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夫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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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夫计-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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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我真不争气,居然……又晕了!
* * * * *
我觉得我是被冰醒的。
颊边一个冰凉的物体在移动,我猛地睁开眼,却是张义正拿了块湿的手巾敷在我脸上。我下意识想闪,想了想却没动,只是又闭上眼。
“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弱,又受了些刺激才晕倒的,没什么大碍。”张义缓缓道,我却没开口。
“还痛么?”静默了片刻,冰凉缓缓移动了几分,张义又道,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语气间却没有了以往的嘲讽漠然,让我很不习惯。
我不由轻声笑道:“你上回打的比这回狠多了,也没见你这样……”
“上回是你欠我的,这回成我欠你的了。”张义见我跟他说话,似乎微松了口气,我听他如此说,不由睁开眼:“你还真爱计较这些事,要说,我还欠你一簪子呢,希望这一巴掌能抵了。”
说罢我又不争气地去看他的胳膊。他依旧还系着我那条浅绿色的帕子,可见伤口是没处理。然而……细细体会着颊边的清凉,我的心却是翻滚灼热的。
张义却沉默了下,缓缓开口:“那我岂不是欠你十四条人命……”
我一怔。这件事我不想提,但我想不到他竟然会主动提起,我不由叹息,缓缓开口:“都说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菅蝼蚁,果然如此……”
尽管想通了这点,我的心依旧是酸酸的。但原来学会无情,果然我也可以做到——上次监牢中的肆虐大火,这次亲眼目睹的无情杀戮,我的心在一次次生死关头,逐渐冷硬。
“对不起。”张义忽然开口,却吓了我一跳。我跟他相处这么久,他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这三个字!
我摇头:“你不欠我的,反倒是我欠你良多。”
他似乎怔了下,我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你对我的关照,早已超出了以我为质,去要胁旁人的地步。”
张义目光一闪,眼中的凌厉让我立刻有种熟悉的感觉。然而,相由心生(这个词已经被定性为“相由我心生”),因此,那份凌厉只让我觉得气势逼人,却再不害怕。
于是,我平静与之对视——我期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良久,张义忽然开口:“跟我回西辽吧。”
我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他,我就算真是小白,也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是期待一个解释,但却不想要这样的解释。这样的解释,太过吓人。
“你……故意转移话题。”我真的就是小白,想了半天竟只挤出了这样拙劣的话来。
张义的目光却渐渐平静下来,淡淡笑:“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吓唬我很好玩么?”我有点郁闷,为他过于轻松的语气。
“我很认真。”他说认真,但我分不清他认真还是不认真,因为他的语气淡然,但目光却逼得我无处藏身。
我又静了半晌,才叹道:“可你刚才才说过,你不会为了……去放弃辛辛苦苦争取到的一切,你不会抛弃这么多年的追求,你不会……”
“没那么多废话,你只需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就行。”他语气一转,忽然强势起来。
我怔了怔,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张义。无论爱恨喜恶,都那么强烈和直接。如果……如果我穿越过来的第一天,遇到的是他……我心中一酸,却忽然不敢想下去,于是直接摇头:“不。”
“考虑好了?”他笑了笑,却不再多说。
我自然明白他这个许诺意味着什么。他虽只是达丹部的一个王爷,但看样子也有大权在握,何况最大的好处只怕是在于我不必被他当成物品交易给姬暗河,面对那未知的风雨,或者……生死前程!
可是……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朱离值不值得我坚持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我许了他一生一世,我许了他我的心我的情,许了太多一个女人一生只能许一次的东西……我许了除了这具身体之外的任何属于我的东西!
我不想犹豫,感情上的事情,永远没有谁付出多谁就一定收获这件事,于我,于张义,都一样。我抬眸,坚定地望着张义:“是的,我一直都很清楚。”
张义目光微闪,但我的回答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内:“那么,我只有把你送给姬副将军了。”
“那么我只有成全你了。”我轻轻冷哼了一声,与他相视一笑。
这就是与聪明人对话的好处,任何事点到即止,不必深究。何况,我知道,张义对我,或许只是一时的迷惑取舍,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让他看上了眼,而我便是答应了,又难保他不会有后悔的一天?就好像朱离对我的取舍一样,就算有深情相许,有山盟海誓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为了其它,可以将我弃之不顾?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谁人不是把江山排在前面,美人次之?
何况,我实在是害怕再次尝到被人抛弃的滋味。
张义转身绞了布巾,似乎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替我敷在颊边:“附近的山泉是冰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很凉,很快就能消肿了。”
自他表露身份之后,便不曾再对我非礼半分,此时被我拒绝亦能有如此风度,我心存感激。但我于他,却再说不出口一个谢字,于是我接过布巾轻轻按住。车里的空气沉闷得有点暧昧,我轻声开口:“我们这是去哪儿?”
“本来是要宿镇州,但因为出了那十几条人命,怕惊动当地官府,所以我让阿呼尔改道,今晚我们住凉州,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张义沉吟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们汉人讲究入土为安,我已经将他们好生葬了,我立了个木牌,也算是个标记,若有有心人寻到那里,应该能够知道的他们的身份……”
我怔了怔,方明白他的话,不由轻声道:“谢谢。”
这声“谢谢”一出口,我忍不住苦笑,我竟不知道是替谁说的。那十四个冤魂是肯定不会愿意说这两个字的,汉辽之争,几百年未休,早已超越了种族、经济、文化、制度种种范畴,不是凭我一人之力而能够改变的,我的世界大同的观点于这个时代没有任何意义,然而他肯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的一句相求,可我于他,早已失去了说谢谢的资格,何况,不是他欠我,反而我又欠了他。
许是见我面上的苦涩难言,张义却忽然一笑,指指左臂上的伤:“你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帮我弄一下,因为赶路没时间去看郎中,阿呼尔那家伙又实在笨手笨脚……”
我心中一软,刚要开口,却听张义又道,“我看你给朱离处理伤口时候挺娴熟的,看来以前常做这事吧……”
妈的,他又来了。我心中立马开始冒火,一拱一拱的,腾地立直身子,直瞪着张义。张义早料到我的反应一般,从怀中取出簪子递过来,笑道:“我还以为你学乖了呢,敢情还是这性子,不过也好,我喜欢……给!不解气就再扎几下,扎到解气为止吧。”
望着他含笑的眼,我心头猛地一震,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故意的,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故意的!!
故意让我伤心,故意在我伤口上撒盐,故意让我痛——可是,痛到一定程度,伤口就会麻木,就会没感觉,就会遗忘,就会不在乎!而这种以痛止痛,以毒攻毒的方法,只有张义才能做得出来。
我咬牙,不想让自己哭,可是眼泪却已经不受我意识的控制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不知道我哭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我只觉得我的世界突然翻天覆地的混乱起来,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身不由己,让我心不由己!
可能张义误会了我哭的意思,只是笑道:“其实我这人也没那么恶俗,只不过不小心偷听过一次而已,再说了,这事儿你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种事情……本来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给朱离治伤时都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来我可以理直气壮地骂回去,骂他偷听人壁角不厚道,骂他无耻猥琐卑鄙下流,可是忽然之间我一个恶毒的字眼儿都说不出口,只觉得他除了心机深沉,就是良苦用心。
切,不小心?谁信啊!不过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随便抹了下眼泪,不顾狼狈,问出心底疑惑:“就是因为这个,所以那天你故意当着……朱离的面儿,说了那些话……”
我一直觉得没有人能猥琐无耻到当着人家丈夫的面去调戏妻子,就算朱离真的被人陷害的无还手之力,作为一个下人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嚣张。而那天在花园里张义故意当着朱离的面表露出与我的暧昧,故意说的一大堆欠扁的话,他若真像他表现的那么无耻也就罢了,却偏偏他给我看到了种种不同的面貌,让我很难相信他那些话只是为了调戏“我”!
张义怔了下,不知道是因为我突然止住了哭,还是因为我的问题。静了片刻,他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想到不你竟猜到了。”
换我怔住了。我没想到他承认的那么坦白:“为什么?”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特别是见他沉默下来,我更是暗骂自己的白痴!
我跟他不是朋友,我跟他什么也不是,人家凭什么回答我的问题?不管如何,他是辽人,我是汉人,我们身处不同的阵营,注定是敌对的关系,就算他没准备让我活很久,但万一我有机会揭穿了他的那么多秘密……忽然我心中一动——好像……我知道了他不少秘密,又或者,这些都是对他无关紧要的秘密?


谋生存

“为什么?”我不由开口。
张义沉默了下,只是抬眼盯着我,目光中淡淡的笑意让我看出那是种嘲讽。我渐渐有点支撑不住,于是半跪直身体,去解他臂间的帕子,想找点事做掩饰我的尴尬。
那帕子因为在他臂上的时间太长而粘在衣服上,我犹豫了一下,向他笑道:“可能有点痛,但我知道你忍得住……不过你可别再说我是故意让你痛的,你这点伤跟朱离可不能比……”
回想起当时给朱离疗伤,我的心忍不住还是痛了下。不管怎样,那些伤口都是事实,不管怎样,那些伤口之下的伤痛伤心绝望也都是事实,那些于他都是铭心刻骨的伤害,于我都是痛入心扉的怜惜!
我注意,张义怔了下。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到朱离——在明白张义的心意之后,我忽然释然。他不是故意要和朱离比,我相信以他的胸襟,是不会斤斤计较这些事情的,我感激他的用心良苦, 就算我们不能成为朋友,但有连些朋友都不能做到的事情,他都做了……我只想留住这份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的关爱与温暖,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他的心意,我明白!
果然,我在张义眼中看到了……了然,我不再言语,低头轻轻扯开帕子,挽起他的衣袖。
伤口不大,但因为我当时的冲动,下手挺狠,应该颇深,加之后来我还恶意的狠狠捏了一下,因此流了不少血。如今血跟袖子粘在一起结了痂,因为我的扯动重新流血。我犹豫了下,轻轻按压伤口中周围,又挤出了些残血。清理了伤口中,我才向张义道:“有酒么?”
“别的没有,咱们契丹人还能少了酒?”张义笑,从几案下面拎出一个扁壶。我倒了些许在块干净的布巾上,酒味顿时弥漫在车厢中,很烈的白酒,正好(我真怕他给我马奶酒什么的)!我轻轻帮他消毒,他递了盒药膏给我。
传说中的金创药?我闻了闻,有点又麝香和冰片的味道,估计跟现在的云南白药成分有点类似,只不过是加了油脂类成为膏状的而已。挑了些在他伤口上,我将药还给他,他又递了块干净的布给我……车厢里一时很安静,安静得又很舒适温情,我和他都没有开口,都不想打破这份安静。
直到我替他包扎完,准备将他挽起的袖子褪下,才发现,他的肩膀上,竟有一道长长的疤,从背后的肩胛处,直过肩膀(看走势只怕是要到胸前)。那道疤痕长且深,几乎横肩而过,深可见骨!
我怔了下,这么深的伤口,居然没有缝合的痕迹,居然没影响到他日常起居,没影响到他的武功身手?简直太神奇了!
鬼使神差地,我不由轻轻抚了上去,说不清是因为学医者本身对外伤的好奇,还是因为心中微生柔软怜悯,但刚刚触碰了上去,我蓦的感觉张义似乎浑身一震,我立刻发现不妥,忙收回了手。
这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张义是外族人,不似汉人那般严守孔孟之礼,但毕竟我是已婚女子,心有所属,不想再有不必要的麻烦。
张义却忽然开口打破沉默:“知道这道伤是谁砍的么?”
我静了下,不知道如何开口。看样子应该是陈年旧伤,但下手那么狠……似乎存心要将他一条胳膊废掉一般,若无深仇大恨,又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大哥。”张义忽然扯了扯嘴角,“我们辽人与汉人不同,讲究强者生存,所以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能下得去手,何况我母亲是汉人,在族里原本就被人歧视,父亲生前对她颇是宠爱,但他死后,我们母子的日子一度很……”他忽然止住了话,哧的一笑,“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我觉得眼中有些涨涨的,却流不出眼泪。一直不肯走进他的故事,因为他于我只是人生中的过客,可竟在如此不经意间,还是触摸到了我不想触摸却没法回避的他的伤痛。
那么深的伤,只不过是他人生经历中的冰山一角吧,可以想见他曾经的苦难,难怪他当初曾经那么无情地嘲讽过我只经历一点困难就了无生趣的脆弱。
“不过,如今我活着,我是达丹部的亲王,他却死了。”张义忽然淡淡开口,目光中闪过的不知道是何种心绪,却让我蓦的背后生寒:“是你……杀了你大哥?”
张义笑道:“不是我……当然如果我有机会动手,我想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他忽然眯了眯眼睛,望着我,“你害怕了?命运就是这样残酷,不择手段,只是为了——活下去!”
他目光中的逼人的寒意让我瞬间清醒,他受的才是真正的狼性“教育”,我被现代文明熏陶了二十几年,注定与他道不同。
我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想让我变得跟你一样?”
“你成不了我。”他忽然笑了,目光微闪,却直盯着我,“遇到那伙山贼,我承认我是故意吓唬你的,因为我跟自己打赌,你一定会因为他们放弃逃走的机会,不过当我放倒到第六个人的时候,我忽然有点后悔了……我其实一直挺欣赏你的勇气和善良,虽然生存能力很差,但却有自己的坚持,需知道这个世上,很多人为了活着跟我一样的不择手段……可你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讲这些话,第一次跟我说得正经而坦白,第一次剖析了他对我的看法。
“可……你说的对,适者生存,而我也想活下去。”我不去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苦笑,“所以,我想……”
我想谢谢他。我以前的世界观不适合这个时代,他才真正教了我来这个时代后的第一课!当然,我不会像他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那样不择手段的活下去,但在生存与道义间,我取舍的天平早已倾斜。
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张义淡淡截断我的话:“因为你想活着去见朱离,所以你会不择手段的想活下去,想找一切机会逃走……”
唉,转来转去,终是又转到朱离身上。不过,这点我必须承认,不论怎样,我如今活在这个世上,也只有这一个执念!
我不语,算是默认,张义竟也盯着我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寂了良久,他忽然一撩衣摆,从腰间摸出一把刀,递了过来。
我一惊,瞪他:“干嘛?”
“拿着,防身用。”
我知道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既然给我,自有道理,于是我便接了。那刀大约只有十几公分长,皮质刀鞘,制作考察,入手有点份量,估计是好钢!我轻轻拨了出来,有点像我见过的蒙古刀,但比那个略少了点弧度,多了几分冷厉。
开过刃,有血槽,是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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