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无极收回目光,看向远远走来的皇戬。
太子殿下纳侍妾之后,宫中也小小地庆贺了一番。不过,怕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四日,太子殿下的侍妾都夜宿凤仪宫罢。若传出去,就绝非流言这么简单了。
皇戬瞟了亭子方向一眼:“那就是十六天魔舞?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洛无极冷哼道:“这本是群舞,现下你只见三人,自然瞧不出曼妙之处。”
“好生奇怪。你不是应当生闷气吗?不是应当冷冰冰地说‘皇戬,将你的侍妾带回去’么?”
闻言,洛无极换了付寒霜初结的神色,嘴角却微微挑高,问道:“你这些天做什么了?”
“孤青春年少,新纳三位侍妾,自然夜夜春宵苦短、日日轻歌曼舞。”露出几分暧昧之色,皇戬笑道。
洛无极瞟他一眼:“果然是大孝子。为了孝敬皇后陛下,献出新纳的侍妾,自己也几日关在益朝宫内,任四处流言蜚语。”
皇戬嘿嘿笑出声来,复又正色道:“那日听你说起黄泉,一时闲来无事,我便悄悄去御医馆待了整天。所有医书上都未记载这种毒物。因此,我又寻机会出宫,去太学书馆和京城各大书铺转了转。几天下来,只在一本书中找到一行字:黄泉至毒,无药可解,触毒者必死,故名黄泉。”
“虽觉得他们不可能行此下策,我们还是尽快在水源旁再设多重阵势罢。”说罢,洛无极便率先向外走去。
皇戬转身轻叹道:“可叹水源竟在内宫,你我还得如刺客一般潜入。”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数步,洛无极忽然身形微滞,回首,迟疑一会,低低道:“你可曾梦见某个人?”
“不曾。”皇戬笑回道,“看了那么多美人,从未有哪个能入我梦。怎么?你已有心上人了?”
听出他话中的玩笑之意,洛无极不语。
“果真么?”见他默然,皇戬惊诧非常,想了想,试探着道,“是太傅?”
洛无极抬首,淡淡一笑:“连你都能看得出……”
“只是猜测罢了。没料到果然如此。”皇戬望他一眼,又看向亭中正饮茶的二人,“父后也瞧出来了,不然就不会逗你了。不过,太傅的身体,不是你爹的么?你真觉得对太傅并非父子之情?”
“他不是我爹,我早便明白了。”
“并非兄弟之情?”
“兄弟?”洛无极嘴角弯弯,似笑非笑地瞅着皇戬肃然的脸,“若说起来,我们倒更像些。”
“那你打算怎么办?待太傅出宫后,便与他成亲?太傅似乎并不在意‘情’字,会答应么?”
“他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都要随在他身旁。”洛无极低声回道。
皇戬无奈一笑:“你果然还是什么也不懂。”
“什么意思?”洛无极拧眉道。他自认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稚童,只能在一旁听洛自醉和皇戬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如今听了这话,自然有些不悦。
“待会儿再去趟芸芸殿,你便明白什么意思了罢。”
“……”
直到用午膳时,洛自醉和后亟琰也未见洛无极、皇戬的影子。二人用过膳后,便来到湖边长廊上,对坐品茶。
茶是极品,饮茶人是极品,湖中楼台上十六个少女、少年的舞姿也是极品。
“后宫似乎许久不曾设宴了。”后亟琰忽然道,慢条斯理地拈起一块千层蜜糕。
洛自醉浅笑回道:“的确如此。十六天魔舞也练熟了,不如今晚设宴,让诸位评一评罢。”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后亟琰笑笑,抬手示意正司。正司领意退下了,小侍们放下点心碟子,也都纷纷回避。
转眼间,四周静谧无比。远远传来隐隐的乐声,也更显此处的幽静。
“你还好么?”洛自醉轻声道。
后亟琰但笑不语。
见他不愿多提,洛自醉沉默下来,将数个点心碟子推向他。
两人如此静默着,过了许久。
初言倏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坐在圆桌另一旁,端起茶杯,啜口茶。“他明日便能到京城。”
“明日么……”后亟琰笑望向楼台上的少女、少年们,“洛四,你很为难?”
“的确为难,却还不至于‘很为难’。”洛自醉答道。
“我也不想让你觉着为难。好罢,若你今日应许我一件事,明日你便能将此事告知皇上或他人。”
洛自醉轻抬起眉。
后亟琰的笑容如春光一般温煦:“今日你必须喝醉。”
“你知道我若醉了便一日不能醒,且酒品也差,醒后也根本不记得发生过的事。”就知道,这人不可能轻易退让。洛自醉长叹道。
“连夜禀告皇上亦可。”
“明日皇上定会留宿凤仪宫罢,我怎会如此不识趣?后日你也会整日和圣上对弈、赏景,之后,圣上便要前去昊光了。”
“趁早朝下朝时,你可以上奏啊。”
“隔墙有耳。”
“我既不想让你为难,定会给你个空隙。”后亟琰摆手笑道,“怎样,答应不答应?”
洛自醉望了望一脸平淡的初言,良久,满面沉郁地颔首。与其事后被皇颢斥责,倒不如将此事尽快道出,让后亟琰自行解决得好。为人臣子,总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两位陛下,哪一个都不能得罪。
不过,待洛自醉想清楚这绝对是个不平等条约,已是数个月之后了。
酉时中,洛自醉在凤仪宫偏殿中看完洛无极取来的吏部文书和太学有关文书,便同洛无极一起来到了湖边。
堤岸边已布好了宴席。数张墨玉案几后坐着许久不见的男妃、女妃们——今年开春以来,后亟琰便时常闭门不出,向帝后问候的惯例也停了许久。凤仪宫正司引着洛自醉来到帝后席边的左首位。洛自醉笑着坐下,洛无极仍维持着平淡的神色,坐在他身后。
再看对面,皇戬和贵妃也已入了席。
四目相望,忆及往事,洛自醉不由得笑了。洛无极和皇戬相互瞧了瞧,嘴角边也露出几分笑意。他们俩可谓不打不相识。那次晚宴上,怕是谁也不曾想到如今他们能相交至此罢。
皇戬和贵妃下位便是长公主皇悦和淑妃。
皇悦时年二十岁,已长成一位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的窈窕佳人。以池阳礼制而言,她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但由于种种缘由,她推拒了多位世族子弟的求亲。皇颢也未逼她,任由她去了。与昊光商议和亲之事时,丞相和大学士数次进谏,说公主已到了出阁的年纪,才华样貌都与昊光的皇子相配,大有令皇悦靠昊光之力问鼎帝位之心。不过,皇颢自然不准。于是洛自醉便推举了自家五弟洛自省。皇悦迟迟无法出嫁,他大概也有些责任罢。
察觉他的视线,皇悦柔柔地看过来,洛自醉回以一笑。
佳人微抿红唇,也露出个极优雅的笑容。
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心思,亦是愈来愈难测了。虽说皇戬绝对会成为明君,但倘若她登上皇位,也定然是位杰出的女皇罢。只是皇帝只能有一位,实在可惜了些。洛自醉垂眸暗想着,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这时,皇颢和后亟琰也到了。
众人就地叩首行礼。
帝后之位坐北朝南,正对着湖中央的楼台。两人入席后,目光都朝向楼台上垂首静立的少女和少年。此时金乌已坠下,漫天红霞映衬着那座轻绸飞扬的亭台,静静伫立的少女、少年,颇有几分仙境的感觉。
便听皇颢道:“戬儿也真有心,排了这么一出十六天魔舞,给朕和皇后解闷。”
原来都推给皇戬了,洛自醉淡淡一笑。
“父皇、父后日日为国事操劳,儿臣尚无法为两位分忧,才想了这么一着,望父皇和父后喜欢。”皇戬道。
“朕和你父后都满意得很。”
“父皇和父后喜欢就好。”
洛自醉垂首静静地喝着茶,没有与任何人寒暄。又过了一会,旁边原本空着的案几边也有人坐下了。他才别过脸,笑望着宁姜:“涧雨三弟,许久不见。”宁姜前几年封了武职,任御林军副将,天天早出晚归地操练,加之洛自醉也公务繁忙,二人见面的机会愈来愈少了。
宁姜一如往常露出爽朗的笑容:“的确,好一阵未去拜访栖风二哥。过两日你和拾月大哥来我殿中品酒,如何?”
洛自醉苦笑道:“我不擅饮酒啊。”
“只是品酒而已。”
“好罢,得空我便差人告诉你一声。”
两人正说话间,小侍已给每人上了酒。
皇颢举起酒樽,众人也随着举起来:“神佑两位陛下!神佑池阳!”之后,便都一饮而尽。
洛自醉酒量甚浅,喝了一樽便觉得腹中火烧,头也微微有些晕眩。顿时想到后亟琰想用最烈的酒将他灌醉,禁不住有些悔意。
“今日不过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不必拘谨。”放下酒樽,皇颢缓声道。他话音才落,后亟琰便示意正司。
就听笙箫齐鸣,间或琴音与琵琶叮咚之声,悠扬悦耳。
乐声中,一道道美味佳肴呈上。
“起罢。”皇戬拍掌道。
乐声乍变,空灵幽雅,仿佛仙乐一般,隐隐约约,似有似无。惟有凝神静听,方可听清那美妙的旋律。湖中楼台上灯火渐明。略带朦胧的光线中,身着薄纱衣、腰佩玉石铛、手足上都挂着别致的饰物和铃当的十六位少女、少年,踮起足尖,兰花指覆面,似羞似怯。乐声渐近渐急,舞者们的肢体变得愈柔韧,手足动作亦愈快速,上下纷飞,飘飘似仙。他们手足摆动间,铃音远扬,清脆悦耳。
随着乐曲音律起伏,少女、少年们神色自若地转移着身形,扭动着腰肢,举手投足间,是道不尽的风情。
他们的舞姿似乎有些凌乱,凌乱中却有序,不断改变着队列:一人独舞,宛若青莲绽放;二人对舞,嗫嗫私语,耳鬓厮磨;三人同舞,眼波婉转,笑意盎然;四人飞舞,既优雅又狂放,既诱惑又纯真。
天魔、天魔,亦神亦魔,如精灵一般令观者转不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毕,所有人都不曾动箸。
洛无极心境有些复杂地望着洛自醉的背影,双拳紧紧握起,又慢慢放开。别人看了这十六天魔舞,无不惊叹赞赏,他却满心急躁——实在不愿那人的目光中有外人。
皇颢微侧身,瞟了洛自醉一眼,低声道:“皇后和栖风君这些日子就在忙这个么?”
洛自醉只能笑笑。
看他不答,皇戬轻笑了一阵,又道:“爱卿,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是,圣上。”夹在中间可真不是滋味。眼角瞅见后亟琰正摇晃着手中的酒樽,洛自醉心中长叹,又饮下一樽。
洛无极见他已喝了两樽,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公子,不能再喝了。”
洛自醉摆摆手,又喝了两樽,单手撑着下颌,迷迷糊糊地向后亟琰致意。
后亟琰却不愿就此放过他,起身过来,又灌了他几樽。直到见他已是昏昏沉沉,这才罢手,笑吟吟地对洛无极道:“小书童,送你家主子回去罢。”
洛无极虽觉皇后陛下今日的举动有些奇特,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他意欲为何。他立刻行礼告退,背起洛自醉,跃入茫茫夜色中。
很快,他就带着洛自醉回了紫阳殿。唐三与五个小侍还未睡下,匆匆过来帮忙。洛无极简单推拒几句,将洛自醉背回卧房,合上门。
小心地将洛自醉放在床上,洛无极立在床边,望着他的醉态。
他并非第一回见他喝醉。不过,洛自醉深知自己酒量不佳,律己甚严,平素滴酒不沾,能见他醉眼朦胧地睡去的时候极少。
而今日,他彻底醉了。
一贯冷静的目光中全然是朦胧迷茫。
洛无极坐下来,忽觉胸中鼓噪得厉害。渐渐地,耳中只剩下自个儿的心跳声和这人的呼吸声。
他盯着洛自醉的脸,以灼热得几乎要烧着的视线盯着他的脸。
努力睁大、抗拒着睡意的双眸,轻轻翕动的鼻翼,微张的嘴唇。
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喜欢这人。无人能比他更喜欢这人。
洛自醉张开唇,喃喃道:“水……水。”
洛无极望着那两片一张一合的嘴唇,突觉喉间干渴,腹部不再陌生的情潮窜起,浑身燥热难当。他取过不远处的玉杯,瞧也不瞧地,玉杯内便已满是微温的水。
迟疑了一会,他才将洛自醉半扶起,杯沿贴近他嘴唇边。
洛自醉伸出舌来舔了舔,确认杯中并非酒液,这才放心地喝下几口。
见他这无意识的动作,洛无极想起数晚的梦境,情火更盛几分。他一时有些紧张,将玉杯举起,放下洛自醉便要走开。洛自醉酒醉口干,还未解渴,自然不满,紧紧抓住他的衣袂,抬首四下寻找水杯。不过,因为实在醉得太过,他整个身体都压在洛无极身上,脸亦凑近他,轻喃着:“水……”
他的鼻息奇热无比,神色看起来也有些痛苦。洛无极不忍,便又将水杯送到他嘴边。
洛自醉却并未喝下去,反而眯起了眼,似乎想要分辨他是谁。
他的神色不复冷静、不复清浅、不复疏离,反倒有几分小孩儿的憨态,仿佛已经卸下周身的防备,恢复了本性。
洛无极怔怔地望着他,忽地饮下一大口水,丢了玉杯,朝他欺去。
有些犹豫、有些小心地堵住他的嘴唇,口中的水全数哺给他。身下的人大约觉着依然不够,吮了吮他的嘴唇。
洛无极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满腔情火喷涌而出。回想起梦境,回想起封念逸当年将这人压在身下的情形,回想着皇颢与他的流言,禁不住醋意四泄。
他喜欢这人。
比谁都要喜欢这人。
不,他比谁都要爱这人。
笨拙地以舌头卷住洛自醉的舌,全凭本能心性,缠绕旋转。手移至身下人的腰际,解下他的腰带。
直到呼吸也难持续了,洛无极才松开洛自醉的唇,抬身,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洛自醉已醉得全然不知现下身处何地,只知旁边有洛无极的气息,觉得十分安心。被吻过之后,他脑中也迟迟未有任何反应,仅仅是急促地喘着气。
夏日深夜,只几缕清风拂过。
洛自醉已出了一层薄汗,鬓角微湿。酒气和不重的汗味混在一起,竟异常诱人。洛无极有如微醺一般,舔着他的唇、鼻、眼,而后,延着他的发鬓线,细细地吻着。
这并非梦境。
他尚是初回情动,完全不知也不想克制,不一会便将两人的衣裳都脱下了。洛自醉本便觉着有些热,脱去衣裳清凉许多,脸上露出个笑容。洛无极更是情难自禁,顺着他的颈项啃咬下去。
这人的每一寸肌肤,他都不愿放过。
他虽不解情事,但取悦身下的人,已成了本能。洛自醉在半梦半醒之间被挑起情欲,反应也十分坦诚。洛无极发觉他的欲已被他唤醒,又欣喜又不知所措。白日里特地去看的芸芸殿中的秘戏图,此时半点也想不起来。
自己早便蓄势待发,心爱之人也难受得紧,洛无极却依然只是一遍遍地吻着、啃着洛自醉全身的肌肤。偶然地,他发现碰触洛自醉耳廓下、后颈、腰腹之时,他便会轻轻地呻吟出声。于是,他便如得到宝贝不肯放手的孩子,为了听他的声音,一回回地舔着他的敏感处。
愈来愈难受,欲已绷至极限,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洛无极抬首,重重地喘息着。
洛自醉浑身泛红,双目翕然,伸手在半空中抓了一会,紧紧握住了洛无极的手臂。他的情欲已起,却无更多更大的刺激,心焦难耐。
洛无极见他神色痛楚,不禁着急起来,安慰地吻着他的颈部。
洛自醉闭上眼,摇着首,乌黑的发丝散乱地铺在身下。忽然,他半侧起身,紧紧贴住洛无极的下身,轻轻摩擦起来。
快意自腹下散开。洛无极低哼一声,紧紧搂住他。两人不断地磨蹭着对方,不断地相互抚触着。毫无所谓情事技巧可言,只是一个主动而另一个忠实反应而已,然而却又如此自然,如此动情,如此满足。
一声低低地兽般的喘息后,洛无极又吻上洛自醉的唇,辗转吸吮,同时扭动着身体。
二人纠缠、交颈、喘息、抚摸,摇动着的重叠的影子,惊碎了满床月色。
初尝情欲,又过了两三回,洛无极才寻回些理性。
如饕足的兽,他满面愉悦,侧身,凝视着在他臂中沉沉睡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