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语道:“听说妹妹你病了,所以我们三个来看看。”芸梦点头,清月问:“好些了吗?”
我笑:“多谢你们劳心记挂,请坐,我让人去沏壶茶来。”正要起身下床,滟语道:“浮舟还是休息吧,我们也只是过来看看,万一下床吹了冷风,风寒反复就不好了。”
其他两个人道:“滟语说的对,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真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为我跑了一躺。”
芸梦笑道:“我们住得如此近,又有什么好辛苦的,浮舟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清月淡淡一笑,道:“才选之日已近,浮舟你要好好保重才是。”
我一一应了,目送她们走了出去。
她们前脚走,若水后脚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盒盖端出一个小瓷盅,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怎么,药都凉了你还不喝?”她瞪着我手上的药碗。
“你拿的是什么?”
“桂花蜜。”她白了我一眼。
“这地方哪来的桂花蜜?”
“你管我哪来的,喝你的药。”她还是特没好气地看着我。
我道:“药都凉了,你拿出去叫他们热一热。”
若水接了药碗,走到门口,突然转身道:“你别背着我偷吃。”然后走了。
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手忙脚乱地把把盖子盖上。
“浮,舟!”她一字一顿地道,怒气冲天地看着我。
我立刻扑到床上去,把被子裹紧:“你别冤枉我。”
“我没冤枉你,都跟你说了叫你不准偷吃。”
“我没偷吃,我光明正大地吃的。”
若水气到无力,对着桌子猛地一拍借以撒火:“你给我立刻起来吃药,给你数三声,一。”
她“一”字刚出口我就掀开被子跳了起来,冲过去夺了她手里那碗药喝了。
思月轩,我错了。现在看来,若水的脾气不是比我差,是比我差多了才对。这药里还给我额外加了黄连,刚吃了几口桂花蜜,现在把药灌下去简直是苦上加苦。
应太迟个痞子,思月轩个混蛋,迟早让你们俩好看。
若水看我把药喝完才道:“桂花蜜是思月轩送的。”
我笑着躺回床上去:“算他有良心,还记得他欠我的。”
若水走过来,伸出手探我额头上的热度:“多休息,还有三天了。”我颇有些感动地看着她:“若水……”
哪知她语气一转,又道:“就算不能入宫,好歹也别得太难看啊。”然后对着床帘上坠着流苏出神:“如果才选输得难看,婉姨会气成什么样啊?”
还想得很开心似的,天杀的若水,你根本就是小瞧人!!
“我决定了。”我咬牙道。
若水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看我:“啊?”
“我要去找应太迟帮我作弊。”
若水笑得很是讽刺:“人家凭什么帮你作弊?”
搜肠刮肚努力想了好半天,我终于找到一个觉得她会比较容易接受的理由:“我跟他不是朋友吗?”若水瞪着我,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睡你的觉。”
我赶紧闭眼,若水就爱吓人。
都说病着的人爱困,这话没错,我觉得自己睡得够多了,这么闭上眼睛又觉得有些昏聩,隐约听得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我说话。
“天下男子都爱花言巧语,都是骗子。”
小若水,你太偏激了,改天等我得空非好好劝你不可。最好的例子,思月轩不就是个傻子么?骗子,他还没那么聪明。
抽签
休养了两天,思月轩送的桂花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身上也好得差不多了。早上一起来就听荷露说,应小王爷找我们去偏厅议事,等到了那里,才发现似乎全部人都在等我一个。稍微有点脸红地往边上一站:“早。”
应太迟道:“不早了,既然人来齐了,就开始吧。”
“什么?”
“抽签。”应太迟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白痴,清月和滟语都已经从应太迟手心里的四支碧玉签里挑了一只,芸梦也挑了一支。
应太迟把最后一支签子往我手里一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小声地道:“就你这么多问题,叫你干吗就干吗呗,快看你抽的是什么。”
碧绿的玉签,正面是藤萝花纹,刻了一个“叁”我翻了签子的背面来看,也是一色的蝇头小楷。
“弦断知音少”我念出上面的五个字,看着应太迟。他回我一个白眼,看着清月和滟语两人。
清月将签子拿在手上翻看:“王爷,我是‘翩跹弄清影’。”
滟语笑道:“‘婉转成莺语’。”闻言应太迟看了一眼芸梦,嘴角勾起一抹笑,道:“那芸梦必定就是‘信手拈佳句’。”
而芸梦的神色十分古怪,一张脸面色铁青,开口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王爷,我——”应太迟展开扇子摇了几下,一股檀木香气散开,他微笑着拍芸梦的肩膀:“小芸,要好好准备。”
芸梦的脸色又青了一层,她伸出手去抓应太迟的袖子:“王爷。”
应太迟还是那样笑得云淡风清,目光却移到她伸出来的手上,芸梦手一抖,缩了回去。
我看不出应太迟有什么变化,但芸梦显然很怕他,原因为何真让人好奇。
“大家各自将自己签子收好,才选是一举定胜负,各自努力啊。”应少爷笑得很开心,跟芸梦形成鲜明对比,其他两个人神色很坦然。
“谢王爷指教。”滟语也笑道。
我看着那碧玉签子上面的字,看来才选四艺里我是弹琴的那个,滟语是歌者,清月则跳舞,而芸梦那支“信手拈佳句”——也怨不得她那样子,所谓“拈佳句”是指其余三人表演之后,她要作出三首新词以展才情。
也有种说法是,抽到这支签,那就是变相的淘汰,因为诗作得好不好,全看是否对了皇上的胃口。词这东西,有人偏好豪放之风,有人又喜欢,只怕做出词来,有格而无情,有气而乏韵。都说字里行间有性情有意境,二者兼之方成佳作,这样的才华,世间又有几人?
应太迟道:“大家各自准备,明天是才选的第一日,签子上写着‘壹’的是谁?”
清月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回王爷,是我。”
应太迟拊掌一笑:“清月长袖擅舞,最适合这支‘翩跹弄清影’。”
原来正面刻的字是指明顺序,一日一场,各凭本事。
回了自己的房中,把琴翻出来,看着琴上磨损的边角叹气。
若水走进来,坐在我身边:“你抽的是什么?”
我把签子给她看,她也叹气:“算了,我看比什么都没差,‘弦断知音少’,听着就不吉利。”
“是挺不吉利的。”应太迟道。
我跟若水抬头,可不是应太迟么?大刺刺地在门口靠在门边站着。
“小王爷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只是下次劳烦您出个声,不然我们都会给你吓死的。”
“吓的也就你,你看若水,半点表情也无。”
我看一眼若水,果然,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应太迟,道:“王爷好闲。”
“不闲不闲,”应太迟笑着打哈哈,“有点事想跟小舟说。”
若水露出冷笑的表情,斜睨了他一眼:“两个闲人,正好凑一处。”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连坐也不是这么着的啊,好歹我跟他是十里不搭村,五里不着店的,凭什么连着我一起被你骂?
再说应太迟跟你又没愁没怨的,平时你不是都教育我来者是客,要恭敬有礼吗?难道是应太迟这人天生遭人怨?不过我看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样子也不至于让你见他一次就这么讨厌吧。
若水站起来施了一礼:“王爷,若水告退。”然后与他擦身而过。
应太迟笑嘻嘻地道:“若水脾气真大。”我学若水的腔调:“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应太迟居然点头:“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
“咳,男人不是好东西跟我是男人这事没什么矛盾,不要那么看人,没礼貌。”
是吗?你是不是好东西跟你是男人这事的确是没什么矛盾,你根本不是东西!
“你到底有什么事?”
应太迟不答话。
“你不是有事吗?说吧。”
“……我突然不想说了,你态度好差。”
不说是吧?
“随便你。”
应太迟看了我一眼,嘴里嘀咕:“怎么都多抓了一把黄连还是没什么用?”
“王爷是专门过来气我的?”
应小王爷抬起头,笑得露出满口白牙:“非也非也。”
好生欠打的人。
荷露捧了茶水小点进来,应太迟慢慢饮了口热茶,拈了块桂花软糕嚼了一会,指着那碟子道:“这东西味道不错,回头给文大人那里也送些去。”荷露应声而去。
原来文珂也来了,怎么没人说一声,叫我们去迎?
“文大人住在前面的院子里,有空也去打声招呼呗,才选他也有份看,说不准会给你美言几句。”应太迟用茶盅盖子撇去浮起来的茶叶梗,戏谑道。
“不想去。”我对着茶水吹气。
“你啊——”他叹气:“你不去,去的人多了,不管怎么说,远来是客,好歹也该去打声招呼吧。”
“才选到底是选什么?大家表演的都是些不同的东西,各有长短,这根本就不公平。”
应太迟微微一愣,旋即释然,拿扇子敲我的头。
我瞪着他。
“小舟,这世上原就没有什么公平而言,”应太迟道:“才选选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皇上他喜欢谁,才选里谁就能得胜。”
“那他到底喜欢谁?”他直说就好了呗,干吗非得像去集市挑斤拣两的把我们当猴耍?应太迟见怪不怪地看着我,状若无辜地摊开手摇头。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
果然,皇帝才是最欠扁的一个。
他又道:“对了,还有件事,得先跟你提个醒。”
“什么?”
“那个——我表哥他啊什么都好,就是天生对什么器乐音律没什么兴趣,所以你弹得好也好,坏也好,他压根也听不出来。”
皇帝是音……痴?!
他沉痛地看着我,我也沉痛地看着他。对望了半晌,我道:“小王爷,我还是先去收拾包袱准备回平阳好了。”
弑君或是打包袱回平阳,我都不想选。但两者相较取其轻,我宁可打包袱回去,也不想连累待花馆满门抄斩。
应太迟略坐了一会就走了,隔了半晌若水端了药进来,站在我旁边监督我喝完,我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慢慢喝下,若水摸我额头:“你没发烧吧?平时喝药你趁我一个转身起码得倒掉一半。”
我放下药碗抱住她的腰,把应太迟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她,然后问:“小若水,你说要是皇上听弹我琴听到一半就睡着了怎么办?”
若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你随便弹破几个音把他闹醒就好了,咱们先把行李收拾好吧。”
“可是——”
“你该不会跟我说你想留下来进宫吧?”若水的身子忽然一僵。
“我又没这么说——”
“你要留在临晖?”若水问:“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思月轩?”
我脸上顿时开始发烧,赶紧松开抱她的手别过脸去:“你胡说八道什么?”
等了好长时间听不到她的回答,我略微诧异地抬起头:“若水?”
若水的脸色发白,听我叫她也不应,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我。
“若水?”
“没事…没事……”她的声音几近呢喃,我伸出手去拉她,她却后退了一步,然后勉强地一笑:“我去给你端蜜饯来,你等着。”
说完就冲出房去,。
“等——”我第二个“等”字还没出口,她人已经不见了。
这算什么事啊?平日里也没见她这么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来着。
片刻之后她就回来了,手上果然端着一碟子蜜饯果脯,我留心看她,结果发现她面色如常。
我挑了一块蜜枣塞进嘴里,果然香甜美味,边嚼边问:“若水,你怎么了?”
“什么都没有,”她皱着眉头看我:“圣贤都说‘食不言,寝不语’,闭嘴吧你。”
我担心地看着看她,看样子再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若水真是的,什么事都往心里塞,从来也不跟我说,真让人操心。
这蜜饯也跟变了味似的。
才选'一'
“浮舟,谁打你了?”
才选第一日刚收拾停当,思月轩一见我就是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
干吗干吗干吗啊?!不就是一个晚上想按音痴皇帝的事导致睡不着,结果黑眼圈严重了些,擦了粉也没完全遮住吗?
犯得着跟见了鬼似的吗?
我揉着眼睛道:“思月轩你来干吗?”
“今天才选;来给你号平安脉,若水呢?”
我摇头:“谁知道?她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手伸出来。”
我把袖子挽起来:“我病都好了。”
“你好没好我说了算。”在我变脸之前,思月轩先沉下脸来:“你要有意见,就干脆别病。”
我等他号完脉,立刻问:“那你倒是说说,我的病到底好了没?”
“好了。”
我得意:“早跟你说我病好了。”
思月轩微微一笑:“病好没好,我说出来才是正经,你说的话,那就叫瞎掰。”
“为什么?”怎么听都觉得你那才叫歪理。
“因为我才是大夫。”他傲然道。
“大夫你个头。”我随手赏他一个暴栗:“我看你是找死。”
他把我的手从他头上抓下来:“今天什么时候才选?应王爷发话,我这几天就专为你一个忙前忙后了,正好也跟着去看看啊。”
“要你们假好心,尤其是你,一走就是音讯全无,告诉我一声会死吗?”
“哎,当时父亲得了太医院几位叔伯的推荐入朝为医官,临晖这催得紧;再说我是好心怕你哭,我最怕看别人哭。”
真是轻描淡写。
“你是怕你自己哭吧,不知道是谁小时候被炮仗吓得嚎啕大哭的,”我鄙夷道:“再说我又没哭,若水哭了。”
他脸色不善,看我一眼道:“薄情寡性。”
“彼此彼此。”
二人相对,皆是冷笑不止。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他突然问。
我摇头:“我不知道。”
“现在是巳时正。”
我跟思月轩一起转头。若水走进来,整张脸上寒气逼人:“你还不赶紧给我下楼?车马已经备好,现在还没出门的就只有你一个了!”
“都没人叫我吃早饭!我以为还早啊——”我赶紧冲到梳妆台前,头发是早就梳好的,妆容还算整洁,若水一把拉着我把我推出去:“赶紧给我走。”
我往外走了了几步觉得不对,又回到房里:“若水,你不跟我一起去?”
“我不能和你同车同骑,过会才去。”她使劲把我往外推。
“唉?那思——”
“思你个头,赶紧给我下去。”母老虎发飙了,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神,光用想得也能让发抖。
“若水你别推了,这是在下楼,还有,还有行姿也是很重要的。”我大惊。
“还行姿?!再不快点我让你立刻滚着下楼!”
把我连推带塞地弄进车里,她还顺便吩咐赶车的:“旁的都不用管,跑快点就成,要是迟了——”然后就听见赶车的小厮忙不迭地应声:“是,小的知道了。”估计是被若水那面目狰狞的样子给吓到了。
结果我就一路颠簸着到了别宫,扶了小厮的手下车,只见碧色琉璃瓦,朱红门墙,一派皇家之气,富丽堂皇,门前横匾上书“栖风苑”二字。
又是个“栖风”,这两个字那么好?处处都用,连这太祖年间建的别宫都写这两个字。
别宫的门大开,有两小婢侍立左右,两人应该是同胎双生,一样的样貌,左边那个一身水青色裙裾,右边一个则是着暗红色,见我前来便一起面露疑惑,然后着水青色的那个问:“闲杂人等皆不能入内,这位小姐是?”语气倒是恭敬,只是这问题未免也太伤人了吧?我承认我今天打扮得是随便了点,看起来是朴素了点,但是我难道看起来就这么像是“闲杂人等”?
忍住怒气微笑:“两位姐姐,我是平阳待花馆的浮舟。”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正要说话。突然有人从后面撞了我一下。这么一撞敢情好,就把我撞倒在一边,幸好站在左边的青衣小婢手快拉住我,我才能勉强站稳湖至于摔得太难看。
只见是个年纪约莫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