侊孝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双胞胎哥哥。
这个世界的人都是破壳而出的,根本没有亲人一说,而我有,他也有。
我们对彼此来说都是特别的吧?无论别人怎么看我,他应该能体谅我的,我们流着相同的血啊……
只可惜侊孝身体不好,只能住在高高的神坛,尚未总角的时候我根本没法独自去见他。
他呢??
他想不想见我呢?还是已经忘掉了我?
他也听到那种传言么?他是怎么看我的?
明明是同一个蛋里出生的,我们却那么不同……
他与我同一天总角,却被因为身体太弱差一点忍不了死掉!
总角隔天我拖着不习惯的8岁身体,踉踉跄跄地跑到神坛去看他了。
很多人拦我,却拦不住我。……不少人受了伤。
我看到他们奇怪的眼神。
我知道总角的时候毁了一座别殿,我也知道他们畏惧我的黑发。
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爬上了神坛。
手,好痛哦。
我看了眼被乱石刮伤的手掌,舔了舔就忽略掉。
神坛上,没日没夜地下着雪,白色铺满了整片视野。
和出生时一样呢。
侊孝总角了,但白子一样的外貌使他看起来仍旧虚弱无力。
他一个人呆坐在坛上,很久都不动一下,偶尔会有一个侍女走过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他太苍白了,唯有在出生的净土上,才能正常呼吸、才能勉强存活下来。
为什么……他那么弱?
那个幼小的背影即使穿着厚厚的小棉衣,仍哆嗦着往手里呵气……
若果说一开始我不知道白发的含义,现在也暗自明白了。
他和我不一样,他没有温度灼华,一点点也没有,否则他不会冷成这样。
他很弱,需要保护和照顾……
“侊……孝?”我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他根本没听见。
天上飘落漫天的鹅毛大雪,雪花静静地落在他的银发间,丧失了踪迹。
似乎从他出生起,雪就没停过。
在他的眼里,雪是什么样的呢?
他坐在神坛的阵眼上——那里是我们出生的地方,神气最强的地方。
他仰着小小的脸额,团着两只冻红的小手仰视着天空,偶尔咳嗽几声,安静得像古化了一样。
雪落在他红了眼眶的小脸上,他困难地呼吸着。
脑袋里渐渐回旋起侍女悄悄说的话……
【那个孩子吃了他哥哥的灼华!】
【啊啊!好可怕!你不知道他哥哥有多可怜,从出生起大多时间都呆在冰冷的神坛呢!】
【怎么能这样手足相残啊,简直是丧心病狂,亏他还是个娃娃……长大了会成什么样的恶魔啊!!太骇人了。】
【这种人……真的是上天安排的神子么?】
我顿了顿脚。
侊孝,你一定不是那样想我的……一定不是的。
我是你弟弟呢……对不对?
明明就几十步路的距离,我竟不敢靠近那个纯白的身影。
我……我知道你的答案,所以我不问你了,侊孝……
***
侊孝被给予了旁人最大的同情、却也饱受体虚身弱的痛苦。
——他在神坛一住就是十年。
神坛上,冰雪不断……
这期间,我被告知必须呆在东宫接受神子的教育。
嘉鱼随口问我想先学文还是武。
我?我想早点够资格束发,早点变强以后保护哥哥,弥补他身体的不足。
“武!”
嘉鱼有一把黑色的剑,乌黑的剑身上一旦注入灼华就会冒出一个眼睛似的烙痕,邪恶又强势。
一般我别想自己找到嘉鱼,他有时候是一隔几月,有时一隔几年,才会见我一次,而且只在晚上教我剑术。——但每次都使我受益匪浅。
魔族和人类很不相同,不知是不是所有魔族都这样,但他使剑的时候都有魔气散发而出,懒懒的表情竟让人畏惧。每次教我,他只演一次剑,接下来就再也不管不顾了,无论我学得正确与否。
他来宫殿教我,纯粹是把我当乐子看……哼。
有时我会看着手上淡淡的魔族契约,心想这个烙印算好还是不好。
好像……也没什么坏处,不就是不杀高等魔物么?
嘉鱼每次来人界就像旅游一样,过很久才回来一次,然后在京城买上一样东西带回魔界——有时是玩偶、有时是灼华饼干、有时是几本书。
偶尔我会在他身边发现一个黑白分明的少年。那人漂亮得无法形容——怎么说呢,绝世得一眼看去便知是魔物。
……那少年有着雪色长发,点漆双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幅上好的水墨画。
嘉鱼和他在一起时表情虽也懒懒的,但间隙中会流露出丝丝暖意,嘴角的笑总泄露着些许宠溺。
文殿乐胥似乎早认识了那黑白印象的男子,他们三人碰头的时候,乐胥总是故意忽略嘉鱼,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绝色少年身上。
看得出,那个少年对乐胥来说不同寻常。
也许是对华发人的移情作用,乐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关照一下发色银白的侊孝。
看着她抱着一叠理论书去教神坛上的侊孝,我总会感激地对她点头,而她只是回以一个客套的微笑,转头就走。
番外一 (中)
番外 中
我和侊孝的束发据说和常人不太一样。
也许是总角时的火凤燎原,整个璀雪竟没有人敢为我束发,美其言是因为我的地位崇高,他们灼华低下没法操作。哼,亏他们都还称我为神子,只是畏惧的恭敬罢了。
我独自饮下生命泉,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成长礼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每个人一辈子都体会得到,但一生三次都必须记住的人只有我们。
痛不欲生。
璀雪有一种极为稀有的饮品叫做酒,制作过程非常艰难。作为贡奉,我曾喝过一次,那种东西,只要喝了,就可以忘记一切什么都不去想……
“侊孝?”我痛得满头大汗、声音嘶哑,却仿佛见到了那个纯白的人儿。
是我的……错觉?
他对我淡淡的笑着,审视了我很久,蹒跚地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没事了,不痛。”
他明明还是8岁的样子,我却觉得被安慰了,心里暖暖的。
没人真的关心过我……果然,兄弟是不一样的。
等我长大,侊孝,我会保护你……
我忽然觉得束发也没这么痛了。
我是男子汉,这些痛算个什么!
***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我不顾浑身骨折刚伤愈般的刺痛扶着墙去找他。
“有看到侊孝么?”我随便拉住一个侍女问。
她抱着一个雕花水壶呆呆地注视着我,脸色刷地通红,“请问……请问你是?”
“渊欲。”我不耐地回答。
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额头上还冒出细汗,倒退了几步,跪倒在地,手指害怕地点了点某处,头也不敢抬。
我看了看变成少年身体的自己,墨色的头发长到膝盖了。
懒得理侍女,我一路搜寻另一个自己。
“侊孝!”我砰地推开书房的门。
他坐在书桌边安静地看着书。
“你……你能回来了?”从神坛……
他抬起眼,温和地笑,“不欢迎?”
“当然欢迎!”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温和,我抛去一直以来的顾忌,抽痛着跑过去抱住他,“哥!你果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的。相同的血果然能心意相通是么?”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激动得浑身颤抖。“我真没抢你的灼华,你知道的对吧?对不对??”
十几年前我好容易登上神坛,却不敢和他说话,现在想想真是胆小又傻瓜,如果当时他发现了我,会对我说什么呢?
也许我就不用一个人在偌大的宫殿里孤寂十几年了。
那时,他虽然羸弱,但可能会和善地说他不恨我,一点也不!
一定是这样的!
原来侊孝一点也不信那种传言。
他揉了揉我的长发,虽然身体年龄比我小,却给我种兄长的温柔。
“我自己要求回来的。”他一直淡淡地笑着。窗外的光落在他银白色的发上,微弱地反着光。
我发现他穿着蓝色的衣服。“哥,别穿蓝色啊,那是下等宫人的衣服。”
他别开眼,“没关系。”
“啊,对了,你还没束发么?我身体恢复后帮你好不好?”我兴奋得有些抓不到南北,他以后可以呆在璀雪殿了么?我每天都可以见到他?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对吧?
他静静地笑着,眼眸像最精致的琉璃。
他安然地注视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
***
侊孝走路不稳,即使是在平地上都会摔跤,却倔强地练习,坚持不要人扶。
我只得命人在书房里铺上白绒地毯。以防他摔破脚。
他……只要一受伤就会流血不止,脆弱得像一碰就会碎掉似的。
但就是这样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魅力,璀雪宫里的人虽不仰视他,却潜意识里对他有着种怜悯、敬佩的照顾。
他很快认识了一些人,其中不乏文武殿和脾气暴躁的御医芒辰。
不知乐胥教了他什么,十几年时间里,侊孝仿佛赫然成了一个稳重的大人,从来不哭、不生气也不抱怨,对谁都保持着友善的微笑。
初听他干文殿的工作我还极力反对。——他那样的身体,为什么还要帮人忙啊?他根本没必要做这些事。
为此我和文殿声讨过,可从文的人一向不怎么喜欢尚武的,自以为是地对我表面附和,背地敷衍。
“你不让他做事,莫非是怕他夺走你的地位?”乐胥是文殿,她是率先当面驳斥我的。
“怎么可能!我是怕他累到,他那样的身体……”我急于否认。
“他可以的。芒辰都说他可以,你又凭什么插手?况且他是个人才,处理事情有条不紊的,从没有过差错,让他做事我们也放心。”乐胥叹气,“渊欲,他是你哥哥啊。没有灼华的神子——这样的身份已经够压抑了。你不让他做事,难道希望他像个废人一样过一辈子?”
我怔愣许久,“……那好,只是……不要让他太累了。”
***
“渊欲,你可以帮一下忙么?”侊孝放下手上的笔,将视线从一边的武殿转到我身上。“城里的魔物似乎很难处理。”
只要是你说的; “自然可以。”
几年之内,他的理论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简直堪称璀雪第一。
很多怜悯他的人都开始转变态度,对这个平易近人的神子亲近起来,就连文武殿都会时常来问些国家大事。
他甚至还特意拨出早晨的一段时间专门用来会客。——他做事的严谨负责让人倍感信赖。
很多人说,侊孝真不愧是神子。
至于我……?
呵,……我经常帮他。
偶尔嘉鱼也会懒懒地考考他的知识,他们竟能相谈甚欢。
嘉鱼那家伙,看着我们的表情,总是带着点儿兴趣。
侊孝似乎很受人喜欢呵……
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的哥哥,自然讨人喜欢……
“有你的帮忙,魔物自然可以手到擒来。”他笑着对我说。
只是,有时候看到他的笑容,我竟然高兴不起来。
一视同仁的笑容,……他对谁都是那种笑容。
***
火束缚了魔物的动作,皮肉烧焦的味道刺鼻恶心。
他痛苦的嘶叫让我浑身鸡皮疙瘩……
我拔出银白龙纹剑,一如既往地用行云流水的剑法抹杀那巨大而丑陋的蛇形魔物。
——不是人形,就不是高等魔物。
红色的液体飞溅出来,银剑上却不见一滴血。
魔物蓦地冰冻,忽而碎裂成片片。
“……好可怕。”随行的人用这句话评价我。
是啊,同行的武殿几乎不用动手,我便能搞定一切。
他们看我的眼光越来越奇怪。
似乎是奉承,似乎是畏惧,仿佛我不是人类一样。
至高的黑暗?我不是……
银白龙纹剑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毫不费力地用火焰吞噬一切。
——侊孝让我做的事简直像幼稚的游戏,虽然这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最耗灼华的战斗。
魔蛇的唾液和血溅在我身上,粘稠腥臭。
没有人愿意靠近我。
我用黑色的袖子擦掉脸上的液体,转过头,忽略所有人的目光。
没什么,这不算什么。
我只是帮侊孝,你们的眼光算什么?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
“你不觉得么?”侊孝泡着清香的茗茶。
他总是喝一小瓶营养液,那里面装的……是生命泉。
刚发现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他竟然把这个当每天必须的食物……那不是只有三次成长礼时才用的么?他喝了不会痛?竟把那个当作每日必须的饮品……?
说起来,侊孝到现在都未束发呢……生命泉既无作用,那他要怎么束发?
“你说什么?”我集中起分散的神思。
“这世界的大气。”他递给我闻香杯,“现在璀雪有了神子,自然不需要文武殿和外聘的温度灼华共同操作了,你觉得呢?”
我闻着杯中香味,心里忽然一沉,“你希望我来?”这要消耗多少灼华?
他温和的笑,“渊欲,全世界的温度由你来掌控,这是自豪的事。我,也信你的能力。”
“……”我沉默。
见我犹豫,他低头笑,“你也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吧?这样别人就不会太怕你了。”
“……好,我试试。”不知是被他的话蛊惑了,还是他眼神太过于温柔,我竟然答应了下来。
毕竟,我不敢失去这唯一的温柔。
他是我哥。
操控温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头几天我的插手使得天下连着几日狂风暴雨、积水几欲成灾。
众人都敢怒不敢言,只是见到我的时候,尽量避开走远……
“喂!……”我明明是想帮他们……为什么他们都当我在恶作剧?
无法顺利操控,又不能向人示弱,我独自去了神坛数日。
神坛还是一如既往的雪花纷飞,和刚出生时一样,却转眼50年了。
真想就和侊孝两个人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没有那么多人插入,不用看到他们奇怪的眼神。就这样被雪给埋没掉也无所谓。
呵……
无论我做什么,大家都看不惯、都怕我。
***
“叽~”一只金红色羽翼的鸟儿扑扇着翅膀掉落到雪地上,美丽的凤尾顿时抢夺了白色的光泽,——强烈的存在感。
我随意地看了它一眼,见它顺了顺自己的羽毛扭头看我,我立刻移开了视线。
——只要我看着别人,他们就会露出各色的神情。我已经厌倦欣赏他们多变的表情了!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它好奇地跳到我身边,冰蓝色的眸子疑惑地全方位打量“叽……”发现我没反应,它就用喙啄我……
“……你这只破鸟,烦死了!”我使劲地朝它瞪眼,它却好像高兴起来,干脆跳到我身上。
分明是一只才破壳不久的菜鸟。
它身上有些湿湿的,冰冷冰冷的。
我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有些内疚地呼了口气,伸手温暖了它周遭的空气。
它顿了顿,疑惑地扭头,忽然眼里放出感激的眸光。
温暖……对了,也许我一开始就用错了灼华。
温度不是水也不是火,不是什么有型的东西,而是热与冷的气流,是一种最广博的氛围。
天刚放晴,那只鸟就睡着了。
这白痴鸟是除了哥哥以外,唯一对我表示亲切的……生物了。
我摸了摸他漂亮的凤尾。
凤尾……意为鸾尾。
明天还见到你的话,我就叫你鸾尾。
隔天
确切地说,不是再见到它,而是它赖上我了。
“……”
一连几天的活胶水生活,我有点儿烦了——分明是要我伺候它嘛!
某天我干脆拿了跟绳子绑在它的脚上,拴在床边,自己跑出去散步!……但回来的时候它却在满屋子跳舞一样地飞翔,一见到我,就满眼火星,报复性地用喙啄我。
“烦死了!死鸾尾!滚!你这个白痴!”为什么不用绳子绑,它也乖乖来回于宫殿呢……?
知道它喜欢暖暖的空气,我第N次给他提高周遭温度。
他舒服地叫唤,钻到我手掌中间。
***
“神子大人,气候的事太感谢你了,如此一来,减轻了我们不少的负担。”刚想进书房,就听到别人这么对侊孝说。
“不,这事是渊欲做的。”
“神子大人你不用客气,渊欲他……只听你的话嘛,况且你不想到这办法,我们也没法……”
侊孝摇了摇头,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