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的主人是个白人小姑娘,年纪很轻,对人几分羞涩,孟紫苑时常去买花,一来二去便跟她熟识了,偶尔会给她摘一把花田的花儿,给她削剪整理,养在她的花店里,若是有客人想要的,便送给对方。
孟紫苑今天并没有带花儿来,可是路过那花店时,却见那姑娘匆匆从屋里跑出来跟她招手。
孟紫苑朝她笑笑,便转身朝花店走去。
也许是因自己上辈子也是卖花的,孟紫苑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极好。正欲告诉她今天并没有带花给她,却见她笑眯眯地当先开了口,说是有人找她。
谁会来这里找她?
孟紫苑疑惑地朝花店里面望去,却见一个栗色短发十分年轻的亚洲女人,牵着一个□□岁的孩童从里面走出来。
女人对她笑得坦然,尽管未着妆,出众的眉眼也一如既往的美丽。
孟紫苑愣住了。
“……赵小姐?”
赵妮儿,曾经在亚洲红极一时的天后级人物,如今洗尽铅华呈素姿,倒也落落大方。
“孟小姐,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赵妮儿声音恬然,笑容温煦。
异国他乡,两个曾经可以称为情敌的人,并肩而行在宽敞干净的路边。公路两侧种满高大挺拔的树木,夕阳的光芒从稠密的树叶中筛落,洒在他们身上,身后落下常常的影子。
赵妮儿对孟紫苑的事业赞不绝口,又笑着说自己是彻底退出娱乐圈,只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了。孟紫苑看出她是真心称赞,只微笑着说,能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也是一种幸福。
跟着一起来的小男人长得很帅气,一瞧就知道父母必然也是姿容出众之人。尽管被赵妮儿牵着,小小的身子还是扭来扭去的不安分。赵妮儿转身告诫他乖一些,他才不再捣乱。
“这孩子很可爱。”孟紫苑道。
赵妮儿顿了顿,仿佛斟酌良久一般,缓缓开口道:“如果我说,这是我和孟京在认识你之前生的孩子……”
眼前面容精致的女子笑容骤然消失殆尽,眸中满是震惊。
赵妮儿却笑起来,“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孟紫苑神情逐渐缓和,唇角抿了抿,“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赵妮儿知道自己行为不妥当,道歉道:“是不好笑。孟小姐,是我不对。”她顿了顿,又解释道:“这孩子是我老公的哥哥的。我老公也是中国人,只是现在在这边工作。前段时间我在国内生小孩,后来小孩就交给婆婆带着了。我落得一身清闲。今天是他们有急事,我才替他们去幼儿园接这孩子。”
孟紫苑沉默不语。
“这边一个名导跟我是旧识,我无意中从他那里听说孟小姐现在住在这里,就冒昧过来看看你。孟小姐,我来这里也并不只是找你闲聊。”
她停下脚步,侧身从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来,递给孟紫苑。
是一份医学诊断书。
“这是……”孟紫苑看着上面极其难懂的医学名词,直觉中却有什么事情即将破土而出。
“你看落款处病人的签名。”赵妮儿提醒道。
孟紫苑翻到最后一页,却见一个字迹潦草的签名,尽管潦草,仍能辨认出那里写的是孟京。
她霍然睁大双眼,震惊地抬头看赵妮儿。
“想必你不知道,孟京小时候患有自闭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病情好转了许多。但是却总是在某些致命刺激下急性恶化,这个致命刺激,就是你。”
“孟小姐,想必你不相信,早在你出现在B市以前,我就听说过你了。”赵妮儿笑道:“我第一次见到孟京时,他就莫名其妙问我,有没有见过孟心苑。孟心苑,那是你以前的名字吧?我那时候有事求他,就骗他说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竟然也信了。”
“他很偏执也很聪明,可是却每每在关于你的事情上犯傻。我跟他说女孩儿不喜欢他那样偏执的,他竟然就万分认真地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喜欢。”她笑了起来,笑后,神色却愈发落寞,“他给我的感觉,仿佛像是以前曾经被你嫌弃过一样。可事实上,算算时间你那时候才十岁出头而已。”
孟紫苑呆呆的,一时消化不了这样大的信息量。
“或许是因为我经常跟他说如何做才能讨你的喜欢,所以他对我格外优待,我也才有机会知道他这些秘密。”
“你出现后,他的病本来都快好了,”赵妮儿继续道,“可是杨怡死前告诉他,说你和他是亲生兄妹,在一起会受到上天的诅咒。”
“不久,他又发病了,医生诊断说是自闭症发展成精神狂躁综合征,病症比以前更严重。”赵妮儿神情有些恍惚,“你可知道,那段时间只要看见你,他就会出现各种可怕的幻觉,他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只能远离你。”
孟紫苑蓦然回想起那年她刚念大学,他总是离她远远的,对她冷漠异常。她不知内情,以为是他厌烦了自己。
正是因此,她才一个人离开他,跑去了法国。
“那年你离开后,他在美国住了近一年的院,才勉强稳定下病情。只是后来还是一直在吃药。这一点,徐天泽最清楚不过了。大概是孟京的授意吧,徐天泽似乎从未对你们提起过。”
赵妮儿看着孟紫苑依然平静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道:“孟小姐真是镇定。”
孟紫苑看了她一眼,静默不语。
“本来不想告诉你,”赵妮儿又道,“可是既然说到这里你还是无动于衷,我只能违背他的遗愿了。”
孟紫苑看着她,一时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死了。”她淡淡开口,看着天边逐渐湮灭的晚霞,“在你决定执意离开他的时候,他的心就死了。你到澳大利亚的那天,他服用了大量安眠药,遗书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不要将他的任何消息告诉你。孟城发现得晚,国内医生束手无策,徐天泽将他紧急转移到了美国,中间还走了我公公管辖的一道关口,所以我才能有所耳闻。上个月徐天泽回国,带回的是遗体。”
脑中轰隆一声,仿佛被炸开了一般。
孟紫苑神色惨白,双手握紧,“你……你在骗我。”
她在说谎!虽然她从未刻意打听孟京的消息,但是她还是梦想的艺人!不可能连总裁去世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
赵妮儿看着她,神情清淡,“现在梦想是孟城在临时打理,孟京过世的消息怎么可能轻易公开?你是聪明人,跟你说了这么多,我有没有说谎你自己心里清楚。”
“或许你要问我为什么特意来跟你说这些,”赵妮儿又道,“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深情的男人。说实在的,真是世间罕见。我曾想要是被他爱上的是我该有多好,呵呵,后来想通了,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强求。现在,你就权当是我看不过去你对他的无动于衷才来多管闲事吧……”
女人的话语还在继续,可是她却已经再也听不见了……
她说,他已经死了……
死,是跟孟建安那样的死吗?是再也没有知觉没有思想没有温暖的死吗?是……是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死吗?
不可能的!她不相信!
她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小男孩看着忽然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女人跌跌撞撞的离开,到最后忽然疯狂地奔跑离开时,他抬头问到:“婶婶,那个阿姨怎么了?”
赵妮儿看着孟紫苑离去的背影,“大概,是去找她的爱人了吧。”
这天晚上,孟紫苑坐上了最早的航班,连夜飞过宽阔浩瀚的太平洋,去寻找那个世上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人,无论生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下)
又是一年初秋,S市红枫满地。
恰逢九月开学时节,S市一高一如既往人流如潮,挤满了满目朝气的学生以及殷殷期盼的家长。
校园操场东北角的篮球场上,已经有不少高年级学生在打球,个个蓬勃朝气,透着他们这个年纪才有的希望和生机。周边还有许多围观的少男少女,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
然而在篮球场边上略隐蔽的一角,有一个孤身孑立的高大身影,青天白鹤般清朗挺拔,却透着难言的安静与神秘。
他正看着篮球场中少年人的欢声笑语,目中没有焦距,似乎只是随意看着,可又仿佛看得极其认真。
这样出众的外表,倒比电影明星还来得亮眼些,这个年代的女孩儿总是十分开放活泼的,又不少人都不加掩饰地打量起他来。
大约是对方气场太过冷寂,带着几分高不可攀的威仪,并没有人敢上去搭话,反而不约而同地远离他的身边。
这样的男子,大约天生就是让人敬畏和拜服的。
“潘老师好!”
“潘老师好!”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叠一声的热情的声音,原来是现在任二年级年纪主任的潘兰潘老师路过篮球场。
衣装整洁得体的女子微笑着点头,脚步有些匆忙。
潘兰是土生土长的S市人。同别的女孩儿一样,在S市一高念书时,她还曾经做过各种美梦,比如成为明星什么的。但是越长大就越现实,后来嫁了S市校长的独子,自己就在S市念了个大学,现在能当上年级主任,也着实不易。
生活也就是如此了。有个家庭,有个事业,衣食无忧,足矣。
但是少年人总有做梦的权利的,所以她每每看见这些活力无限的少年人,总觉得自己也跟着活跃起来。
他们做着梦,说不定日后也有能美梦成真的。
说到此,她不禁就想起她高中时的一个同学孟紫苑了。现在已经成为影后的孟紫苑,不就是美梦成真的最好例子。
潘兰想着,忽然,篮球场边上男子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先生,请问您是来找人的吗?”她走过去,问得恭敬有礼。转过脸的男子让她微微吃惊,她还从没在现实中见过这么俊的男人。
“不是。”男子回答,音质低沉而浅淡,“我只是来看看。”
“哦,您是来参观的?”潘兰笑道,“我们学校是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您家里大概也是有小孩要上高中,所以才来看看吧?需要我做导游吗?”
这个男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要是家里的孩子上了一高,说不定对一高以后的社会捐赠大有裨益。
“不用。”他声音如常,可这样简短的措辞难免让人产生冷硬之感。
潘兰也不生气,只笑道:“那行,您自己看着,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可以找我们这里的老师。额……我们学校规定除学生家长以外的人需登记出入,您若是参观完了,能否离开时在门卫处登记一下?”
男子点了点头,然后抬步走开。
他不喜欢跟外人说话,从小就是。
一阵风吹过,透着初秋的微凉。周边枫树飒飒作响,男子的口袋里却飞出一张照片来,大约是没严实的缘故。
男子并未注意到东西掉了。潘兰还停在原地,她拾起来地上的照片,上前两步追上男子。
“先生,您掉东西了。”
潘兰将照片递给他,却恍然看见那是明星孟紫苑的照片。
“先生,原来您也喜欢孟紫苑吗?”潘兰忍不住兴奋开口,“说起来这个孟紫苑还是我的高中同学呢!但是她都这么出名了,肯定不记得我了。”
“……哦?”男人终于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你与孟紫苑是同学?”
“对啊。嗯,只是也不大熟。”潘兰看了看篮球场对面的办公楼,又道:“先生您看,那边是我们一高的办公楼,前几年才建起来的……”
“跟我说说孟紫苑的事情。”他忽然打断她的话,尔后又加了两个字,“行吗?”才让这句话不那么像是命令。
潘兰有些好奇,“先生,您……”
“孟紫苑是我爱的人,”男人答道,嗓音里仿佛有沉淀多年的叹息,“所以我想知道她的事情。”
潘兰愣了愣,然后笑道,“这样啊,那行,那我就跟您说说吧。”
潘兰发挥了S市人热情大方的本性,说起与孟紫苑不多的高一经历,对方神色认真,跟她班里的学生认真听课似的,让她愈发热情起来,直到她上课的时间来临,她才停止。
男子跟她约好时间,下午再来找她。
对上这样的男子,潘兰实在生不出拒绝的心来。可是一想又觉得很诡异,她一个年级主任,怎么负责给人讲回忆来了?这样在学校的影响也不好。
潘兰想了想,跟他说,要不下班后去她家找他,她可以跟他说很久。
男子答应了,拿着她给的地址,离开了一高。
傍晚时分,潘兰回到家里,果然看到了他。
他等在她家门口,身形玉立,似乎站了很久的样子。潘兰将他迎进了屋里,让她丈夫早点哄小孩睡觉,她自己则去储物柜拿出了一大堆杂物出来,放到了男子面前。
“说实话,孟紫苑那时候挺内向的,所以朋友也不多。她母亲死后,她就离开家,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我觉得挺不安全的,幸好那时候有孟川在照顾她……”
想到男子的话,说起孟川和孟紫苑曾经是S市一高著名的一对时,她便下意识顿了顿。但是看到男人沉静的目光,她才放心下来继续讲。
“前几年孟紫苑的父亲犯了事儿,这边的房子都被充了公,里面有一些孟紫苑和她母亲过去的杂物,公安局本来是要返还给孟紫苑的,可是大概是嫌送去B市太麻烦,就直接塞到我这儿了,说我是这边与她关系最密的人了,呵呵。”
她又爽朗了笑了几声,指了指那堆一看就年代久远的东西,“我搬了几次家,有些也遗失了,但是我大概看了下,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有一个本子,被上了锁,我就一直留着了。”
她翻开上面的几张泛黄的旧照片,从中找出一本小小的黑皮笔记本来。笔记本的侧面有十年前还十分流行的铁质小锁,那是潘兰那个年代的小女孩喜欢的笔记本类型,一般会配有一把钥匙,只有自己才能打开。
男子接过那个笔记本,只轻轻一掰,就将那小锁掰开来。
潘兰并没有阻拦。如今孟紫苑早就是大明星,大概也不会来认领这堆东西。她一直留着也是碍事儿,倒不如早些处理得好。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质非常的男子,如果真是因为他说的原因,那这真是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了吧?在这样的物质世界,这样的爱情已经不多见了。
潘兰思忖着,却忽然发现对面男子神色大变!
只见他幽深的瞳孔骤然扩大,仿佛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情一般。玉色的面容忽然紧紧绷住,双唇透着诡异的血色。那双翻开笔记本的双手剧烈颤抖着,连带着他高大的身形!
“先生……怎么了?”潘兰诧异道,她看到摊开在他眼前的是压在笔记本最后一页的一张纸,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却也很是工整,不知道是谁所写。略略一扫,她仿佛看到了“骨髓移植”、“亲生女儿”等字眼。
男子豁然站起身,抓着笔记本的手掌紧紧的,甚至发出骨节绷劲的声音,泛着惨白。
他大步走出潘兰家,飞一般冲入已经暗黑的夜色中。
潘兰不明所以,又听见房间里丈夫的喊声,便只得摇摇头,不再管这个怪人,自己回房间去。
这天晚上,孟京连夜赶回B市,召集了与孟氏交好的遗传学专家以及相关人士,隔空会议开了几个小时,当一切真相大白尘埃落定时,当某个事实已经是万分确定时,已是凌晨时分。
他在去机场的路上,看到了晨光熹微时独特的霞光,那么艳丽,那么明亮。
天刚蒙蒙亮。B市机场却已经人流如潮。一架航班刚从澳大利亚抵达,广播里的女声甜美温柔,提示着客人相关注意事项。
孟紫苑并没有带什么东西,一身轻便地走出通道。她今天并没有怎么武装,一夜失眠的她如今看上去憔悴瘦弱,实在与电影明星相距甚远。她只略略选了人少的地方走,低头疾行,脚步匆忙。
通宵失眠再加上笼罩在心头的浓重的阴云让她此刻脑袋有些混沌,可是只要一想到某件可怕的事情,她便有无穷的精力支撑着她奔向目的地。
走到大厅时,周边人变得少了,她被透过玻璃大门的晨光射中,下意识遮挡了一下眼睛,再放开时,却见那里立着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