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什么在医院医生最不愿意给亲人做手术的原因。失去了平常心,患得患失,反而束缚手脚。
“对不起。”可能是见我脸色苍白,也可能是见我眼中的泪,朱离忽然开口。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火立马噌就烧了上来,低骂道:“你是不是真不想活了?”
“反正这腿也动不了了,废便废了吧,大不了截了去……”
我“啪”一巴掌就打在他的腿上,打得我手生疼生疼的。我忍着疼怒道:“痛不痛?”
“痛。”他立刻配合着我点头。
“还有感觉为什么不治?有一分希望就要有一百分的努力,知道么?这世上比你不幸的多了,比你病情严重的也多了,人家都从来不放弃,你怎么能这么自暴自弃?你这样……让……”我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的把在医院教训不肯好好配合的病人的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给搬过来了。本来是想说,你这样让你的亲人多心疼,可转念一想,朱离他丧母失父,如今最亲的人竟只算得上是我,可不就是我替他心疼么。
思及此处,心又不由软了几分,我拾起手巾继续细细为他擦拭一处处伤口,轻声道:“这腿除了毒,还有摔伤吧……”
朱离沉默了一下,才道:“当时陪……皇上狩猎,马忽然惊了,冲到一处断崖,人马俱从断崖跌落,再醒时已被困斗室之中……当时双腿没有知觉,只是这半个月才渐渐有些酸痛的感觉,但仍……不能移动半分……”
我拿了手巾的手又开始颤抖,心也丝缕缕的痛了起来,他简简单单几句,却含了多少痛楚心酸?从断崖上坠下的九死一生,被亲人朋友出卖的心灵折磨,甚至醒时被困斗室,只怕其间的辛苦更甚。
他哪里是不想治,只是不能治不敢治啊——一直被困饱受折磨,才刚刚缓过来点又因为我的事而操劳。他哪有时间顾及自己?更何况,这个这么聪明而坚强的男子,只怕也不敢去探究万一真的治不好的结果!他刚才拿话来试探我,又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我庆幸自己刚才说得无一丝犹豫。
我狠狠攥着手巾,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穿越过来,在他重伤醒来时便穿越过来,不对,是在他在十三岁在树下看她的第一眼时便穿越过来,该多好!(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朱离十三岁在树下遇到白晴的事,你愿意想是他路上告诉我的也行!)
我努力吸吸鼻子憋回眼泪:“一切正在慢慢好转,也许很快这腿就会恢复。”
“是的。”朱离不与我争辩,只是向我笑着,随我点头。
但不管这腿治得好治不好,我都会陪你一辈子。我在心里默念。
后来……
晚上……
我们就顺理成章的……睡在了一张床上。
其实只是因为他的身子太凉了。
赵阔说得没错,我在屋里笼了好几个火盆(再多就会一氧化碳中毒了),我为朱离用热水泡脚,为他按摩双腿双脚,但他的身体却始终冰寒——我心疼不已,只好牺牲自己。
幸好他目前处于半残废状态,我也没恶趣味去尝试他有没有男性正常的生理反应,只当自己是在用玛花纤体的消耗脂肪疗法,裹的是低温绷带好了。
朱离开始死活不肯,我无比幽怨地盯着他:“你果然嫌弃我……”
他知道我什么意思——这具身体的确不怎么讨人喜欢,连我都不喜欢,但可惜也没办法替换,您的一生一世只能对着这付皮相了。
所以明知道我也用苦肉计,他却没办法,任由我八爪鱼般抱着他——只可惜一只手臂受伤不能抱太紧,只可惜他还是有点瘦硌着了我(回头得好好想办法给他补一补),只可惜现在是冬天,估计要是到夏天是天然大冰块抱着会更舒服……我睡着前还隐约这么想,可睡到后半夜却发现自己单独睡到了一个被窝里,还被包得严严实实。
朱离睡得轻,见我瞪他,不由睁眼笑道:“别忘了,我也是男人。”
我心狂跳,惊怔地望着他:“你……你不会还能……”
“你想试试?”他笑容不减。
“不想!”我继续瞪他,估计再多瞪几次就成了斗鸡眼儿,不由怒骂道,“才好点儿就开始没正经,衣冠禽兽!”
其实我知道——他应该是腰椎受损,所以,在他双腿没有恢复之前,估计那件事,其实是很难行的。
而他如此说,不过是在故意试探我。也许我真的可以不在意,但他却不行。
我心中悲哀,却故意笑着又凑了过去:“我是医者父母心,你就得乖乖当柳下惠才行。”
“好。”他继续微笑,却半垂了双眸。
水清扬
接下来的一周,我就真的乖乖地当我的小白了。
每天起床陪朱离吃完饭,他忙他的,我就一头扎到那连片的庞大书架上去找书看。他的藏书真多,涉猎也相当广泛,只可惜我只找一类的书来看。
医书。
早就郁闷过,要知道能穿越到古代,我不如当初就去学中医了,但现在开始学,应该也不算晚。毕竟咱还是有点底子的,医术这种东西,虽然中医西医方法不同,但终究是触类旁通、殊途同归。
《千金方》、《唐本草》、《黄帝内经》、《伤寒杂论》,几案上堆了一大堆的书,我埋头于其中,边看边做笔记,重新拾起丢了好多年的毛笔字,还得外加学习繁体字。
忽然门口有脚步声,我头没抬,直接道:“赵大哥你办事我放心,帮我搁在桌子上就行,谢谢了。”
也许最开心的事之一,便是赵阔如今已经为我所用。自从那日之后,朱离便把赵阔留在后院,美其名曰归我差遣,其实我知道他这是害怕黑衣人之事重演。虽然显然那两个黑衣人不过是为探听消息而来,但保不齐再有居心叵测之人啄磨出别的花样儿——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目前这个样子的确不适合见人。
外面的事交给朱离,他爱怎么处理编排去圆谎由得他,我才懒得管。要是能一辈子窝在这里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要侍候好那一个人,我倒也愿意——虽然明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利用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抓紧时间找到能够治愈他的办法。
前两天我让赵阔帮我找一个带人体穴位的铜人回来,我总不能直接拿朱离扎针练手不是。虽然估计以他的淡定隐忍程度可以不在乎,但我肯定下不去手。
今天一早赵阔跟我说找到了那种只要扎对穴位,从穴位处就能出水的铜人。这会儿正是晌午,估计时间他差不多也应该把东西取了回来。
但良久,那脚步声都没再响起。
我不由抬头,却见……水清扬正一身素衣长袍,静静立在门口。
我呆了呆,他是怎么进来的?不过我此时的第一个闪念竟然是——我要真有个好歹,没准儿朱离又该拿赵阔开刀了。
不可否认,水清扬长得还真不错。五官端正,身材修长,气质温和,虽然一身水蓝素衣,但却难掩俊美风华,不过要是人品再好点就更加完美了。
我有些奇怪,就算赵阔不在身边,但朱离此时应该还在前院,又有宁漫这样的高手相陪,好像这几天似乎前院后又增加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应该不至于让水清扬如此放肆的登堂入室?除非他能飞檐走壁,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想当初姬暗河不就……思及此处,我不由心中一紧,只是怎么看水清扬也不像一身高强武艺的模样。
我正在犹豫怎么开口,却见水清扬却忽然扬起一丝笑意:“臣水清扬见过世子夫人。”说着给我行了一礼,却并不恭敬。
我倒不怀疑原来这位世子夫人跟水院判有什么苟且,就是她肯估计水清扬还不肯呢。我只是怕水清扬跟我提以前的事。
装失忆不是人人都能对付过去的,这位猴儿精一样的水院判只怕就没那么好糊弄。
看来当务之急是要赶他走。于是我冷笑:“水院判怕是走错了地方。难道太医院就没有规矩,说王府后院有女眷,不得擅入么?您要是奉了旨给世子诊病,就更应该去前院了,世子正在前院……”
“小臣正是奉旨前来呢。”水清扬却似乎不介意我的横眉冷对,笑得依旧灿烂,居然抬脚就进了屋,“太后听说世子夫人病了,特遣小臣前来为夫人诊病。”
我说怎么这么有恃无恐,合着是奉旨前来。不过这“太后”二字咬得如此重,却不得不让我怀疑他的居心:“奉了旨不是应该堂堂正正的从前院通传,府中自会有下人带您过来,不至于像院判大人这么鬼鬼祟祟才是……”
水清扬却仿佛没听到我的挖苦,忽然上前一步,只盯着我瞧,瞧得我一阵心惊肉跳之后却缓缓开口:“小臣看夫人面色微白透青,主虚寒失血又有淤证,不似有疾,反像受伤,另外,夫人双颧微红,为脾胃虚弱之症,虽不严重,却也需要调养,以免留下顽疾……”
不得不佩服他的医术,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我最近脾胃不好,还能看出我是受伤?不过不知道他是真凭中医一个“望”字,还是知道了什么故意在诈我。
于是我避重就轻:“水院判好高明的医术,要是用在世子身上岂不更好。”
这可是实话,他要真肯用心来治朱离,只怕朱离也不至于这么惨,也不至于非让我这个半吊子医生跟这儿想破脑袋写偏方。
估计水清扬也没想到我这么回答,目光微闪:“世子夫人这帽子扣得好大,小臣对世子也一直是尽心尽力在医治,何来此说?要不然夫人可以拿着以前的小臣开的方子去请人评理,小臣哪个方子不是斟酌良久才为世子下的良方?”
他这明显是反将我一军啊,原来他那些方子我哪知道都让这位前身给扔哪儿去了,留不留着还是个问题。
“方子是小臣开的,不过药却是夫人吩咐下人们熬的,这久病不愈,只怕……”
我心里的火又开始拱了。人要无耻到了这种地步,真是令人发指——原来衣冠禽兽四个字就是专为他造的。
“水院判说得没错,方子是院判大人开的,药是我吩咐人熬的,但世子的病却迟迟没有好转,真是急人呢。”我故作焦急,“要不然咱奏请皇上派个像样点儿的人重新诊治一下,看看世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能拖这么久呢?”
我也特地狠强调了一下“像样点儿的人”中的“人”字,言外之意水清扬也是聪明人不会不懂。何况真要让人一把脉,还不是立马知道朱离之前的身体虚到什么份儿上,而且还有毒在身。我才不信,水清扬能不知道朱离身上有毒。
果然水清扬的脸色终于在瞬间偶有一丝变化。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小白兔?对朱离我怎么当小白都成,别以为是个人就能欺负到我头上去!
但这种变化只在片刻之间,很快他便又逼近了我一分,低声笑道:“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关注世子的身体了?小臣还一直以为,拖得越久对夫人越有利呢……”
我一凛。下意识退了半步,想瞧清眼前这个人。这是进行更深一层的试探了?我垂眸淡淡地道:“水院判的话好生奇怪,我听不懂。”
水清扬却不理会我,只是道:“太后让小臣告诉夫人,姬副将去边关是去探听消息,所谓拓跋公主的和亲也只是防患于未然之计,不一定成行,夫人稍安勿躁,太后还是一直很疼爱夫人的……”
我原先只道是我这前身私下贿赂了他,但却想不出这贿赂得有多大才敢让他冒被人揭穿要杀头的风险。这下明白了,水清扬——果然是太后的人!也许肯定了这个答案,许多事情便迎刃而解了。也难怪朱离被人关了这么久,而没人识破。
除了太后在幕后操纵之外,只怕用水清扬这样一个在太医院的院判隔段间来给世子诊病,既显皇恩浩荡,也能堵上悠悠众口。
只是听这一番话……我方明白,太后以为我是因为这件事儿闹性子?看来这位夫人之前的脾气还真是不太好,连太后也敢给吃憋。不过我才不信太后是这么良善之辈,能由得她放肆,没准是攒着等秋后算账呢。
太后这话明显是糊弄人呢,这她也信?唉,估计我这位前身只怕比我还小白——所以这位水清扬院判才会用这种不屑的眼神儿看我,以为拍个巴掌给个甜枣,我就能摇头尾巴乖乖贴过去了?
明知道言多必失,我说什么都不合适,可是望着水清扬眼中的探究和审视,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冷笑:“这王府上下那么多明线暗线的,你们又如何不知朱离翻了身,我被他软禁在这里……”
“小臣倒是看夫人这软禁的日子过得舒服得紧。”水清扬笑得诡异,几步就踱到桌边,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张纸。我心头大惊,上前去抢,却不料他微一闪身就避开了我的手,动作很快。
果然他身上也有功夫。
“夫人何必这么小器,若是跟姬副将的情书小臣是断然不会看的。”水清扬轻佻的扬眉,“体穴拟足阳明、少阳经穴为主,下肢取患侧环跳、风市、阳陵泉、足三里、委中、承山、绝骨、太冲。 均为平补平泻手法,留针一柱香时间,每隔半个时辰行针一次……另,辅以中医汤剂为……”
渐渐他面色有点变了。他是太医院院判,又岂会看不出来这方子主治的是什么病症?我不由叹息,得赶紧想对策才行,这个赵阔磨叽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还有朱离,算算时间也快中午了,该回来了吧。
只是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这么清俊的人,虽然人品差了点,但杀了灭口总是下不去手的,但要是放他走,岂不成了第二个张义?
一时之间屋子里有点死寂。我跟水清扬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终是水清扬先开了口,打破沉默,嘿嘿笑了两声(一听就很不自然):“世子夫人好有兴致,竟有闲心学医理?”说着却不怀好意地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莫不是夫人改变了计策,硬的不行改软的了?”
我怔了怔才明白他后面那句话的含义。倒不失是个下台阶的好机会,但不知为什么,我却不想让他说得这么无耻和暧昧,只是冷哼:“我心思没有水院判活络,要不水院判给指点一二,看看怎么才能下一味吃了就能说实话的毒药来,那岂不是一了百了?”
这话一出口,我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虚与蛇委这四个字我还是知道怎么写的,目前最关键是怎么才能不让他怀疑自己,可我这敌我爱恨的也太明显了吧,像他这么精明的人,岂能不怀疑……
谁知他没深究我的话,只盯着方子突然一笑:“夫人这一手字颇有颜体风骨,只是……似乎跟以前的字体不太一样了呢……”
我心突突跳了起来。甭管他以前跟这位夫人熟不熟,上回水清扬跟刘内侍来的时候,我拿那张方子时可是青口白牙地说是自己拓了一份的,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辨敌友
“我胳膊受伤了,字自然写得跟原来不一样了……”我开始强词夺理,发现自己胡搅蛮缠的功夫也挺厉害,反正他开始自己就说我是身上有伤。
“原来夫人左肩受伤也会影响写字。”水清扬挑眉而笑。
我心蓦地一动,往前逼近半步,谁知水清扬却退了半步。我更得有趣,悠然而笑:“水院判好高明的医术,竟能看得出我的伤在左边呢……”切,你以为你的眼睛是X光啊!
顿时水清扬的面色有点不太好看了。
我见他如此神色,大约心中已明白一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方子从他手里抢回来再说,攥在他手里我终究不放心。万一要是我猜错了,这东西岂不成了我不是白晴最大的证据!
水清扬可能没料到我突然的动作,一时不及闪躲,但他竟攥得很紧,我这一番抢夺,那张纸在我们手中一撕两半。
我大惊,虽说这个方子不一定能治好朱离的病,却终是我这几日埋头苦苦啄磨出来的。本来今日就想拿着这个东西对照着铜人下针试试的,可惜还没成行就遭到如此下场。
我呆呆地望着手的半张纸,一时无言,只觉得莫名难过。
水清扬忽然开口笑道:“夫人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