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祁帝都有所顾忌,故将秀家的当家人秀少钥之父秀葛认作义弟,封了个侯爷的爵位以拉拢,至此秀家在大祁可算盛极一时,权力钱财皆备,又怎是寻常人惹得起的?叶禾气极之下折断了秀少钥的手腕,虽说出了一口恶气,然而伤了侯爷爱子这个罪名,她即便再多几条命也是不够赔的。
宴会还在继续,祁帝及一干王公大臣仍在招待北耶王子,鸾弘殿中依旧歌舞升平。谦小王爷已命人将痛晕过去的秀少钥送去了太医院,暂时还没有惊动内殿。
方才谦小王爷斜斜看了她一眼,便一摆云袖独自走出了鸾弘殿,叶禾自动理解为他有话要说,便跟了出来。然而他却仿佛散步般在这小道上走着,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莫非是她理解错了?
忽然额头一痛,竟是前面的男子猛地停住了步伐,叶禾失神间毫无防备的与他撞上,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掉入湖中,祁陌面色一沉,当即俯下身躯,长臂一伸将她揽住,叶禾终于站稳,却见男子的手臂紧紧环在自己腰上,自己的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两人姿势亲密无间,叶禾表情一滞,尴尬无比。
“连路都不会看吗?”祁陌怒斥一声,松开手扭过头去掩住了微红的脸颊,冷哼道:“蠢笨至极。”
叶禾顿怒:“你说什么!?”
“若非蠢笨,你又怎会被那登徒子占了便宜去?”
叶禾一时间失去了气势,难道告诉他,她对这个时代的女裙和男袍不太会区分,见那秀少钥穿着花花绿绿的袍子,又长得太过阴柔,便糊里糊涂的将他误认成了女子?
祁陌侧过脸看着满脸懊恼的少女,怒气稍微消了些,缓缓说道:“秀少钥的腕骨已然脱臼,看来你方才还真是下了狠手。”
叶禾愣了愣,这厮的话听起来似在指责她不知轻重,为何他原本冰冷的眼眸中却隐约含了笑意?
想到刚才教训那色魔时的畅快淋漓,叶禾嘴角勾起,语气不由得轻快起来:“那也多亏王爷配合得好,要不是有鼓声掩饰,我也不敢放心大胆的下手。”
祁陌眸光微闪,看着少女雪玉清秀的脸上展露出的璀璨笑颜,一时间心下竟有些恍惚。
“王爷可知道北耶王子今夜为何忽然提亲?”叶禾想起在宴会上的担忧,忍不住开口问道。
祁陌微微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禾不想被他看出端倪,以退为进道:“只是好奇而已,王爷不想说便算了。”
“此事,确实有些蹊跷。”祁陌看着少女沉吟片刻,犹疑说道:“今夜在内殿之中,那北耶王子目中无人,仅对父皇尚算客气,连身为大祁太子的二皇兄都不予理会,却主动上前与我攀谈。”
“你们谈了什么?”
“他问我这新鲜紫貂皮所制的围脖从何而来,得知是昕怡皇妹所赠后,又问了昕怡年龄,随后便向父皇提了亲。”
叶禾心下一惊,急切的问:“那北耶王子相貌如何?”
祁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缓声说道:“发式极短,头戴面纱。”
是了,那晚在山林里遇见的男子一定就是北耶王子,戴面纱定是因为被她打成了猪头而羞于见人。可他为何忽然要娶昕怡公主?因为那晚看见了她猎紫貂,又听闻谦小王爷说紫貂围脖是昕怡公主所赠,便将昕怡公主误认做了她,因此欲将她娶回北耶,好在自己的地盘上痛揍她一顿报仇雪恨?叶禾脑海中如同一团乱麻,若那北耶王子真的取了昕怡公主,大祁与北耶联姻结盟攻打壑寇,那她便是将八爷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罪魁祸首……
一串脚步声唤回叶禾的思绪,有几个太监从远处焦急的寻了过来,谦小王爷皱了皱眉,迈步便欲走过去。
犹豫了片刻,叶禾终是开口:“秀少钥一事……”
面容俊美的紫袍男子顿住步伐,侧过脸定定的看着她,红得异常的嘴唇抿起,眼中有苦涩有自嘲有黯然,淡淡的扔下一句话后转身便走:
“你方才不用刻意如此,我也会竭力保你无恙。”
叶禾僵硬在原地,半响才回过神来……对了,这只狐狸不仅心思细腻,更是演技高手,自己这点小把戏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呢?她方才一改以往对他或针锋相对,或敬而远之的疏离态度,假装跌倒拉近两人关系,确实是动了利用的心思……
看着那一抹落寞离去的紫色背影,叶禾心中涌出各种情绪,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028章 荒唐色魔
军机处北苑训练场
二十名身体壮硕的男人在空旷场地之中站得笔直,面上神情端正肃穆,挺胸抬头姿势昂扬,雄风气概尽显无疑,只可惜一个个不是鼻青就是脸肿,影响了队伍整体的美感。
这些天来他们切身体会到了何谓最毒妇人心,此时回想当日,才觉得以军姿站立三个时辰,实在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说是训练眼睛与步伐的配合,竟让他们玩老鹰捉小鸡,只不过在地上四处撒了园滚滚滑溜溜的豌豆,在躲避中一个不小心踩上,后果可想而知。
说是训练众人的团队精神,却让他们全体蒙上眼睛,相互搀扶着走过一米高三十米长的木柱,若有一人不慎从上面摔下来,便全体没饭吃。
说是训练大家奔跑的速度,便叫众人围着北苑跑步,只不过每人腰间都绑上了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并将一只已两天没有喂食的饥饿黑狗放了出来……
总之各式花样层出不穷,将他们折磨得是遍体鳞伤,苦不堪言……
当一名身穿短衫收腰男装,面容清丽如雪的少女迈步踏入训练场,众人的神色庄重而畏惧,齐齐弯腰鞠躬朗声喊道:“教官!”
叶禾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十几日的训练成效不错,底子算是打好了,此时再教射箭搏斗技能必定事半功倍,她有信心将他们训练成皇宫中最优秀的一支禁卫队。特别是上次与她交过手的罗修,在二十人里更是出类拔萃,假以时日必定将为一员难得的猛将。
转眼距离那日宫宴已将近半月,也不知道是因为那秀少钥平时人缘太差,将当时在场的贵妇小姐们都得罪了个遍,还是因为谦小王爷的功劳,所有人一致咬定是秀少钥跟她笔试手劲,因急于求胜用力过猛,才自己把手腕给扭了的,秀少钥对此竟也没有否认,此事便就此不了了之。
这些天过得还算平静,但叶禾发觉北苑总有人鬼鬼祟祟的窥视,并没有其他动作,似乎仅仅只是探子,就不知是何人派来,有何目的?
“夏教官,有……有人找您。”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入北苑,急声说道。
叶禾疑惑的走过去,皱眉问道:“谁找我?”
“那人吩咐奴才不可说,只让奴才带您到后园去,说是有要紧的事。”
叶禾更疑惑了,在这皇宫之中她认识的人不多,莫非是谦小王爷?大祁的冬日来得早,最近天气渐冷,据说他这些日子感染了风寒身体抱恙,又怎会来找她?
昕怡公主?据说她前些日子叫宫婢假装偶然碰撞,趁机掀开了北耶王子的面纱,躲在暗处隐约看见了一张猪头脸,从此之后日日向祁帝抗议,宁死不嫁,整天一哭二闹三上吊忙的不可开交,怎会有空来找她?
犹豫片刻,叶禾吩咐罗修暂且照看,就跟着那小太监出了北苑,军机处的后园并不远,穿过两条回廊和一条林荫小路便到了。此处是一片幽静的园林,暗香疏影,茂林葱郁,内设八角红檐凉亭,透着古朴的木质拱桥,还有一个小小的莲花池,碧水游荡,处处皆是悠然景致。
当叶禾将目光转向一处,顿时目定口呆惊讶不已。在园林中央有着一颗长满深粉花朵的大树,枝繁叶茂如同一把大花伞,树上的花朵与樱花相似,但却只有指甲大小,颜色也比樱花更深。叶禾惊讶的并不是这颗花树,而是此时仅仅偶尔有一阵微风拂过,那花树的枝叶却是诡异的摇晃个不停,晃得那小小的粉红花朵纷纷扬扬的飘落,为树下的男子制造出了唯美的背景。
没错,在那颗华丽的大花树下,站着一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漆黑如墨的飘逸青丝用白玉钗子束起,淡绿色的衣袍,下摆绣着深绿色的荷叶,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持一书卷,一双桃花眼温柔含情,目光幽深,朱唇微启,脑袋微晃,以满含磁性的声音高低起伏的念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叶禾满头黑线的听他把整首诗念完,就见他缓缓抬起头来,冲自己颔首微笑,略带诧异道:“咦……这不是禾禾姑娘吗?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竟能在此不期而遇,莫非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叶禾嘴角一抽,仿佛听见了自己身上鸡皮疙瘩掉落的声音,直想把拳头挥向那张欠扁至极的笑脸,分明就是他命人把自己叫来,这也叫不期而遇?上天安排的缘分?
知道这人身份高贵,为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叶禾耐着性子问:“秀少爷,不知您找小的过来有何要事?”
“你喜欢刚才那首诗吗?”秀少钥眨了眨眼问道,仿佛没有听见叶禾的话。
“不喜欢!”
“咳咳……”秀少钥捏着嗓子假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不喜欢没关系,我重新再念一首给你听。”
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叶禾知道这厮生性风流堪称第一,却没想到脸皮的厚度也无人可及。
不知为何,那大花树的枝叶忽然不晃了,花瓣也不再落下来了。
秀少钥见状顿时勃然大怒,仰着一张阴柔俊美的脸喝道:“怎么不摇了?没吃饭吗?继续!继续!”
“是,少爷!”
树上传来委屈而无力的声音,随即花树的枝叶又摇晃了起来,粉红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
叶禾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秀少钥却又自顾自的摆好方才的姿势,一本正经的念起了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啊啊……这是什么东西?哇!救命啊……”
某人正陶醉在自己念的诗中,忽然一团褐色的东西从树上落了下来,正好砸在秀少钥的脑袋上,当看清那东西叫做马蜂窝,当即扔了书卷,抱着脑袋四下逃窜,再无半点风流倜傥的形象可言。
“保护少爷,一群废物,快去保护少爷啊!!”
“啊……好多蜜蜂啊……来人!救命啊……”
“少爷快跑!!快跑!蜜蜂追上来了!”
叶禾哭笑不得的僵硬在原地,看着毫无风度抱头鼠窜的侯爷之子秀少钥,以及从花树上哭天喊地跳下来的几个奴仆,一时间真不知道这首富之家的少爷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想到这个白痴今日来军机处是找她的,若出了问题她也难辞其咎,叶禾眉头皱起,认命的一个箭步冲过去,在混乱中拉起秀少钥二话不说就是一阵狂跑,在蜜蜂紧追不舍的嗡嗡声中,扑通一声便跳进了荷花池。
秀少钥似乎不识水性,即便荷花池不深,仍害怕的将叶禾救命草似的紧紧抱住,脑袋紧紧贴着她的胸口,叶禾气得脸颊发红,他这到底是求生的本能,还是好色的本能?
两人浮出水面大口喘气时,蜜蜂已经散去,几个奴仆焦急的在岸边拿着竹竿往水里支,叶禾抓住竹竿带着秀少钥这个大型拖油瓶爬了上去。
这时两人身上早已湿透,衣服粘在身上让叶禾很不舒服,更让她不舒服的是紧紧粘在她身上的秀少钥,叶禾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厮的手臂结实有力,不似面上那般孱弱,一时间竟挣不开。
叶禾深吸一口气,皱眉喝道:“放手!”
“不放,我害怕……”秀少钥连连摇头,趁机又在她胸口磨蹭了几下。
叶禾面上一黑,语气阴森可怖:“秀少爷,你可是还想再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话音落下,仅仅一秒的功夫,方才还紧紧抱着叶禾腰身的男子,眨眼间便已经在一旁立正站好,抚了扶湿漉漉皱巴巴的衣袍,温文有礼一本正经的拱手道:“方才多谢禾禾姑娘相救,在下不甚感激。”
这厮变脸之快令叶禾咂舌不已,就在这时却见他忽然盯着自己的胸部,桃花眼一眨不眨的,发出诡异的绿光。
叶禾猛地一惊,低头一看,竟是身上的短衫男装打湿后粘在身上,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肚兜及胸部的曲线。叶禾脸色铁青,正要教训那看直了眼的色魔,却见秀少钥脱下了外袍一边给她披上,一边嘀嘀咕咕的嘟囔道:“遮好,遮好,快忍不住了……”
叶禾还未能理解这话的意思,秀少钥便转过了身,端着架子找那几个健壮的奴仆算帐:“方才那个马蜂窝是谁摇下来的?啊?是你?你?还是你?”
“啊……少爷饶命……饶命啊……”
接下来便是一顿惨不忍睹的拳打脚踢……
叶禾看着那行事荒唐的男子陷入了深思,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029章 代为受过
经过马蜂窝事件,叶禾已有三日没再见到秀少钥,据说是因为他脸上被蜜蜂螫出了几处红斑,躲在自家府邸不肯出门见人,这正合了她的心意,那二百五行事荒谬毫无章法,每次一见到他就准没好事。
这天叶禾进宫后熟门熟路的踏入军机处北苑,众人照旧已在训练场上列队站好,挺拔健壮姿态昂扬。叶禾目光轻轻扫过,便看出少了一人。
“罗修呢?”
众人仍是直挺挺的站着,一言不发,目光却有些躲闪;气氛有些凝滞。
叶禾心头划过一丝不详,语气严厉了几分:“都哑巴了?”
众人面露犹豫,片刻后终于有一人出列:“回教官,罗修大哥他……被司徒统领命人押去铁牢了。”
叶禾眼中闪过诧异:“司徒震?罗修向来寡言少语,怎么会惹上了他?”
“罗修大哥凌晨起来练箭,射下一只犀鸟,没想到那只犀鸟是司徒统领所养,司徒统领知道后挥鞭就打,罗修站着挺了五鞭,之后竟将鞭子一把夺过,司徒统领勃然大怒,扬言要徒手空拳将罗修活活打死,统领武艺高强,本一直稳占上风,却不想忽然被罗修扑倒在地,生生咬下了一只耳朵,之后罗修便被禁卫军捉下押去了铁牢。”
叶禾听罢眉头紧蹙,暗暗懊恼,罗修那小子是将门之后,家族没落后进宫参了禁卫军,为人心高气傲志气远大,身体硬朗且勤奋好学,无论她教授哪种技能,他都不怕苦累起早贪黑的练习,总能竭力做到最好,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然而最大的不足就是性子冲动,遇事沉不住气,叶禾第一次跟他交手时便看出来了。可他明知司徒震是禁军统领,以他的身份根本招惹不起,为何还要如此冲动?这一次,他算是闯了大祸了……
想起这段时间相处的种种,叶禾转身便要走出北苑。
“教官!”身后众人语气焦急,齐声喊道。
叶禾顿住步伐,便听见带着劝慰的声音传来:“司徒震统领禁军已将近十年,在军机处向来只手遮天,为人凶狠残暴,一旦被送进铁牢便再难活着出来,更何况这次司徒震打定了主意要罗修死,此时罗修恐怕已凶多吉少,您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又何苦因此得罪司徒震?”
话一说完,众人纷纷附和,皆劝叶禾勿要强出头,以免引火烧身。
“好啊……!看来我平日教你们的团队精神,都成了耳边风?”
叶禾怒极反笑,眼中尽是冷冽,一改平日里的平静镇定,转身指着其中几个怒声数落道:“你,那次单手倒立时不慎脑充血,若不是罗修及时背你到太医院,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你,上次跟南苑那个侍卫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胳膊险些被人家一刀斩下,是罗修救了你!还有你……”
“既然做了你们的教官,今日之事换了你们当中任何一人,我都不可能置之不理。一支队伍便是一个整体,若连这点基本的团结都没有,跟一盘散沙有何区别?一群不讲情义的东西,回来再收拾你们!”
说完,叶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