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又传来更鼓声,一下,二下,三下……昨夜也是这么敲的吧,想到姬暗河那霸道而深情的吻,阴鸷而冰冷的眼神,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如果他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也许时间过得很快,听到敲门声,我忙爬起来,去开门。
灵素端着药站在门口。
估计原来一直是她侍候我,加上今天我又让青屏在屋里待了一天,不让灵素进来更显得心里有鬼一样。
我犹豫了一下,扭身进了屋。
灵素稔熟地跟我进了内室,见朱离躺在床上,不由一怔,下意识看向我。我见他闭着眼,只道他睡着了,不由向灵素用中指在嘴唇边比了比。
这回我不敢多说了,万一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他,又指不定给我什么气受呢!我故意撇撇嘴,努了努下巴,做出一付无可奈何、十分勉强的表情。
她就算是下人,也知道朱离这身子骨和病情,若再发了烧还住在阴冷的斗室当中的后果——如果不想出人命,只能把他搬出来啊。
灵素轻轻点了点头,我看不出她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但谁让我就这智商呢,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灵素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又把药从保温的药盅里倒出来,抬头看看我。
刚才你自己说过要替“我”分忧,我不让你试一下怎么像当惯夫人的人呢?其实我也是想看看,朱离对灵素又是什么反应(汗,我知道自己是挺不厚道的,连夫人都这么恨,当丫环的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见我低头不语算是默许,灵素端了碗向床边轻步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却见朱离缓缓睁开眼,轻轻道:“滚!”
灵素脚步微滞,手一抖,手中的碗几乎要摔到地上。幸好我早有准备,忙在第一时间接过了碗。不过我也没比她出息多少,那碗里的药在手中晃荡,几次都要晃出碗外。
第一次见朱离这么凌厉的眼神和这么冰冷的语气,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能降上好几度——明知道不是对我,我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的。看来相比这态度,之前他对我的不理不睬和回答,算是温柔的。
我和灵素迅速对视,我当然得做出一副恨恨的表情来配合他,于是冷哼了一声,向灵素无奈地道:“去把青屏叫来吧。”
“我”要“洗心革面”,又不肯自己动手,支使个丫头总比支使她强——灵素应该比我知道朱离恨“我”恨她都到什么份儿上,这下也怎么着该明白青屏跟我屋里呆了一天都干些什么了吧。
这下灵素似乎倒没再犹豫,忙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灵素拉来了有点睡眼惺松的青屏。我有点不落忍,白天就已经折腾她一天了,晚上还不让人家睡觉……
“夫……夫人……”青屏怯怯地在我面前开口,瞧那样儿我就知道,她这是是怕我又成原来的“我”。
轻轻“哼”了一声,我也没多解释,只是努努嘴:“药在桌上,去喂你家少爷……”
“是。”青屏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我身边蹭过去。
“那……灵素就先回去了。”
我点头,见她要走,跟了出去,到门外轻轻拉住她:“这事你知我知,青屏那儿你就不用管了,重要的是先把人稳住……”
我主要是怕她找青屏的麻烦,但却明显感到灵素身子在我手下也是一抖。这都怎么了,大奕朝比较流行哆嗦?不过我来这里似乎也染上了这毛病。但我从她眼中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估计——她是以为我使唤完了青屏会杀人灭口吧。
唉,我摇头叹息,这夫人的人品也太差了点吧,做人做到这份上。不过我没开口解释,还是先安定下来一切再说吧。
灵素走的时候细心替我掩好门,我心微微安定下来。
没跟着青屏进内屋,反正已经把她叫起来,还是让青屏喂他吧。想到刚刚他那眼神儿,我也有点浑身恶寒的意思,我得缓一缓才行。
我扭头望着外屋的书架,有整整一面墙那么大。我还从来没一下子见过那么多线装藏书呢。轻轻吸了吸隐约可闻的油墨的香味——是新书吧!我对各种味道一向十分敏感得出奇,所以才不能忍受男友身上的香水!
这庞大的书架,这崭新的书,这长而坚实的檀木书桌,这齐全的笔墨纸砚——但我肯定朱离一次都没动过。虽然听青屏讲了大概,但我知道她肯定也有所保留。
比如这个府邸,一定不是因为环境优雅、安静怡人,“我们”才搬来的,估计是方便“我”虐待朱离,无人问津而设计的。只是我也不免有些奇怪,他一个堂堂王爷世子,竟真被人丢在这自生自灭、无人问津么?还有这白家人,好歹也是御史中丞,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他们与静王联姻,是真的心存愧疚,还是另有所图?而皇帝的赐婚,又是真心成全,还是助纣为虐?
还有那个跟“我”狼狈为奸的姬暗河,在这当中,又是什么角色?
一时间头大成八个,我发现我真的,的确,应该叫——小白!
理还乱
我像一只把线团玩乱的了猫一样,根本不可能理由任何头绪,所以任由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早晚都是个死字。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听身后有脚步声。
我回头,却见是青屏端着碗,垂着眼。
“喝完了?”我皱了皱眉,这也太快了吧。
“没……没……”就在我皱眉这工夫,青屏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忙垂了下去。我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故意凑过头去,在她耳边冷冷道,“我白天是小白,晚上是夫人,你觉得好不好?”
青屏一怔,忙退了半步,我却明显感觉到她松了口气,一瞬间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一样,虽然态度依旧恭谨地道:“您能不能不这么吓唬青屏,青屏胆子小……”
我笑了笑,没吭声,却突然被自己的话也吓了一跳。《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与青霞共用一身,想着我汗毛都要炸起来,要真万一这夫人的魂儿回来了,我大不了回现代,或者一死了之,那么青屏该怎么办?朱离……还要回来阴暗寒冷的斗室当中么?
唉,我还真是操心的命!我才来了一日,就开始有牵挂了,人家还不一定领我这份儿情呢!
“夫……您……”估计青屏也不知道应该叫我什么好了,吱吱唔唔半天,我才回过神来,笑道,“人前你还叫我‘夫人’,人后你就叫我‘小白姐’好了……”
“这……青屏不……”
“你再敢跟我说个‘不敢’,我就……”我就怎么样?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我眼珠子一转,冷笑道,“我就把你家少爷再关回去……”
青屏又要哆嗦,却似乎忍住了,迟疑了半晌才缓缓道:“夫人不会的。”
我无言!这丫头敢情也是扮猪吃老虎,看出我这只“纸老虎”一点威风也无。认命地叹了口气,我做人也够失败的,连个丫环也斗不过。可是我也不敢太较真儿,毕竟要改变她根深蒂固的想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更何况,也是被她白天那句“夫人不是夫人”吓得有点怕。
我忙转移了话题:“怎么这药……”
“少爷不肯吃。”
我奇怪,他自己开的药又怎么不吃?都烧成那样儿了,还扛什么呢!
蓦地心中一动,我接过碗快步走进内室,坐到床前的脚凳上。他双目微闭,面色还是红的吓人,呼吸也依旧急促,没有半点改善——要不是刚才见过他发飙,我还以为他就一直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呢。原来古人诚不欺我,让我不由得想起“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的经典名句,果然病老虎也终是老虎!
我知道他醒着,于是凑到碗边闻了闻,才笑道:“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鼻子比别人灵,我刚才闻过了,没有什么别的异味,跟你……跟我写的那个方子应该没什么出入……”他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他写的,我便没说破,只是将碗递了过去,“你还是赶紧喝了吧,再烧别烧出点别的毛病来,本来身子就不行……”
瞧这话说得,我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忙住了口。他缓缓睁开眼,瞧了我一眼又闭上。
“还不信我?我要真想害你,何必这么麻烦,早上一剪子直接给你咔嚓了不就完了,犯得着费这工夫呢。”我被他那么大谱儿气得有点发狂,端着碗狠狠喝了一大口,又递又过去,“这回成了吧……还怎么着,要不找跟银针试试?”
他什么时候把眼睛睁那么大的?吓死人啊,这么盯着我干嘛,这张脸估计你都瞧得够不够的了,是想记得清楚了,万一死了到阎王爷那里好告我是吧——我恶毒的想,但目光不让分毫。
谁知他竟……抬起头,一张嘴,就着我的手,几口就喝完了药。看来我以身尝药得了他的信任了是吧!果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既然这么不信任我,干嘛还……蓦地觉得不对劲儿,他他他怎么能用我喝过的碗喝药?
虽然不是我喝药的那边儿,可是这么暧昧的举动却让我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什么意思啊,这人有读心术是么?刚才知道我有羞耻自卑感,所以特地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还有那会儿就着我的手喝水……
这算什么,是对我辛苦一天的“回报”,还是对我“弃恶从善”的褒奖?告诉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告诉我只要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是可以从头再来?
我觉得自己端碗的手又开始抖了,这回是气的!
我不是小猫小狗,主人抓抓挠挠就可以幸福的闭上眼睛享受生活,我不要别人的施舍和恩赐!其实为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自然和真心本意,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样的病人只要爱心和同情心的人,都会像我一样伸出相助之手。
后来渐渐得知了他夫人的那些恶行后,我是生出的愧疚和赎罪感。但这些心思除了是因为我用了人家的身子所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心(当然可称之为,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做得更心安理得而找了充分的借口。
我永远也忘不了小冉死了之后,他的妈妈和家人冲到我面前,揪着我的衣襟、扯着我的头发质问我“算什么东西”时候的表情。我算什么东西?我一直以为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可这世上其实是有很多东西,是应该做而不能做的!
在这里,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一些事情了,可是……可是这一切似乎脱离了我的初衷。我是很期望他能够理解我,原谅我,善待我,但我却突然很害怕这种改变。
因为我不知道他这种变化是对我,还是对“我”!是对一个善良的陌生人,还是对他曾经那么深爱和痛恨的人!
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觉得眼前这双眼似乎变得似曾相识,就像是小冉……我用力摇头,只想甩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眼中被甩出。我下意识地去捂眼睛,却听“叭”的一声,手中的碗,在大理石地面上,应声而碎。
这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我。我见朱离还在盯着我,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刚才肯定是青红交加,难道吓着他了?这人一直一副病入膏肓、苟延残喘的模样,但回想刚刚发生的几件事,我突然觉得他并没有表现的这么……悲惨!
莫不是还有隐情?苦肉计?反间计?瞒天过海?暗渡陈仓?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再加上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更是懒得想那么多。见青屏闻声快步过来要收拾地上的碎碗,我摆了摆手,弯腰捡了两块大点的磁片,举到朱离面前。
“夫人……小,小……白姐……”青屏似乎吓了一跳,开口唤我。变了称呼啊,好现象。看来有时候人就得逼一逼才行。我现在没工夫理她,只是盯着朱离,将两块碎磁片对在一起。虽然能拼上,但上面已有裂纹,边边角角的碎纹也让两块碎片根本不可能严丝合缝。
他这般聪明,又岂能不明白破镜难圆的道理?就算他曾经的伤痛不是我做的,但那些疤痕能消除么?就算身上的疤痕消除了,心底的呢?
我不是圣母,他亦不是圣父。这种身心之上的痛平常人会记一辈子,就像……我笑了笑,于是只盯着碎片,而不去瞧他的眼:“别勉强自己,我只做了我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你也只做你自己应该做的便好。”
我又有点怀疑了,他真的这么好的心肠,连那么害过他的人都那么容易就宽恕怜悯?又或者正是因为他太容易宽恕,才会让他夫人为所欲为?
“小……小……白姐……”青屏指着我手里的磁片,果然叫开了第一次口,下一次就没那么难了,“我是怕伤了您……”
好意我领了,反正我的心思朱离也应该明白得差不多。我从善如流地将磁片交给她,顺便看了眼朱离。他还在看着我,可是眼中……似乎又是开始那种锐利淡漠和嘲讽了。
我忍不住苦笑,也许一切回到原点是好事。
“我累了,到外屋歇会儿,你伺候你们家少爷一晚上吧。”我起身,对青屏吩咐。既然折腾了她,索性麻烦到底。我刚准备开口说让青屏明天白天再回屋好好补个觉,我放她一天假,却忽听朱离道:“你回屋……”
我一怔,和青屏同时看向他。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淡淡地道:“让夫人来吧,我习惯了。”
这是我来一天以来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但我发现,他说得越多我越恨得牙根儿痒痒,难怪他家夫人这么狠命折磨他,气得我都想……更可恶的是,青屏居然立刻点头称是!
我真是怒火攻心:“你有病是吧,你嫌我虐你虐的不够是不是,要不我再多掐你几下?针呢……”我扭头到处寻摸,大叫,“青屏,给我把针拿来,你家少爷活得不舒服,我再多给他扎几针……”
青屏吓得一哆嗦,赶忙退了两步,颤声道:“青……青屏……就在外面,您有事就叫青屏……”
说着转身小跑着便离开了屋。
果然欺负我是外来的,他们主仆倒是一条心。我气得一步跨到床边,一把掀了他的被子,口中边念叨着:“有事,我现在就有事……我快被人逼疯了……没针我可要动剪子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想到他伤痕累累的腿,我知道我肯定是下不去手。见他通红的脸和眼下的淤青色,终是认忪地住了手,我只好咬咬牙,给自己着补点面子回来:“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惜我等不起。”他疲惫地闭上眼,语带嘲讽,淡淡地道。
这口气凝在喉间,却差点把我噎死。这人绝对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潜质。不对,还不是气死人不偿命,是人都快被他气死了,还得觉得他是那么的可怜,错全在自己!
“你会武功么?要不你告诉我哑穴在哪儿,我扎你哑穴得了。”我怒道,却只盯着他腿上的那处溃烂心疼。最简单的方便是剜了那块腐肉,可是那处离大腿主动脉太近,而且这里根本没有手术条件,万一失血过多那个了,我可就真成了“谋杀亲夫”了。但如果不加治疗引起并发症,毒素入血,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夜未央
一时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虽然知道他是故意气我,我却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疼。
“你既然习惯我侍候,要不再把你挪屏风后头得了。”我嘴上不依不饶,却还是垮了双肩认命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我也知道他硬挺了这一阵只怕也快熬不住了。见他表情没那么痛苦,知道可能是药稍微见了效,他不理我,我也就懒得理他,跟屋子里转了一圈,想找个方便点的地方也眯一会。好歹也忙活了一天,我知道后面的麻烦肯定不比今天少。
古人都讲什么席地而卧,我想着就郁闷。本来就是平房,还大理石地面,我就是垫个十床八床被子,估计明天早上还得腰酸背痛。于是拼了两张椅子,又从床上拽了一条被子一个枕头,我和衣倒在上面,开始还想着明天一早得叫人把墙角的那个硬榻扔了,那根本不是人住的,还有上面的被褥味道也有点忍受不了,然后再换个软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