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时只坐这里。”他用他独有的徐滑嗓音轻轻说着,手肘撑在方榻的靠枕上,斜斜地摆着身体望着我。
小小的方榻因为他斜摆的姿势更显拥挤,鼻子里还不时蹭进淡淡的木槿香,我突然有点受不了在这么安静的夜晚和他在这么窄的一块地方相处,霍地站了起来。
“那我把你的位置还给你。”我边说边向屋子中间的圆桌走去。
“以后不用把你我分得那么清了,怎么说你也是我的王妃。”
“是吗?”我听了后淡笑,“不过我却差点忘了你是我的王爷。”
“无妨,你只要没忘了自己王妃的身份就好。”他似乎永远都是不疾不缓的语气,隔着面具我看不见他脸上任何的表情。
“你找我来就只为了说这句话吗?”我选了一张锦凳靠着桌子面向他坐下,心里却有点忐忑,我今天不止打扮有违王妃的身份,做的好几件事也有违王妃的身份,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
“三日后是大皇子正妃的二十岁生辰,大皇子妃遍邀全京城三品以上高官的家眷以及公主格格们参加她的生日宴会,点名要你出席。”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这王妃也不是好当的,一些“上流社会”的交际活动还必须我去应酬。
“算起来这大皇子妃还是你的表嫂,我的堂哥、大皇子君洛栩是你姑姑的儿子,也难怪她会那么关注你。”
我心里暗想,可能原因不止这么简单吧,最主要的应该是因为我嫁了一个太出名的老公,而这个老公又恰恰太神秘,别人当然会把好奇心也放到我身上来了。
以前经常听到这么一句话:一个伟大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伟大的女人,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换成:一个神秘的男人背后也会有一个神秘的女人。因为周韵芯也算得上是神秘了,我没来之前的十四年,周府百分之九十九的仆人都没有见过这位周家的五小姐,别人想打听神秘的荣亲王的王妃长什么样都难。
“好吧,我到时候会准时赴宴。”我微微叹了口气回答他。
这时候下人终于把我的晚饭端进来了,我说了声谢谢后就立即开始吃了起来,下午喝了一肚子酒还未进一粒米。
“你喝酒了。”君凰越懒懒地躺在塌上,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差点被黄米糕呛住。
“你怎么知道的?”我继续吃吃喝喝,这些糕点做得太美味了,粥也熬得恰倒好处。
“你以为你嘴里的酒气还不明显吗?”他反问着我,语气依然平缓,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我耸了耸肩膀道:“还好吧,我自己没多大感觉。”说完后把碗里最后一口燕窝粥舀起来吃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小勺子。
“还要不要再叫一碗?”君凰越问我。
我连忙摆摆手道:“不用了,这里还有碗莲子羹,哦,还有枣花和卷酥花饼,都吃完应该够了。”
说完以后我才发觉自己似乎表现得太饥饿了,有点窘迫地望了望君凰越,却只能看见那张银色的面具和沉寂如水的双眼,我自嘲地笑了:干嘛要在意他,他连我出去喝酒都不管,更不会注意我的吃相了。
于是我埋头继续进行我的裹腹工程,没再去看他,他也没说话,其间只听到空旷的偏厅里传出我倒茶、嚼饼、喝羹的声音。
一阵唏唏哗哗后,我满足地用手绢抹了抹嘴巴,略微收拾了一下桌面,起身准备离开。
君凰越这时候也从榻上下来了,看了我一眼后往门外走去,我连忙举步跟上去。
出得门口时,他对站在门边的下人说“不用跟过来了”,然后脚下不停地继续往前走,我只好无声地继续跟着。
夜晚的温度降得很快,晚风吹得我衣裙翻飞,丝丝凉意从罗衣上的纱孔钻了进来。我吸了吸气,不自觉地把手环胸而抱,缩着脖子,希望能抵挡一些冷风,早知道就不应该贪图纱罗的清爽而提早穿了这套罗裙。
可能是我的吸气声太大了,走在前面的君凰越停下了脚步看向我,我哆嗦的样子被他瞧了个正着。
见他停下不走了,我也只好在原地站着,嘴里忍不住道:“麻烦你快点找个人把我带回去,这夜里的气温也变得真快的。”
他慢慢地走回我面前,我仍然缩着脖子环着双臂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走了。却见他双眼里异彩闪烁,薄唇紧抿,接着我被他拥进了怀里。
我惊讶地抬头望去,却只看见他轮廓优美的下巴。他的肩膀很宽阔,刚才还在肆虐我的寒风顿时被他温暖的怀抱挡在了外面。他的手很轻柔地放在我的背上和腰上,比不上玉无间手掌上的滚烫,但却很温暖,一如大婚那天他留在我手心的那抹温热,隔着薄薄的纱罗贴在我的肌肤上。
“谢谢。”我轻声说道,对于他这个动作我并不排斥,就象他刚才讲的,怎么说我也是他的王妃。
听了我的道谢他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把我拦腰抱了起来。我低呼着连忙圈住他的脖子,活了近三十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被男人抱这么高。
我的脸几乎完全贴在了他脖子上,我似乎能感觉到他颈侧大动脉里的血液在上下翻腾,鼻子里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槿香,他额头、耳鬓散落的几缕发丝随着他前进的步子在晚风中飞扬,时不时地挠着我的脸。
我的心情仿佛和周韵芯十六岁的年纪重叠了,想想我当年在花季雨季的年代也曾幻想过暗恋的那个男生能这么抱着我。无奈我前世的个头和周韵芯一样在女孩子中算出类拔萃的,我几任男朋友都未曾试过把我拦腰凌空抱起。
如今换了个时空,在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的时候,却有个男人对我这么做了,而且还是我名义上的老公,一时之间我唏嘘不已。
脑子里还在想着过往的时候,我的身子突然被放下了,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君凰越抱到了一间卧房,而我正坐在房里唯一的一张檀木床上,床边两米远的地方立着一排木制镂雕彩漆屏风,屏座由数条蟠螭屈曲盘绕,在彩漆的点缀下栩栩如生。
除此之外看不到别的摆设,只有君凰越定定地站在床头的帷帐旁边。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大半夜的共处一室,而且这室里只有一张很宽大的床,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已经结婚了两个多月,想起这些我心里渐渐变得不自在起来。
意识到自己还傻傻地坐在床上,我立即如火烧屁股般腾了起来,却被君凰越一把按住了肩膀。我身体有些僵硬地坐了回去,低头看着屁股下坐着的石青缂丝云缎褥子,把披散在腰间的头发在指头上不停地绕来绕去。的e2
而君凰越却就着我的肩膀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本来按着我肩膀的手慢慢往下滑,环在了我的手臂上。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提着胆子强装镇定地向他看去,他的双眼此刻黑亮深邃得宛如神秘而遥远的夜空,点点繁星在其中闪烁。银色的月牙形面具在这个时候特别讨厌,因为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靠人不如自救,我稳了稳情绪,以平淡的口气说道:“你帮我御寒的方法可真够特别的。”在此刻这种气氛下实在不宜直接提出离开的要求。
“以后在晚上出门的时候多穿点。”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移到了我的背后,缓缓地摩挲着我的发丝,声音略微有点沙哑。
他手到之处带起我身上一片鸡皮疙瘩,我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只好不停地说话以期转移我的注意力,“刚才出门还不觉得冷的,也许是因为你这静园里的风太大了,我的揽香院就很好,周围高高的围墙把什么风都挡住了。”
“那我当初选那座院子给你住还真是选对了。”他慢慢地在我耳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一直没有停,反而越摸越下去,已经快到我的腰上了。
“可是夏天住着就不好了,风透不进来肯定会很热,我最怕热了。”我赶紧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身体还装着不经意地挪动了一下,稍稍拉开了他手掌和我头发的距离。
令我松了一口气的是,我这句话说完后他并没有再把手贴上来,反而站起身对我说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然后他转过屏风,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给我,我默默地接过来披上,依稀间又闻到了木槿花的味道。
回去揽香院的路上他没再和我说话,但也没再一个人走在我的前面,而是和着我的步子并排走着,就象我和他大婚那天一样,他牵着我的手一路上都保持着和我一致的步伐,不快不慢。不同的是,今晚他并没有牵我的手。
回到揽香院的时候,来喜正站在我的房间门口四处张望着,担心的表情一览无遗。我心里缓缓淌过一股热流,加快了步子走到她面前。
“哎呀姐姐,你可终于回来了,这一去就是这么久,担心死我了。”
“我就在王府里,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脸。
“怎么不担心啊,两个月前你被撞伤的时候还不是在王府里。刚才本想跟着你一起去的,可李总管却不让。”来喜撅着嘴巴抱怨着。
我笑了笑道:“静园一向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去,连李总管都只把我送到了静园外面就没再进去了。”
“没事就好,赶快进屋里再说吧。”来喜催促着我。
我这才想起君凰越还站在院子门口,连忙转过身看去,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第十一章 邀请(上)
躺床上的时候我失眠了,周围似烟似雾的软烟罗帐子就好比我此刻的心情,迷蒙飘荡。
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遇到项彦骐是我的机遇,有了他的帮助我目前的计划很快就可以实现了。而玉无间的出现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一个正确的人,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但君凰越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却让我对他更迷惑了,不算大婚那天,今晚是我第二次见到他,他的话还是不多,声音似乎永远都是徐徐滑滑、不疾不缓,加上面具的遮掩,我很难看明白他。卧室里的那一幕让我无比心惊,即使今天下午被玉无间强吻时我也没那么惊慌,因为我似乎很了解玉无间的心态,我的直觉也告诉我玉无间不会伤害我。
我明白自己对君凰越有着莫名的防备心态。前世的我经历了太多伤痛,那些悲伤的过往让我无比珍惜现在平静的生活,我强烈地抵触着每一个可能伤害我的人接近我,而他恰恰就是那些我不能掌控的人之一,对于这种人如非必要,我宁可避开,但他偏偏又成了我的丈夫,这样的身份让我想避开都难。
但是防备他不等于我怕了他,对他感到心慌不等于我束手无策,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柏林墙都有倒塌的一天,我就不信自己会永远这么被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天气似乎很好,卧室里塞满了从窗户外跳进来的点点碎金,我一扭头就看见了床旁屏风上挂着的黑色披风,昨晚未仔细瞧过,这会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才发现披风的黑褐色毛裘里隐约可见白色针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墨里藏针”?这披风竟是用名贵的紫貂皮做成的。原本还打算让李庆帮我还回去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曾听人说紫貂皮“见风愈暖,落雪则融,遇水不濡”,这么好的东西就当昨晚君凰越摔碎我玉簪的赔偿好了,想来他也不会主动提及要回这披风的。
“姐姐想到什么了,刚一醒来就笑得这么高兴?”来喜手里端着一盆水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占了别人一点小便宜,心里正偷着乐呢。”我笑着对来喜说道,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就着清水开始洗脸。
“姐姐你说话逗我呢,你怎么会去占别人便宜,你是我见过最大方的人了。”来喜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翻着箱子给我找衣服。
“别拿罗裙了,过段日子我再穿那。随便找件长衫吧,就我上个月交代你去做的那种。”我看见来喜拿了一套蓝色罗裙在手上不禁又想起了昨晚的事,连忙让她拿件别的。
她听了我的话,从箱子里找了一件她亲手为我缝制的由我设计的改良版长衫,有点类似我昨天逛街穿的那件,不过颜色要稍微花俏些。
洗漱穿戴完毕后,我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饭,来喜的厨艺好得没话讲。
饭后我突然来了作画的兴致,于是和来喜两人七手八脚地把我让张禄制做的画板搬到了房间外的小院子里。来喜轻车熟路地帮我铺好了宣纸,摆好了笔墨砚台。
画什么好呢?最近没见过什么好的景致,印象比较深的就是昨天人山人海的赛龙舟场面了,就画那好了,不过人物画一向不是我的特长,只有画来自娱自乐了。
画了大概只有一个多时辰来喜就告诉我该吃午饭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画板上的画才开了个头,雏形也未成。
刚吃完午饭张禄就来了,我这才想起昨天吩咐过他今天这会来找我。我连忙拿出纸笔把我需要他去找的东西写下来,并详细给他解释了一遍,我现在还并不了解兰朝的社会发展水平,希望张禄能找到我需要的那些材料。
这头张禄刚走,李庆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捧着小箱子的人。
我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李庆,只见他笑嘻嘻地对我拱手道:“王妃,我身后这几人是全京城最出名几家首饰店的掌柜,王爷今儿一大早就吩咐老奴把他们找来,并让他们带上自家店里最好的货品让您挑选。”
见我眉毛也没抬一下,他继续道:“王爷还说了,府里金库里的珠宝玉器让王妃您心情好的时候去挑一挑。呃,因为王府二十多年都没有女主人,所以金库里女子能用的首饰极少,王爷吩咐了,让老奴以后每月带这几家掌柜来见您一次,方便你挑选。”
我听了后有点无语,原来君凰越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可这排场也太大了点,天皇贵胄出手就是不一样啊。
“那你们把箱子揭开给我看看吧,随便报上你们店的字号。”既然君凰越有这份心,我也没理由拒绝。
几个掌柜把手里的小箱子并排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发现里面清一色的全是玉簪,还算君凰越比较了解我,没有让这些人带来发钿、步摇、金钗那些垂垂挂挂亮晃晃金灿灿的东西给我挑选。
我留意到其中一名掌柜自报家门说是项家名下的首饰店,于是我就在他带来的箱子里随便选了三支,其余的箱子看也没再看了。
选完后我对李庆说道:“以后就不用每月都带他们来了,我如果真有需要的时候再吩咐你。”
我想的是,他们要真每月都来,我不是没借口出门了吗。
李庆临走的时候还对我说了一句话:“想不到王妃也有作画的兴致,那宣纸后面架着的木板很特别啊。”
我对他笑了笑并未多言,不过是一项爱好罢了,不必让所有人都知道。
两天后的上午,李庆又来了,这次他自己手里捧了个小箱子,身后还跟了一名丫鬟,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盖着红布。
他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说明来意,原来是为了今天晚上我将要去参加的大皇妃生日宴。难道君凰越还怕我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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