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党的人,最近一直在被康熙大力打压着。对于各种易于产生麻烦的事情,都是敬而远之的。
所以,此时他们算是真正的中立党。对于福清是否有资格掌管后宫,他们不置可否,不发一言。
而在场的无党派人士,也就是那些不依附于朝中任何一党的人们,大多是不赞成康熙的意见的。
可是,先有裕亲王福全冲出来,毫不避讳的为福清保驾护航,后有齐大学士这么个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等闲之人,又哪里再敢贸然出头呢?
所以,尽管这些人是满心的不乐意,却也只能绷着个脸,安安分分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虽然,明珠等人同那些无党派官员的意见一致,都是反对这件事的。但是,明珠的立场却与他们大相径庭。
那些老八股们反对的,只是福清代掌凤印这件‘事’。而他明珠抵触的,却是福清肚子里那个还不知会不会存在的龙子。
所以,此时他们可以保持缄默,但明珠却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如果他这会儿再去和康熙硬杠,显然也是不明智的。明珠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
他走上前,满脸带笑,以退为进的说道,“奴才也认为那些门第观念实非必要。宫主的能力与品德,大家有目共睹。
臣绝对赞成皇上让宫主来管理后宫事物。而且,臣还想请求皇上下旨嘉奖宫主的双亲。并且,将他们二老接到京中来奉养。”
“不然……”明珠别有深意的一笑,说:“这宫主都位尊国母了,她的两位高堂却不为人知。这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明珠这样一说,众臣才突然惊觉,他们之中竟无一人听说过福清的身世来历。
福清,就好像是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家乡,甚至连姓都没有!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站到了这天下的最高处!
众人不禁都打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看向福清的眼神里,也马上多了一抹警觉的色彩。
明珠上前一步,对福清一躬身道,“请宫主告知奴才,令尊令堂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以便奴才安排人手,妥善护送二老进京。”
“我……”福清略显慌乱的垂下眸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哪里有什么二老?她明明连一老都没有!
康熙自然将福清的窘迫看在眼里。有一霎那,他差点就要出声帮福清解围了。
可是,他最终还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因为,福清的身世之谜,对他而言真是一个太大的诱惑。他其实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想要了解福清的秘密。
康熙闭了闭眼。那种对爱人一无所知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啊……
明珠挑衅的话语,福清闪躲的眼神,康熙沉默的旁观,无疑都给了在场所有反对福清执掌后宫的人们,一个鼓励的暗示。
但是,还是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附和明珠。
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可以引爆争论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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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一片静默里,头一个站出来质疑福清的人,居然是被福全一手提拔起来的大理院少卿!
他走出队列,面对福清谦逊的施了一礼,说:“宫主,明相只是在问您父母的姓名而已。有这么难以回答吗?”
连裕亲王都开始猜疑福清了!大理院少卿的话,无疑就是给了众臣一个这样的示意。
原本就隐隐有些动荡的场面,终于开始彻底失控了。
“敢问宫主,您的父母是否是满人呢?”
“请问宫主,您当初创建明日轩的钱是来自哪里的?”
“臣想问宫主,江苏是否是您的家乡呢?”
“奴才想请教宫主,您一身的武学以及满腹经纶,是师从何人呢?”
“微臣请问宫主…………”
重重叠叠的人影,令人眼花缭乱的问题,无休止的在福清耳边回荡。
这一霎那,她几乎感觉自己已经被活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一半,仍然以永远不会被打倒的强硬姿态,挺直着脊梁站在御座旁边。
而深藏于心底的另一半,却早已失态的捂住了耳朵,下意识的摇晃着头,拼命逃避着外界的质疑。
不,她不能说的!福清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
而且,就算是她说了自己的身世来历,恐怕这些人也未必会信的!
但是,如果……如果他们相信了的话……福清苦笑了一下。那么,他们大概就不会站在这里逼问自己了,而是直接要把她给烧死了!
看着越发失控的场面,裕亲王福全终于忍不住再次站出来,高声喊道,“请大家静一静,一个一个的说……”
可是,这单薄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声中了。
而高高在上的康熙,面对着众人对福清的咄咄逼问,始终是沉默着,沉默着……
此时,他的心里有一个侥幸的声音,仿佛魔鬼一般控制住了他的心智。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或许清儿就会说出来了。说出她的身世,说出她的秘密。这样,你以后不就再也不用担心,有一天她会忽然不见了吗?”
福清看着康熙的眼中,从开始的期待,到后来的疑惑,最终因着康熙由始至终的置身事外,而变成了一湖死水般的寂灭萧索。
这是第几次了?福清自嘲的笑笑。她都已经记不清,康熙到底多少次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放开了牵着她的手了。
她甚至已经无法确定,在康熙对她的感情里,到底掺杂了多少算计的成分。
今天,康熙在没有事先告诉她的情况下,当众宣布由她来接管凤印。目的到底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呢,还是……只是想利用舆论的声势,逼她说出她一直不愿言说的秘密?
他将她捧到了一个需要别人仰望的高地。但是,却在别人质疑她不配站在那里的时候,收回了对她的庇护。
这样的做法,对她而言真是太残忍了……
就在福清已是心神俱疲之时,明珠再次恰如其分的站了出来,挂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吐出了刻薄无比的话语。
“如果宫主对于奴才们的所有问题,都感到难以回答的话,那至少请您将您的姓氏公布于众吧。我想……”他意味深长的一笑,“您不会连一个姓都没有吧?还是说,您就是姓‘福’?”
近乎讽刺的话语,以及下面低低的窃笑声,都让福清感到一阵阵难堪。
如果今天她预先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她一定会提前捏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家世,来应付百官的问题。
可是,偏偏康熙就是在这种她丝毫没有作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将她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她知道,若是这会儿她随便编造一个莫须有的身份出来,被拆穿的几率一定很大。到时,只会将局面弄的更加复杂。
无奈之下,福清唯有狠狠地瞪了明珠一眼,愤愤的别过了脸。
福清这明显心虚的反应,却让明珠心里一阵狂喜。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个小丫头的来历真的有问题!
明珠看了福清一眼,故作困惑的问道,“宫主,您怎么了?您到底是没有姓,还是说您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不能说出自己的姓氏来?”
最后一句话,当真是阴险至极。
什么样的人,会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敢言说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
明珠微垂下眸子,以掩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得色。转过身,面对群臣,摊着手,一脸为难的说道,“各位大人啊,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
宫主她坚持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可我大清又怎能有无姓国母呢?这天下的百姓又会怎么想?”
“明相说的是啊……”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难道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背景?”
“若真要由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来接掌后宫,绝非大清之福啊……”
“就算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姓氏,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这般吱吱唔唔的,一定有鬼……”
各色各样的眼光,直直的看向福清。高高低低的议论声,亦让她无所遁形。
苍白的脸色,紧咬着的下唇,无一不在昭示着福清心底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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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心疼的看着福清,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他终归还是不忍心见她被别人逼成这样啊……
他抬起手,虚虚的向下按了一下,示意众人安静。然而,就在他要出声为福清解围的时候,太子的声音却比他抢先一步响起。
“皇阿玛,儿臣认为明相这话错了。”
清朗的男声中,蕴含着破釜沉舟般的坚定,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愣住了。
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的太子,居然会在这种是非之时,义无反顾的站出来跟明珠叫板。这远比大理院少卿忽然跑出来质疑福清,更让人们觉的惊讶。
多罗却是一脸恍然大悟的看着太子和福清,心里暗自计较着:怪不得院士忽然对太子的事情这么上心,原来是他们早有协定了?
而事实上,福清还真是没有想到保成会在这种时候出来维护她。
福清用担心且惊诧莫名的眼光看向保成,而保成只对她微微一笑。用口形比出了四个字:没事,别怕。
真奇怪。
面对群臣恶意的逼问,她仍然不动如山,镇静不改。
面对康熙冷漠的眼光,她犹能勉力维持,平静以待。
但是……当她面对保成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的时候,她竟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潸然落泪的冲动……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当一个人处于寒冷的极致之时,一点点温暖,就能轻易摧毁他心里的一切防线……
狼心狗肺?
说实话,康熙现在的心情真的是糟透了,一点都没有继续处理政事的心思了。
他见众臣似乎都没有什么异议了,遂面无表情地说道,“众位爱卿应该没有什么事了吧?那就退朝吧。”
康熙的脸都已经拉的那么长了,摆明了就是在说:你就是有事也得先给我压着了,哪里还敢有人再凑上去白白的当炮灰?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一些明明很无辜,却不得不去充当这样角色的可怜人。
比如,此时的多罗。
他哭丧着脸,在康熙阴冷无比的眼光下,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启奏道,“臣济拉玛有本要奏。”
康熙咬牙道,“朕今个儿有些累了,济拉玛你回头将折子递到南书房好了。”
我也想啊,我也想啊!多罗的心底在呐喊,在哭泣。
可是,毕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托他的人还是他家院士,他就更不敢马虎以对了。
“这……”多罗支吾了一声,连头都不敢抬,硬着头皮道,“可是臣这里的折子;比较要紧……”
“你?!”康熙气的;差点就要把桌上的茶杯摔到多罗脑袋上了。
怎么平时那么伶俐一孩子,今天就这么看不懂人的眼色呢?!
尽管康熙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让多罗乖乖的闭上嘴,滚下去。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强压着怒火,尽量和颜悦色的说道,“那既然这样,你就说吧。”
多罗立马抬起了头,眼里尽是难以掩饰的惊讶。
其实,本来多罗都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让康熙狠狠地教训一番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康熙竟然忽然变的这么好说话了。
面对多罗诧异的眼神,康熙除了苦笑,就还是苦笑了。
他倒是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拂袖离去。
可是他能吗?
他不能!
他这么心急火燎的想离开的原因,无非也就是想要快点和福清解释刚才的事情。
可这会儿,如果他再让多罗这个福清的嫡系大弟子当众下不来台的话,那他一会儿岂不是就更难开口了?
因此,不管这时他心里有多么的不耐烦,但面上却还得做出一副和气的样子来。
“咳、咳、咳……”福全见多罗只愣愣的盯着康熙发呆,却什么也不说,连忙低低的咳嗽几声提醒他。
多罗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掩饰般的弯弯腰,将奏折高高举起,口道,“这是臣的父汗,让臣代为转呈给万岁的。”
“是乌郎罕济尔默可汗的折子啊……”康熙沉吟了一下,收起了眼底那些微的不快,对身旁的小贵子扬扬下巴。
小贵子立刻会意的点点头,走下金阶,从多罗手中接过折子。然后快速回来呈给康熙。
康熙打开奏折,只看了一眼就蓦的抬起了头来。神情古怪的在福清和多罗身前看了又看,最终将视线落到了多罗身上。
“这份奏折……是你父汗的意思?”
“不是。”多罗在回话前转了下脑子,圆滑的答道,“是我父汗和其他几位大汗商议后的决定。”
众人都一头雾水的看着,多罗和康熙在那儿打哑谜。最后,还是裕亲王上前小心的问道,“皇上,是西蒙又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也没什么。”康熙淡淡的答道,“不过就是乌郎罕济尔默可汗上书请求朕,改由太子作专门迎接西蒙诸汗的特使。”
胤禔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
福清成为了后宫最高的掌权者,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大大的坏消息了。若是此时他再把这已经到手的美差给弄丢了,他还凭什么去和太子争?
“请皇阿玛三思啊!”胤禔跨前一步,神情焦躁的说道,“儿臣为了这次的接待事宜,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并且,跟礼部的各位大人们也已进行过了详细的商讨。
现在再骤然改由太子殿下负责这事儿,恐怕会让底下人感觉无所适从啊……”
“行了。”康熙一摆手打断道,“这件事就没必要在这儿商量了。
裕亲王,太子,禔儿,费扬古,明珠,济拉玛,还有内阁的诸位学士,随朕到南书房去议一议。其他人就先退下吧。”
“退朝……”小贵子站前一步,仰头高声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马上跪下齐声高喊,恭送康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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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书房——
康熙伸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上多罗递上的奏折,问:“裕亲王,你怎么看这件事?”
福全又哪里会不懂康熙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皇上的话,臣以为特意安排专人接待蒙古可汗,旨在拉进满蒙两族的关系,让诸位可汗们在京城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那既然乌郎罕济尔默可汗,明确的表示出了对太子的仰慕之心。那不妨就由太子接下这个差事。这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嗯,也是……”康熙深以为意的点点头。
“皇上!”明珠见康熙真有可能变卦,连忙紧张的说道,“这只是乌郎罕济尔默可汗的一家之言。或许其他的可汗,比较属意大阿哥呢……”
“明相难道没有听到我方才说的话吗?”多罗不大客气的瞥了明珠一眼,说:“我已经说过了,这份奏折是我父汗和其他几部的可汗,共同商议后写的。”
“哦?”明珠一挑眉,问:“那为何最后的署名,不是几位可汗们的联名封印呢?”
“这……”多罗支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明珠得意的一笑,说:“贝勒爷,您是乌郎罕济尔默氏部族的未来继承人,的确是能够代表您家族的意见。不过,西蒙其他部落的意思,恐怕就不是您能说了算的了。”
南书房内的众位大臣,皆附和着点点头。认为明珠说的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而就在这时,福清却忽然轻笑出声。明珠眼底立时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皱眉问道,“敢问宫主因何事发笑?是奴才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了吗?”
福清不掩轻蔑的看了明珠一眼,转而向费扬古问道,“费大人在西蒙呆了已近四年,想必对那里的情形,很是熟悉了吧?”
费扬古和福清也算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人了,也没必要说那些客套话。他豪爽的一笑,说:“是略知一二啦。宫主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福清微微一笑,指着明珠及他身后的几位内阁学士道,“我想请费大人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