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的……”福清微微一笑,“我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什么?”康熙不解。
“呵呵,没什么。”福清笑笑,“我得出去一下,看看外面的形势,你自己一切小心。”
“好。”康熙默契的点点头,不需要问福清还回不回来,也不需要问福清会选择站在哪边,因为,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在这一场谋逆的闹剧里,无数被他一路简拔起来的官员们,立场都暧昧不明。唯有她,却始终站在国家利益的至高点。真不知,这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其实,若只是叛臣贼逆,就算要康熙杀上一百个,他也不会心疼。但是偏偏这次的主事者,居然是他最心爱的儿子……
保成,这次,真的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康熙掰断了手里的毛笔,疲惫的靠向了椅背。
***
福清开始还以为,是策旺起了疑心,所以才会将计划提前了。可是出去找来严云一问,这才知道,策旺的轻骑兵与安德烈手下的火枪营,都已进入了她早先布好的圈套里,只待收网了。
索额图这次的行动,却是单方面撕毁了同他们的协定。
不得不说,这么做其实是很危险的。
其一,单靠琅勃手下的一千多精兵,能否一举控制住局面,这还很难说。
其二,即使他们成功控制住了局面,但策旺他们一旦发现自己上当了,一定会反扑过来的。
福清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索额图早知道康熙会佯装中计,而她也已经握住了策旺等人的命脉,所以才敢这么玩命?
可是,那就更没道理了啊。那他还谋反什么?这不是找死吗?
不过说起来,康熙的做法也很奇怪。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明显是设计了索额图那个老狐狸,可他到底为何要假装受伏呢?
难道是……福清眼里闪了闪,摇摇头,再一次在心里暗叹康熙的偏心。
原来,直到今天,康熙都还在给保成回头的机会……
想到保成,福清心里也不觉一软。
尽管胤礽这次的做法,让福清失望透顶,。但若真要让她对那孩子下杀手,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说起来,保成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错就错在,他是太子,根本就没有感情用事的权力。
至于索额图那个老匹夫……福清眼里闪过了一抹狠绝。
她当初就不该留他一条狗命!卖国求荣的老东西,看她这次不活剐了他!
然而,福清的决心,并没有坚持太久。很快,夜琦便查到了索额图这次铤而走险的原因。
“小姐。”夜琦递上了一张字条,“索额图的一个亲信劝他同俄蒙合作,不要擅自行事,这是索额图给他的回信。”
福清展开那纸条,一笔有力的瘦金体字映入眼帘。
“外蒙古从来都是我大清之国土,老夫不在意背信弃义,但却绝不愿割其半分。若要老夫割肉易,但俄国铁骑若想驻进我大清半步,难!难!难!
合作一事,万勿再提。
索额图字上
康熙四十年七月初八”
福清的眼里,有着不容错认的惊愕,就这么过了许久,夜琦才终于忍不住担心的问道,“小姐,您没事吧?是索额图又干了什么坏事吗?您跟那种人置什么气啊……”
“不是。”福清的脸色有些纠结,“他干坏事,我不稀奇,但是我却突然发现,他这个人……”她顿了顿,“也许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啊?”严云乐了,“您没说反话吧?”
“去!”福清拍了下严云的胳膊,笑呵呵的吩咐道,“通知底下人,回头行动的时候小心一点,千万别把索额图给磕着碰着了。这种人,杀了不合适,还是圈起来养着的好。”
圈起来养着?严云的嘴角,立时便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
小姐,你确定你是在说人,而不是在说猪吗?
***
事情后来的发展,是索额图始料未及的。
玉玺拿到了,康熙捉住了,御前侍卫统领投诚了,一切都那么顺利,顺利到……近乎诡异。
胜利的喜悦,冲昏了索额图一向冷静的头脑,他竟没有好好想想,在位四十余年的康熙,又怎会这么容易就被人打倒了。
几日后,一道伪造的圣旨公布于天下。胤礽登基为帝,康熙退居太上皇。不知震惊了多少人。
康熙的平静,却让胤礽越发的不安了。他已经接连躲了康熙许多天,但今日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走进中帐,胤礽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康熙的眼。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他一撩衣摆跪下道。
“呵呵,这不是新帝吗?”康熙淡淡的一笑,“快起来,我可受不起你这一跪。”
“皇阿玛,儿臣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不敢求您宽恕,只请您相信,儿臣必会向以前那样侍奉您。晨昏定省,不敢有丝毫懈怠。”胤礽对康熙用力的磕了个头,发出了沉闷的一响。
“以后但凡有任何军机大事,儿臣必会先来请示皇阿玛您,再行批阅,绝不僭越半分。”
“乾清宫,您也不必搬离,儿臣会重新修缮东宫,以那里为帝宫。后宫诸位母妃也不用移动,儿臣的姬妾自会找别处安置……”
“那你这个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康熙越听越火大,啪的一下拂掉案边的茶杯。
胤礽的确算个孝子,只可惜,却没有半分帝王的魄力。
康熙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没出息的东西!英雄你做不了,难道连枭雄也做不了吗?!”
他的心里,实在是矛盾至极。
如果胤礽今日来他面前,扬言自己会做的比他更好,并且,以铁腕手段继续打压他。那康熙或许会恨他不孝,却也多少会有些欣慰的。至少,胤礽还算有野心、有抱负。
可是而今,看保成这么懦弱的跪在他脚下,声称自己只是挂个皇帝的名头,却不敢担起任何责任,康熙才真是怒其不争。
“算了,”康熙不欲再同胤礽多说,烦躁的摆摆手道, “若你真想给朕请罪,就去把清儿带来,朕要同她呆在一起。”
福清迟迟未归,康熙的心里早就已经急坏了。然而,为了这回能一举铲除所有奸党,他只得隐忍着继续装成阶下囚,不敢派人出去找福清。
“不行。”胤礽毫不犹豫的说道。
“好。”福清的声音,却跟胤礽同时响起。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福清一拐一拐的自门口走进来。她的行动虽不利落,但这却并不影响,她周身散发出的自信与从容。
“我想,我也需要一个为我按摩腿的男人。”福清半开玩笑似的看着康熙道。
胤礽却急了,他起身大步走向福清,低声道,“宫主,你不要闹了,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就是为了救你啊。你怎么还能再回到我皇阿玛这儿来呢?
您要是想找人为您按摩,太医、宫女、太监,甚至是我都可以啊!”
福清淡淡的看了胤礽一眼,慢慢的推开了他扶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保成,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虽不认同,却也心存感激。然而,你在我心里,始终都只是个孩子,你明白吗?”
胤礽退后一步,狼狈的别过了眼去。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宫主居然全看出来了……
福清从衣架上拿下一件狐狸毛披风,走到康熙身边,带着几分嗔怪的语气道,“晚上这么冷,怎么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康熙笑笑,抓住福清的手,“刚才还真没觉出冷来。”
是啊,他这几日,心都扑在了福清身上,哪里顾得上己身冷暖?
康熙的手心冰凉,激的福清一个哆嗦,康熙马上便意识到了,就想缩回手去,却被福清紧紧的给攥住了。
她一边往康熙手心里哈着气,一边生气的说道,“下人呢?都作死去了?主子这儿这么冷,连往屋里加个火盆都不知道?”
康熙的眸子暗了暗。他这个皇帝,一夕之间变成了太上皇。短短一天的功夫里,他便看清了自己十年都没有看清的东西。
有些以前从未见过的低等奴仆,在默默的为他张罗饮食起居。而那些平日里围着他打转的,满口忠君爱国的奴才们,却统统都不见了踪影。
人心啊,真是一门大学问。
床前一对贤伉俪的恩爱身影,刺痛了保成的眼,也让他忽觉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没有意义的。就好似他拼尽全力挥出的一拳,却全都打在了棉花上一样,那样无力,那样挫败。
他不禁失控的大喊道,“宫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我皇阿玛把你害成了这样,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恨他的吗?!”
福清和康熙的交谈被打断了。康熙下意识的握紧了福清的手,就好似害怕她会忽然记仇走掉一样。
可是随即,他便有些好笑的放松了。
福清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既然这次她肯来,想必就不会轻易走了。
福清一只腿使力,站久了也有些累了。
她推推康熙,示意他往旁边挪挪,然后坐了下来,认真的思考了片刻之后,答道,“保成,说实话,我的确恨他,他应该是我在这世上最憎恨的人了。”
在胤礽骤然变亮的眼神中,以及康熙蓦的绷紧了的身体下,福清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但是,我也爱他。我想,有生之年,不会再有一个男人,能让我这样爱他了。”
她将头靠向康熙的肩膀,无奈的笑了。
“上天注定,我这辈子都要和他纠缠不休了。所以,你不必为我抱不平。因为说白了,我们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短短八个字,就轻松的带过了一切恩怨。
其实,爱情本就是一笔算不清的帐。有时候想通了,也就过去了。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只要那个人,仍然是你心里无可取代的他(她),那么,退一步,也未尝不可。
胤礽就这样落荒而逃了。感情的世界,其实从来都不公平。不是说你愿意付出多少,就一定能得到多少回报的。
‘爱’之一字,本就是天下最虚无缥缈、难以把握的东西。
一双交握的手,在烛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柔和的光彩。
屋里很安静,福清的声音带着些许撒娇的软糯。“喂,你告诉我,你提前把那些娘娘们都运回了京,是不是怕她们会在这次的事中受伤?”
康熙低下头,去看福清的脸。
她的头上包着头巾,但是仍然有几缕银丝露了出来。眼角有些不起眼的褶子,但是皮肤却依旧光滑。
也许有一日,这个女人会变的很老,很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皮囊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福清见康熙只默默的看着她,却不吭声,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虽然眼下这张脸,只是虚假的表象,但是,被爱人嫌弃的滋味儿,依然不好受。
她咬咬唇,问道,“你在看什么?我的脸很难看,是吗?”
康熙诚实的点点头,“是不怎么好看。”
福清有些生气了,使劲儿推了他一把道,“那你还看?!”
康熙扑哧一笑,“我只是在想,你的脸如果继续变老,会是什么样子。”
“你?!”福清这下可真怒了。“嫌我老就不要看!后妃里有的是年轻漂亮的,谁让你把她们都送走的?!”
“啊,我知道了。”她忽然恍然大悟般的说道,“原来就是因为人家年轻漂亮,所以你才舍不得她们来看这些刀光剑影,是不是?
原来,你还真是挺怜香惜玉的。”
福清连珠炮似的话,让康熙又好气又好笑。
他伸出食指,轻点上福清的唇,一字一字的说:“我把她们送的远远的,只是因为我以后的人生,都只愿同你一起走了。”
“是阴谋争斗也好,是锦绣河山也罢,我们都一起看。”康熙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只有我们两个。”
福清深深的看着康熙的眼,微微启唇道,“好。”
女子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秀美如天鹅般的白皙脖颈。脸颊上那些微的酡红,就更加的惹人怜爱了。
康熙的眸色顿时深了不少,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他握着福清的手,滚烫。
康熙缓缓倾身向前,眼就胶着在那殷红的樱唇上。终于,他克制不住的以拇指轻轻摩梭起来,声音暗哑的问:“清儿,可以吗?”
福清迟疑了一下后,慢慢的闭上了眼。
康熙只觉脑中哄的一下,热血直冲上头顶,再没有犹豫的便吻了上去。
灵活的大舌温柔的抚慰过她口腔的每一个角落,丁香小舌在初时的逃避过后,很快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唯有顺着康熙的节奏而起舞。
激烈的一吻,却亦是缠绵的一吻。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了,康熙才终于依依不舍的停了下来,半搂着福清倒向了床榻,就好似两只相依偎着过冬的小松鼠一般,腻在一起。
“清儿,我想跟你说一句话,你别生气。”康熙的笑容里,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什么?”福清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你变老了,其实我挺高兴的。这样,我就再不用怕别人会来跟我抢你了,也不用担心,将来有一天,我老的走不动路了,你会抛下我,独自逍遥去了。”康熙笑的有些孩子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福清恨恨的咬着牙,“你怎么就不想想,就你自己老了,好歹还有我可以推着你走。等回头咱俩都老了,难道一起躺在床上等着饿死吗?!”
康熙想了想,竟认真的说道,“那我们要一个孩子吧。让他伺候咱们。”
“去!”福清在康熙腰上使劲儿拧了一把,两个人哈哈的笑作了一团。
只是,在那笑声的背后,福清心里却很清楚,这样的日子,大概不会很长了。
康熙是一个强者。这样的人,只有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下野,而永远不可能会被任何人拉下来。
不久的将来,他会再度回到九五之尊的身份上,再度回到那个充满着各色美人的后宫里。
虽然,她相信这次康熙不会再背叛她了,但是,她却没办法再回到那个牢笼里了。
紫禁城的红墙金瓦下,实在掩藏了太多的罪恶,太多的莫可奈何。
宫闱深深,一进去,就找不到回头的路了……
门外,幕凉和一个身着紫衣的年轻女子站在一起。
她的长相温婉可人,但是动作却与外表丝毫都不搭配。
“喂,你看到了吧?”紫衣女子抱肩靠在梁柱上,挑眉说道,“早和你说了,不是你的,终究就不是你的。你再费多少心思也是没有用的。”
幕凉低垂着头,隐忍的攥紧了拳头,“我只是不服。我明明这样努力,明明这么爱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却还是固执的重复着这两句话。
“唉……”清脆的声音里,透着两分莫名的沧桑。她难得温和的上前拍了拍幕凉的胳膊,说:“听师父一句话,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就可以得到的。这辈子,你俩没缘分,你就别再想了。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才是正经事。”
看着幕凉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终究没狠下心来,无奈的道破了天机。
“好了,好了,别再这么半死不活的了。我给你透个实底儿,下辈子,你肯定还会遇到清儿的。至于能不能追到她,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下……辈子?”幕凉刷的一下,抬起了头来。
“是啊。”紫杉姑娘无奈的摊摊手,“清儿那个傻丫头,不惜以自己的仙根做赌注,在你的骨灰里滴下了自己的血,与你建立了来生之盟。你们下辈子,是注定要纠缠一世的了。但是,到底是缘还是劫,就得看你们自己的了。”
幕凉的眼神空洞。下辈子,多么遥远而又虚幻的东西,他真的能寄希望于它吗?
“小凉子,回你的俄罗斯去吧。”她难得认真的说道,“好好利用你这一世的身份,多多行善积德。我会尽力为你的来生,争取一个好的家世,让你有资本跟任何人一较高下。”
“不过,你若要再继续执拗下去……”她的眼神一冷,轻抬手腕,一团白色的烟雾渐渐聚拢于手心之内,“会有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
幕凉闭了闭眼,他还有的选吗?
有一个来生的希望,总要比归于尘埃,什么都不剩来的好。
他最后回头看了眼屋内的福清,在心里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