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可以动身了。”
沉默无声中,帐篷外忽然有侍卫的声音恭敬喊道,谦小王爷应了一声,持起桌上的紫金暖手炉,便迈步走了出去。
叶禾见状,也连忙跟上,卑微的垂着头走在少年身后。她披了一件厚实的毛绒斗篷,斗篷的帽子很大,戴着可以遮去小半张脸,但只要一直作颔首状,不抬起头来,外人是看不见她的相貌的。
数日没有踏出过帐篷,叶禾刚一接触到外面的寒风,便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昨夜似乎刚下过一场大雪,透过天空洒下的微弱亮光,可以看见四周地面上一片莹白积雪,一踩,便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帐篷前已停放了一辆由两匹黄骠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这马车很大,至少比叶禾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要大上许多。
果然是权势压人,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马车驶到了军营里面来。
由于谦小王爷不想太过张扬,事先便吩咐洪大将军照往常一般处理军务即可,不用兴师动众的前来送行,因此帐篷外并没有洪大将军的身影。
“末将罗刚参见王爷,洪将军命末将带领铁骑军三十二人,护送王爷回城。”汉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一名身型矫健的将领俯身跪在谦小王爷面前。
紫袍白裘的少年似乎经不住屋外的寒风,轻轻的咳嗽着,随意挥了挥手,朝马车走去,年纪不大却透露出一股老成,淡淡说道:“不必多礼,启程吧。”
叶禾尽着贴身婢女的本分,默默紧跟其后,随着他走向马车。
小王爷上了马车,叶禾正要跟着上去,就见车上的少年转身递出一只手来,叶禾愣了愣,才明白这是想拉她上去。
“奴婢不敢劳王爷大驾。”叶禾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用手撑着车板,拼着一身的力气翻身爬上了马车,毕竟从小受过各式翻越的训练,动作倒是利索爽快,但这个动作却累得她额角渗出了薄汗,脸颊也有些泛红。
祁陌收回手,只冷冷的看了这倔强逞强的少女一眼,便不再理她,拂袖进了马车。
马车的外观十分低调,只能看出挺大,然而马车之内却豪华舒适,居然将内壁以淡蓝色的鹅绒包成软厢,还摆了一张铺着兽皮的小榻,踏旁有一个固定在马车内壁上的小柜,分为三层,一层放着精致的点心,一层放着瓶装的茶水,还有一层摆满了书籍。
照例的,马车的两处角落各有一个用于取暖的小炭火盆,由于马车颠簸,火盆用铁丝固定着。马车中还有一只小木凳,看来是为她准备的。
叶禾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从一个大帐篷移到了一个小帐篷。
似乎因为起得太早,马车刚启程不久,小王爷便在小踏躺下,闭目休憩。随着马车的颠簸,少年时不时咳嗽两声,时不时皱皱眉头,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叶禾却不同,她虽然自从吃了那药丸后就浑身无力,但却并无其他不适,这些天吃得好穿得暖睡得香,又不用做什么重活,此时精神奕奕的搬了小木凳到炭火盆前坐着,浑身烤得暖融融的,将车窗的帘幕微微撩开一丝缝隙,看看外面白茫茫的雪原,偶尔路过一片小树林,那些树木被大雪裹得像冰晶白玉似的,不失为一幅迷人的雪景。看着看着,她的思绪飘远,不由得想到了幼时经常在下大雪的冬日,一家三口到门前院子里堆雪人的情景,不知不觉的放柔了表情,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直视雪地正如直视阳光,这点常识你都不懂吗?”
忽然响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猛的收回目光往小王爷躺着的踏上看去,却觉得马车里一片昏暗,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楚事物,眼睛也微微刺痛,这才想起雪地对日光的反射率极高,眼睛视网膜受到强光刺激可能会引起雪盲症,方才自己神游天外,若不是少年及时提醒,恐怕她这双眼睛受到的伤害远远不止于此。
想了想,叶禾俯起身来行了个礼,守礼而疏离说道:“奴婢谢过王爷。”
祁陌看着她不卑不亢的样子皱起了眉,心里不知为何有一丝恼火,也不知道跟谁生气,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叶禾也不等他回话,行完礼便直起身子,重新坐在了小木凳上。这性情乖张的小王爷不杀她,想必是因为自己引起了他兴趣,或者说是征服欲?就像那条被他训练成宠物的毒蛇,想要驯化她罢了。但这是在她和他实力悬殊,她对他没有威胁的前提之下,若哪天她对他构成了威胁,叶禾敢认定,这并非善类的小王爷一准要了她的命,眼睛都不带眨的。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毕竟是对立的,还是不要有交集的好。
少年倚在踏上,眼前竟浮现出刚才看到她扬起的嘴角,笑弯的眼睛,不由冷声问道:“你为何还笑得出来?”
叶禾一愣,歪了歪头,反问:“我为何笑不出来?”
“你曲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一夕之间满门抄斩,如今只剩下你一人,难道你心中就没有恨?”
面对祁陌的质问,少女叹了口气。曲蜜儿应该是恨的吧,可她是叶禾,不认识什么曲丞相,也不曾见过那已经成了幽魂的一百三十七人,唯一有过交集的就只有曲夫人。曲夫人对叶禾有救护之恩,叶禾心存感激,但毕竟她对曲夫人并无多少感情,这小王爷是害死曲夫人的罪魁祸首,叶禾说不上多恨,只是本着对曲夫人的感激,应当为她报仇,仅此而已。
叶禾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问道:“你是不是认为,你有多恨曲家,我就应该有多恨你?”
“你知道些什么?”
软踏上那脸色苍白的少年语气淡淡的问道,目光却是一凛,双眼锋芒毕露,刀子般落在她的身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叶禾仿佛没看见他的眼神,自顾自的说道:“只是能看得出你对曲家的仇恨之深。诬陷曲家通敌卖国,抄了曲家满门不说,还把曲丞相的妻女丢到军营为妓,任人蹂躏。”她仿佛谈心聊天般的说着,随手往火盆里加了一块炭,继续道:“我不知道曲家做过什么,让你如此痛恨,凡事有因才有果,曲家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必定是有原因的。”
祁陌微微眯了眼,死死盯着那个看起来十分闲适的少女,目光阴晴不定,仿佛想要看出些什么。他多年来身处于朝野权势的旋涡中,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可却在眼前这十三岁的少女的身上,竟看不出全家被灭门后应该有的仇恨,若说是装的,却也不像。半响,祁陌收回目光,淡淡说:“你倒是看得透彻。”
叶禾不可置否,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这个局外人,当然看得透彻。
008章 雪途献计
冬日的午后,白云缭绕的天空和雪地似乎两相衔接,无论从哪个角度,入目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再无其他颜色。为了防止长时间在雪地中行走患上雪盲症,护送谦小王爷的众侍卫和铁骑军的脸上都戴着黑纱。
午后的天空中并没有出现太阳,但光线却依然强烈了许多,晃在雪地上显得愈发的白。
虽作了防御措施,但由于已经行走了数个时辰,有大半的黑衣卫和铁骑军都感到双目酸涩胀痛,眼睛发红流泪,黑风见状,上前请示了马车中的少年,得到准许在一处小树林边停下休息。
在榻上躺了大半天,在一行人停下休息时,小王爷也起了身,似乎想下车走动走动。叶禾在小木凳上坐了几个时辰,被马车摇晃得腰酸背痛,早就想舒展舒展筋骨了,见小祖宗要下马车,连忙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站起来贴身跟在他的身后下了车。
“黑风。”
祁陌一身紫袍白裘,站在雪地中环顾四周,看了看那些或闭目养神,或双目通红的铁骑军和黑衣卫,忽然唤道。
“属下在。”黑衣卫头领连忙恭敬回应。
“你且算算。”少年目光远眺,淡淡说道:“照如今这样的行速算来,几时可到达都城?”
“回王爷,一月前从都城到边境天气晴朗,仅用了十数日。但近期连续降雪,返途不似来时顺畅。积雪不退,为免雪盲之症引起双目失明,属下们每隔两个时辰便要休息,如此看来,到达都城多则一月,少则也要二十余日。”
祁陌蹙眉,又是一阵咳嗽,平息下来才沉声道:“皇城动荡不安,本王已离开月余,等不了那么久。传令下去,半月之内务必抵达都城,从现在起,除去夜深扎营以外,每日途中最多停休一次。”
“可是,王爷……”黑风面露难色,少年斜斜一瞥,他便不敢再多言。
“王爷,这样不妥!”
忽然响起的声音使得两人一怔,循声望去,竟是小王爷身后的纤弱女子。
“哦?”祁陌不悦的挑眉,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叶禾挺直了背脊,使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开口说道:“这样走走停停,速度确实慢上许多,但若强行赶路,之后他们很容易患上长期眼疾,严重的可能会永远失明,怎可冒这样大的险?”
少年闻言微勾起嘴角,冷冷笑道:“不过贱命一条,他们能为本王出力乃是万幸,眼睛瞎便瞎了,有何不可?”
“可王爷有否想过。”知道这小王爷是个草菅人命的狠角儿,叶禾换一种方式劝说道:“万一还未能抵达都城,他们就已经双目失明,谁来给王爷架马扎营?谁来沿途护王爷回城?”
祁陌挑起眉梢,淡淡问道:“如此说来,你可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叶禾曾经毕竟是人民的公仆,虽然对罪犯从不手下留情,但对无辜的群众却是下意识的守护。一来她不忍心这几十个人就这么没了眼睛,二来她坐马车坐得腰酸背痛,也希望能早些抵达都城,免去着舟车劳顿之苦。看在这两个理由上,便帮了小王爷这个小忙,也当报了他先前提醒自己不要直视雪地之恩。
斟酌片刻,叶禾扬起头来,自信满满的开口:“王爷可否暂且让他们听从奴婢安排?”
祁陌看着少女脸上透露的神采,眸光微闪,沉声道:“当真能做到两全其美自然最好,如若不然便是欺上之罪,后果你自行承担。”
叶禾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轻快回道:“奴婢不敢骗您,王爷且看着吧。”
“很好。”少年点头,吩咐道:“黑风,就按她说的做。”
“属下遵命!”
已到正午,天空洒下的光线愈发强烈,晃悠悠的照在皑皑白雪上,刺得眼睛生疼。
一片被积雪包裹成白玉仙树般的小树林边,站着数十名高大健硕的男人,笔直的抬头挺胸而立。休息了一个时辰,众人眼睛的不适大多都已经恢复,此时显得精神奕奕。
在他们的面前,却有一名相较于他们更显得娇小纤弱的少女走了过来,绿衣罗裙,外罩斗篷,眼睛又黑又大,样子娇憨可爱。
众人都愣住了,没想到王爷竟然让他们听命于这个十三岁模样的少女。
叶禾也愣住了,因为她在铁骑军中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曲夫人被辱那晚,叶禾躲在暗处,亲眼见几名士兵有说有笑的从柴营走出,他们在明,看不见她,可她却清楚的记住了这几人的模样,只是没想到,冤家路窄,他们竟然也在这三十二名铁骑军之中!
“姑娘?”黑发见叶禾没有反应,低低唤了一声。
叶禾回过神来,只深深看了那几人一眼,便将目光从他们的脸上移开,注意力回到正事上,也不啰嗦,直接便客气的问道:“哪几位大哥的骑术较为高超?只需五名即可。”
片刻后,寂静无声。似乎有些不服被一名婢女指使,竟然没有一人站出来。
叶禾见状却不急躁,声音响亮清脆微带稚气,却十分从容的道:“实不相瞒,王爷方才下令,务必在半个月内抵达京城,众位便唯有两个选择,一是抗命,二是从命。若抗命,众位必定朝不保夕,若从命,众位的双目恐怕就此难见天日。小女子不才,有一方法可让大家即便整日在雪中行走,也不会患上雪盲之症,但需要大家相助。王爷将此事交给小女子负责,若不能完成使命,小女子也难辞其咎,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你我的长远打算,众位便辅助小女子渡过这一难关可好?”
一番话恩威并施,降低了自己派头,给足了众人面子,话音落下。只见众兵卫面上都有些动容,但四处仍是死一般的沉寂。黑风暗暗有些不满,正要用强。就在这时,却见一人迈步出列,拱手道:“属下骑术尚可,愿听姑娘号令。”
有了人带头,很快,便又先后走出骑术较好的四人,纷纷效仿。
“多谢。”叶禾含笑点了点头,又问:“哪五位的箭术较为高超?。”
开了先例,不一会儿,便又走出五人。
“黑风大哥。”叶禾侧过脸,看着身边的黑衣卫头领,客气的说道:“还请准备五匹好马,五套弓箭,再要一些红色或绿色的碎布,越多越好。”
黑风点头说道:“属下遵命。”
皑皑雪地之中,一行人重新启程。但这一次无人感到双目酸涩胀痛,自然也无需再停顿休息,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
马车上,谦小王爷将车窗的帘幕撩起一角,看着外面每隔几十米便插着的红红绿绿的小旗帜,再看向了车厢角落处安静坐在小木凳上的少女,目光愈发深沉。
一路不停的行驶,直到到天色变暗,众兵卫竟没有一人感到双目不适,不由得频频称奇,对那年纪小小的少女产生了几分崇尚和敬意。
对他们来说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奇事,但对于受过现代教育的叶禾来说道理其实很简单。
引发雪盲症最主要因素并不是因为雪地反射的阳光过于强烈,而是因为雪地里空无一物。曾经有科学家验证过,人的眼睛总是在不知疲倦地探索周围的世界,从一个落点到另一个落点。要是过长时间连续搜索而找不到任何一个落点,眼睛便感觉像充满风砂,双目发红流泪,对光线十分敏感,很难张开眼睛甚至失明等。
叶禾曾经看过的一则资料上说,美国陆军由这个科学依据,找出了对付雪盲症的办法——他们派先驱部队提前在行军路线上插上颜色较深的旗帜,或者摇落树木上的积雪。露出一丛丛、一簇簇的绿色景物。这样,一望无垠的白雪中,便出现了一个个的醒目的标志,人搜索的目光就有了落点,就不会因为长时间的空白引起视神经紧张,而导致雪盲症了。
叶禾便是依样画葫芦,选了个比较省力的法子,让那十人面带黑纱,五名骑术较好的兵卫骑马先在回都城的路上,五名射术较好的兵卫坐在其后,负责将绑了或红或绿布条的箭陆续射到雪地上。每一骑射为一小队,各自负责二十里,如此便可不作停歇的日行百里。
一刻不停的赶路,直到到夜深如墨,仅有一丝晦暗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显出幽幽的莹白,温度渐渐降了下来,风也愈发的大了。夜路难行,只得找了一处靠近树林的平地,安营扎寨过夜休憩。
009章 徒然生变
这几日的夜晚依旧大雪纷飞,白日积雪不退,但谦小王爷一行人的行程却丝毫没有耽搁。
自从叶禾献计之后,她受到的待遇似乎好了一些。就比如,在一次午后,叶禾见小王爷已在榻上安然入睡,而她坐在小木凳上无所事事,实在无聊得紧,目光游移了半天之后,最终把主意打到了那小木柜最底层装满的书籍上。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仔细的观察了榻上少年的神情,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殷红的唇畔抿起,双目自然的闭合,浓密纤长的睫毛搭在那白皙肌肤上,鼻翼因呼吸而微微颤动,这小王爷俨然如孩童般毫无防备的熟睡着,看来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主意打定,叶禾便悄然把身子挪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向那木柜底层的书籍,她拿书的动作十分巧妙,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当一本薄薄的纸书从木柜取出捏在手里,她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那榻上的少年却毫无预兆的忽然睁开了眼,黑如墨染的狭长凤眸淡淡的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她手中的书本,眼中不带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