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夫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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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夫计-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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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他发烫的身体,我这个恨啊。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年代一定没有头孢霉素、青霉素,不但青霉素,连土霉素都没有。因为他的发烧不仅是因为受凉,而是因为身上疮毒发炎而引起了高烧!这种高烧光靠物理降温肯定不行,必须把炎症去了才行——我又有点想撞墙,为什么我偏偏学的是西医,早知道要穿古代,学中医多好!
突然灵机一动,我想起以前学药理的那点知识,加上在临床也干了几年,不由大喜。连翘治丹毒、斑疹、痈疡肿毒、瘰疬等症,鱼腥草治蜂窝组织炎、疖、痈等,金银花对钩端螺旋体病、细菌性痢疾、疖、痈有效,黄连也可以治口疮、疖、痈、吐血等……我拼命回想以前关于所有中成药中的消炎类成份,虽不太懂剂量大小,但这些药大都是以清热解毒为主,不算是药性太猛的虎狼药,吃多点大不了多拉几回肚子,对身体影响也不大。
于是奔到几案前,却面对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有点发呆。小时候练过几年毛笔字,学的是颜体,也算写得有模有样不至于太寒碜。可是问题是,后来因为学业关系,我就将书法丢下了,除了练的那点字之外,其它的繁体我不会写啊!
方子这东西不像别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别救命不成反害命,那我可就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犹豫了片刻,我磨好墨,翻出笔和纸,蹭到朱离床前,见他虽然双颊发红,眼睛紧闭,但我知道他也正忍受着高热和伤口处又痛又痒的折磨,肯定没睡着。我清了清嗓,道:“那个……我,我知道应该给你请个大夫的,可是这么晚了,估计……估计也不好请人……”
汗,这话说得又勉强又心虚,其实他也应该明白我欲盖弥彰的心思,也就懒得解释,索性一咬牙又道,“我自己啄磨了个药方,可是有几个字不太会写,麻烦你帮我写下,我怕万一写错了,对你……对你身子不好……”
朱离半抬了眼,只盯着我手中的笔,却不出声。我急道:“我好歹也是救你啊,你别老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儿行不行,要不咱们就赌赌运气也行,我写的药方要是毒死了你,算你运气不好,不过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了,”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暧昧啊,我一顿,忙又补充道,“反正我怎么都活不了,你要死要活自个儿看着办吧……”
不知道是我刺激了他,还是他自己想通了,我见他手指动了动,心中大喜,忙把纸和笔都塞到他手里,又从床里揪出一床被子帮他塞到他腰后面——其实人家都病成这样了,还把他抓起来干事是有点不人道,万一他要是烧糊涂了写错了的话……不过看他的样子,意志力又那么坚强,肯定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嗯,黄连两克……哦,不……”我刚开口就犯了错,一克等于多少钱来着,我得用古代的计量单位啊,想了想,开始考验我的乘法,“黄连三钱,连翘两钱……嗯,鱼腥草……嗯,两钱……还有……金银花……”
我正啄磨金银花要三钱还是四钱来着,却见朱离修 长的五指已经运笔如飞,迅速写了几行字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大惊失色。
“黄连三钱,黄芩一钱,大黄四钱,银花二钱,甘草半钱,花粉二钱,木通一钱,淡竹叶二十张,鹿角霜五钱,熟地七钱,锁阳五钱,黄明胶三钱,骨碎补十钱……”前面的几味药是清热消炎排毒的,后面几味药是舒筋益气壮骨的,我虽没开过,但类似的方子总还见过,何况我们医院也有中医科和中西医结合治疗科。
我真想把纸直接摔他脸上夺门而出。我忙活了一天,枉我每做件事还跟他解释半天,合着他什么都明白着呢!我冷笑:“看来我是多余救你,你自己活的那么明白,是不是知道怎么样才能半死不活让人难受是吧,还是你就一心找虐找死的,你明白说啊,让我跟这儿瞎操什么心啊!”
我气得又有点要抓狂。这还要不要人活啊,我到古代来就剩这么点本事了,估计在他面前还一文不值。还有今天做了那么多傻事,指不定他心里怎么笑话我呢!
他却不理我,就着另一张纸还在继续写,写完之后又递过来。
我居然不争气的下意识就接了过来:“大黄、当归各一钱,独活、柴胡、苍术、厚朴、土茯苓各六钱半,桂枝三分,忍冬藤三钱,硫黄七钱,苏叶、赤芍各三钱。 上药加水煎汤去渣,留汁待温,淋洗患处,或加热水全身浸浴。”
大部分药性认得,加一起就不认得了。治冻疮和褥疮的方子?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真想用眼神杀死他。
这位先生写完之后却连看都不看我,直接闭上眼睛。我攥拳忍了又忍,看着他的面色似乎又红了几分,嘴唇似乎又白了几分,终是认命地叹了口气——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
谁让自己不但技不如人,心眼更不如人呢?不过幸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缺心眼儿,也没打算跟他斗这点——只是枉我还觉得他可怜,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恨得我这牙根儿痒痒啊!
赌气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又转身回来,笑着挑了挑眉:“方子还凑和,就是字儿太难看了,亏得青屏还夸你诗文第一,墨迹难求呢,一团软趴趴的字,一点风骨都没有,大奕朝第一才子?哈哈!”
说完我才又扭身准备去叫人照方抓药。其实他病成这样,又良久没动过笔,我也是过于苛求了,但不多言语上着补几句,我实在是意难平,气难平。
“这是你的笔迹。”他突然在我身后淡淡开口,声音因为发烧而有些暗哑,但似乎不影响他的温润,不过还是吓了我一哆嗦。
这人不是喜欢装聋作哑么,这会儿怎么这么好心的开口?故意吓我?不对,故意气我!我刚说完他的字难看,他就说是我……什么什么?我的笔迹!
我一时呆立当场,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了!他夫人,我那位前身的字?古时女子习字本已惊世骇俗,平心而论,这字尚可入目,但正如我刚才笑他的那样,唯是少几分风骨,若说是女子之字,则另当别论。
可是……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他对她的笔迹信手捻来,是熟之铭心刻骨,还是情之所依所钟?我早已经想不起与我相恋多年的男友的字迹,甚至连他的模样也渐渐模糊,他竟起笔之间如此纯熟,宛如穿衣吃饭自然,这份感情又会是多深?
微微苦笑,抛去心中的痛,一切关我何事?人不是我伤,心也不应该由我来痛,因为那份执着深沉的爱,亦不属于我!
“来人!”我拉开门,春天的夜晚如此寒意逼人,冻得我由身至心的痛楚,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竟打得眼泪直冒。
“夫人。”灵素闻言过来。披了件外衣,头发有些凌乱。
我早早打发青屏去休息了,也知道是灵素值夜,睡在我东侧的厢房。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手中的纸递给她:“他烧得厉害,去按这个方子找人去抓药。”我不想也不敢多说,言多必失。
灵素微怔,接过纸才低声道:“夫人您这是……”
“才发起烧来,我也不想啊。昨晚……他来……你知道吧……”我微微压低了声音,昨天也是灵素值夜,姬暗河走得那么明目张胆,我赌灵素知道。
见灵素半垂了眸点头,我才又道:“他跟说我,最近不能出人命,何况若……真有事……岂不是前功……尽弃……”
反正昨天晚上姬暗河走的时候的确说过类似的话,我虽然不知道他有何所图,但终归似乎是朱离身上有他想知道的东西。灵素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又如何不明白其中厉害?我再赌她知情!
见她无语,我努力让自己面目狰狞些:“得换点别的办法……软硬兼施……”
屋里突然传出咳嗽声,有些撕心裂肺。我一怔,莫不是真有风寒?是褥疮之上再添新病,还是洗澡着凉了?真要是着了凉可麻烦了,现在身体太弱,最容易引病上身,别再发展成肺炎……
灵素目光闪了闪,我明白她的心思,淡淡道:“昏昏沉沉的,还没醒。你且去吧,仔细别让别人看见……”
她自是明白她家夫人原来都做过什么,被人发现这方子不难猜出病症——忽然明白了朱离为何要用“我”的笔迹了,只怕他的字真如青屏所说,名满京兆,被熟人看到更是麻烦。
“灵素自会谨慎,这就让赵婶去办。”灵素点手,将药方揣在怀中,犹豫了下又道,“要不是灵素来……侍侯,夫人身子尊贵,怎干得如此……”
“不必。”我立刻摇头,她来我还不放心呢,“要取得他信任,还得我自己……”
汗,这话说得,估计真要让朱离听见了,我不但前功尽弃,还得打回原形不是!再说了,我听着她也不情不愿的,估计灵素跟着她家小姐又何曾伺候过病人,就算长得好看,但毕竟也是一身疮疥的残废之人。
又听到一阵咳嗽,我有点待不住了——关键是我觉得每回他咳的时间都“恰到好处”不免觉得心虚,灵素似乎倒是没太在意,见我示意,欠身行个礼转身便走了。
我轻声掩门,快步回屋,只盯着床上那个人瞧。
却见他双颊潮红之色愈深,嘴唇却愈发青白,拳也紧握于身侧,似是隐忍着什么。我心下不忍,思及他刚才的咳嗽,还真怕又染风寒,伸手探向他的脉腕。但我手指刚碰到他的手腕,却见他虽不睁眼,却准确躲开我的触碰。
我心一沉——果然是听到了我跟灵素的谈话啊,这人还真长了对兔子耳朵,我说话够轻了。不过,这下真是跳进太平洋都洗不清了。
一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要不趁他不能还手的时候,毁尸灭迹逃之夭夭得了,正好灵素也不在。反正横竖一死,好歹逃了还能消遥几天呢,过把瘾再死也值了。我干嘛非跟自己过意不去,救了恨我入骨之人等着他来杀我?我有病啊?
不过当我的身体悖离了我的意志,缓缓坐到他床边的脚凳上时,我惊竦的发现,我还真是有病!难道我不是母爱泛滥,而是真有自虐倾向不成?

黯伤神

“也是,我忘了你自个儿就是大夫,我还跟这儿班门弄什么斧啊。要不你给自己号号脉,再加几味药?我估计灵素还没走远。”我盯着他的脸轻声笑道,见他不理我,我又道,“这会儿再感了风寒可真是雪上加霜,就算您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自己了……你要死,也别这种死法啊,这不成了大风大浪都过了,在阴沟里翻船?我以前……那么……对你,你都不想死……”
说到这儿,我自己都忍不住一哆嗦。唉,这叫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啊,我还真病得不轻!瞧我这奉献精神,要搁现代,怎么着死后也得拿个南丁格尔加白求恩奖吧!在这儿,我只求个全尸就成!
见他还不理我,我正要继续开口,却发现他把刚才回避我触碰的胳膊似乎挪回了一点点。我心中一喜,估计这是被我唐僧一样的念叨受不了的,看来精神摧残果然比一切都有效。
不管那许多,我一把抓了他的手腕摸向他的脉。疑难杂症咱不懂,头痛感冒什么的倒是还有点常识。不过我左摸右摸,上摸下摸(别想歪了,人家只摸脉),脉只虚不浮,只沉不滑,怎么也都是湿毒之症加气血亏损。
我皱眉:“刚才那么咳嗽我还以为你得把肺咳穿了呢,合着你闲的没事逗我玩是吧,人吓人吓死人啊,老大!”
我有点气闷,不过更多是发泄他刚才拒绝我的触碰——太伤自尊了!这回总算揪着他点儿错,我还不得给自己争点面子。
不过他一睁眼,我的嚣张气焰立刻又矮了下去。果然还是心虚啊,虽然不是我做的,可我说不是谁信啊!估计这护工保姆再当下去,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再说了,刚才他的手腕那么烫,现在他的眼神又自孤寒锐利中透着隐忍的痛楚,我……我怎么好意思再说他?
抿了抿嘴,却不敢笑了。我怕再向他笑,他会又露出晚上吃饭时候的表情。大眼瞪小眼地瞧了一会儿,我心机没他深沉,心眼儿没他多,耐性没他好,于是首先败下阵来。
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指头,忙活了一天,上面的蔻丹有些斑驳,像褪了色的旧木门,又像凋零得差不多的残花……残花败柳……我忍不住苦笑,这身子的主人也太不知道爱惜自个儿了,丈夫情人,竟连男仆也不放过,就算是我不知道的大奕朝,也猜得到应该延续了宋朝风俗旧制,总不会比现代还开化吧。
开始还庆幸没穿成青楼女子,这会儿倒宁愿穿成青楼女子了。人钱两讫,各不相欠,总比欠这种人情债良心债强。
突然间有些理解朱离,自己的老婆背着自己跟别人(不对,还有当着自己的)……还不止一个,想想连我自己都有点恶心,他又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手来触碰自己。第一次由心中生出的是除了愧疚之外的羞耻感。我既然知道精神摧残胜于肉体折磨,又何苦再让他受这般的双重折磨呢!
思及此处,我识相地离他远了几分,听着他的呼吸似乎有点急促,我忙探头看了看他。却见他目光还盯着我——莫不是自打刚才我主动避开他的眼神之后他就一直这样瞧着我?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我都丢盔弃甲了,你咋还不依不饶啊!”我心情突然变得恶劣,忍不住向他大吼,但见他整张脸都烧红了,终是没再开口,半坐直了身子想试试他的温度,这回终是忍住了,只是低声道:“要不……我还是叫青屏来吧……”
我总算明白了他白天为什么宁愿让青屏给他沐浴而不选择我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身子不干净吧!像他那样清高淡漠的人,在“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之后,又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对“我”念念不忘,心存爱意?又怎么可能还能忍受“我”的触碰?
我刚要起身,准备去把青屏从被窝里挖出来,却听他低声道:“水……”
这么高的烧,不补充水份真是不行。瞧我光顾了跟那儿自怨自艾了,还南丁格尔奖呢,南丁格尔要知道我连水都不给发烧的病人喝足了,非得也跟着穿越过来骂死我不可!
忙起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温偏凉,下意识想到对肠胃不好,可是一时间也懒得寻热水了,估计原来那主儿连冰水生水都敢给他喝,他没准早练就了不死之身、铜牙铁胃的。尽管如此想,心还是不由得一软,走回床前将杯子递给他。
他吃力地抬抬头,我知道他下半身残疾,没人帮忙不方便起身,便认命地跪坐在床前的榻板上,将杯子凑到他唇边。
他就着我的手一通狂饮,喝到最后因为角度问题,杯里的水够不着了,我刚想说“要不我再给你倒点”,结果他轻轻抬了手,托着我的手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而后放任自己的身体放松,直接跌在柔软的枕头上。
他的动作……自然得仿佛这种接触与配合发生了无数次一样,可我知道这一定是他第一次这么做,第一次在成了亲、受了虐待、伤了心之后,主动碰“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心的一角莫名地酸楚,又酸又疼!现代的我曾经如此骄傲,就算男友误会了我而提出分手,我都不曾为自己辩解半句,不曾开口说一句软话去挽留他——我问心无愧,何必心虚解释?
可是此时我却因为朱离的一个小小的动作而欢喜得几乎要哭。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小心地维持的自己的尊严忽然变得如此可笑而可怜——特别是,明知道那份深情不是对我,明知道那份宽容也不是对我!
低头看着手中的杯,上好的骨磁,白得纯净剔透,似乎能映着我的眼。
一时间屋中安静下来。耳畔是他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对我的话有反应,对我的付出有感觉,对我说上一句话,我都觉得会那么的开心和欢喜……为什么,为什么?
远远的又传来更鼓声,一下,二下,三下……昨夜也是这么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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