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儿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子朔原来是他的舅舅。昊儿心里还没法跟他过于亲近,可每每想起那个蜈蚣纸鸢,他便不自觉的对子朔其人生出了不少好感。
当下被子朔举着,昊儿低头看了子朔一眼,苦着小脸想了想,遂怀疑的望
着子朔的眼睛,问道:“舅舅,你说,娘亲有了弟弟或妹妹,是不是就不会像以前那般疼爱我了?”
“啊?”子朔一愣,他从前在田家的时候,是最小的孩子,所以从没体会过昊儿的这种心情,自是不能理解。便只笑道:“小子,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娘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看,她都快把你宠到天上去了,可是嫉妒死我了,怎么,你竟还不知足?”
“但是……”昊儿想反驳,娘亲也不是一直都很宠着他的,只有最近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是对他好的。
“没有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哪儿能这么小心眼。”子朔拍拍昊儿脑袋,故意撩拨道。
“我才不是小心眼!”昊儿气了,怒瞪着子朔,颇是不服气。他挣扎着从子朔的肩膀上爬下了,埋头就跑。
“喂,跑慢点!”子朔在后面小声嘀咕道,“这小子,一定是像了他爹,木头脑袋。”
子朔该去衙门了,若是晚了,也是不好的,他便转身急急的朝着反方向迈步走去。可都走了一半了,才想起,方才昊儿似乎是朝着出镇子的方向跑的。子朔当即心下不安,立在了原地。抓抓后脑勺,觉着昊儿那孩子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可还是放心不下,便苦着脸叹息一声,决定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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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儿埋头一阵跑,等再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出了镇子。他心里烦,就挑着人少的地方走。一路来到镇子外的小河边,杵在一旁对着河里自己的倒影发呆。
执起石子泄愤一般的打在河面上,脑子里却不停的琢磨着,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夺回娘亲的注意。
忆起那时,娘亲给自己上药时的一脸怜惜,昊儿心中一动。暗自道:“如果,自己受了伤,那么娘亲不就还会像当时一样,陪在他身边了吗?”
然而,该怎么才能让自己受伤呢?
昊儿望着湍急的小河,忽地脑子一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瞪着河面,便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像是因为紧张,他站在河边,胸脯不住的剧烈起伏着。
紧闭双眼,某种黑暗的欲望还是吞噬了他,他一迈腿,跳进了河里。
“昊儿!”紧跟而来的子朔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当即吓得不轻,连鞋子都顾不得除去,便也跳进了河里。
河水不深,但水流颇急,昊儿一个六岁的小孩,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在河里头扑腾着,被连
连呛了好几口水。子朔一把抓住昊儿,河水漫在他的脖颈,他不会水,于是这会儿呼吸也有点困难:“昊儿,是我,我抓住你了,快别挣扎了!”
昊儿听见了耳边的熟悉嗓音,可本能的挣扎却如何也止不住,感觉到身旁有东西可握,便死命的抓紧不放了。
子朔被昊儿拽着,束缚住了手脚,更是不便。脚下一滑,两人一齐再次跌入水中。
当子朔再次挣出水面时,体力已用去一半,心知不能在拖了,一手扯开昊儿,用尽全力一推,把人推上了岸,可自己却跌回了河里。
昊儿浑身湿漉漉的,口鼻处呛了不少水进去,很疼。他蜷在河边咳了良久,感觉才好了点,急忙抬头,可河面上还哪有舅舅的身影?
“舅……舅舅……你别吓昊儿……”昊儿身上使不上劲,跪在岸边吓得脸色煞白。
“舅舅!”一边咳嗽,一边喊人,可子朔许是已被冲到更远处了,很久都没人回答昊儿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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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小院里,气氛正有些压抑。
昊儿低着脑袋跪在堂屋正中,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可不知是因为发冷,还是怎的,整个人仍旧有些颤抖。
“长卿,算了吧,昊儿已经知道错了,你就让他去休息吧,再这么跪下去,伤了身子怎么办。”素涵第一次见到尹长卿如此生气,一向淡然的俊美脸庞上,满是冰霜。
镇子里的人发现了落水的昊儿,想赶快把他给送回田家,可昊儿路上一直扒着他们,胡乱的嘟囔着什么“救舅舅”,镇子里的人这才知道,原来落水的人不止一个。折回去,动员大伙顺着河岸寻找,好不容易,终于在下游找到了子朔。
子朔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自己爬上了岸,可是人还是昏死了过去。幸好镇子里的人发现的及时,帮着将人拍醒,又按着他的肚子,让他空出来不少水,子朔方没了性命之忧。
素涵初初听到昊儿落水的消息,心里惊恐的不行。看着被大伙抬回来的两人,眼前一黑,差点倒了过去,好在尹长卿和蓝悠都在,田家才不至于慌了手脚。
昊儿没什么大碍,洗个热水澡便无事了。麻烦的是子朔,他许是被水给激着了,救回来之后不久,便发起了高烧。
一家人聚在堂屋,听清楚昊儿所讲的起因经过,尹长卿当即给了昊儿一个耳光。这,还是素涵第一次
见他打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昊儿,这句话,我可是有教过你?”他坐在堂屋正首,冷着脸色问道。
昊儿仍是低着头:“回爹爹的话,教过。”
“那你是怎么做的?”
昊儿的肩膀颤抖的更加厉害,一只胳膊拄在地上,勉强的支撑着身子:“爹爹,对不起……”
素涵不忍,扭头望着尹长卿冰雕一样的侧脸,却在他的眼里瞧见了几分隐忍着的痛色。她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将昊儿搂进怀里:“长卿,昊儿还小,一时迷糊,才做了极端的事情……”
“既是做了错事,那就该罚。”
为人父母,素涵得知昊儿如此不爱惜自己,心里也痛,也气,可她实在不能看着这父子俩再僵持下去。
“长卿,昊儿刚刚被救回来,有什么事情,咱们缓一缓再说好吗?”
蓝悠也憋不住了:“就是啊,尹长卿。虽然这事儿是小昊子的不对,但你好歹让他休息休息再罚也不迟。”
尹长卿不语,抬手拄着额头,挡住了他的表情,另一只手疲惫的挥了挥。
素涵冲着蓝悠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昊儿领回东屋,自己则留在堂屋里,缓步走近尹长卿身边站定。
“长卿,别气了。”素涵跟在这父子俩身边才不到一年时间,可她早就看出来了,昊儿就是尹长卿的半条命。所以想来,现在,尹长卿心里最是不好受。
“你不去看看子朔吗,他还发着烧。”
素涵知尹长卿想一个人待会儿,可脚下还是没能挪开步子。弯腰,搂住了他。
寂静无言甚久,尹长卿方沙哑道:“我觉得,我很失责。”
素涵闻此,略略一惊,后动容:“长卿……”几次张嘴欲言,可任何的话语,在尹长卿的面前,仿佛都会失了重量,她无法,只能静静的搂着他。
素涵了解他,知他是个责任感极强的男人,所以也才明白,她劝不了他什么,能做的,不过是安静的陪在他的身边,给他一个浅浅的拥抱而已。
因为是责任感很强的人,所以才会对与己无关的事情也心生愧疚。
还记得在上华村的那会儿,尹长卿的身子刚刚有点起色,勉强着不再缠绵病榻了,便执意要去白莲镇给人代
写书信。究其原因,不过是愧疚于不能给她和昊儿带来更好的日子,所以才这般的折磨自己。
后来,一家人搬至白莲镇,尹长卿每日上街代笔。那时,素涵远远瞧着他,心里便想,一个世家公子,如今抛头露面的去做些低贱的活计,他内心难道真如表面上一样,什么都淡淡然的不在乎吗?
恐怕,当时被那群女人围着,他的心里应是觉得耻辱的吧。可他却从不对她抱怨,也从不找别人发脾气,只是每次两人比肩归家时,他总会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然后,转头看向她的眸子里,便满是温柔的笑意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光亮。
从渐生情愫到心照不宣,她爱这个男人,可他却从不碰她,很怕是轻薄了她去。哪怕,她的身子,本就是他的妻。
一定要过问了她的心意,后才将那本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抬上了明面,他待她的心,诚如赤子,丝丝真情真意早就传达到了她的灵魂里,永生不朽。
“爱你,长卿”她想要告诉他,可默然相拥时,一切的语言,似乎都没了必要。她笑笑,没有开口。
☆、第五十七章 灾年将至
“昊儿;告诉娘亲,为何自己这般作践自己?”
昊儿侧身躺在炕上;背对着素涵;也不言语。
素涵和蓝悠对视了一眼;蓝悠盘腿坐在炕的另一头;见昊儿没反应就戳了戳他的后背。
“蓝悠,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昊儿单独谈谈。”
“哦;好。”蓝悠爬下炕时;又戳了一下昊儿的后脊梁,然而;他还是没做反应。
素涵一手抚在昊儿的肩膀上,身子向前探了探;干脆直接问道:“你可是因为娘亲怀了身孕,所以心里不愉?”
昊儿身子一抖,拽着被子缩了一下,终于讲了话:“娘亲,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素涵拍拍他的肩,道。
昊儿一哽:“娘亲,我……以为有了弟弟妹妹后,你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了。”想一想从前的日子,他便心里百般惶恐,“我以为……只要我受了伤,你就会注意到我……”
“昊儿?!”素涵为他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是想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来换得她的注意。“怎的这么傻……”过去这小一年的时光里,她早就把昊儿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心里已无分别,眼下听着昊儿的小声哽咽,自是痛在心里。“即使有了弟弟妹妹,我和你爹爹也还会疼你的。别多心了,弟弟和妹妹的到来不是抢了你的位置,相反,却是多个亲人在这个世界上陪你罢了。等你长大了,只会觉得庆幸。”
昊儿眨着眼睛想了想:“那……娘亲会变回以前那样吗?”
“不会,我会一直像现在这样。”
昊儿还是心存疑惑:“我做了不孝的事情,爹爹肯定生我气了,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吧……”
“昊儿,你爹爹气你,也是因为心疼你。你好好认错,等他气头过了,也就没事了。”
“嗯。”昊儿点了头。
素涵觉得,昊儿这孩子,或许是需要她多留点心了。从前,田桂花脑子愚蠢,人又暴躁,对待亲生儿子的态度也是令人不堪。昊儿虽说还小,忘事情也快,可毕竟五年的阴影在心里了,难以释怀也属正常。
说起田桂花,自她十来岁生过一场大病之后,人就变得像个铁公鸡似的,整日眼睛里只有银子,实可谓一毛不拔。想来,田桂花的转变,应是和子朔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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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五年里,她不断中空尹长卿的家产,最后,还趁着他发病之时,偷走了尹家的地契。
田家的破落不在一夜之间,素涵不知,昊儿自小看着家中一点点衰败、父亲一点点病重,心里会作何感想。总之,现在日子好了,将来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定会有个很好的童年。但昊儿,却是不论现在还是以后,都需要她和尹长卿更多的用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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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朔身子好,所以病了两三天也就痊愈了。他病的这几天里,可是把蓝悠急坏了,整天在他身边伺候着,竟是比素涵这个做姐姐的还要上心。
子朔虽说几番对蓝悠道谢,可素涵看出来了,子朔和蓝悠在一起时,总是显得有些“别扭”。这许是两个人性子相差太大了的缘故——子朔是那种凡事懒洋洋不甚上心的人,可蓝悠则认真的多,脑子里也不会拐个弯,有时别人一句,她便会当了真,给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和这样的蓝悠相处,子朔自是觉得别扭,但又盛情难却,对于蓝悠的等待也好、悉心照料也罢,他也是存了感激的心的。
昊儿总觉得子朔的落水是自己的错,甚是心怀愧疚,于是每次见了子朔就绷着一张脸,苦巴巴的。子朔连哄了几天,才把小孩给逗乐了。
倒是尹长卿,接连几日都是神色寡欢。想来昊儿轻生一般的举动,的的确确是给他这个做父亲的打击颇大,他才如此郁郁。素涵想,还是需要给他们父子俩一点时间去冰释前嫌吧。
素涵有孕在身,可赵夫人还是时不时的便想邀她至赵府,细细的给她讲一讲那美容之道。为免素涵不便,每日赵府会派轿子来接她上府。
素涵觉得,她虽是怀了孕,可若是一直娇娇气气的待在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么,几个月后恐怕就成一块朽木了。
答应了赵府的要求,素涵隔几日便会到赵府上走一趟。
天气渐热,雨水却甚少。
第二批蜂蜜是蓝悠帮着去取的,拿到手里,她才发现分量少了许多。一打听,得知是因为天气太热,不少花朵都枯萎了。好在秦氏想出了办法,帮田家花丛从村外的小溪里引来了水源,这么一来,下次的收成,应是会好很多。
赵府上,几个莺莺燕燕的女子正簇在花园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嬉笑闲聊。
女人们见素涵来了,好不热情,连连围过
来,直道着客套话。
古书上说,蜂蜜有美白之功效,素涵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觉得这话诚不欺人。赵府的几个女子在按她所言以蜂子敷面之后,的确是容貌姣好了不少。也难怪,她们会对素涵如此热情。
赵府里,几个年龄稍长的女人花钱比较谨慎,但反观那几个未出阁的少女,花银子可就大手大脚的多了,素涵所赚银钱的大头,是来自她们这里的。
“姑姑,我听说,亦谷镇的李家二少爷不知想了什么法子,竟是将一家子都迁到了旬州去了。”一妙龄女子一边往面上涂抹着蜂蜜,一边对赵夫人啧啧道。
赵夫人瞥了一眼那女子,轻笑一声:“这光景,可不都想着往旬州跑么。咱们这地界,毕竟穷乡僻壤,哪儿抵得上旬州繁华。”
妙龄女子一声娇笑:“姑姑,你怎的就不想着也让姑父把你们一家子迁到旬州去住?”
“官府的文书办不下来,怎么迁?”赵夫人没再看那女子。
“呵呵,可是我听说,最近北方旱的厉害,而咱们这,雨水似乎也不丰沛。我家林升不做地里头的生意,倒是没什么影响,可姑姑你就不同了。到时候受了天灾,可就不好了。”
一旁在调制蜂子的素涵听了这话,不禁一惊。看来蓝悠所言属实,并非一己猜测。可灾年将至,田家该如何自保?
“从去年开始,这天候就甚是反常了。”赵夫人听得女子的提醒,心里有些着急,放下手里的蜜饯,略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愿不要再想十几年前那般大旱才好。”只一两年的话,赵府这种人家想要撑过去还是没问题的,但时候更久,可就不好说了。
“赵夫人也经历过十几年前的那场灾年?”素涵问道。
“是啊,住在这一片的人,大多都是当年逃荒逃来的。北方常年多旱,而咱这儿气候也并非甚好,不过,要感谢上天垂帘,近几年来却是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灾大难。但是,若能寻得机会,也还是该再往南方迁迁……”
素涵沉默了。她不知道旬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灾年将至,如何应对,可得赶快回家里头和大家伙儿好好商讨才是。幸好这小一年来所赚的银两,素涵大多都存着,并未太花,只因蓝悠当时的出言提醒,她这才留了几分心思,没有把银子使在不当的地方。
田家现在手里头也有一小笔银子了,当好好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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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从前总听人提到旬州,也不知,这旬州究竟是个什么好地方,怎的大家都对它点头称是?”素涵又问。
赵夫人轻笑:“田夫人有所不知,这旬州是整个国家里最为富饶的一州,位处南方,临近京城,山清水秀,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灾害,大家可不都欣羡么。”
“可是,这迁往旬州的官府文书也极是难办,除非有亲人在那边有户籍,否则,倒还真没有什么法子能过去呢。”妙龄女子插嘴道。
旁边立刻几个女人也附和着:“就是啊,这金贵的地界,门槛便也高,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