
血花飞溅,祭上冻旗。
白铜巷前一片呜咽,北风里,衣不蔽体的人跪下一片。
“沐王千岁!”
呼声回荡。
“好一出大戏。果真比宥胜国有趣多了。”人群中,有一个南国口音的男子道。
☆、112
“訾云英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我这找药?”白絮百思不得其解。
白絮越想越觉得訾云英并不是目光那么长远的人。訾云英这个人,贪慕虚荣,为荣华可以不惜手段。但是并不懂得未雨绸缪,否则之前也不会落在白絮姐妹手里。
“难道是有人指点?”白絮猛地抬头。
“果真聪明。”窗外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谁!”白絮下意识问道。
“只可惜办事不利。”女声道。
“你是谁?”白絮警觉地道。抓起一个九曲南瓜灯往窗户上狠劲一掷。
窗户应声碎成碎片,几个人影随着冷风跃入。
为首者蓝衫窄腰银袖,宽大裙摆,头上是高高的发髻,眉间点着金梅。这是成国宫廷的服饰。来者模样俊俏,皮肤稍黑。合在一块,有一种别样的风味。
其余几个人则是夜行衣或者白袍,并不显眼。
看得出锦绣没有什么太厉害的功夫,而身后的人反倒各个是高手。
“你们是谁?”白絮见到成国服饰下意识停了手。
“欺骗殿下,还试图杀害南烛。你可知你犯下什么罪?二皇子不会绕过你的。”女官冷冷地道。
白絮怔了一下。
“你是二皇子的人。”白絮道。微微有些疑惑。这个成国女官怎么一口地道的维郡口音?
“我叫锦绣。”锦绣道。手中拿出一块黄龙玉的坠子,这是信物。她是锦绣,跟随二皇子离开的锦绣。南烛的熟人。
白絮见了信物先行礼。心里不免慌张。刚刚还道鲁冰花可怕,谁知二皇子更是可怕。
“二皇子觉得你的答复有猫腻,让我来看看,不曾想,果然如此。”锦绣道。
白絮微微吸了一口气:好厉害的二皇子。原来二皇子并不相信她。不偏听不偏信,人在高位,收到那样的密报却不会头脑发热,仍然谨慎不丧失理智。这个男人的自控力远在她之前的估算之上。这算是成国黎民之福吗?但是既然如此,锦绣为什么又千方百计来找她而不是直接杀了自己呢?
白絮的脑袋飞快地运转着。她抬起头,看见锦绣正无意识地把弄着那个黄龙玉坠子。那种神情,颇有点痴迷与悲伤。这一瞬间的神情尽数落在白絮眼中。
白絮决定打一个赌。赌眼前这个黑皮肤俏姑娘的心意。
“您听没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白絮张口道。眼睛里闪过不怀好意的光。
“你什么意思?”锦绣问。
“如果您现在接走南烛,恐怕二皇子眼里将再看不见其它人。”白絮含笑道,像是一条蛇吐着信子。
锦绣怔了一下,然后挥挥手。她身后的高手们一个个跃出了窗子。
白絮见状,知道自己对了——锦绣并不愿意南烛回到二皇子身边。这个黑脸的俏姑娘对二皇子有意思。
“二皇子对南烛如此信任包容,若是她回去。还有你的位置吗?”白絮浅笑着,索性将话挑明。
锦绣瞬间沉了脸。白絮的话像一把刀扎进了她心里。没错,她心里确实不想这一切发生。她甚至希望白絮早就杀掉了南烛。想到二皇子轻声询问南烛的样子,锦绣心里就难受得像是在滴血。
白絮笑,她一边说话一边在看着锦绣的神情。她又对了。眼前这个丫头,恐怕对二皇子需要南烛疗毒的事还没有她清楚。否则也不会出现如此憎恶嫉妒的神情。自己有若谷留下的书信,可以看出事情的始终。而至于锦绣,二皇子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弱点随便告诉一个并不喜欢的女子。
二皇子不是懵懵懂懂的南烛。
他那种人,可以有倾尽天下去宠爱的女人,却绝对不会对一个没走进他心里的人掏心掏肺肝胆相照。永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永远能把控好自己的情绪。温润之下,冷情冷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皇子这种人才是真正适合天生当君王的人。
“古的时候,有一个国家。有人说街上有老虎,大家不相信。第二人跟着说时,大家开始信了。当第三个人开口说街上有老虎时——连皇帝都信了。”白絮阴阴地说。
锦绣的眼睛直了。她知道白絮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跟我一起合作。南烛不会有回到成国的机会。就算有,二皇子也不会再信任她。届时,你将取代南烛的位置。”白絮道。这是一种诱惑。
接不接受锦绣不知道,白絮甚至摸不透二皇子如今对南烛是恨还是选择遗忘仇恨。唯一肯定的是,性命所牵的南烛一死,必死无疑的二皇子会做出疯狂的事。她要的就是摧枯拉朽足以毁灭这个国家的力量。
“怎么做。”锦绣动摇了。
白絮的唇角总算露出了真正的笑意。果然,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让南烛背叛二皇子。”白絮笑道。她不会告诉锦绣,她想得不是背叛那么简单。
“烛儿才不会的。”锦绣的目光有些黯淡。烛儿在他的呵护下长大,又是至情至性的脾性,怎么可能舍得背叛他。以前不会,更何况如今他已坐拥天下。
“只要让二皇子以为是就行了。”白絮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给一个足够的理由。到时候,由不得他不信。他俩反目成仇,相视成冰,形同陌路,对你来说只有利没有弊,不是吗?”
锦绣微微地咬了唇。她临行时,二皇子对她说:“如今在这,我所信任的只有你。”
她要欺骗二皇子吗?
“女子不为自己将来打算,必定一无所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欢笑。”白絮适时地说。
“怎么做?一般的理由,二皇子不会信的。”锦绣问。南烛完全没有理由背叛二皇子。
“傻瓜,人心可是会变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男女之情,都是足够的理由。……呵呵呵,按我说的做。只要再给我一个多月。南烛便会如你所愿。”白絮笑着说。
锦绣终于斩钉截铁道:“一言为定。那么,你日后为妃,我也会助你。”
“好姐妹,不说二话。何况我所求的并不是这个。”白絮道。好姐妹这三字已经没了温度。
锦绣放心了。
成国的皇宫中,有人正看着漫天的风雪。
作者有话要说:谢mimiyo提醒,好姐妹是仨字。(泪奔)
☆、113
南烛一行人回去的时候,沿路“沐王千岁”的呼声仍是不断。
风冷雪寒。白铜巷里有人给在雪地里站了半天都快冻成冰棍的大兵们送上热水。
这是白铜巷的百姓们唯一能拿得出的东西。
城门守军当了多少年兵了,平日里被人骂做狗是常事,跟老百姓打架也不算少,还是头回享受这种待遇。一时之间,心里暖烘烘地,鼻头都发酸,原来兵还可以这么当。
或许是感动,或许是头回感受到荣耀与责任,一向懒懒散散的城门卫兵在归途上一个个将脊背挺得笔直,只恨不得挺出沐王那些飒飒威风的亲兵们的味道来。
“跟着沐王,真带劲。”
“你说咱当兵图啥啊。”
持戈守江山,金甲忘岁寒。闲逸的日子过久了,当腐朽跟贪婪蔓延官场,那骨子里的血性就会冷却,如果从政者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么士兵的剑往往就指错了地方。旗上的血,碗里的水,惊醒的是维郡的官,唤醒的是这些将士沉睡的热血。
沐王骑在马上。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被战争打磨得稳重,因此面对欢呼,他没有飘然沉醉。他知道,老王爷将维郡交给了他没错,但是那只是形式上的。真正得到维郡的民心,其实是今天。这一切,其实都是南烛为他博来的。
从这个时候起,维郡才算是他沐王真正的属地。
曾经以为有了领地将会无比安心轻松,谁知这种安心与轻松竟比不上南岩风平平安安归来时的一笑。青衣袂,雪翻飞。沐王想起傻乎乎的南烛笑着对他说“我回来了”,然后给他左手一掌,右手一掌。自己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冲动?最要命的是自己的双手到现在还在眷恋南烛手指上的温度。沐王觉得自己的情绪一旦碰上南岩风便不再受控制。
南烛几人策马沐王身后,沐王不自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楚姐姐怎么样了?”南烛在询问楚风荷的伤势。声音清朗。莫名地让人心头欢喜。
“你不问还好,问起来可愁人了。杜若他‘媳妇’刺了一刀在她后背,出了一地板的血,还刮花了她的脸。好端端一个美人,就算留得住命也算是毁了。”鲁冰花说。声音慵懒,吐字缓慢带着京腔,清晰有力,明明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却透着股阴森劲。鲁冰花爱憎随心,在好友面前更不会藏着掖着,他明显已经对訾云英有了十成怒意。訾云英若是再在他面前出现,定是小命不保。
杜若沉默。
他本应该是今天最难过的人。可他理解鲁冰花的愤怒。
“楚姐姐以后该怎么办。”南烛皱眉道。楚风荷好不容易脱离樊笼,谁知遭此大难,这一生,她恐怕真与姻缘无缘了。
“咦?这是什么?”南烛突然咦了一声。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穿过鼓楼,进了东西大道。东西两市的大道最是热闹。沐王等人引起不少人倚门张望。百姓们自觉地将灯笼举在风雪下,夜风里,雪飞中,两排灯笼拍成一条壮丽的火龙。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沿路许多女子都开了木格子窗,从窗口丢下手绢来。
纷纷扬扬地,跟雪花舞成一片。南烛正是拂落落在鼻尖上的一块布。
“这是怎么个意思?”南烛茫然地问杜若鲁冰花。维郡姑娘有夜黑风高丢手绢的爱好?
鲁冰花见状,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酸涩,没声好气道:“别问我,问你丢失已久的脑袋。”
杜若似乎有心事,不开口。只看着南烛微微一笑。
南烛求助地再次看向鲁冰花。
被这目光一看,有脾性的鲁冰花便没了脾性。
于是鲁冰花只好解释道:“呆子,你手受伤了。姑娘们心疼你。——喏,若是想成家,拿个篓子骑马跑上一圈,今晚就妻妾成群,顺带明早还能开个手帕店。若是不想,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马上别动。”
南烛闻言嘴都忘了合,怔在马上,杜若终于捂脸笑出了声。
沐王也忍不住莞尔。
高程乐得胡须一颠一颠的。跟这几个人在一块,真是每天都很有趣。
“等等,那你肩膀上那半截袖子又是怎么个意思?手帕不够丢了吗?”南烛指着鲁冰花肩上一块布片道。
“嗐,断袖之癖呗。”鲁冰花见怪不怪毫不在意地伸指,优雅地弹落。
南烛可没有鲁冰花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吓了一跳,嘴角抽搐,连忙正身道:“不不不要。”接下来便老老实实地坐在马上,再不敢乱动。
鲁冰花看她那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沐王却是心里一沉:断袖之癖?
这莫非便是他的症结所在?
难道,自己竟然喜欢上南岩风?
他的手握紧了缰绳。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