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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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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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气息丝丝缕缕吹上他的肌肤,声音柔绵,带着一丝魅惑,“香囊可愿赠我?”燕霡霂浑身气血被银针凝滞,各处要害仿佛爬着无数只蚂蚁,撕咬着他的血肉,只觉痛痒难耐,偏生动弹不得,憋得脸色青白,差点一口血要喷将出来。奈何他全身脱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拿眼狠狠瞪她。陈涟笑逐颜开,“大郎点头同意,我就解脱你的困境。”燕霡霂攒足力气摇了摇头,铁链再次哐当作响。
燕傲天心惊肉跳,“陈姑娘,你在做什么?”陈涟眼神透着几分赞许,展颜巧笑,“燕大郎果然硬朗!”站起身来,正色道,“从今日起,我为燕大郎治病。”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人退出园外,烦燕相派侍从把守园门,治病期间,任何人不能闯入惊扰。所有药具,我会开出单子,放在门口,记得按时送来。”又指了侍童,“你每日园外侍候,听候我的差遣!”
傅韬大喜过望,“多谢师姐!”又对燕傲天施礼,满脸欢喜,“小医要恭贺燕相,竟请动师姐妙手回春!”“如此——拜托陈姑娘!”燕傲天点点头,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我儿发病时神志不清,七八个壮汉尚且不能控制,姑娘孤身一人,只怕——”傅韬笑道,“燕相放心,师姐自有办法,她一诺千金,定能手到病除!”因为师姐脾气古怪,瞧燕傲天神色狐疑,傅韬唯恐他惹怒陈涟,又道,“烦燕相遵照师姐叮嘱行事!”陈涟抿着嘴浅笑,“各位都出去吧!”
待众人的身影淡出视线,陈涟低下头,望向燕霡霂——因为剧痛折磨,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面孔扭曲变形,甚为可怖——目睹他的惨状,陈涟的笑容却越发灿烂,“燕大郎,你的病我要治,这个香囊我也要。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燕大将军,认命吧!”

相去复几许

燕傲天坐在车中,两边太阳穴突突乱跳,一扯一扯地刺痛。近日朝廷风起云涌,充满暴雨将临的血腥气息。八月一日常朝,皇帝忽然下诏,废黜秦韵文的亲王封号,将他投入寂寥堂中鞫审。这个消息,真可谓石破天惊,在朝堂上下掀起骇然大波。
南朝寂寥堂,是张思新建国时的特设机构,不属三司管辖,专负责为皇帝巡查缉捕,刺探敌情,寂寥堂直接听命于皇帝,可逮捕任何人,犯人亦不公开审理,罪状上呈皇帝御批。主管寂寥堂的官员长孙泓阴狠凶残,却对张思新忠心耿耿,只接受皇帝谕令调遣,对其余诸人皆不买账。
燕傲天虽与白谋不合,但两人皆鄙薄长孙鸿,尽量远离此人。长孙鸿出身低贱,行止怪异,有嗜血的毛病。他特别喜欢捶打旁人,自制了一种玉竹杖,以一百下为度,无论对狱中犯人,或者府中妻妾,长孙鸿皆以玉竹杖笞责取乐。哪怕他最宠爱的女人,也饱受夫君定制数目的玉竹杖。有次外出踏春,长孙鸿突发奇想,要与妻妾们比赛马车快慢,规定落在他身后的便要受杖责,一时间,人马疾驰,惊起一路风尘①。
长孙鸿执掌寂寥堂,堂中刑讯犯人,就很难套用《南朝疏议》的正经法典了。寂寥堂中囚禁的,多是朝廷大臣。遇上身份尊崇的勋贵重臣下狱,别人都避之不及,长孙鸿却如获至宝,亢奋不已,只要皇帝不加拦阻,他便下狠手折辱对方,以犯人斯文扫地,跪地求饶,丧魂失魄为乐。
燕傲天从小瞧着二皇子长大,二十年来,张思新视秦韵文为掌上明珠,圣眷隆宠,远胜他自己的嫡子张颀。然而,这次二皇子回宫以后,张思新风雨突变,先将他禁足右介园,跟着下令投入寂寥堂,责令长孙泓好生审问。皇帝问罪的原因,表面上缘于秦韵文流连楚馆,遗失雪珠,私下燕傲天却隐隐听说,皇帝怀疑秦韵文私入是非城,龙颜震怒,要问个究竟。
私入是非城,本不算什么大罪,然而,燕傲天伴驾多年,知道秦韵文踏足是非城,犯了张思新的大忌讳。即便如此,皇帝如何忍心,将儿子投入寂寥堂中受苦?
宫中纷纷传言,寂寥堂的规矩,入狱之时,先重杖一百,名为杀威。长孙泓接了秦韵文这样的要犯,虽然兴奋欢喜,却也要先摸清圣人的意图,以免审案时错了方向。他暗中托孙翱打探皇帝口风,称二皇子身子虚弱,恐受不起刑杖,是否免去一百头杖?张思新当即冷笑,“我与他二十年父子,原来不及仙翁情深谊长。”秦韵文称呼孙翱仙翁,张思新这般言语,吓得孙翱汗如雨下,磕头连连。张思新沉下脸来,吩咐按律行刑,不得宽纵。如今十来天过去,秦韵文置身寂寥堂,也不知情形如何?燕傲天暗自叹息,但此乃皇帝家事,是非曲直,自有皇帝圣断。
张思新未曾立储,秦韵文猝然下狱,朝廷官员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大皇子张颀身上。始料不及的是,就在昨日,张思新下旨,太傅孙博早年私纵死囚,被谏官弹劾获罪,孙博被投入刑部大牢。孙博乃张颀的老师,又是皇帝的亲家,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众人嗔目结舌,一时辨识不清风云气象。
国内局势晦暗不明,国外也不太平。此刻,渺国浥王麓沥出使南国,正候在驿馆,等着拜访皇帝。上月,渺国皇帝薨毙,公主麓湝继位,偏居边隅的沮将军不服,率兵起事,水国内部纷乱,麓湝此刻遣弟弟浥王出使,意似与南国结盟。然而,张思新逢上儿子入狱这样痛心疾首的大事,却还有心思顾及它国么?
回想秦韵文回宫当日,必定触怒龙颜,因此,张思新重杖燕霡霂,也是迁怒于人,殃及池鱼。燕傲心念转到儿子身上,陈涟治病二十二日,却不知进展如何?他每每询问侍童,水儿只说房门紧闭,陈姑娘吩咐的饭菜膏草、药罐火炉,木桶绢布等等,均搁在园中,旁人不准靠近。水儿一问三不知,燕傲天哪里放心的下?请傅韬前来,傅韬总是耐心宽慰,“师姐医术高明,燕相尽可放心!”他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燕傲天实在问不出什么,也无它法,只能默默静候。
进了皇城,穿越蜿蜒回廊,入得白辱阁,张思新正握笔伏案书写,他面上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沉静。只是皇帝身旁,多了一位面孔陌生的少女。少女着淡绿短褥长裙,两臂盘绕翠色沙罗披帛,看服饰装扮不似宫人。她手持香箸,夹起凝脂香丸,小心投入彩瓷薰炉,须臾,炉顶凤凰口中喷出淡薄云烟,少女深吸口气,微微一笑。这就是那位白家娘子呢!燕傲天冷然打量,少女碧玉年华,容颜平平,委实无出奇之处,她认真得几近稚嫩的笑靥,和儿子青白流血的惨淡面孔重叠在一起,燕傲天冷笑之余,心中又是阵阵扯痛。
燕傲天行礼完毕,站起身来。张思新低头望他,淡淡道,“小洁伤势可好些呢?”燕傲天复又跪倒,“逆子恣逸无知,冒犯天颜,蒙陛下挂怀,臣不胜惶恐!”张思新微微蹙眉,“不说这些——”燕傲天正色应答,“回陛下,贱息卧床休养,不日伤愈后,再来叩谢圣恩!”张思新沉默片时,目光投向香炉凤凰的朦胧云烟,轻声道,“这次,我委屈他了……”燕傲天心头一惊,抬起头来——张思新神色如常,只是他黝黑的眼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憔悴——燕傲天心下作酸,暗自叹气,磕头道,“陛下,不肖子疏简无礼,行止失当,从今而后,老臣定当严加管束,方不负煌煌圣恩!”
张思新瞟了眼白灼华,又低头望向燕傲天,唇角漾起一丝莫测的苦笑,“傅韬来了?”燕傲天应声,“正是,小儿头疼发作,特请傅韬医治。”张思新点了点头,“寻常杖刑,也无须医圣传人的妙手。我听说,小洁停了冷水熏香?”燕傲天没料皇帝连这个都知道,想来多半是白灼华传话,他在心底冷笑,面上却恭恭敬敬,“回圣人,冷水香贵重,犬子卑下,原本无福消受。”
白灼华闻言,面孔泛白,十根手指下意识绞作一团,垂下头去。她这段日子,天天燕府门前徘徊,盼着见燕霡霂一面。无奈阍者始终拉长面孔,先说燕相不允,后又推脱大郎拒绝相会,白灼华忧惧交加,心急火燎,此刻终于燕傲天亲临,便欲上前恳求,当着皇帝的面,却实在难以启齿。
白灼华正自心焦,张思新蓦地笑了一笑,“蒟蒻,我与燕相有事商议,你且退下!”白灼华应声跪拜,张思新又吩咐道,“三昧堂熏好香,候我晚上过来!”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白灼华面上一红,慌忙逃离——原来皇帝与白娘子的传言,并非捕风捉影!燕相记起燕霡霂病榻前兀自苦苦哀求的眼神,愈发觉得儿子可怜可恨又可笑。
白灼华走出白辱阁,不敢远去,专候着燕傲天出来。阁外池边种植大片荷花,此时正是盛放时节,满塘粉粉白白的莲花迎风摆动,煞是美丽。白灼华却无心观赏,池边来回逡巡,望眼欲穿。忽然,远处匆匆奔过来两人,走在前面的是德王,后面追逐德王脚步的是他的侍从赵耀。张颀一改往日严峻阴霾,神色焦灼不安,赵耀则满面惶恐紧张,小声说着什么,像是阻止德王面圣。哥哥白韶华与德王交好,故而白灼华认识两人。她心下好奇,“德王这般焦躁模样,莫非出了什么大事?”两人无暇留意眼前少女,径直奔向皇帝书阁去了。
白灼华对朝廷事情并不关心,只站在树下静候。不知等了多久,燕相端重沉毅的身形终于出现在视线中。白灼华硬着头皮,拦在燕傲天的面前,“郎中请留步!”燕傲天停下脚步,眼神沉沉,上下打量着她。不知怎的,白灼华心头有些害怕,低声嗫嚅,“敢问郎中,燕将军伤势……可大好了?”燕傲天笑一笑,“我儿体格健硕,自然无碍。”
白灼华松了口气,“如此说来,他的伤果然大好了——”她心头宽松了些,鼓足勇气又问,“燕将军停止熏香,若头疼发作,他,他却怎么受得了?”燕府拒绝冷水香后,她送去的香丸悉数被退回,算起来,燕霡霂已断香数日了,他头疼发作的惨状,白灼华也能想像得到,却不知他为何拒绝熏香,又是如何抗得住头痛的?
燕傲天深深地望她,眼神透着复杂的情绪,“小娘子以为,离了你炼制的冷水香,我儿便活不下去么?”白灼华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妾不是这个意思!”燕傲天从容一笑,“洁儿福大命大,纵然有病有灾,也当逢凶化吉。”燕相言辞中,分明透着对自己的鄙薄,白灼华心中委屈,竭力表白,“郎中,阿奴近日也虔诚敬香,祈求燕将军万福康健——”这话说的太也露骨,说到一半,已羞得她满面通红。
她惺惺作态,燕傲天暗暗吸口冷气,不过碧玉年华的少女,心思竟如此深沉,难怪大郎被她弄得神魂颠倒。燕傲天心底厌恶,面上只莫测地笑了笑,“却不敢劳白府盛情。”
白灼华忐忑不安,却还是忍不住恳求,“郎中,燕将军因为阿奴的缘故受了重责,我很是惦记,可否容阿奴……看他一眼?”她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声音低得仿佛自己才能听到。“呵,”燕傲天猝然笑了起来,“我儿受杖,是他鬼迷心窍,咎由自取,与小娘子什么相干?”他的笑意冷冷,仿佛闪着锐利光芒的针,刺得白灼华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大郎不愿见你,”燕傲天面沉如水,冷冷道,“再者说,倘若相见,小娘子怕要失望了!”白灼华惊了一下,脱口问道,“燕将军……可是出什么事呢?”燕傲天面无表情地一笑,“洁儿自然安然无事。白府派来的刺客已被斩杀,我令人将首级送往北国,面呈白将军了。”白灼华悚然一惊,“刺客?哪里来的刺客?”她心头狂跳,思绪纷乱,好容易定了定神,还待再问,燕傲天却已走远。
燕相所言,似乎有人潜入燕府行刺,他怀疑是白家所为——哥哥上次被燕霡霂鞭打后,一直咬牙切齿,满脸痛恨,嚷嚷着要报仇,联想到哥哥近日行径,白灼华已然信了几分,却不知阿遥是否受伤?她细细回想燕相的表情,似乎燕霡霂平安无事,杖伤也已康复,白灼华略略宽心,暗骂哥哥糊涂。倘若真是哥哥派人行刺,燕府声张起来,将刺客送官查办,立时就掀起轩然大波。现下自己无法抽身,等回府定要揪住哥哥问个明白。
惊悸滚过,心底又隐隐作痛。她知道脑疾发作有多疼,她多想跪在他的身边,紧握他的双手,与他共同承受苦痛,就像他为自己遮挡风暴那般。然而,燕相的表情,分明告诉她,她俩面前横亘着一道鸿沟,他明明就在那里,她却只能远望,瞧着他辗转受苦,却连句安慰的情话,也无法倾诉。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原来,思君不见君的哀伤,便是这般无可奈何。
白灼华满脸愁思,慢慢走回三昧堂。区曦以手支颐,正自沉思,听到脚步声响,怔了一怔,抬起头来,打量白灼华的神色,料想她又吃了闭门羹,淡淡一哂。他们近日共处,彼此熟悉,白灼华也不瞒他,缓缓坐下,忍不住问,“燕将军——真不愿见我么?”区曦扬起眉来,思忖片刻,笑了一笑,“我若是他,也不愿见你。”白灼华怔怔道,“这却为何?”区曦眼眸亮了一下,解释道,“你倒想想,燕霡霂的性格多少孤傲?他受杖后的模样狼狈不堪,一定不愿让你看到。你且耐心等待,他伤愈后,自然会来找你!”
白灼华一震,恍若明白过来,颔首,“言之有理!”呆了片刻,“却不知他伤势如何?每次问燕府中人,他们含糊其辞,总说他身子硬朗,也问不出究竟。”区曦漫不经心笑道,“捱两下板子,不妨事的。休养个把月,自然就好了。”他说的倒是轻松,白灼华咬了下唇,低低叹了口气。

须放我疏狂

到得晚上,张思新果然驾临。这些日子,皇帝常来香堂,点名白灼华侍候。孙翱差人将床榻器具全套搬了过来。白灼华熏香,张思新或阅读,或沉思,有时夜深了,他便宿在三昧堂里。白灼华心中忐忑,唯恐皇帝提出什么非分要求,好在除了侍香,张思新只偶尔寻她说说话,并不多搭理她。
今晚张思新进入香堂时,面色苍白,脚步沉重,坐下后半晌不语,一直瞧着掌心的紫翡出神。白灼华知道,张思新近日无论走到哪里,掌中总握着这块紫玉龙凤翡翠。翡翠玉质洁净雕拓精美,是多年前皇帝赐给二皇子的生辰礼物。后来,秦韵文将它押给碧海云天抵作开支,辗转又落回张思新的手中。
白灼华侍驾多日,耳闻皇帝将二皇子抓入寂寥堂的消息,在朝堂掀起了惊涛骇浪。寂寥堂刑讯犯人手段酷忍,张思新素来宠爱沐王,却怎么忍心,将二皇子投入那样的虎狼之地?皇帝将秦韵文打入寂寥堂受苦,自己却总携带这块玉佩,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
因为二皇子流连风月,张思新一怒之下,查封了碧海云天。园中官妓,或杖或流,凡与秦韵文有染者,悉数绞杀一个不留。圣人无端迁怒,风尘女何其无辜?花落花开,总赖东君主。白灼华暗自叹气,偷觑张思新,他清俊的双眉微蹙,里面的殚精竭虑、苦痛哀愁,她想,她是懂得的。
白灼华打开梅花蔗段香盒,取出银枓勺了龙脑膏,膏液黏腻,顺着勺背一缕缕流淌,延绵不断,仿佛君王无尽的愁苦情思。白灼华耐心等候脂膏淌净,预备倒入博山炉中。耳边听张思新轻声唤道,“蒟蒻!”声音里面,透着一丝虚弱疲惫。
白灼华应声抬头,“陛下?”张思新迟疑片刻,“换怀梦香吧!”白灼华柔声劝道,“陛下累了,需舒缓心脑,怀梦香太伤神,不宜多用。”张思新斜睨她一眼,“你胆子不小,我的旨意也敢不听!”白灼华微微一笑,也不作答。
张思新端详此女其貌不扬,到了傍晚,不知怎的,她就如同丢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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