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零零地坐在地板上。
冷,暗。
这是冬日的夜晚。
天色愈来愈黑,他逐渐看不见任何物品。熟悉的,不得不熟悉的一切,都消失在幽暗之中。
他站起来,试图走到门边。但,走了许久,却仍未碰触到任何东西。
他内心有些慌张。
于是,他在暗中奔跑起来。直到跑得疲累不堪,却仍然身在暗中。
他惶然四顾。
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
门在哪里?他想敲,想捶,想砸。即使,明知道没有人会来。
仍然只有他一个人。
他到处走,走了又跑,跑了又走。
什么都没有。他身处在虚无的空间里。
他试着平静下来,停下了脚步,站了一会,便发觉四周有什么接近了。黑暗中,闪着血样赤色光芒的数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仿佛猎人盯住猎物。
“你既还在两个世界中徘徊,不愿归属,不如把身体让给我!”一个嘶哑的声音喊道,满满的不怀好意。
“洛四公子!我也想当洛四公子!”另一个声音中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我也要活!”更多的声音狂笑着吼道。
他记起自己所拥有的灵力,手心冒出一团红焰,照亮了这一方空间。
四周围满了面色黑青、肌肉有些萎缩的僵尸——不,活人之魂依附的腐尸。他们想要有表情,却无法控制尸体的神经,于是神色古怪之极地慢慢欺上前来,向他伸出即将腐烂的乌青色的手。
他扬起双手,手中的烈焰聚成火球,滚向那些腐尸。
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那些腐尸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仍桀桀怪笑着扑过来。
他想起来了。他死的时候,忍受了很长的痛楚。但,后来,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漫长的生命。即使死神警告他,会有无数痛苦等待在前,他也不曾犹豫过。
是。他不想要孤单,不想感受不到风吹拂的舒畅,不想闻不见树和花草的清香。他甚至,宁愿感觉到痛楚——只因,有感觉,才是活着的证明。
明明已决意,即使人生再痛苦,也要活下去。自何时开始,他却因惧怕未知的痛苦而不断逃避呢?
感情让人不由自主,毫无理智。那不会是他,是他人。人和人并不同。
感情让人悲喜嗔痴怒怨,起伏无常。但这都是人应有的情绪,他不是圣人,更不是神。
他不愿同这些腐尸一样,没有任何感觉。死亡的滋味,尝一次已经足够!
痛苦,不能回避。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遇到劫难,人不可能一直快乐。
一切随缘、随心……
后退数步,挥袖使电。他使电的能力太弱,根本伤不得他们分毫。
“滚开!我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没有负累!没有枷锁!潇洒快意而活!循心性而活!”
“我们也想活!”
“凭什么你的运气好?!”
他转身便跑。不停地越过那一双又一双赤红的贪婪之眼。跳跃,起落,终究用尽了气力。中毒之后,只休息一夜,他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
腐尸们步步紧逼。
他咬着牙,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
刺伤他们,没用。于是,毫不犹豫地割下他们的头颅。他想活着,他们必须死。
腥臭的味道,血的味道,死亡的沉重的味道。他忆起自己死的时候,成为魂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小心地火化。医院、火葬场,那两处的死亡味道,还不及现如今这些尸首们散发出的怨怼之气。
我要活着!无论艰难还是平静,无论喜怒哀乐,都要活着。
人是为感觉自然、感觉他人而活着。
他想起了自己索要生命的初衷!他终于想通了!绝不能让步!
“公子!”
“公子!醒一醒!”
霎时间,仿佛听见谁在唤他。
他微怔,轻轻笑了:“无极。”
记忆中,少年望着他,微挑起唇,双眸之中除了坚韧,还有温柔。
情劫,是你带给我的么?既是你,必然会安全度过罢。
即使你离开我,也必定会再回来。相伴,不在朝朝暮暮,而在坚持。
“无极。”他喃喃喊着,仍不停歇地对付那些尸首。
记忆中,少年在深夜里,寂寥地远望。居高临下,隐隐有睥睨天下之态。
在他未曾注意的时候,那个小孩儿长大了,眼中有了他,非昔日洛四公子,而是他。在他不经意的时候,那少年付情与他,许下一个个承诺,只为了留在他身边。
而他,何时开始信任一个小孩儿?又究竟在什么时候,只两人相伴便觉得愉快、满足?
而又是什么时候,他只满心想着逃避,忘了亲人、友人,忘了这一直朝他笑着的少年?
“无极!”他高声喊道。
好似回应他的呼喊,一阵强光扫来,腐尸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接着,重归寂静。
他眯起眼,望着修罗场中央,平静且淡淡笑着的少年。
“无极!”
他伸出手,少年回握住他的手,顺势将他拉向他。
黑暗迅速褪去,血肉遍地的景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少年,也倏地随之不见了。
他怔了怔,立在虚空中,一声一声地呼喊。他相信,只要那人听见了,便一定会回来。
“公子!醒一醒!”
洛自醉在朝议中忽然倒下,洛无极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皇颢立刻命他将他送回紫阳殿,同时宣太医看诊。
洛无极将洛自醉背回紫阳殿不久后,常亦玄也到了。洛自醉看起来神色痛苦,替他诊脉却诊不出半点不对劲。
常亦玄十分焦急,洛无极脸色依然平静。
这时,躺在榻上的洛自醉低低呼了一声,洛无极立刻俯身,在他耳边不停地轻唤着。
常亦玄握住他的手腕,又诊了一回脉,良久,咬牙摇首道:“这回脉象大变,似有中毒的迹象,却诊不出是什么毒物。”
洛无极脸色微沉,取过毛巾,细细擦去洛自醉额上的汗。明知道他正忍受着痛苦,他却无法分担,只能暗自心焦……他这保护者,仍然做得不够。
照料了将近半个时辰,洛无极发觉他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禁不住欣喜道:“公子!”
迟疑了一会,洛自醉的目光扫过他,停在虚无的空中某处,应道:“无极。”他这一声音色沉哑,带着说不出的异样感。
洛无极只当他才醒过来,意识仍然有些不清楚,又给他擦了一回额角的汗,再抚抚他的额,却发觉他热度惊人,禁不住皱起眉来。
“无极……”洛自醉又低低道,声音较之方才更为暗哑,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洛无极这才觉着不对,望向常亦玄,便见他神情微变:“这……怕是不知何时中了类似合欢散的毒。”
合欢散?!洛无极一惊,低头细看,洛自醉双目迷离,显是已经失了理性。
“这药怕不是普通的春药,药性极烈——四弟素来淡泊冷静,也无法自控。无极,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话未尽,常亦玄便匆匆朝外走去,“我唤唐三备好药液洗浴,你斟酌就好。”
他们都已知道了?除了洛自持,洛家人也都看出他对这人的情意?得到亲人的默许,可算是一喜,而反观爱人的推拒,前路仍然漫漫。
洛无极垂首,望着洛自醉带着些微潮红的脸。良久,仍只是凝视着,没有半点动作。
并非他不想要,并非他没有欲望,他只是不想趁人之危。尤其在这个时候,洛自醉好不容易待他如前了,实在不愿他因此再度回避他。
“无极。”洛自醉眼半睁半闭地轻唤道,费力地支起身,迷茫地四下瞧了瞧,却独独对眼前的人视若无睹。
“口渴么?”洛无极低声问道,随手一带,远在两三丈之外的案几上摆着的杯子就这么飞过来,落在他手中时,已是满满的冰水。
抿了一口水,他俯下身,吻住洛自醉,唇舌交缠间,将水度入他口中。
洛自醉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身上热度再次攀升。
一杯冰水显然没有半点作用,洛自醉的眼神越发茫然,眼波流转处,隐隐散发出欲念的气息。初尝云雨之后,许久不曾见他如此毫不掩饰地动情的模样,洛无极看得有些痴了,不知不觉丢开杯子,翻身压住他。
身体相贴,洛无极立刻感觉到身下人勃发的欲望。
他不由得宛尔,压制住在他身下轻轻挣扎的爱人,再次吻住他的唇,接着,附在他耳边,轻言轻语地安抚着他,解下他的衣带。
洛自醉浑身又一僵,脸上神色变得迷茫且热烈。定定地望了洛无极好一会,他慢慢放松下来,抬起双臂,拥住他,叹息般唤道:“无极……”
这声呼唤,比任何声音都要动人,比任何声音都要诱人。
洛无极克制着想将身下人立刻拆吃入腹的强烈情欲,望着躺在凌乱的床铺上的修长身体。
骨肉匀称,肌体线条既优美又蕴含着力量。
他无比熟悉的身体,闭上眼也能勾勒出其轮廓,甚至,能想到轻抚时的触感。
想要与他灵肉合一,想要与他共度一生。他如此爱这个人,毫无保留,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他曾问过他罢,为何会爱他。
他也自问过,为何会爱上他。想不出理由。但如果定要说,或许,只能如此回答了——
“只因是你。”
呢喃着道,洛无极沿着爱人的颈项,一路蜿蜒轻柔啃咬而下。
较之上回,洛自醉的身子热得惊人,且十分敏感。他每一吻落下,每一次轻咬,都会令他轻轻一颤,身体微微弹跳起来。
只因是你,所以我洛无极会爱上你。“醉,莫担心。”只因有你,所以我才愿意放弃血脉中的渴望,放弃野心。
我足够让你刮目相看了么?我足够成为你的盾了么?
不停地吻着他,抚触着他。而后轻轻握住他的欲,有些笨拙地帮他疏解。
我是强大的,我还能变得更强大。安心罢,我已有资格成为你的伴侣,不止是游伴,而是情人,亲人,友人,能陪你一生的人。
洛无极一面庆幸一面苦笑。身下人毫无顾忌地沉醉在欲念之中,如此难得一见的风情,他却得苦苦压抑几乎快冲破身体的欲望。思及此,他禁不住俯首,又吻上去。洛自醉反抱住他的背,唇舌热烈地回应,手伸进他的下衣摆中。
洛无极轻吟一声,理智顿时消失。
初度春宵后,两人都已识得情滋味,相隔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恰逢此时,一人只为情欲左右,平日的诸多顾虑全然消失,一人情根深种,数日的苦思尽数流露。隔阂不再存在,两人都只想着向对方索要更多,只想着给对方更多。
芙蓉帐暖,爱欲交织。
几度翻云覆雨后,洛自醉的眼神逐渐清明了些。待他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洛无极已着好衣物,一把将他横抱起来,走向屏风外。
本已不在乎在洛无极面前裸裎,但现在体内欲念未尽,加之已明白方才又造成了“既成事实”,洛自醉不由得动了动,发觉浑身已没什么气力。
洛无极察觉他的情绪,忙将他放入盛满凉药水的浴桶中,道:“我……”
他话未竟,便发觉洛自醉紧紧抿起嘴唇,望向他的视线中,欲与怒并存。
没有迟疑地,洛无极立刻俯身,双手伸入他腋下,将他轻轻托起来。接着,一手轻抚他的腰际,另一手包覆住他又昂然而起的欲。
洛自醉本以为洛无极会如从前那般,明白他已恼怒便立刻离开,没料到他却径自搂住他,既意外又难堪。
“洛无极!你……呜……”竖起眉以示不悦,却禁不住低吟出声。
察觉自己居然发出声音,洛自醉又挣扎起来,洛无极却依然不放开。
“无极……你……”从未有过的快意直冲上来,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似责备,似暗允,更似呻吟。
他曾以为,即便身处在男子相守天经地义的世界,他也不会和一个男人有什么牵扯,毕竟,活过十八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向与大多数人有什么不同。女子,他也不愿招惹,男子,更是敬而远之。但,显然,洛无极是例外。唯一的例外。
他的碰触,他不觉得难受,反觉着舒畅。
洛自醉恢复五成清醒的理智,又教情欲冲走了两分,但仍不忘继续挣扎。
他的挣扎,令洛无极的衣裳湿透了。洛无极一年到头都穿得少,湿衣下,身体的线条清晰得很,仍然青涩的体态漂亮无比。
洛自醉用尽全部气力,想要挣脱钳制着他的洛无极,却在不经意间,望见他湿衣下薄而结实的肌肉,欲再度被挑起。
他竟然,对洛无极,起了欲念!!
震撼之下,洛自醉心中突然一片清明。之所以要躲要避、会不安,或许就怕遇上现在这种时刻。潜意识中,他在意洛无极,早出了亲友之限。因而与他一同生活,舒服又满足;因而无比在意他的去留;因而在选择安定与他之时,被迫陷入两难困境中。
一直不愿承认,在这一刻,却不得不暗自认了。
待他又一次释放,洛无极才停手,直起身体,平静地望着他。
洛自醉轻轻喘息着,虽然春药药性未完全消失,但较之刚才,已好了许多。
洛无极毫不避讳地就在他跟前换了身衣裳,道:“不知何人何时何地给你下了春药。”
洛自醉不自然地别过脸,呼吸渐缓,道:“定不是陈家。”从未听说过隔夜药发的春药。再者,除去最后的威胁,陈家也没有任何给他下药的理由。
洛无极沉吟着,瞟向散落在床边的衣物:“你那香袋——”
香袋?酩香花。酩香花也是药材,是需人照料的珍奇花卉。而侧花园的花草同它一样珍贵,前人也无法尽数了解它们的药性罢。
恰巧这些天,侧花园的花进入花期;恰巧在赏花之后,他在朝堂上昏倒。
酒断然没有问题,那便是花了。
现在想来,宁姜给的香袋,虽是小物件,也是后亟琰随口提起的,却也不能大意。“无极,你可曾听太子殿下提过,御花园那些珍奇花卉是何时栽种的?何人进献?”
洛无极略作思索。正好,这几日也听皇戬提起过,那侧花园的中司禀告他花期将至。他也说,今年花期竟在此时,实在难得。
果真如此么……
“皇后陛下素来喜爱珍奇之物。圣上和陛下大婚之时,丞相进献了不少奇珍异宝。其中便有几种异草,特意栽在侧花园。后来,陛下生辰之时,淑妃为讨得陛下欢心,也献了数种奇花,好像也移栽入侧花园。”
难道他们早便想着要来这么一出?只是酩香花难栽活,花期固定为每年六月中旬,且只开放两日,而那些花花期不定,因此,只能等待时机?
凤仪宫侧花园群花花期将至,他们得到这消息,宁姜便特意送来酩香花。而且,还未费什么功夫,他和后亟琰因各有所思,急需安神定心,便一人一个香袋,佩戴在身上。
早便布好的陷阱,他和后亟琰却未经思考便跳了下去。倘若不是他今早得上朝,只怕——
洛自醉脸色徒然一变。
“这九年来。长公主寻得不少花花草草,也种在侧花园。”洛无极接着道,看洛自醉脸色突变,想起今早他和后亟琰在侧花园中饮酒作乐,神色顿然沉下。
几只狐狸!原是想使后亟琰和醉情乱生罪,千算万算,却失了准头。
说起药物,定与那白毛狐狸脱不了干系!又加了一笔帐,到时候可得好好算一算!
“莫担心,陛下功力深厚,应当能压制得住药性,我立刻去凤仪宫!”
见他面色不善地转身便跃出窗外,洛自醉望着凤仪宫的方向,心急如焚。
如射出的飞矢一般,没多久,洛无极便落在凤仪宫中庭花园边。才想以灵力找寻后亟琰的所在,便见皇戬匆匆自侧花园出来。
“陛下呢?”洛无极劈头便问。
皇戬察觉他的表情有些不对,答道:“寝宫的侍从说,父后本在侧花园中品酒,内宫差人禀告冯修仪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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