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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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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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沥小心翼翼坐定,皱眉笑道,“孝悌礼数,如何能少?”麓淩截断他话,问道,“是皇姐打的?”麓沥嗯了一声,麓淩作出奇怪的表情,“你出使立功,阿姐却为何打你?”麓沥暗想,“我对汐月妹妹之情,天日可表,少不得让三哥明了,我这份深情厚意。”于是添油加醋,将自己强龙不惧地头蛇、虽千万人我往矣、勇夺金簪、英武赴刑的孟子大义,绘声绘色描画一番。
说罢半晌,却不闻麓淩回音,他心头略略奇怪,正待发问,听麓淩淡淡道,“汐月生辰,劳烦你还记得。”麓沥眉头一拧,“三哥这话蹊跷,她的生辰在中秋节前,你我年年都记得。今年你送了她什么礼物?想来定比不上我这份!”麓淩闻言,默了片刻,眉眼淡然,“今年我倒忘记了。”麓沥洋洋自得,“三哥心细如发,今年娶了嫂子,便忘记这妹子呢!”拍手笑道,“我总算赢你一回!”麓淩一哂,“可不是么?”
麓沥急不可耐要献宝,吩咐果儿道,“我走动不便,速去把汐月妹妹请来!”他是渊王府的常客,便如在自己府中一般的闲适。果儿怔了一怔,麓淩止住他道,“慢着!”迟疑片刻,望向麓沥,“我昨日打了汐月,这会儿她正卧床休息呢!”
麓沥惊得差点跳起,“你说什么?”麓淩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不过打了几下板子。”顿了顿,又描补道,“大夫看过,并无大碍,养的几日便好了。”麓沥急地涨红了脸,“她犯了什么大错,你竟动了板子?她一个女孩子……”他惊惶心痛,麓淩看在眼中,心下不悦,只冷冷道,“四弟这话好笑,本王教训府中侍婢,还需请你示下么?”
三哥蓦地沉下脸来,麓沥心头一惊,他虽然怒气交加,又隐隐担忧,汐月终是他府中之人,却不可得罪了他。少年亲王强压心头焦躁,勉强笑道,“小弟说话不周,三哥别生气!”他伏着案几,摇摇晃晃站起,“我这便去看她!”
麓淩面色略和,点头道,“你去见她,顺便帮我带话,我忘记她的生辰,今日得你提醒,总需补份贺礼,昨晚所赠,便是她的及笄礼了。”麓沥不敢多问,“我记下了!”麓淩又道,“你平日话多,她身子不好,莫要扰她太久!”麓沥点头答应,扶着果儿起身离开。麓淩望着他背影走远,久久不动,暗自叹了口气。
管家廖淞的脚步声,打断了麓淩的沉思。廖淞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禀告,“宫里传话来,铁珊瑚开花了!”“铁珊瑚开花?”麓淩眼神划过一丝惊讶,“何时发生的事情?”廖淞回道,“便是今日凌晨!”麓淩晨起听闻氿锋匆匆入宫,正自纳闷,现下终于明白,原是这个缘故。

如玉为谁开

海国铁珊瑚养在深宫,高约五尺,日日以渺人鲜血浇灌,色泽红艳若火,千年来,铁珊瑚毫无动静,今日竟然奇异开花!世间传言,珊瑚花开,龙神出世。龙神力量惊世骇俗,自开国皇帝麓滢以后,渺国再无龙神现身。
廖淞正色道,“大王,龙神出现,必去流霰山。皇帝定然派人前往此山,咱们也得尽早行动。”麓淩沉思不语,廖淞忍不住道,“流霰山虚无飘渺,没有龙神信物,我们也摸不着方向。”所谓龙神信物,是指当年麓滢留下的三件宝物龙珠,炫炫石和遁形衣。惟有凭借宝物之一的指引,才能寻到神龙所在的流霰山。
廖淞偷看主人神色,面色迟疑,缓缓开口,“汐月既是遁形衣主人,只有……”话音未落,已被麓淩止住,“不必说了,我定然不会让汐月涉险!”廖淞叹了口气,便不多言。流霰山是海底神山,历代君王,手持龙珠,方可寻到此处。汐月所穿遁形衣,既是麓滢遗物,与龙珠、泫泫石等龙神遗物心灵感应,由她带路,便可寻到流霰山。然而此行凶险,还要避开皇帝耳目,廖淞知道王爷喜爱汐月,出言试探,果然被他拒绝。
麓淩心道,“月儿穿此遁形衣,本就是个错误,我只盼她像普通女孩一样,又怎能让她抛头露面,深入险境?”思及汐月,麓淩神色黯淡,廖淞也有些感伤,“郎君对汐月的眷顾,盼她能够明白。”麓淩苦笑摇头,“我实是对不起她!”昨夜,汐月受杖疼得晕去,麓淩惊得心扑通乱跳,抱她在怀,心底一片绝望,如同掉入冰窟般,自怨自责,“我答应皇兄照顾好她,却未尽到管教之责。回思她往日行径,都是因我宠溺无度,惯出来的毛病。真正该打的,不是她,却应当是我,她不过……替我的过错受罚。”
他心内怅惘,廖淞劝慰道,“郎君罚汐月去微希阁,愿她能反躬自省……”麓淩苦笑一声,“我能留她在微希阁多久?一年,两年?依着她的性子,又能熬住多久?若再犯错,我能否护她周全?”廖淞跟随麓淩多年,渊王对汐月的情意,他早就看在眼里,此刻听麓淩这话,惊道,“郎君可是要送走汐月?”麓淩淡淡道,“汐月的归宿,我已有了安排。”廖淞还待再问,麓淩已转开话题,低声吩咐,“派人盯紧皇宫!”廖淞敛容道,“属下明白!”
麓淩昨日一夜未眠,翻来覆去,终于想的明白,“月儿留在王府,我终不放心。若因我一己之私,舍不得她,便推她冒险,又怎算爱她护她?总需设法寻个可靠人儿,将月儿嫁了,方能护她平安幸福!”这念头他盘旋整晚,犹豫许久,终于拿定主意,只是难以割舍,心痛如绞。
男子眉宇间纠结着掩饰不住的哀伤,廖淞冷眼旁观,暗想,“王府多事之秋,汐月出来添乱,难保再惹祸端,郎君将她送走,长痛不如短痛,倒是一条出路。”麓淩深吸口气,“你且出去,容我一个人静会儿!”廖淞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心忖,“今日是娘子归宁之日,是否要提醒郎君?”听麓淩问道,“车马可备好了?”廖淞点头,“早已备好。”麓淩舒展眉头,“我没事,待我歇息片刻,便动身去氿府!”
廖淞每日见麓淩带着面具辛苦做戏,暗自叹气,道,“郎君保重!”告辞退出。麓淩瘫坐席上,苦涩一笑。他望向书案,昨夜汐月胡乱扑腾,青瓷笔舔打碎在地,他不舍丢弃,藏在案下,此刻摸索着取出碎片,轻轻抚摸着青花圆月,想着昨夜汐月的失望眼神,不由攥紧拳头,掌中脆瓷再次发出破裂的声响,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这壁厢麓沥心下着急,扶着侍从,赶着去探望汐月。他熟门熟路,走入汐月居住的屋子,丫头小蚌壳正在清扫地上残瓷碎片,瞧见麓沥,笑着招呼,“浥王来了!”觑他行动艰难,面上好奇,“四郎君这是怎么了?”麓沥自不理会,叫道,“汐月妹妹!”
汐月已然醒转,听闻麓沥声音,惊得满面通红,直想寻个地洞钻入。麓沥却是毫不客气地闯到榻前,掀开纱幔,看汐月俯卧床上,却不抬头,如墨的云发散乱着,却与往日不同。他心下怜惜,咬牙跪坐床头,轻声道,“妹妹伤势如何?让我看看你!”汐月当他要看伤口,吓得魂飞魄散,扭头惊道,“你做什么?”少女双颊绯红,桃花欲燃,麓沥愣了愣,一颗心突突乱跳。他眼神里满是慌乱,汐月忽觉好笑,低声唤道,“沥哥哥!”麓沥呆了半晌,开口问道,“身上如何?”
汐月躺在榻上,伤处如同刀割火灼,疼痛难忍。她清晨醒来,辗转难眠,明知麓淩今日出府,内心深处,却忍不住盼他前来安抚自己。听外面脚步声响,汐月心头便欢喜难耐,辨出不是淩哥哥,又暗然神伤。少女安慰自己,“淩哥哥下这般重手,总会良心发现,前来望我的。”只等他来到面前,自己便扑到他的怀中,痛哭流涕,告诉他,自己身上有多痛,心中又有多痛。他定然满面怜惜,含着歉意为她抚摸伤口,虽有些害羞,但心中欢喜,伤痛就没那么难捱。她苦盼良久,也没盼到淩哥哥的身影。此时听麓沥问起,越发伤感,摇头回答,“不疼了。”
她双眼红肿,面色黯淡,依稀还有泪痕,麓沥心下痛惜,忍不住问道,“怎么就打起来了?打了多少?”汐月面上一红,答非所问道,“淩哥哥骂我不懂事。”麓沥皱眉道,“三哥真是,昨日是你生辰,他竟然忘记,还这般狠心打你!”从怀中掏出锦盒,“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帮她打开,内中金簪灿然夺目,照得满室生辉。汐月张大眼睛,一时呆住。麓沥看汐月惊奇的眼神,得意笑道,“我星夜兼程带回的,你喜欢么?”汐月心头酸楚,愣了半晌,低声道,“喜欢。”麓沥眉眼间略略遗憾,“可惜还是晚了一日……”忽然记起什么,“对了,三哥让我带话给你,他忘记你的生辰,昨日送你的,便补作及笄礼了。”汐月闻言,仿佛一个巨浪当头砸下,眼前一阵发黑,几欲晕去。
她脸色煞白,麓沥奇道,“妹妹怎么了?”汐月浑身发颤,只不说话。麓沥问小蚌壳道,“三哥昨日送了妹妹什么礼物?”小蚌壳回答,“哪有礼物?”麓沥越发奇怪,小蚌壳道,“昨日大王抱姐姐回转,拿外袍裹着姐姐,袍子留在了这里,对了,还有一根杖子。”汐月喝止道,“胡说什么!”麓沥心底好奇,“拿来我看!”小蚌壳递过杖子,麓沥左右端详,金丝楠木杖二尺来长,一指粗细,倒也精美温婉,底端刻着一个“戒”字。他翻来覆去,终于领会到这杖子的用处,狠狠拧起眉头,怒道,“三哥欺人太甚!”
汐月眼圈发红,低头不语。麓沥将杖子狠狠扔在地上,道,“他自己受过折辱,便也这般羞辱别人么?”汐月不知就里,问道,“沥哥哥说什么?”麓淩当日受刑,是极大的耻辱,麓沥本来不该再提,但他此刻义愤填膺,三哥的颜面也顾及不上了,恨恨道,“汐月妹妹,你若心中恼怒,就想着三哥曾被痛打,也算出口恶气。”他这话颠三倒四,一幅自我解嘲的口气,汐月想了片刻,问道,“淩哥哥也挨过打么?”麓沥点头道,“我听皇姐说,三哥被先皇廷杖一百,打得死去活来,差点送命呢!”
汐月心头一痛,她从未听说此事,迟疑问道,“先皇为何要打淩哥哥?他也犯错了么?”麓沥道,“先皇交代差使,他没办好,所以挨打。那时我还小,也不甚清楚,反正那刑杖有这么粗,这么高,一棍子下去,要脱一层皮呢!”他用手比划,汐月吓得花容失色,暗想,“淩哥哥还有这样遭遇,怎么他从不提及?这么重的杖子,打在身上,一定痛死了!”她面色越发惨白,麓沥心中有些后悔,暗想,“她一个女孩,我跟她说这些做甚?”
麓沥转头,却看到几案上放着一个皱巴巴的纸团,颜色醒目,一望便知是“伏岭居”的点心。仔细看时,纸团里面的玫瑰酥已经压瘪。玫瑰酥原本洁白如玉,嵌入花瓣青梅,宛如翡翠玛瑙入玉盘,如今却乱糟糟揉成一团,丑陋不堪。小蚌壳旁边解释,“我说扔了这点心,姐姐还舍不得呢!”麓沥越觉得汐月可怜,笑道,“妹妹想吃这个,我叫人买上十盒送你。”汐月柔声道,“多谢沥哥哥!”她乖巧动人,麓沥心中爱极,又想着她被麓淩折磨,恨不得抱了她飞走。
虽然恋恋不舍,麓沥到底怕她劳神,终于起身告辞,他跪了许久,双膝和臀伤发麻,不动还好,一动起来,血肉竟如针扎一般,疼的爬不起来,反而歪坐地上,“哎哟”痛呼一声。汐月惊问,“沥哥哥怎么呢?”麓沥挨打的事情,原本想在汐月面前表功,此刻再无这个心情,只笑道,“腿上发麻,不妨事的。”小蚌壳取笑道,“四郎坐着没事,一提到告辞,就走不动了。”麓沥瞪她一眼,也懒得骂她,只对汐月道,“你想要什么,托人带话给我。若是……三哥再打你,你就来找我!我就算跟他闹翻,也不让他再欺负你!”想一想,又觉这承诺轻飘飘地没份量,握拳又道,“便是拼了不做这个亲王,也要护你周全!”
汐月低下头,却是不语,心忖,“他却是因为不敢得罪娘子,就这般打我骂我,欺负我。”汐月愁肠百结,麓沥哪里知道,只当汐月对自己的盟誓不满,又忙着补充,“拼了我的性命,也要保护汐月妹妹!”不料汐月瘪了嘴,两串珠泪滚落下来。麓沥吓了一跳,伸手为她擦拭,哄道,“妹妹别哭!”汐月止住眼泪,强笑道,“沥哥哥真好!我不哭!”
小蚌壳送麓沥离开,回转道,“浥王俊俏风流,难怪圣上也赞他呢!”汐月红肿双眼,却没理会,小蚌壳又打趣笑道,“我看浥王眼色,分明喜欢姐姐呢!”汐月恍若未闻,扭头瞧着地上,道,“烦妹妹将杖子递我!”小蚌壳递给汐月,小心问道,“这真是大王赏赐的?大王从前视姐姐若珍宝,捧在手心,如今怎么……”看汐月一幅灰心模样,便住了口。汐月小心擦拭杖子,将它捧在胸口,定定望着,两颗眼泪滴上金丝楠木上,越发亮的晃眼。
汐月伤势并不太重,休养十数日渐渐好转,只是她养伤期间望眼欲穿,却始终未曾等到麓淩的身影,反倒是麓沥时常光顾,逗她开心。汐月即将要去的微希阁,距离渊王府甚远,是珠城“无辙书院”的藏书阁。无辙书院乃麓淩私人出资修建,供低等官员和平民子弟读书交谈的所在。书院名字也是麓淩取的,出自“善行者无辙迹”这句古话。麓淩不喜招摇,无辙书院规模不大,地处偏远,生源也少,汐月前往书院,其实是麓淩寻个角落地方,责她闭门思过而已。
汐月不舍离开渊王府,便天天捱着日子。因为失宠,府中众人脸色渐渐难看,中秋佳节的果品都不曾发放给她。小蚌壳问及,管事的双手一摊,理直气壮地推说漏了,言语间十分刻薄。汐月不愿受此闲气,懒懒的待在院中。她耳中所闻,无非郎君对娘子如何体贴呵护,又为王妃添置什么珍奇首饰,何等价值连城等等。这样过了数日,终于有人来传渊王令,命她收拾行李,即日赶往微希阁,不得延误。
汐月倒也爽快,几下收拾停当,便前往麓淩书房,向渊王辞行。书房侍童道,“郎君吩咐,汐月不必辞行,你自去吧。”汐月咬了嘴唇,白着面孔道,“小湄哥哥,烦你去禀告大王,他若不肯见我,我便长跪不起。”说罢跪倒在书房门前。小湄犹豫再三,终于向麓淩禀告。
麓淩闻言,冷冷言道,“她若爱跪,只管跪着好了。”竟不理会。汐月跪了几个时辰,双腿酸麻痛软,摇摇晃晃只欲扑倒在地。小湄和果儿劝她离开,汐月脸色煞白,却摇头硬挺。不知等了多久,小湄终于过来扶她,低声言道,“恭喜姐姐!郎君终于答应见你!”
汐月松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摔在了地上。她双腿僵直,已动弹不得。小湄帮忙揉搓好一会儿,汐月方扶着墙壁,慢慢挪入房中。半月未见麓淩,汐月鼻中酸楚,死命忍住眼泪,只挪动沉重脚步,捱到麓淩身边。
少女扬起头来,一瞬不瞬凝望俊朗男子,并不下跪。麓淩也不叱责,只淡淡问道,“你见本王,有何话讲?”汐月呆立片时,蓦地抓起麓淩右手,放入自己嘴边,少女狠狠一口,咬住了麓淩的食指。
指间一阵剧痛,麓淩真切感受到,汐月的牙齿深深嵌入他的肉中,那疼痛撕扯着冲入他的头脑,麓淩忽有些混乱,他下意识张开手臂,想揽汐月入怀,然而,瞬息之间,他就恢复了理智——男子迅疾抽出自己的右手,后退两步,喝道,“你疯了!”
渺人习俗,男女成亲时互相噬咬手指,结为夫妻,因此,海国恋人常常咬对方手指,表达自己的爱意与常相厮守的决心。汐月的举止,正是明明白白表达心迹。她却没料到,麓淩如此断然地拒绝了他,不带一点点的情意。汐月脸色煞白,呆呆望着麓淩,“淩哥哥,你不喜欢汐月么?你答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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