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清晨的曙光透进屋子,最远照到墨涵枕侧,胤禩轻轻的将海棠放在阳光照射处,不舍的将贯注深情的吻印了下去——
佳期
墨涵在现代没有做过手术,没有被麻醉过,因此她不知道她此刻的状况和麻醉后渐渐醒转的人没有质的区别。
墨涵动不了,却觉得有人在慢慢揉她的胳膊,一寸一寸的揉捏,胳膊之后又是腿,左边再右边,她想看看是谁,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没有。有人用湿毛巾给她擦了脸,在脖子下垫了东西,软软的棉布。似乎有什么香味,墨涵在想,是了,鼻子还好使。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是进入了一个身体,一个切实的身体了,是离了那六道外的幻境了?
只是现在身处何地呢?不过不要紧,我的思想还在,我的记忆还在,我还记得我爱着胤禩,这就足够好运了!有了继续真实生存的机会,墨涵心底是欢愉的。
漫长的等待,墨涵早就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中,连死都是遥不可及的事。当她第二十次读完那《旧唐书》时,曾经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可是在那里,她除了心会痛,身体的感官都似乎不属于自己。后来柯先生没有再出现过,那就是说胤禛平安回去了,历史还将按着它既有的轨迹前行。她孤独的呆在那个没有昼夜之分的地方,时间,是个无用的概念,读书的次数是唯一的记数单位,思考是工作,回忆是娱乐。自己给自己讲笑话,自我诊断严重的抑郁症,然后规劝:“墨涵,你看多读书的好处体现出来了吧!否则你就要在这里闷死,在这里发疯!还好多读书,才能自救啊!”这样的自我安慰后,就再次有兴趣拜读唐史——虽然她已经可以流利的背诵。她发明了新的游戏,随意翻到一页,看一眼,就能依序背诵。再后来这个游戏也难不倒她,于是开辟新项目,随便选个字,回忆有这个字的诗句——最温暖的便是一遍遍的思念胤禩,思念他的话语,他的笑容,他的爱。
墨涵听见脚步声,很轻,却很真切,她不去多想,静心感受自己的生命迹象,心跳、呼吸。
“格格,您今天可要乖乖的多吃点,奴婢按着您教的法子蒸的带丝鸭掌!这汤很鲜的!”女孩子温柔的声音,天哪!是佩兰!
佩兰,墨涵分辨出是佩兰的声音,那自己还是回来了,回到她的第二个家了。那不是就要见到胤禩了!上天真的眷顾我啊!
佩兰用筷子点着汤一滴一滴的喂墨涵,每天不算做别的事,单是这一件就要耗去她多半的时间,再累再辛苦她都不愿假手于人:“格格,您要多吃点儿,才能快点儿好起来!十三爷的个头早就长过您了,就连十四爷都是大人了。十五爷在书房还是最淘气的,就喜欢把格格说的笑话炫耀给几个小皇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对着墨涵总有说不完的话,宫里有什么新鲜事都要絮叨絮叨。旁的宫女都嘲笑她是疯疯傻傻,那死人一样的格格哪里就听得见她说什么。佩兰比墨涵大五岁,眼看着就要放出宫了,她已想好要去求惠妃能让她多留几年,她知道再没谁会像她这样来尽心照顾墨涵了,她还想等到墨涵醒来的一天。今天宫里又有喜事,可却是万万不能说给墨涵听的,佩兰只拣些闲话来说。
墨涵还是无法动弹,可她想要让佩兰别再担心了,她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眼睛上,眼皮是世界上最重的东西,合上它,就看不见整个世界。墨涵坚持着去抬动眼皮,应该是有成效了吧,已有微弱的光透进眼里,她继续努力,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就费尽了她的力气,再次昏睡过去。可佩兰还是发现了那一瞬墨涵睫毛的抖动和眼角微弱的缝隙,她知道绝不是自己的错觉,格格醒了,是的,格格醒过来了!
“格格,格格!”墨涵没有反应,但佩兰毫不迟疑,放下碗就奔了出去。等她赶到西五所,却晚了,一打听,才知八贝勒早已换了蟒袍补服去给皇太后、皇上行礼,此刻怕是该去长春宫见良妃了。
按礼仪皇子大婚之日要给生母行礼,而良妃感念惠妃对胤禩的教养之恩,特意请了惠妃去长春宫一同受礼。佩兰脱了花盆底,拼命的跑过长长的甬道,进了西六宫的大门,一眼见到长春宫门前等候的迎亲仪仗。
佩兰暗喜,总算还来得及!这里的宫人识得她是钟粹宫的,又听说有急事要禀告惠妃,遂放她入内。院子里,胤禩正在行辞别的跪拜,两位娘娘是一脸的喜色。
佩兰顾不得许多,奔过去就跪在惠妃面前,脸却是朝着胤禩,说:“娘娘,格格醒了,格格睁开眼睛了!”
胤禩不相信的过来拉起佩兰,激动的问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佩兰顿时泪珠滚落,颤声说:“贝勒爷,格格醒了!格格睁开眼睛了!”
胤禩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拉起佩兰就要走。
“把佩兰给我押回钟粹宫关起来,听候发落!你们回去就下匙,任何人不得出入!”发话的是惠妃。
自打记事,胤禩只知道慈母一般的惠妃,从来没见她发这样大的火,也不禁呆在原地。
惠妃挥挥手,让宫人回避,只剩母子三人,她走到胤禩面前,说:“跪下!”
胤禩恭敬的跪下,连磕了三个头:“儿子求额娘成全!”
“成全?”惠妃有些恨铁不成钢,“禩儿,就算我这养娘不亲,你也该顾及良妃这亲娘吧!我们现在就等着你来成全!”
“额娘,儿子并无忤逆之心。额娘是最疼儿子和墨涵的,她遭逢变故,我却不在身边,如今她醒了,却让她知道儿子另娶他人,她哪里还有活路?”
惠妃也是一脸悲戚:“禩儿,你就断了念想吧!莫说你今日是奉旨成婚,即便没同郭络罗家结亲,墨涵也不是你的。她还没醒,你皇阿玛就作了决断,谁也改变不了。”她走过去把一旁独自抹泪的良妃拉来,“你努力了多少年,你额娘就盼了多少年,你难道要为了儿女私情抛却父母人伦么?”
胤禩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四周都是宫宅、红墙,他竟辨不清南北,重重阻隔,钟粹宫却在何方。
“我的手指可以动了,脚有知觉了!”墨涵在试着重新活过来,看着阳光的偏移,“应该是晌午了吧,这屋子是自己才进宫时住的,真亲切啊!我究竟走了多久呢?等佩兰再进来,看看她的变化就知道了。”
直到日暮西山,墨涵总算能扶着床头慢慢站起来了,实在是太虚弱的原因,腿发软,她知道不能急这一时,却还是不肯耽搁片刻。总算看见自己的样子了,铜镜中的少女长身而立,虽然面色苍白,过于消瘦,却丝毫难掩她的光彩,她对着自己莞尔一笑,我活过来了,胤禩,我活过来了!
墨涵找了半天却没有合适的衣服,想来自己昏迷有几年的光景,没裁新衣了,如今个子高了,以前的自然穿不了。她认得外间有口箱子是佩兰的,翻出来穿上,略短了些,不过总算可以出门了。那海棠枝该是胤禩折来的吧?那是四月了吧,真是时候,赶得及今年的花期。也不知佩兰这几年制海棠胭脂膏没有。供桌上的点心她随手抓了两个,囫囵吞了,胃不造反,就觉得恢复活力的速度稍快了些。
走到院子里,却奇怪了,这还没到掌灯的时候,怎么就下匙了?正发愣,却听见宫门外有人叫喊:“传惠主子的话,把预备的吉礼送到西五所去。”
吉礼?没有哪个阿哥是四月间生日啊?
宫门开了,来的太监首领墨涵不认识,他招呼着人捧了八个如意匣出来,又指派宫女一人捧一个,见墨涵傻站着,也叫她过去跟着站在队伍里,捧上匣子。站在墨涵身后的女孩儿问她:“我怎么没见过你?”
墨涵咧开嘴笑笑:“我也没见过你,我是跟着佩兰姐姐的。”
“哦,你也是伺候格格的!”
“算是吧!”这一辈子,伺候自己的时候也是有的,“我是最迷糊的,现下是康熙多少年呢?”
那宫女笑着说:“你也真够糊涂,才刚过了万岁爷五十圣寿,康熙四十二年啊!”
真不吉利,索额图就要下台了!自己竟昏睡了四年多。
众人鱼贯而行,不多时就到了,西五所却是热闹得很,张灯结彩,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墨涵跟着进去,里边却是有宫人接过如意匣,带队的太监却让他们别走,在这里帮着伺候。他见墨涵生的俊俏,就派了她斟茶的差事。
西五所的正院儿里摆了几桌酒席,花厅里的熟人可谓比比皆是,可惜不见胤禩。啊,胤祥和胤祯都是大人了,他俩挤在一处看着什么;胤禛,他还是那样孤独,独自敲着茶碗,把杯盖用食指、中指捏着翻转。所有人在墨涵看来都是那样的亲切,她拎着白瓷茶壶,埋低了头,悄悄走到胤祯、胤祥处,果然没猜错,他二人能这样专心看的除了春宫图,无它。他俩也不瞧墨涵,略让点儿等她续了水。可墨涵却不走,转到他们身后弯腰站着,也凑了脑袋去看。
胤祯只道这宫女没看过这希奇,也不转身,就说:“你看着也觉得有趣吧!”胤祥则把册子递给胤祯,端了茶来饮。
墨涵幽幽的说:“多大了?还就这点儿德行!”
他俩都奇怪这宫女的胆子怎么如此之大,回头来看,她大眼睛眨巴着,笑嘻嘻的。这一看惊得胤祥拿杯子的手都有些发抖,但他和胤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默契的冲过来,把墨涵夹在中间,抓着她的胳膊就驾出了花厅。
“他俩玩的什么花样?八弟小登科,他们看着眼热,也不至于如此吧?”说话的是胤祉。
胤禛却不答话,他分明瞧见了两个弟弟慌张的神色,胤祯的急性子还说得过去,何以沉稳许多的胤祥也如临大敌的神态呢?
墨涵被他们拉进南院儿,进了十五的屋子,他二人都纳了侧福晋,只得来这里。
撵了小太监出去,他俩把墨涵放在椅子上,后退几步,呆呆的看着她。
墨涵翻个白眼儿,自顾自的趴到小茶桌上,选盘子里的花生吃,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拍拍手,说:“你们看够了没有?看够了请我吃点儿东西,要不去天桥夜市吃爆肚?”
胤祥还稳得住,胤祯却猛的扑上来搂着墨涵,大哭起来:“墨涵,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
胤祥从后边拉开胤祯,冷冷的问墨涵:“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这身打扮?”
“我要早醒了,还能闷在屋子里不出来么?也就几年,你变的怪怪的了!”她又伸手去拉胤祯,“还是你乖!”
胤祯有些不好意思的擦干眼泪,胤祥还是追问她:“你怎么跑到西五所来了,还有谁知道你醒过来了?”见她还是无所谓的神色,“墨涵!”
“我在钟粹宫醒了,谁都没见着,就被个不认识的太监抓差来了!”
“你——”
“别急着问我,先告诉我怎么没见胤禩呢?”
“八哥有别的事!”胤祥有些心虚,所幸墨涵没留意,他给胤祯使个眼色,“墨涵,你在这儿等会儿!先别到处跑,等晚点儿,我们帮你把八哥找来。你想出门,咱们改天再想法子带你出去就是了。”
他俩急着过去应卯,又悄悄吩咐人给墨涵送些吃食。
胤祉的玩笑还好应付,胤祥支吾一句就了事,但他却不敢去看胤禛,四哥的心事他最明了,何况四哥又是一个敏锐到极点的人。他叮嘱了胤祯几句,两人都看似无意的躲着胤禛。有人在喊:“迎门钟吃酒了!”
满人的婚礼甚为隆重,礼节很多。这迎门钟是婚仪中新郎敬酒的地方,临时搭在了胤禩住的院子里。胤祥和胤祯赶紧跑在头里,见胤禩正在拜福禄寿三星像,起身接了娶亲太太手中的酒,竟忘了规矩,先自己喝了。众人都轰笑了起来,这酒是奉客的,哪有自饮的道理。
胤锇站出来吼了一声才令众人止了笑:“这娶头一个哪有不出错的!”这话哪有在婚礼上说的理儿,只是胤禩并不在意,举起杯先敬了老十。
除了太子代圣驾去了盛京祭祀,旁的皇子都到齐了,从大阿哥起,一直得敬到小十七,无论长幼、亲疏,礼节都必须到,胤禩机械的举杯、饮酒,脸上全无喜色,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大哥的关心、老四的敌意、老九的羡慕、十三的欲言又止。惠妃的话仿佛还在耳侧。娶亲太太在高唱:“新郎敬某某阿哥酒!”
忽然大家又笑了起来,却是娶亲太太识不得所有阿哥,只依着顺序唱自个儿的,她喊到十五时,站出来的却是小十六,弄得十六端着杯子不知所措。
大阿哥咳嗽一声问:“小十六,十五呢?”
“十五哥回他屋子了,他那里来了个漂亮的涵姐姐,十五哥正陪着说话呢!”
胤禛把目光转向胤禩,后者端起酒杯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复又自饮满杯。“他难道早就知道了?”
洞房
“三年闰七月丁卯——”
“封楚王。天授三年十月戊戌,出阁,开府置官属,年始七岁。朔望车骑至朝堂,金吾将军武懿宗忌上严整,诃排仪仗,因欲折之。上叱之曰:‘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吾骑从!’则天闻而特加宠异之。寻却入阁。长寿二年腊月丁卯,改封临淄郡王。圣历元年,出阁,赐第于东都积善坊。大足元年,从幸西京,赐宅于兴庆坊。长安中,历右卫郎将、尚辇奉御。怎么样?”
“哇!涵姐姐,真的一字不差啊!我都考了你十段了!”
“我几时骗过你?把茶递给我!胤禑,等你娶媳妇的时候,我估计可以倒着背《旧唐书》了!”
“我都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娶上媳妇呢?只是——只是八哥娶媳妇,你真的不生气,也不难过么?”
“是你家老爷子点的鸳鸯谱,我生胤禩的气做什么?他娶绮云是迟早的事!我从来都知道,有什么好难过的,只要我还喜欢他,他也还记着我就好得很了!行了,大人的事你少管。你再说说宫里这几年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佩兰说你现在淘气得很啊!”
进了院子,众人就听见墨涵和十五阿哥唧唧喳喳的声音,听她背得如此流利,都是感叹不已,而更不得不叹服的是她超然物外的洒脱不羁。胤祥和胤祯互看一眼,他俩都担心墨涵受不了使君有妇的打击,却原来是庸人自扰了,她实在是好得很!胤禟活该被骂,他没话找话:“胤锇,你什么时候能有墨涵这样的学问,皇阿玛肯定高兴。”胤锇没好气的说:“九哥,那你什么时候能有涵妹妹的豁达,不再为了娶不到绮云而烦恼?”胤祯、胤祥一阵窃笑。
推门进去,墨涵翘着腿躺在胤禑的塌上,啃着苹果,悠然自得。胤禑却站在一边给她倒茶。她倒是大方得很,嘟着嘴凌空亲了他们每人一下,久别重逢,相见甚欢啊!
胤锇也不管墨涵此时已快十八,大家都不再是孩子,对她还是四年前的随意,过来掐掐她的脸蛋儿,墨涵眯着眼儿耸着鼻子的笑:“你欠扁啊你?”
胤锇挨了骂还开心的叫起来:“是了,是了!这样试试就知道了,如假包换的涵妹妹!那次准我掐,就不会着了老四的道了!”
墨涵正要追问,胤祯就指指胤祥,胤祥有些尴尬,悻悻的说:“后面的事与我无关,当时在山西不过看着有些相像,就买了回来。”
胤禟冷笑一声,说:“何止像,还有人刻意教了你那年中秋喝醉酒时唱的曲子。”
墨涵虽想不起唱过什么,倒明白了他几个话里的意思:“胤祥,你赚了多少?”
“什么赚了多少?”胤祥有些不满。
“你巴巴地买个人,还管几天饭,花了车钱送到他府里,他就没让你赚个盆满钵满?”墨涵嬉皮笑脸的说。
“好了!你们也别贫嘴了。墨涵,有个正事得和你说。”此处胤禟最大,“你还昏迷着的时候,皇阿玛给你家颁了道恩旨。你阿玛过世多少年了,记得么?”
墨涵在心里给他说:“不好意思,这个书里没有,无可奉告!”只得装傻摇头。
“你玛法在给仁孝皇后上封号时,加封了一等公,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