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九公只需要舒舒服服的带着兵马在山下守株待兔,等着周军耗死在上头便可。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第三日
响午过后,姜尚领着百余虎贲和一排长长的马车方姗姗来迟,原本指望援兵相救的武吉南宫适见到这寒碜无比的百余人马,嘴角抽搐着,把人迎回营地了。
乱世浮生(四)
姜尚方一入军帐,便令武吉,“去营后筑一座土台,高三尺。速去速归。”
武吉带着满头问号领命而下,这当头那百余虎贲将随行马车驱到一处相对空旷之地,底下的将士早接到传令官的命令在这近百辆满载的马车前列队,姜尚上前揭开盖在这些马车上的黑布时,众军不由目瞪口呆——
神哟,这塞满车辆的厚厚棉袄是什么玩意?
不会还要他们……再穿上吧?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这么个死法实在忒丢人了吧。
姜尚传令下去,给每个士兵一人发一件棉袄和一个斗笠,底下的军士再不愿意,也只得黑着脸痛苦的上前领棉衣。
苏苏这几天一直待在姜尚袖中,天气酷热,她被闷得快窒息,想透气,却又偏偏不能出去,着实难捱。尤其这是行军打仗,不比在宫中,可以每日沐浴,自己偶尔还能趁着夜深偷偷遁去稍为梳洗,而姜尚也是修行之人,虽然碍于军务不能勤洗,但他不知使得什么身法,身上惯常清爽无汗,也能将就。
可周遭的士兵就不同了,在这炎夏,军士们挥洒着大把汗水行军赶路,十天半月无暇洗澡是常态,于是……
这千万股浓郁的男人味阵阵袭来,无处不在,在这股子男人味的包围下,苏苏身为九尾狐比人类灵敏十数倍的嗅觉让她痛苦难当。苏苏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期盼着封神大战尽快结束。
武吉的办事效率很高,黄昏时武吉便回来复命。
姜尚颔首,入自己的营帐中洗漱后换上一身正式的祭祀道服,雪白的底衣上方浮着繁复而精致的云纹,他抽出发上的白玉簪,脱下发冠后一头如瀑乌发披散而下,苏苏早在姜尚脱衣时就避到一边,见他摘下挂在帐中的雌雄宝剑,开始净面焚香后好奇的探出头看着他披发仗剑的模样,“你为何突然作此打扮?”
姜尚对于仪容向来一丝不苟的严苛,她从未见过他在外人面前不束冠披散着长发。净了面,披发仗剑的姜尚仿佛回到少年时期,雪衣乌发朱唇,清冷的眉眼凝视着她,这样谪仙般的人忽尔勾起薄淡的笑弧,有种美丽得惊心动魄的暧昧感,想到他这模样要让其他人都看了去,她心中有股微妙的不悦。
“我要开祭坛,”姜尚将苏苏严实的藏在亲自布下的法阵里,“你别随意出去,我一个时辰后就回来。”
苏苏不置可否的哼了哼,便见他垂散着一头及膝的乌发撩开帘帐,缓步而出,只听帘外原本闹哄哄成一片的营地在这一瞬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师,师傅……”武吉磕磕巴巴地羞涩声音传来。
苏苏眉一皱,更加不悦。
姜尚一袭雪衣泰然自若的从一干呆滞的军士面前走上台,焚香朝东方昆仑的方向屈身下拜后,开始布罡斗,行玄术——
不过顷刻间,狂风大作,吼树穿林。
被烈日曝晒的干燥尘土被这无名风高高卷起,伴着飒飒风声捻成似雾的灰尘笼罩在营地上空,令众人皆睁不开眼。
在一片飞沙走石中,姜尚岿然独坐高台,长发衣诀却纹丝不动,彷如被隔在虚空之中,面若冠玉,周身隐隐流光缭绕,仿若天人。
伴随这狂风,他口中玉虚诀念得越发急……只见那风越刮越大,两个时辰后,从原本的岐山顶蔓延至整座山脉。
山下茂林深处,邓九公在帐内听见外面狂风呼啸,热气全无,不由喜道,“莫不是天助我大商,待闻太师点兵出关,正好厮杀。”被酷暑影响士气的不单是周军,与他们也是一般。
女儿邓婵玉爱娇的站在他身后轻轻捶着他的肩,“陛下洪福齐天,自然有凉风相助。”
邓九公道,“原以为西岐只派这三千骑兵与我方对阵是另有玄机,这三日按兵不动细加察探,不过是故弄玄虚,明日一早我便率兵攻上山,将这三千兵马剿杀干净!”
这想法是美好的,可惜……现实总是用来打破的。
这晚,邓九公是被冻醒的。
没错,是在三伏天里冻醒!
一阵彻骨寒意袭来,他身上穿得还是铁甲,低头细看,铁甲表面已凝了一层薄霜……骇然起身,邓九公霍然掀开帘帐,迎面竟是漫天的鹅毛大雪,密密层层,犹如柳絮乱舞,不过片刻地表就已被白雪覆盖……
左右幕僚上前,“元帅!夜里突降大雪,众军将士单衣铁甲,怎耐凛冽寒威!”
邓婵玉早已惊醒,同幕僚在帐外候着,“八月盛夏,降此大雪,世所罕见!”
副将愤恨嗟叹,“天时不正,国家不祥,竟有此异事。”
邓九公咬牙道,“那姜尚好神通,欺我成汤无人,莫不是以为这样便能阻我征西之路。”要比神通,他虽不如,但姜尚也别想轻易取胜。
想冻死我五万西征军,可没那么容易。
邓九公急召军中修士,发力驭火以怯严寒,但一来数万商军分散在茂林深处,分布过广,加之这凛冽风雪着实骇人,传令兵未出两步便被铺天盖地的风雪迷了眼,不辨方向,即便大声嘶吼,声音也被风雪凄厉的呼啸湮没,商军在这场暴风雪肆虐的夜晚人仰马翻,集齐所有人力也只通报到主营附近的数十个军营,与边缘一带的营地彻底断了联系。
相较于底下商军的惨况,山顶上这三千周军人人穿起棉袄,带上斗笠,望向肃颜盘坐在高台上的雪衣丞相,原本心底的埋怨早已化作一腔狂热的崇拜敬仰!
成汤千百年来并非没有能人异士,此前数次征战,也曾见过哪吒与雷震子御风飞行,力可拔山,甚至引雷驭火……
但这些是属于个人修行范畴,自古以来,天地气象四季节气仍然是神的领域,一介凡人不可冒犯,不可干预。
但今日太公望逆转天象呼风唤雨……这几近天人的神通怎能不令人惊叹折服!
苏苏也同样在眺望那抹身影,比谁都清楚的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体施展如此庞大的术法只是在勉励支撑,强弩之末矣。
当天亮后姜尚裹着一身风雪走进营帐,她破天荒用法术烧来一杯热茶,默默递给他。
他绽出淡淡的笑容,呷口茶,合衣靠坐在榻上,闭上眼,眉宇间掩不住的疲色。
她看着那人对她毫不设防的样子,胸中竟有些揪疼,离动手的时间越近,她心底踌躇不安越盛。
真假邓婵玉(一)
狂暴的风雪充溢天地,仿佛永远都不会息止,头顶乌云蔽日,不辨时间。
姜尚在营帐内休憩片刻便起身整装,苏苏半卧在塌上,依然还是那身凉薄的夏装,眼眸半睁半闭的懒洋洋看他重新佩上雌雄宝剑,罕有的软语,“……不多休息一阵?”睡了还不足半个时辰。
他意外的回头,随即面上微微一红,将被随意搁在案上的面纱重新待在她脸上,“已经休息够了。倒是你,若化作人形还是要记得戴上面纱,九尾狐天性擅魅,如今你正在渡劫,魔气外放,容貌若被瞧见,恐祸及六界。”
苏苏捂住面纱,“便是你也抵挡不住?”
“为何你认为我能抵挡?”他头也不回,微微苦笑。出营帐传武吉问话,“外面雪已深几尺?”
“山顶上深二尺,山脚下风旋下去,深有四五尺。”
姜尚淡淡抿起嘴,仗剑披发,重上高台……
这一次,伴随着咒诀,不断肆虐的狂风暴雪渐渐和缓,天空中不断旋转的乌云边缘渐渐露出金光,而后一轮红日奋力一跃,撕开层层阴霾,以着无与伦比的热力急冲直下!
笼罩整个天地的乌龙霎时化开,一瓣瓣一层层,以着无法抵御的姿态,以炙阳为圆心,从内而外渲染成一片灿烂的彤光……
而姜尚,就这么阖眼安静地坐在这片流离霞光之下,仿佛要化作金身飞去……
这宛如神迹的画面久久烙印在众人心中,在他们看来,姜尚就是上天所赐予西岐的仙人,将会辅佐天子,带领着西岐走向最终的辉煌。
仙人都是这般美丽而强大的吗?
对于他们而言,姜尚永远是不败的,是西岐的保护神。
相较于山顶的祥和,岐山脚下此刻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当数尺高的积雪被炙阳化开,一股股水流逐渐汇聚,积少成多……
轰——
只听到山下一声巨响,庞大的洪流来势汹汹!一路上卷起被烈日曝晒得半龟裂的沙石,势不可挡的急涌下山去!
轰!
又是一声炸响。
洪水中夹带着的恐怖泥石流与在山脚下安营的王师对撞!
不过瞬息,整个微微凹陷的山脚被这致命的洪流瞬间填平!
这一下看呆了这三千士兵,山脚下隐隐传来的商军们凄厉的惨叫,令他们汗毛都开始竖立起来……
但这还不算完,低促的咒诀紧接着再度响起。
伴随着这清冷而致命的喃音,狂风再度刮起。
只见阴云再度密合,炽阳只是昙花一现,消失在天幕。
这凛凛似朔风的狂暴风雪重临岐山,霎时间把整座岐山冻成一块汪洋!
若说王师原先没被暴风雪冻死,后面的洪水泥石流也足以把他们给溺死砸死,可丞相还不放心,最后干脆直接把他们都冻成巨型冰块,一个也别想活。
喝!真是好大的神通,好……狠的做派。
想不到丞相瞧上去飘然若仙,原来行事,行事……那个,人不可貌相= =!
众将们心中战战然,下意识将姿态再低五十个百分点。
姜尚看着底下将士们的脸色是赤橙黄绿青蓝紫,扬起声,“武吉,南宫适,你二人带二十名刀斧手下手,进敌营,缉拿首将。”
二将心有切切焉,还拿什么,早死透透了吧。
姜尚见他二人不动,“还愣着做什么?”
心一凛,两人齐吼,“诺!”心惊肉跳的迅速跑去招人。
姜尚微一挑眉,视线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片乌压压的后脑勺。
是错觉么,怎么感觉今天每个人的头都低了很多?
二将带着人马一咕噜跑下山后,没一会两手空空的又带着人跑了回来。
姜尚道,“怎么了?为何空手而归。”
南宫适捅捅武吉,武吉只得接过棒,支支吾吾的回答,“虽然带了刀斧手,但冰层实在太厚……压根凿不下去……”
姜尚:“……”
啊……忘记退冰了……
等红日重新升起,化开冰雪。武吉与南宫适苦命的在一块块半融化的人形冰雕里找这次领王师西征的头儿。
冻尸太多,严重妨碍进度。
等一行人披荆斩棘终于杀到元帅营的时候……
好家伙!这样也能逃。
武吉与南宫适看着里面空无一物,附近营帐也是一般,所有武器炊具皆已不见。
“这回不能再两手空空的交差了!”武吉苦着脸道,“不如我们换个职位稍高的兵将带回去给师傅?”
南宫适面色比他更苦,“这一路上你有看到一个活口吗?去哪里缉人给丞相审问。”
武吉默。
师傅啊,既然你让我们下山缉人,出手好歹也悠着点嘛。
话分两头,此刻邓九公邓婵玉各带着六千残部奔逃出五关。
“爹爹……”扎营后,邓婵玉欲言又止,“数万王师如今只剩万余……爹爹你是决定回朝歌复命,还是原地等待闻太师的援兵。”
“老夫自满大意,还未正式交战便未折了数万兵马……”邓九公双目赤红,伏倒向朝歌的方向,“老夫有负太师所托,有负天子厚望,如今还有何脸面回去,如何有脸面等待援军
?”
“爹爹……”邓婵玉不禁泪流满面,料到此刻邓九公的盘算,对西岐恨意越深。
“莫开口,吾心意已决。”
邓九公召集众将,决意维持原计,领这批残部继续西征。
而在邓九公决定背水一战的那刻,土行孙捏?我们的土行孙在哪?
西岐街头……
土行孙很哀怨的在蹲在路边……
苍天啊大地啊!他又扑了空!
原本挂了先行印兴冲冲奔来西岐要找那姜尚PK拳脚,谁知人家在数日前就偷偷领兵出了城,芳影无踪。
现在该往何处走?
土行孙迷茫的举目四望,娇小的个头搭配秀丽的脸蛋,教谁见了都以为这是个无助的迷路少女。
在层出不穷的搭讪中,土行孙边走边懵懂的感叹:西岐真是个热情好客的地方啊~
真假邓婵玉(二)
当年轻的周天子和军队主力终于到达岐山,将士们对着两边沟渠内漂浮着的冰块议论纷纷。
沿途七十里,一路见到的浮冰由少至多,体积也越大。被酷暑折磨良久的将士脸上也渐渐带上久违的喜色。
哪吒邀功道,“这般大手笔,定是师叔的神通!”
姬发暗暗点头,有这般呼风唤雨逆转节气的神通相助,西岐果真是天命所归。
姜尚早已率领三千将士下山迎接,姬发在远处看见飘荡的旌旗,便令人停下车撵,亲自下车迎着姜尚前去。
“尚父,辛苦了。”
姜尚应下不答,只引姬发往山上去,“还请王亲祭岐山。”
姬发点头,山脚王师尸横遍野之景也看在眼底,“山川享祭,这本是正礼,应当的。”
姜尚颔首,留下军队,与姬发带上数十个侍卫上山。
姜尚只说是祭岐山,因此姬发不知道今日所祭的是封神台。
排好香案后,姜尚设下祭文,武王拈香,山脚下那堆死得不能再死的王师遗骸就充做人祭,魂魄祭予封神台。
既然姬发来了,自然原先被姜尚派去护卫姬发的杨戬、哪吒、雷震子……小师妹都来了。
四双眼睛火辣辣的盯着下山的姜尚。
他们皆是修道之人,加之苏苏正在渡劫期,身上妖气冲天,如何能瞒过。
马诗诗绞紧手中的剑,愤愤然率先转头离开。
杨戬只是一声叹息,随后也离去。
雷震子拍着翅膀飞扑姜尚,“师叔,那妖女——”
话音未落就被哪吒一棒子打下来,“叫什么妖女呢!是未来师母。”
“你,你……”雷震子好似第一次见到负心男真面目的悲情女,热泪盈眶,“你太令我失望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师叔他一定不会哒不会哒!不会哒哒哒哒~”泪奔飞走。
最后原地只剩下哪吒,他无辜的耸耸肩,拍拍姜尚,坚毅道,“师叔!我挺你!”
姜尚:面无表情。内心……羞~=v=
苏苏:面无表情。内心……怒!凸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迷路少女土行孙费了好大气力终于找到了组织,可惜还没等他求见,邓九公就挥挥手,让人径直带他去督粮。
千里迢迢来西征,军队粮草自然很重要,今年大旱,王师所过之处的郡县压根没有余粮能让他们补充粮草,军粮没被反扒回去就算好了。
强盛若成汤都开始捉襟见肘,西岐军的情势,当然更不会比王师乐观到哪里去。
从岐山继续向南征伐,姬发听完督粮使的汇报,头痛万分,缺人又缺粮,离朝歌现在还有老大距离,怎么办?
姜尚从容的稽首,“王勿忧。”
果然,几个时辰后营外就有一个童子求见,只说是玉虚十二金仙门人,承上法器。
姜尚使人将法器送到粮帐,不到片刻便传出米粮胀破了营帐。
苏苏鄙视万分,缺人送仙,缺粮给粮,开外挂什么的最讨厌了。
这样两支军队各自休整了半月,这日终于再度相逢了。
邓九公如今只剩下万余兵马,西岐则是五万四千人,不得不说这一仗邓九公是彻底豁出去,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回朝歌苟活。
姬发问众将,“邓九公其人如何?”
南宫适对他倒有几分欣赏,“邓九公,难得将才也。”
姜尚笑曰,“将才好破,左道难防。”遂领兵而出。
邓九公高据马上,看姜尚静静挥动令旗,数万将士立刻严格按五方而出,进退舒徐,纪律严明,斗志满满,兵威甚肃——真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不觉抚须嗟叹,“太公望果然
名不虚传,无怪先来将士损兵折将,真乃劲敌也!”
邓婵玉按马而出,“爹爹,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待女儿为父亲报仇!”
邓九公殷殷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