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得当机立断!就算爷能包容格格的事,万岁爷也容不得格格肚子里的孩子。”凌普眼看离京城越近,就越发心急。大阿哥的意思是墨涵就由太子处理,他另想法子去胁迫胤禩。话是这样没错,可凌普有自己的小算盘,想他二人都是皇子,只要不起谋逆之心,怎样折腾都罪不及死,可自己一个跑腿的奴才,只怕是没命去享受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凌普三番五次唆使加新嘎除掉墨涵,可一向贴心的外甥却不知存了什么私心,尽不上心,最后竟栽在墨涵与四阿哥手里。为此,凌普被太子一顿臭骂,若非此次有大阿哥罩着,他还是不敢动她。凌普知道墨涵被藏在毓庆宫,遣人投毒,谁料一切饮食自有沃和纳监管,竟无半点下手的机会。
“你看真切了?当真是有五个月身孕了?”胤礽不到亲眼瞧见,始终不愿相信。
“爷,奴才再老眼昏花,不至于这都瞧不清楚。奴才是想着格格身子弱,待生产的时候哪里吃得消,以前给唐妃娘娘的药,奴才还备得有!”凌普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太子的心思连身边的人都难以捉摸,所有人眼见他格外宠幸唐莞,唐莞却屡屡流产,都只当是石兰的嫉妒心作怪而暗下黑手,却不知每次都是在有孕初期,由胤礽指使凌普所为。头一次生下男孩儿,都因凌普不在京;而这回是去了南边,没备下药,回京后又顾及唐莞身子,想来和墨涵差不多,也是四个、五个月的身子了。最初,胤礽吩咐凌普打掉唐莞的孩子时,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后来还是他家里的,胤礽的乳母一针见血点明要害,太子因为仁孝皇后的死于难产,就不愿他心底真正在乎的女人去冒这个险。眼下或许只有这样的劝说才能让胤礽同意,凌普明白只需药的份量稍微重点儿,自然大人孩子皆不保。
“下去吧!回京再说,等我见了格格,问问她的意思。”胤礽心烦意乱的倒在榻上,行宫不比京里,榻上的毛毡子次等了些,木材的冰冷直接透向背脊。
凌普取了胤礽的银白狐裘为他搭上:“爷千万莫犹疑,格格的肚子等不得了!”
“滚!”胤礽翻身起来,吼道:“都死到哪里去了!再生几个火盆子来!”
凌普呆站着,还想等答复,却赶紧躲闪飞掷过来的茶壶,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听见胤礽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管大爷吩咐你什么,你只要敢私自对格格下手,孤王就不顾嬷嬷的情分了!滚!”
胤礽瑟缩在狐裘中,看着一个个火盆子被端了进来,火苗乱蹿,却燃不起他心中丝毫暖意,他对自己喃喃低语:“她爱的本来就不是你!”那炭是无味的,可他依旧觉得气闷,站起来几脚踢翻了火盆,惊得太监来看。
“爷,袍子燃起来了!”
他随手脱下狐裘,扔进燃烧的火堆中──
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困苦中更容易应对环境,所谓三分寒、七分饱就是这个道理吧。江南回京的船上、塞外返京的马车中都摇晃得人头晕,可墨涵却一点强烈的妊娠反应也没有。反而是眼下宫里衣食无忧的等待让她开始不停的嗜睡,醒转时就被呕吐所困扰,然后轻微的小腿抽搐夹带水肿,这一切让她在心里愤愤不平:“既然是两个孩子,就该让男人也承担一个啊!”可一旦想到胤禩,她心里就好受些,想来他正为他们母子忧心吧!
胤礽来时,墨涵正昏睡着,盖着的锦被也掩饰不住她隆起的腹部,他不敢去看那里,只盯着她的脸,她的脸在睡梦中仍然呈现出一种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美。他就坐在一侧,静静的看着,直到她带着微笑伸个懒腰,缓缓的睁开眼睛,对着他那样温暖的笑着,没有丝毫的生疏与防备,就如幼时在府中的墨涵,永远以无畏的拥抱迎接他的到来。
“表哥,你回来了!”
“嗯!”
胤礽扶着她起身,尽量将目光避开她的肚子。可刚一坐直,墨涵就不停的干呕起来,却因空着胃,无物可吐,倒把泪水都呕了出来。胤礽几时亲见过这样的阵势,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扶住墨涵,掏出手绢递给她。
墨涵捶捶胸,缓过气来,接过胤礽递来的水杯漱了口,擦干净。
胤礽关切的问:“很难受吧?”
墨涵腼腆一笑:“哪个女人这时候都是这样!”
“我,我没见过,我怕见这些。莞儿这样时,我都躲着!”他倒是说得直接。
“表哥,我要喝水!”
“水!先吃药吧!药凉了!”
兰兮问:“捧的是什么?谁送来的?”
“奴才也不知道,也不知怎么就搁在门房了。”
“放下吧!去书房请八爷、九爷过来。”兰兮好奇的看着上了封条的木盒子,总觉得异常诡异。直到胤禟他们回京,她才得知墨涵出事,接连两天都睡不安稳。八哥更是天天过来,夜夜守在墨涵的屋里。
不多时,胤禩、胤禟来了,胤禟心急的端起盒子晃一下:“不是很沉。”
“打开!”
盒子却是有夹层的,顶盖被胤禟猛一掀开,一张丝帕就飞舞出来,胤禩一把抓住,正是绣着海棠的湖水蓝绢子,他紧紧握住,转身去看,却见胤禟慌乱的又把盒子盖上,兰兮的脸上已无血色。
“是什么?”
“八哥,别看了!”
“打开!”胤禩声音坚定。
兰兮已忍不住哭出声,就是胤禟也面带悲切。
胤禩上前推开他,掀起盖子,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他一看之下,也禁不住打个寒颤,不忍再看,盒子中躺着的赫然是个成形的死胎。他知道必然有耳目在暗中观望着一切,发狠的吼道:“去告诉凌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牵钩
“朕知道那些刁衿劣监中有个领头的却不仅仅是生员的功名,中过举,是二十九年的进士,曾在你门下呆了几年。”
“圣明莫过皇阿玛!儿臣不敢有半句隐瞒。此人姓丁名哲,漕帮中称他为哲先生。”
“既是你的门人在管着,怎么你分的数目倒不及太子和大阿哥?”
“儿臣──”
“跪安吧!三缄其口!”
“儿臣遵旨!”
“大爷!派在九爷那里的人回话说,八爷发了很大的火,叫嚣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之后还是伤心得很,由九爷、九福晋搀扶着才能走动!”
“那死胎怎么处置的。”
“倒是很郑重的叫人去埋了!还是八爷守着埋的。”
“看几日再说!凭他怎样死撑!他不敢立刻交出来,是怕没有辖制的东西,咱们再对那丫头下手。打探清楚了?人是被藏在宫里?”
“嗯,太子爷自己守着外,就只有沃和纳两口子照看着,任何人也进不去。”
“哼!他几时才清醒!没子嗣的是老八,他着哪门子的急?”
“爷就是太心软了!”
“等吧!老八都不怕,咱们怕什么!实在不成,把事情捅到老爷子那里,大不了全玩儿完!”
凌普吓得一身冷汗,这些都是金枝玉叶,事情败露,第一个受罪的就是自己,或许,或许该寻条退路。
等胤禟安慰兰兮睡下,才到书房来寻胤禩,却见他乐滋滋的在喝酒。
胤禩抢先说:“那是假的!涵儿没事!”
“八哥,你怎么分得清楚真假,那血肉模糊的──”
胤禩悠哉游哉的笑着,从怀里取出只竹管里递给胤禟:“是你不够细致还是记性不好?”
胤禟一看那“一举两得”忍不住想笑,却迎视上胤禩告诫的目光,他实在佩服不已,八哥的修为精进不少,适才的难受倒把他蒙在鼓里,害他无端伤心半天。
“你不早说?”胤禟正欲说笑,却听书房外传来脚步声。
进得此间的都是打小跟着的太监,果然是尖声:“爷,十爷、十三爷、十四爷来了!”
“瞒着他们?”
“嗯,老十沉不住气,十三会把话传给那边儿!”
“好!”
“四哥!墨涵出事了!”胤祥一进屋就嚷道。
胤禛“嗯”一声,也不多言,只埋头整理批复的奏折,是从四十三年开始吧,凡是他能分辨得出的都整理在一起,只是越往后越难瞧出差别。但他还是细致的从点滴落笔感受得到她的心情,若是特别开心时,她会不自觉的按照他的笔迹来批复,不过功力渐深,三年光景,脱了那几分秀丽,倒更懂得下笔的力道运用。三月时,得知老八称病不出,他就料定是去私会她了,可十三来信中却为她掩饰,十三弟唯在她的事上会欺哄于他。可后来,由她批复的折子把她的心迹展露无遗,果然是仿的胤禛的笔迹!想来,她已走出那年的阴影了,因为有个时时刻刻和胤禛一样想关心、呵护她的人守在身旁。可他心中更多的是恨意,他为什么就无法照料好她?
“四哥,不是先前的事,有人送了个死胎到九哥府上,还有墨涵的绢子,墨涵──”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他其实早就得了消息,老八狂躁的发泄痛楚,他却只能独自舔伤。
“四哥!你不能袖手旁观啊!虽然孩子是八哥的,可也得顾墨涵的死活啊!”
“我知道,你别插手!”胤禛心被狠狠刺痛,恰巧寻出了那份由南边送回来的洋溢着她满心喜悦的折子。他顺手丢进火盆子,却立刻又去拾起来,拍熄火苗,慢慢摊开。那铭刻在心的字展现眼前,他不曾拥有她的人,更不曾拥有她的心,能独□藉于心的也就几个字罢了!
凌普、太子、大阿哥──她的身子弱,能受得住再次小产么?牵涉到她,他实在没法子坐山观虎斗,他叫住胤祥,转身从柜子里寻出两份卷宗,正是那路遇土匪的江西、福建的户部清吏司的文书:“叫安放在大哥那里的人寻个机会把这个搁在大哥书房。”
胤祥看了也是一惊,他早风闻此事,只当路劫的是大哥、太子──
“快去吧!还用我多教你么!沉住气!”
“来,吃块糖!到底长大了,也不惧吃药了!”胤礽说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关于墨涵的记忆,哪些属于涵儿,哪些属于莞儿。
墨涵却是吃定胤礽的傻傻一笑,想起之前那药一端进来,她就嗅出不一样的味道,又见胤礽神色异常,却知若非他变心意,始终是肉在案板。她也是如此傻傻的一笑,慢慢端起碗往嘴边送,只想假装不留神泼掉药。可终究是胤礽不舍,先夺了药碗:“凉了,别喝了!”墨涵咬住唇,别样滋味在心头,到底是二十年的情意存于他心中。
墨涵倒不觉那糖有多甜,只宽慰的看着胤礽眼中的关切,无语间泪已涌出。
胤礽用拇指给她拭去泪水,问:“怎么了?天大的事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和孩子。只是眼下你得听话,乖乖呆着,至少等生下孩子再出去。大哥迟早会把你有孕的事捅到皇阿玛那里,只怕他不能容你。”
“表哥,大阿哥不会怨你吧?其实,我是记得那些账目,可并不曾写下来,只是──”
“你不用说,我明白,都是皇阿玛逼你这样做的!”
“表哥,只要安稳的守到那一日,天下都是你的,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呢?是结交外官的钱不够使么?”
“涵儿,有些事你不懂!我和大哥在人前的确不和──可──”胤礽似乎不知从何解释。
墨涵倒说得直白:“难道是那个道理,没有不变的朋友和敌人,只有不变的利益?”
“涵儿,我在你心里是如此的不堪么?”胤礽有些着恼。
“不,我知道这并非你的真性情,是因为皇上太过紧张你,却忘了《种树郭橐驼传》的道理。”
“岂止如此!皇阿玛一心要培养一个强悍的君主,却忘了我只是一个人,一个同样需要感情的人。我才记事就知道皇阿玛的儿子已经死掉了六个,女儿死掉三个,其中也包括与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承祜,以及大哥的胞兄。那年的正月,我和大哥站在一起,看着万黼死在我们眼前,没有父母守着,除了我们悲伤的泪水,只有奴才的干嚎。我们已经明白什么是死亡,当我看着大哥时,在他眼里体会到了同样的恐惧,可大哥却拉着我的手说:‘弟弟,哥哥一生都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这样死掉的!’”胤礽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声音也是那样的幽远,可句句都让墨涵更真切的感悟老康的行为逻辑,“皇阿玛从来不会赞许我与大哥的兄友弟恭,当我们再大一些时,更是见不得我心理上对大哥的依赖。我只以为是君父不愿见到这样懦弱的储君,可他却说我自甘堕落,我是大清皇帝、皇后的儿子,是唯一的嫡子,为何要与庶子混在一起,而且是当着大哥说这些难听的话。他训斥大哥不知礼仪,分不清君臣,他要我站在大哥面前,要大哥对我行君臣大礼!他是要在这难能可贵的真情间划出沟壑。我实在无所适从,大哥却要我坚强的面对,要我在人前对他不屑一顾,对他嗤之以鼻──”胤礽的语音渐渐哽咽。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是老康追求的境界么?为什么要把重重人伦□毁灭?若是早十年听见这样的话,墨涵肯定会说:“端敬皇后与荣亲王不薨,哪有你老康的份?”可此时,她连呐喊的冲动都没有了。
看着墨涵伤神的样子,胤礽反而振作了些,转而安慰道:“你安心住在这里,开心些,凡事有我在呢!好歹他废我之前,还能护你们母子周全。”
“表哥!别这样说!”
“莞儿说你不是这里的人!你知道将来的事。”胤礽背转身,不去看她,“你心里早知道什么,才会屡屡提醒我。若是知道弘皙没有那样的命,就别再教他那些无用的东西,只怕他和我一样,训不出那样的狠心,却被老爷子养出了满脑子的野心!你最初教他的活命之术不是更实用么?为何又改了主意?”
“因为他和你一样,并不甘心!”
“八哥,他们会把墨涵藏在哪里?”
“不是他们,是他,是太子一人。”胤禩拿张写得潦草的字条给胤禟,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格格不在大阿哥处!”
“这是谁送来的?”
“谁会既顾及墨涵又急于为大哥开脱?”
“佩兰?”
“想来是她!为什么大哥笃定的认定孩子是我的,直接把东西送来?佩兰不就是最知根底的么?可她心里还是念着墨涵的。”
“那太子会把墨涵藏在哪里?难道是宫里?”
“只有宫里是不怕人暗抢的,既防得住大哥,也防得住咱们!”
“五哥知道大哥好些底细,只是他不愿说!”
“何苦又扯五哥入局?我都冒失了,只想着人多门路多,却忘记了人多易乱的道理。你再仔细看看送来的密信,不觉得蹊跷么?”胤禩用手指击打着桌面,慢慢推敲细节。
胤禟又看那没有抬头与落款的信:“虽表诚意,远不及也。若再越一旬,断难活见人。”
“可明白了?”
“谁表了什么诚意?”
“老四!却不知他送去了什么,只怕让大哥更嫉恨咱们。其实老爷子要借此事打压的不是大哥,而是太子!却无端牵出如此多的人,只怕涵儿住在宫里也是整日忧心咱们外边的事啊!”
“那怎么办?”
“动之以情,唯有一条路!你派人跟着,沃和纳一出宫,我就去会会他!”
转眼十月,康熙的巡游总算歇脚,倒是忙着召集朝会,将那些堆积起来不急于办理的政务一并料理。廷议时为着云南矿税的事,户部两个侍郎被革职,这二人原是跟着阿山的,于是又扯出了前任两江总督阿山的旧账,胤禩很小心的回奏,言阿山虚报康熙三十八年南巡加派火耗、挪用库银计30万两的事早已定案,而诬陷张伯行、陈鹏年的事也于本年南巡时由君父圣裁。可老康却不满意这样的答复,要吏部再严查阿山的贪墨事宜,就由胤禛来查。胤禛心下也是忐忑,阿山是镶蓝旗下的人,正归大阿哥管着,他跪下接旨,起身时去看胤禩,后者却神定气闲、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暗自揣测:“难道墨涵并不是受困于大阿哥?可老八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待到十一月又更是出人意表的旨意,江苏、浙江因遭旱灾免了来年的丁钱,本该户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