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陌看着大哭不止的孩子,眉头紧紧皱起,不耐烦的喝道:“别哭了!”
于是,孩子更哭得变本加厉了。
这厮身为大祁最为得宠的九皇子谦王爷,恐怕还没人敢这么当众不给他面子,祁陌一张白皙如玉的脸上愈发难看,加重语气道:“本王说不许哭!”
这下子,孩子几乎是声嘶力竭了。
秀少钥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悄悄凑到叶禾身边,低声耳语道:“禾禾,你看见了吧,这人就是这么冷冰冰的,你可千万不能嫁他,否则若是有了孩子,还不得被他吓得一天哭个十几次?”
祁陌微怔,冷冷瞥了秀少钥一眼,接着又看了看叶禾,随即眉头紧锁面色凝重起来,好似如临大敌般的沉思着,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终于,他伸出了金贵的手,略显僵硬的将地上大哭的孩子抱起,学着叶禾方才的样子在孩子背上轻拍,语气中尽是艰难生硬,不自然的说了句:“乖,不哭。”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说不上温柔,但孩子似乎被他的转变惊到了,当真止住了哭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叶禾亦是惊疑不定,有些愣的看着那抱着孩子的男人,这真的是那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乖张怪癖的谦小王爷?
祁陌触到她的目光,原本有些苍白的颊上竟微微一红,使得清俊的脸在夕阳下带着几分妖艳的美,他眉头微皱,想要亡羊补牢挽回高傲姿态般,将孩子重新放回草地,冷哼说道:“脏死了。”见孩子脖子一缩,又威胁的补充道:“再有下次,就直接将嘴巴缝起来。”
孩子似乎听出了他的心口不一,竟一点也不害怕,仰着脸开心的笑起来。
秀少钥看了看叶禾,面露愤懑之色,频频瞪着祁陌,一直沉默不语的碧落姑娘看了看祁陌,亦面带怨色,时不时看叶禾一眼。
在诡异的气氛下,叶禾将孩子脸上的泪痕擦干,随即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圆圆,太阳就要下山了,你快回家吧。”
孩子却连连摇头,眼含乞求的望着她,奶声奶气的说:“姐姐,圆圆还不想回去,我们来玩游戏,好吗?”
叶禾看着那满是渴望的眼睛,实在不忍拒绝,犹豫了片刻后问道:“你想玩什么游戏?”
孩子咧嘴一笑,认真的说道:“我们来讲小笑话。就讲……就讲从前有一个傻子,他做了什么什么事,本来是想怎么怎么样,没想到结果怎么怎么样。总之,一定要突出他很傻,而且不能说一样的。”
叶禾有些郁闷,这算什么笑话?但还是不忍打击他,佯装很有兴致的说:“好啊,你先来。”
孩子点了点头,随即带着稚气的声音响起,一本正经的讲起了笑话:“从前有一个傻子,他爬上了一颗很高很高的大树,本来是想摘果子来吃,没想到,结果却一不小心摔死了。”
“死了?”秀少钥听罢瞪眼,鄙视的看着孩子说道:“果树普遍不高,哪有那么容易摔死。”
“哎呀,反正就是死啦!”孩子有些生气的叫道,随即不满的嘟嘴:“你会说,那你来说啊!”
秀少钥想也不想便张口道来:“从前有一个傻子,他爬上了一颗很高很高的大树,本来是想摘果子来吃,没想到,结果却一不小心摔伤了。”
孩子顿时气得鼓起腮帮子,叫道:“不能说一样的!”
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秀少钥理直气壮的反驳:“你的是死了,我的是伤了,不一样。”
“你耍赖!”孩子大叫。
“我没有!”
“你耍赖!”
“我没有!”
“你没有!”
“我耍赖!”
孩子顿时开心的拍手:“看吧,你承认你耍赖了。”
秀少钥原本春风得意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气急败坏的瞪着小不点。叶禾看着秀少钥这个大孩子跟圆圆这小孩子两人耍宝,脸上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这时圆圆又转向碧落,软软问道:“姐姐,你也说一个吗?”
碧落温雅一笑,为难的婉拒道:“我不会讲笑话,不如姐姐念一首诗给你听,可好?”
孩子连忙摇头:“圆圆不喜欢诗,还是说笑话吧,很简单的,只要突出傻子很傻就行了。”
碧落略显犹豫,思索了半响,才终于开口:“从前有一个傻子,他满腹诗书进城赴考,本来是想当上状元郎,没想到,结果却在半路上盘缠用尽变作了乞讨丐。”
圆圆歪着脑袋脸上有些疑惑,似乎听得不是很明白,但还是放过了碧落,忽然扯了扯叶禾的衣袖,撒娇似的说道:“姐姐,该你了。”
叶禾见他兴致勃勃,不好推拒,况且这个并不难,若要她吟诗作对她作不出,这样的“笑话”却是很简单。微微想了想,叶禾说道:“从前有一个傻子,他搬起一个很重的东西,本来是想砸别人,没想到,结果却不小心砸到了自己的脚上。”
“哈哈,哪有这么笨的人。”孩子听完笑着叫道。
叶禾下意识看了秀少钥一眼,果然见他满脸的郁闷,不由得暗暗好笑,这世上还真有这么笨的人。
最后,孩子用葡萄般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祁陌,小心翼翼的问:“大家都说了,你呢?”
随着圆圆一句话,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那显得有些孤僻冷傲的男子。
祁陌忽然被大家这么看着,微微皱了皱眉,却是出乎预料的没有拒绝,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略显苍白的脸上竟带了些许笑意,缓缓开口:“从前有一个傻子。”说着侧脸转过双瞳,黑玉般的眸子静静看着叶禾,眼中没有了难以亲近的阴郁:“他抓住一只长着利爪的野猫,本来是想将它驯服,没想到,结果却喜欢上了那只野猫。”
那轻缓而认真的声音流淌开来,像是一颗响雷炸在脑海里,叶禾瞬间便听出了他话中的含意,微愣之后脸上竟有些发烧,心虚般垂下脸装作倒酒的样子,有些狼狈的慌忙避开了那道将她紧紧锁住的目光。经过了这么的多事,叶禾即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不愿去坦然面对而已。然而却万万都没有想到,尊贵如他竟然能放□份,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不知是听出了方才那话中的暧昧,还是察觉到两人之间异样的气流,气氛有片刻的沉默。秀少钥亦是微微一愣,随即又嬉笑起来,故意找茬般冷嘲热讽的道:“没想到素来喜怒无常性情暴戾的谦王爷,竟然也会说笑话,今日一见,秀某真是大开眼界了。”
祁陌却是面色平静,微垂着眼不温不火的淡道:“秀少爷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日日对镜可见,又何来大开眼界一说?”
听到这话,叶禾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这两人毒舌的功力,还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虽是如此,却总算打破了沉默,叶禾手上一紧,低头便见圆圆又一次拉起她的衣袖。
许是觉得叶禾最好说话,孩子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期盼,歪着脑袋兴致勃勃的提议道:“姐姐,小笑话讲完了,我们再来唱歌,好吗?”
还来?叶禾微微皱眉,低头看着那小不点,严肃说道:“圆圆,天快黑了,你该回家了。”孩子眼中顿时闪过焦急,连忙摇头,哀求般的低声说:“不要,圆圆想再玩一会儿。”
孩子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惹人心疼,叶禾这次却不再心软的点头同意,放低声音说道:“圆圆听话,如果再不回家,你爹娘会担心的,况且现在天色不早,我们也要走了。”
孩子眼中有些湿润,小心翼翼的问:“再陪我玩一会儿不行吗?”
叶禾顿了顿,正要继续开口劝说,就听见耳边带着冷意的声音淡淡响起:“你到底是谁?缠着我们有何目的?”
听到祁陌的质问,孩子脸上竟有些慌,叶禾诧异的转脸看向身侧的男人,触到那双黑亮的眼眸又下意识的避开,问道:“你说什么?”
祁陌静静看她一眼,似乎有些愤怒,有些失望,却很快便又恢复如常,目光转向手指紧紧抓着衣角,显得有些不安的圆圆,眼中划过一丝厉色,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外面穿着普通的布衣小褂,内衫却是上好的丝绸,又岂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西郊虽风景不俗,但地处荒芜少有人烟,你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怎么会独自来此?你看似兴致勃勃的叫我们和你玩,眼睛却时常注意着四周,神色慌张,你在怕什么?”
他的话音虽轻缓平淡,叶禾听罢却是暗暗一惊,这男娃年纪尚小,又生得伶俐可爱,她只当是个贪吃贪玩的孩子,并未多想,现在一经提醒,确实有不少蹊跷之处。
孩子不知是心虚还是被吓到了,听完祁陌的话,咬着微嘟的下唇一步步后退:“我……我该走了。”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叶禾,隐有泪意的真诚说了句:“姐姐,谢谢你。”随即转身便跑。
“圆圆!”叶禾看着那小小的身子,不忍的叫道,起身便要追过去,却有一只大手拉住她的手腕,祁陌眉稍微蹙,沉吟说道:“随他去吧,这孩子来历不明,接近我们亦不知是否别有用意,冒然跟上去恐有变故。”
碧落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异色,很快便恢复笑容,劝说道:“王爷所说不无道理,姐姐还是小心为好。”
叶禾听到那声显得亲热的“姐姐”有些不适,但仍停住了动作,是啊,圆圆的身份确实有些可疑,若是心怀不轨,或者被人利用,故意引她去别处呢?可是想起孩子那清澈透亮的目光,却又总觉得不像存有恶意。
此时已日落西山,天边成簇的红霞消失不见,空气中的温度也渐渐降下来,没了阳光的照映,地上的绿草红花也显得有些萧瑟,眼见天就快要黑了,一行四人默契的相继起身。
叶禾走到树下,正在动手解下栓马的绳子,便隐约听见远处传来哭喊声,却迷迷糊糊的听不仔细,不由得停住手上的动作,侧耳凝神细听,终于勉强听清了。
“救命……啊……”
是圆圆!叶禾心下一惊,来不及解开栓马的绳子,弯腰一把抽出靴子里随身携带的匕首,挥手将绳子割断,一个漂亮的抬腿撑手,跃身便骑上了马背,刚甩手挥下鞭子抽在马臀上,便听见秀少钥诧异的叫道:“啊……禾禾,你要去哪?”
叶禾来不及回话,径直策马向着声音的方向奔去,圆圆虽身份可疑来历不明,也不能说明他就心怀不轨,他还是个几岁大的孩子,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前不久还眨着明澈晶莹的大眼睛,拉着她的衣袖软软叫着姐姐……
一人一马的身影转眼便已远去,身披紫裘的男人微微皱眉,扯过缰绳翻身上马,向着叶禾同一个方向急追而去。
马儿飞快的疾驰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叶禾稳稳坐在马上,目光焦急的四处搜索,当看到一个小小身影张开双臂,吃力的拔腿向她跑来,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却又猛的惊起,在孩子身后赫然有几名紧追不舍的黑衣人,眼见渐渐拉近距离,便有一人抬起手中弓弩,对准了圆圆的后背。
叶禾距离孩子仍有数米之远,眼见箭羽就要射出,一时间却是束手无措,神经崩紧,脑中轰然一响。说时迟那时快,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墨发飞扬,红唇紧抿,一手握缰一手将玉扳指掷出,不偏不倚的重重的打在孩子膝盖上,圆圆痛叫一声猛的摔倒,箭羽从他头顶擦过。
时间紧急,叶禾飞快策马上前,将孩子一把拉起坐到马上,急声问:“你没事吧?”
“姐姐!”孩子顿时大哭出声,仿佛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少女的腰,眼泪如泉水般涌出。
047章 情深义重
眼见夜幕就要降临;乌黑阴云弥漫在上空,更使得四周景物愈发朦胧幽暗,仿若身陷迷境般缥缈虚无,两侧的树木看上去如张牙舞爪的黑影,在策马奔驰间纷纷倒退开来。
碍于地上散布的捕兽钉,那些黑衣人不敢再冒然徒步追赶上来,偷袭的箭羽也便也逐渐消失。眼见情形有所好转,叶禾稍稍松气,却忽觉有少许水滴打在脸颊上,不由在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果然,雨势很快便加大起来,伴随着寒风呼啸刮过,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只觉一片水雾朦胧,密集得让人难以睁眼。
大雨很快便打湿了山路,原本干燥的土地渐渐变得泥泞不堪,本就是走倾斜陡峭的上坡路,这场大雨更是使得道路难行,仅仅片刻的功夫,马蹄便已多次出现打滑的迹象,未免人仰马翻得不偿失,两人只得弃了马匹带着孩子徒步前行。
然而没走多久,两大一小的三人便停住了脚步,只见前路被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阻断,就这么生生阻隔了三人的去路,断壁之间虽搭有一条可供人通过的吊桥,然而许是因为常年失修桥梁残破,桥梁中间腐蚀得几乎断裂,摇摇欲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是冒然踏上去,那桥必定会因承受不住重量一分为二。
寒风冷冽,空气中的温度每况愈下,很快他们的身上便已湿透,贴在肤上冰冷刺骨。祁陌本就极度畏寒,此时清俊的脸颊冻得如纸般苍白,嘴唇更是微微泛上了青紫,唯有双瞳依旧如黑玉般熠熠生辉。
对这前面深不可测的山涧,叶禾侧过脸,有些担忧的看向身边脸色苍白的男子:“他们快追上来了。”
“我知道。”
“你撑得住吗?”
男人冷哼一声,带着几分傲然的挑眉回道:“我何时输给过你?”
然而说完却微微怔住了。他祁陌一向不输于人,这句话说得无比顺口,但是回想起来,在眼前这个女子面前,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赢过。
这时圆圆扯了扯叶禾的衣袖,湿漉漉的小脸扬起,水润大眼里满是担忧,稚气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害怕:“姐姐,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的,姐姐保证,我们都会没事的。”叶禾摸着他的脑袋,信誓旦旦的安慰着。
男孩低着头,小手抓紧了衣摆,抬起头来时脸上多了几分坚毅,压住心里的害怕鼓起勇气说:“不然……不然把我交出去吧。”
叶禾一怔,随即轻笑问道:“傻小子,你不怕死了?”
“我怕。”男孩的手不可抑止的发着抖,语气却是别样的认真:“可是我不想连累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祁陌看着孩子,忽然说道:“汤圆,你过来。”
男孩一听瘪嘴,小声嘟囔道:“我是唐圆,不是汤圆……”说着还是怯怯的走过去了些。
“为何那些人紧追不舍非要杀你,你可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祁陌低着头,蹙眉问道。
孩子歪头,想了想说道:“我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叔。”
“好看的大叔?”叶禾疑惑的说着,下意识的就伸手指了指身边的男人:“有他好看吗?”
祁陌脸色一黑,微微染上怒意,他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怎能像女人那样用好看来形容?
圆圆抬头望着面色阴冷的紫袍男人,一边回忆一边诚恳的说:“那个大叔的脸没有他白,眼睛没有他这么美,嘴唇没有他这么红,睫毛也没有他这么长……”
“够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忽然愤怒的将孩子的话打断,祁陌听到孩子的形容脸色难看至极,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
叶禾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圆圆童言无忌实话实说,却是刺激到了这位王爷身为男人的尊严,可谁叫他面白如玉唇红似血,五官清俊凤眼长睫,当真是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呢?
大雨仍然在下,寒风依旧在刮,但是在说话间,气氛稍微轻松了些。然而这时两人却警觉的听见了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很明显是追兵来了。两人皆收住声音沉住气息,目光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在昏暗的光线下,可以看见整整几十个黑衣人携刀追来,随着那名领头人一声令下,众人便大吼着冲上前来。
好在这些刺客显然也因为山路湿滑而弃了马,或许为减少负担早些追上他们,也没有带上笨重的长弓和箭篓,起码不用担心这些刺客远距离的射击。
叶禾握紧匕首,全身戒备,祁陌抽出一柄腰刀,冷眼相视。两人背对而立,将孩子夹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