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清爽的模样,干净的笑容,看着都觉得神清气爽。一身月光,像是给他镀上一层银光。压根儿跟车厢里的香艳悲惨联系不到一块去。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他会做出这种禽兽事呢。
无愁公子看着南烛。
南烛发现不对劲,一院子这么多人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怎,怎么了?” 她不笨,她发现气氛不对。
鲁冰花跟杜若出现在她的身后。这俩人对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南烛更近些。
“南岩风!别装了,你瞧瞧你干的好事!”李副将指着车厢道。
众人心有灵犀地让开一条路,刚好能让南烛看清楚车厢内的情况。
南烛看到车厢里的女尸,也是一惊。
“这是……” 车里怎么会有女尸?
“南岩风,你长大眼睛好好看看。看你一表人才,却恨得下心将豆蔻少女凌虐致死,你怎么做得出来呢。还不知道是只有这灯市上拐走的两人,还是另有其它。你说,你这些天都做了什么!”李副将质问。
“喂喂喂,扯淡不是这么扯的!”鲁冰花回话了,“我家小南南需要拐女人吗?而且,你怎么就知道这两尸首跟我家小南南有关,车子放在这,可以进来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有人陷害啊还是这两具尸体闲着没事玩诈尸啊!我家南南又不傻,缺女人去喝花酒就好,脑袋有病的才特意扛进王府来,怕人不发现还是怎么着?有这精神,怎么不直接把车子拉出去啊!”
众人一听,是这道理啊。
鲁冰花这个人,眼光奇毒。一下就说出了好几个破绽。引起众人议论纷纷。他脑袋之快,远不是经事少的南烛可比。
李副将顿时觉得有些招架不住。这件事还是趁着王爷在气头上赶紧一锤定音得好。
“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狡辩!”李副将挺起脊梁道。
“诸位,小生可否看看这两具尸首。也好确认看看这物证是否是真的物证。日后有人说起,也足以显得王爷跟诸位大人行事公平。到时,王爷跟大人们怎么处置小生几个,小生几个也不会有怨言。”杜若盖帽子的本事不比在场的任何大人差。
老王爷想了想道:“左康,你陪着他一起看,要他们心服口服。我倒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杜若谢过。
经过南烛身边时,南烛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杜若轻声道:“放心。”
左康紧贴着杜若,跟杜若一起进了香车。
李副将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打鼓。
“啊!把门关上!”突然听见左康一声叫。
左康是侍卫统领,一门英烈,从小到大只恨不得马上上战场的一个人,胆子肥到不可能再肥。他怎么会惊叫?
“唰唰唰!”听到左康叫声的侍卫们毫不犹豫地拔了剑。
“别!”车厢里传来杜若沉静的声音。
鲁冰花道:“我的个小乖乖啊,兽医没蠢到对左统领动手吧。罢了罢了,要不我们抢了蠢兽医赶紧走吧!”
“别呀!咯咯咯咯咯!”车厢里传来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
众人傻了眼。
最傻了眼的恐怕是李副将。
“咯咯咯咯咯!”那声音还在笑。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好像,人没死?”
“废话,诈尸也没见过僵尸会笑啊!”有人回。
“不是僵尸在笑。是被兽医那缺德东西扎了笑穴了。”鲁冰花道。
没死?李副将的脸一下变得雪白。
怎么可能呢,他亲自伸手探过啊。已经死得妥妥的了,怎么这会子又在笑?莫非真是诈尸?
此时此刻,李副将宁愿看见一百具跳舞的僵尸也不愿看见活着的人。
“哈哈哈哈哈!”另一个笑声,安静许多。
李副将的脸比白雪还白。
“里面发生了什么?”老王爷问道。
只见车门再次打开。走出两个穿好了衣裳的小姑娘。
一个女孩桃眼长眉,行动如风;一个体态消瘦,楚楚可怜。这两人,头上都有伤。却还在笑。笑得很辛苦的笑。
左康铁青着脸跟杜若一块从车上下来。
“妹妹,快见礼!”左康对桃眼长眉行动如风的那个女孩说。
众人轰然。这个人竟然是左康的妹妹!
李副将的眼睛瞪得比谁都大。
“这个小姑娘看着也眼熟。”老王爷身边有人对另一个女孩道。
“哈哈哈哈,我是苦菜头的姐姐。哈哈哈哈。” 女孩回答。止不住地笑。
众人有不少知道苦菜头的。苦菜头是王府的探子。世子爱用他。老王爷一样爱用他。
“怎么回事?”林节度使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假死。”杜若两个字概括。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两女孩是用了憋气术。
“咯咯咯咯咯,先生您是怎么发现的,咯咯咯咯咯。”左康妹妹看着杜若道。
杜若冷笑一下,道:“你们肌肤的颜色,跟尸体不同。骨骼的曲度也不像死人。每具尸体,在死后不同的时辰都会出现特定的样子。你们俩的死状,不合常理。我当时就知道你们两肯定有问题。”
“兽医威武!”鲁冰花道。
“也没什么,曾经看得多了而已。”杜若说。冷冷淡淡间有种不易察觉的悲伤。这个兽医,也藏着不少心事呢。
南烛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终于走了过来,对两位姑娘道:“请两位姑娘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在我的车里呢?”
“咯咯咯,我在东市看花,被敲了一下。咯咯咯咯咯,还有人来看我死了没有,所以我就索性憋了气。我发现我跟这位姐姐被丢到了这里。咯咯咯咯咯,我家一门忠烈,都是好人,咯咯咯咯咯。左静最讨厌坏人。咯咯咯咯咯,左静装死就是为了让坏人的奸计落空!抓坏人,看坏人不得好死,咯咯咯!这位先生,左静不想笑了,咯咯咯咯咯!”左康的妹妹眼泪都流了出来。李副将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哈哈哈哈,我在西市看花,也是被人打晕了。拖到这来。我半路就醒了,跟妹妹一样,哈哈哈,等着抓坏人!大夫,求求您。哈哈哈哈。解穴吧,哈哈哈哈!”苦菜头的姐姐求饶道。
“不好意思,小生学艺不精,再扎两下,不一定能解了你们俩的穴。你们还是笑着吧。”杜若回答。
到了这时候,鬼才相信杜若医术不好。估计大部分人已经把杜若列为神医一个等级。
“原来是有人栽赃,这人运气够不好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会憋气功夫的人,他一次遇上俩!还全都敲晕了送过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鲁冰花很开心。
“妹妹,你还知不知道是谁敲的你?”左康问。
“当然记得,是他!”左静不愧是将门之后,毫不犹豫地就指向了李副将。干脆利落。想想也是,能在危急关头还记得抓人的女孩,又岂会懦弱之辈。
李副将早已退到侧门边,见状不妙,就想逃离。却听见“啊!”的一声。世子尚阳从他身旁的侧门里走了出来。
“栽赃陷害,这种人得而诛之!”世子尚阳说。手一动,一把猩红带血的匕首从李副将腹下路了出来。“你……”李副将双眼瞪圆。他知道他错了,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世子尚阳做事,可是他已经知道晚了。
李副将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倒在了地上。
世子尚阳拍拍手,佯作轻松地从他身边经过。
老王爷冷冷地看着世子尚阳,不光老王爷,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今晚运气最不好的人是谁。
秦子敬听到属下的汇报,轻声道:笨蛋。
“世子运气太不好了。”属下说。
“不是他运气不好。是南岩风有人相助。”秦子敬道。他转过身,紫袍在划出一条弧线,“这个女人,究竟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呢?”
白絮的院子里,月光一片清凉。白絮坐在窗前看着月亮。
“小姐,天冷了,还是不关窗吗?”小丫头问。
“不关。 我要跟月亮说话。今晚,有好消息呢。”白絮笑道。
她已经很少露出这样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75
75,盒子里的信
月亮仍旧冷冷清清地挂在天上。满院的人已经散去。
世子尚阳临走时的阴森目光让人心惊。他一定恨不得把南烛拆成七巧板。
老王爷跟林节度使对这个结果却很满意。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世界常常就不一样。无论如何,这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李副将的尸首已经被拖走。地板干净得好像不曾沾染过血。
清静的小院终于只剩下南烛的自己人。院子不大,却安全。
南烛吐了一口气。找了个花阶便坐下。
“累?”鲁冰花凑了过来。紧挨着她坐下。花坛里的竹影在他们身上摇摇曳曳。夜色已经深了,南烛被这么一闹,很是乏神。
南烛点头,指指自己的太阳穴,道:“好像精力不够使的感觉。”
最近总有这种感觉。
“你伤没好,这几天事又多,劳神是正常的。你不像我,你一直安安静静地过着小日子,事一多,身子受不了。我算是炼出来了。放在以前,一天的事再多十倍,我要是要处理妥当的。当红姑娘要头帕香油啦,不当红的要练琴学曲啦,后厨的出进货菜色单,林林总总都得管着——还揉啊?疼得厉害吗?要不明天要兽医给你弄点什么七珍大补丹、菩萨养精散、金刚当归丸之类的东西补补体力。”鲁冰花道。
杜若也走了过来,在南烛另一侧不远处坐下,嘴里道:“喂喂喂,我是大夫不是道士,只开药不炼丹,别扯到金刚菩萨身上去。对了,南南,说到这,我想起一回事。上次你受伤,匆忙间把你的脉,觉得不对劲呢。”
南烛闻言心里一跳。心虚地看向杜若。
她的紧张落在鲁冰花眼里。
“南南你的脉象比一般人要缓滞许多,似乎气血很是不足的样子,而且脉跳之时有种阴沉的张力。来来来,我再来给你把把。男人很少有这样的脉象的。你是受过伤呢?还是吃过什么阴寒的东西?来,伸手。”杜若朝南烛伸出手掌。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南烛的呼吸几乎停滞。
伸手?还是不伸呢?
一瞬间,在南烛看来,眼前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条岔路。
南烛想了想,终于闭眼伸过手去。
好吧,该说的总得说的。
谁知手上却猛地一暖,一股力把她拉了回来——鲁冰花突然握了她的手。一双眼睛温和地看着她。“这么凉!兽医,你把什么脉啊你,冻死个人!进屋吧进屋吧,实在喜欢看月光,咱回车上把车顶开了看就是。”鲁冰花道。
不由分说拉着南烛站了起来。
兽医见状嘟囔:“我好容易才歇一会。真是的……南南,真的,你体质寒得很。我再把把!”
“把什么把啊!回你的屋睡觉去!”鲁冰花帮南烛应了。
杜若打着哈欠转了身。
鲁冰花带着南烛来到车上。车上已经收拾好。鲁冰花将南烛按在坐塌上坐定。这一来,两人的脸离得极近。鲁冰花倒是没注意到南烛的不自在,只觉着这么近看南烛也好看得很。他轻声对南烛说:“是不是有话想说?但是没做好准备?”
南烛点头。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鲁冰花道。
南烛想了想,小嘴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好兄弟,一辈子。你什么时候想说,我们都会听。”鲁冰花宽慰南烛。
南烛勉强一笑。心里道:对不起。
“给你。”鲁冰花从衣裳里取出一个红盒子。正是南烛交给鲁冰花保存的。
南烛接过盒子,鲁冰花拍拍她的头,就下了车——鲁冰花杜若两个人更喜欢小院里正儿八经的大床。有大床自然不会跟南烛挤车。
小车里又只剩下南烛一个人。
南烛披上一床新换的被子,点燃烛台,将红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白絮说得没错。这里面是大哥的信。看到熟悉的笔迹时,南烛心里一阵阵发酸。
信不完整,看得出白絮有意删选过。信纸用的是普通的素宣,大哥的字迹苍劲有力。有大才子之称的他,给白絮写信时却极为直白。就像是当年给自己还有二哥写信的口吻一般。既没有花哨辞藻,也不卖弄腹中学识。
第一封残信上是说:“二弟之毒,已有眉目。娘亲为何如此对待二弟,我并不能详知。只盼能有两全之法。”
原来大哥已经知道二哥是中了毒。
想想也是,无愁公子也说过,大哥与他初识时就追着问风云散。烦得他想灭了南若谷。想必大哥在风云散上下过一份苦心。
第二封残信:“南家离开成国几十年,但到底逃不开北家的人。今天碰上了北谷,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分开时才是总角之龄,如今一晃二十年,他要我认祖归宗回成国,并许诺给我偷出解二弟毒的药。”
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大哥认祖归宗跟北家有什么关系?
南烛脑袋里起先有些迷茫,紧接着想起那个画师临终前的话“她收养了族里的孩子。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莫非,大哥就是那个被收养的孩子!那么二哥岂不是就是从成国带出来的小皇子?
等等,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南烛摇摇头。
有时候,人离真相就是只有一步之遥。不是想不到,而是无法接受。
第三封残信:“总算拿到了。这番闹得天翻地覆,估计你在国中也有所耳闻。个中曲折,见面详说,你一定喜欢。”
“可娘亲却将药苗喂给了小妹。小妹发了五天的烧,差点没挺过去。”
“二弟岩风不明其中因果,只害怕小妹一睡不醒,一直守在小妹身边。五天工夫,他人又清减了一圈。”
“小妹差点丧命,我跟娘亲吵了一架。父亲却说,若是小妹丧命也是天意,这是我家欠二弟的。父亲太宠娘亲了。可我仍不明白,为何娘亲放着小锦绣不用,用自己女儿做个药人。娘亲的心思,我实在捉摸不透。试问小妹长大之后,就算能够成为二弟的药引,那又该受多少罪?不说小妹要遭罪,单论有朝一日,小二弟知道实情后又怎么可能取小妹的血解毒续命!难道要岩风自己断了活命的念头不成?活与不活,届时都是一种折磨。娘亲的心,我看不透。”
这,是什么意思?
南烛的手有些发抖。脑中猛地想起自己年幼时,有一回被秦子敬推进了水里。冬天水冷,她从湖里上来后就发了烧。那天,娘亲给她吃了一个奇怪的药丸。之所以记得那药丸奇怪,是因为那药丸入口冰凉,寒透心肺。
“娘亲是为你好。吃掉它。”娘亲说。
作者有话要说:
☆、76
南烛揉揉太阳穴,紧了紧衣裳。打开第四封信。指尖微凉,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是月色太凉了吗?
窗外的月光透过小车的窗纱照在猩红的锦盒上,透着一种未知的怪异。南烛觉得此时的盒子像是有一种魔力,里面装的是扑朔迷离的命运。
第四封信放在锦盒的最下面。竟然是一页完整的宣纸。这一张纸,白絮不曾剪断。宣纸有许多折痕,似乎曾经被折叠好后放在某个狭小的物事里。
南烛拿了出来,展开。宣纸的材质并不像之前的好,已经有些发黄。南烛惊奇地发现这张纸上的字迹并未见过。字写得极小,一笔很漂亮的蝇头小楷。在这页纸的最后一段上,有大哥的一行字迹。
这张信纸似乎是某个人对南若谷的一封回信,信纸是其中一页。南若谷把它交给了白絮。
“会身子倦怠,轻者劳神之时头晕脑涨,重则昏厥不醒。劝君细心教导令妹武艺,增强体力,以便将来缓冲一二。以内功心法、轻功巧力细细教之为佳;受药者体寒易冷,葵水至后,尤其。幼时可用丹药饮食调理,酒水暖胃,稍作权宜。酒不可太烈,梨花酿之类为佳。葵水至后,无药可解。”
南烛苦笑一下,最近确实冷得厉害,她还以为是衣裳太单薄了。
“我说的小解之法是每月取一盅药血,服食。在很长的时间内,想要解毒的人必须依赖药人的血续命。大解之法,太过残忍繁琐,来成国之后细说。”
“但是若谷,有一事必须提醒你,此法对药人的损害极大,若是药没有完全培育成功,令妹会在葵水至后,因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