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啊?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一样。
这场闹剧过后,我们也不想再在街上晃,于是找了间棋社,让老板备了好茶,选了间雅致的屋子,临窗而坐,下棋。
我很久没下,棋艺生疏,每下一步都要想很久,以前颜莛昶总是说我不是下棋的料;但殷含殊耐心十足,慢慢地抿着茶,间或往窗外看一眼,不怎么说话。
“下在这里还是那里呢?”我小声嘀咕。
殷含殊放下了茶,闲闲地道:“随便下呗。”
我白他一眼,他一副“不管你怎么下反正都是输”的表情,让我着实不爽。他笑:“以前若水教我下棋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我的黑子落了下去:“真的?我就说她不是教人的材料。”岂止啊,根本是在误人子弟。殷含殊落子比我快多了,转瞬间就下了一子,又剩我一个在那看着棋盘头疼。想当年思月轩也说,这多简单啊,不就是比谁围的地大么?
我赏了他一脚,把一整盒棋子都砸了过去,后来我们的下场是被若水督促着捡棋子洗棋子。
棋社
下棋下得我脑子都在抽筋,想耍赖说我不下了,可是对着殷含殊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少年老成,显得我是越来越幼稚。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突然听到外间有脚步声近了,有人怒气冲冲地道:“杨老板,这可是你待客的道理,平日里我来,这间屋子总是留着的,今日怎么就偏给别人占了去?”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只是听起来好像是冲我们来的。
殷含殊的眉头又开始打结,他落下一子,出声道:“该你了。”
我尽量把心思放在下棋上,耳朵却在注意外面的响动。果然听到老板连声赔不是,又道:“蓉郡主饶了小的吧——小的看今日来的两位衣着华贵,想来也是贵客,又没听说郡主要过来,才擅自做了主。”
原来还是个皇亲贵胄。
郡主?我撇嘴,都说皇帝的亲戚满京城地跑,在这尹丰果然也不例外。
什么郡主王爷的,我薄碧氏见得还少了么?
谁知道外边那位真的是娇纵惯了的人物,冷笑了几声,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贵客;你若是骗我,我让我皇后姐姐下令封了你的棋社,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话音刚落,人就推了门进来。我有点头疼,这是扶姜皇帝的小姨子啊,得罪是不好的,但是让她得罪我难道就好了?扶姜果然是民风剽悍,女子都这么轻狂张扬;再者说了,皇后的懿旨,还能封别人的棋社?顶多是派个人去尹丰府尹那透个风。
话说回来,耶律云祁的皇后年纪也不大,应该跟我差不多吧,不过我比较好命一点,至少颜莛昶身边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环绕左右。
我这边出神,殷含殊也没理她。
“喂,你们——”
我抬起头看着这位郡主,容貌跟耶律云祁的皇后竟然一模一样,也许是双胞胎吧,只是看上去比皇后有活力得多,长得挺漂亮的,不过那么傲气,让人不乐,她一身劲装,腰间还别着一条长鞭。“姑娘有何指教?”殷含殊终于抬起头,问她。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本郡主要在这里坐着喝茶,你们赶紧离开。”乖乖,好一个没家教没王法的郡主。
殷含殊笑着站了起来,手上的棋子脱手飞了出去,只见那棋子就这么直直地从她耳边擦过,嵌进了门柱里。
蓉郡主勃然大怒,竟然立刻抽出腰上的鞭子,“啪”地挥过来,把我吓了一跳,突然想起当年,耶律文棠也是跟我一语不合,就从袖子里飞出几根梅花针朝我打来,幸好当时有应太迟。现在也不差,殷含殊冷哼了一声,腰上的佩剑果然也不是光用来装饰的,只见一道白光掠过,可怜的鞭子被殷含殊的剑削去一截,落在地上。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啥,殷含殊,你也太不给小孩面子了。”
这话一出口,殷含殊笑,蓉郡主气得七窍生烟,那断了一截的鞭子好像蛇一般缠上了殷含殊的剑,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道。
“阿蓉,不要胡闹。”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不是文珂是谁?
果不其然,文珂慢悠悠地从门外踱进来,听他叫那么亲密,我暗暗翻白眼,又是个被狼盯上的小丫头,估计有一天被他卖了还得替他数钱的那种,跟耶律文棠没两样。
蓉郡主看见他进来,收了鞭子,顿时变脸,紧紧地抓了他的手臂,道:“文哥,这两个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欺负我。”
喂喂,谁欺负你啊?摆明了是你先用身份压人,被殷含殊教训了还不知道悔改。文珂不说话,殷含殊开口道:“文将军,一场误会。”
“自然是误会,”文珂悠悠地看着我们:“两位今日如此好兴致,偏偏被这小丫头搅和了,文珂替她赔个不是。”
那蓉郡主狐疑地看着我们。
“阿蓉,你才回来所以不知道,这两位可是扶姜的贵客,你这性子真是该改改了。”文珂言语亲昵,但眼神却很冷淡。
“文哥……”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文珂打断:“来人,送郡主回去。”
“我不回去!”小女孩闹起脾气来。文珂手下的人也面面相觑。
文珂板着脸道:“王爷早就问起你了,今日回了城,竟然也不先回去请安,没规矩,”又皱眉吩咐:“你们都聋了,赶紧送郡主回去,出了什么事王爷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这话比什么都管用,人都是要自保的。
蓉郡主忿忿地瞪了我们一眼,又瞪着文珂:“你讨厌——”
说完拂袖而去。
我“噗哧”笑出声来——真是一场琼瑶剧,片名就叫“她爱他他不爱她但是她就是爱她可惜不知道他爱谁”。
文珂也笑了,道:“她自小就是这脾气。”
我摆摆手:“我也没放在心上。”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我好一会,最后道:“说起来,我吓了一跳。”我道:“文将军不是也一样?”皇帝设宴,他竟然姗姗来迟,这等臣下,若是在颜莛昶面前,早就想方设法地拖出去,早砍死早安心。
他又看了一眼殷含殊:“这么些年,你们的变化还真大,人变了些,连名字也都变了。”我愣住。
殷含殊的声音很冷:“敢问文将军,此话怎讲?”
文珂皱眉:“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是姓思。”
我不作声,其实殷含殊的确跟思月轩长得像,只是气质不同,文珂却误以为他是思月轩。殷含殊不自然地笑了笑:“文将军,那是家兄。”
文珂也愣住,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好笑:“坐吧,站着说话不累么?”
他们俩对视一番,没说话,文珂依言坐了下来。殷含殊道:“我出去候着。”我不便勉强,只好点点头。
默默无言地伸手倒茶,只觉得口干舌燥。
“你变了很多,”文珂开口道:“刚见你的时候真的是差点叫出声来,原来你现在是皇后了。”“一言难尽,”我苦笑:“发生太多事了,我也说不清楚,你就当现在的我还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浮舟,只是换了个名叫薄碧氏。”
文珂算是浮舟的朋友,但不会是大皓皇后薄碧氏的朋友,若我是薄碧氏,我们就成了敌人。“是吗?”他喝完一盏茶方答道。
“嗯。”我点头。
“不知不觉过了好几年了,”他莞尔:“颜莛昶还好吗?”
这就是我喜欢他的一个地方,说话够直接,以前当这他的面也敢直呼颜莛昶的名字,这背后也不会客气。
我把茶放下:“应该还好吧,毕竟我也大半月没见着他了。”
他笑笑:“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宫跟那个人在一起了。”
心里微微一疼。
“他死了。”
文珂怔怔地看着茶水,轻轻地“啊”了一声。
我不说话,他又开口:“人死不能复生,你且想开点吧。”
我白他一眼:“你看我像是想不开的吗?”
他哈哈大笑:“我看你这样子,倒真的很像那一次——”
“哪一次?”我也好奇。
他狡黠一笑:“那天夜里,颜莛昶踢了你一脚,我给你说明来龙去脉。”我了然。
是了,那天晚上,我云里雾里地被他偷亲了一下,我伸手打他,被他避开。“你还好意思说?堂堂将军,好似登图浪子一般。”我继续白眼。
“你对着颜莛昶也是这态度?”他继续笑个不停。
“你管不着。”我脸上一红。
他笑得跟偷了米的鸡一样:“我是管不着,只是作为朋友,出于关切之意,随口问问罢了。”我的手抖了一下。
其实也没啥,我只是特想抽他。
我胖了?!
跟文珂聊天感觉不错,毕竟这也是一老熟人啊,长得又不是月朦胧鸟朦胧,看起来赏心悦目,最重要的人,是这人老实不客气,从我是浮舟开始就没客气过!!
对这种人,我也不用客气。
比如说他现在,喝了一口茶,闲闲地打量我,最后说了几个字:“你胖了。”我X你个王八蛋啊,我减了那么久的肥,居然还有人说我胖!!!我磨着牙问他:“是吗?”大皓又不是唐朝,以胖为美。
他继续喝茶,颇为潇洒地点了点头。
丫还敢点头?我继续磨牙磨得山响。
他笑:“其实不过是句玩笑话,我记得你从前就不喜欢别人说你胖了。”我点头,废话,哪个二十一世纪来的女人会希望听到别人说“啊,你胖了”?他道:“有的人许久不见,形容憔悴,早不是当初的模样,”他把茶搁下:“而你却更胜从前,这说明你过得好。”
我略略一怔。
“你也一样。”我道。
他朝窗外看去:“你还记得我当年那句话吗?”
我想了想,摇头:“你说了那么多,哪一句?”
“浮舟浮舟,浮世之舟,来是空言去绝踪,随波去处思悠悠。”他面上挂着一丝微笑:“浮舟,是个好名字。”
我的心里酸酸的,却笑了出来:“这哪里是一句,是很多句才对。”
其实当年我是浮舟的时候,真的是为了这句感动过。浮舟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弱质女流,当年那些人物有哪一个是将我放在了心上的?思月轩纵然好,我也要心心念念地去想,有朝一日能站在他身边,世间众人不会嘲笑我,会认为我们登对。
但是他却负了我。
我从来没认为文珂是个好人,但是他对我说的话,我却喜欢。那时候我多单纯,身边出了那么多事,人人都瞒着我,只有他一个,为我解惑。
他还跟我说,他从前有心宜的女子,却为了权势离他而去,最后香消玉殒。他那时候将平日里的那些轻浮一应收敛,表情落寞。
捏起有一粒晶莹的棋子,他注视了许久,突然问:“那你现在叫什么?”我的目光被那棋子闪烁的光泽吸引住,忍不住“啊”了一声。
他把棋子轻轻一抛,落进了棋盒里。
“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的,是那个大皓来的皇后,不是你。”
我看着他,又是那样认真的神色。犹记得我跟颜莛昶说过,这世间上多少事,嬉笑怒骂就过去了,可谁又真的认真了呢?
这世界上,认真的又有多少?
我的嗓子里有些痒痒的,难受,侧过头去用手掩住,咳嗽了两声,才转过脸对他道:“我现在是薄碧氏,薄情的薄。”
他那一瞬间恍惚的表情让我想起颜莛昶。当年的颜莛昶,在病榻上,就是这么看着我。“碧氏?”
我倒出一点茶水,用手指沾了写给她看。
碧绿的碧,阏氏的氏。
我可以感受他很专注的视线,脸忍不住有点发红。
该死的,我多大年纪了还会被人看得脸红?
他就这么看着我写完,才道:“其实,这也是个好名字。”
我哂笑:“我也觉得。”
他又笑:“其实我以前想,再也没机会遇见你了。”
这真是句实话,他真的不会再遇见浮舟了。
那个没有薄碧氏记忆的浮舟,单纯,良善,不是不聪明,就是懒懒的不愿意想,任着别人欺瞒;遇到了危险,思来想去却还是会义无反顾。
浮舟不会嫁给颜莛昶。
浮舟不会替颜莛昶打理国事。
浮舟不会被朝廷众人怨恨。
那样年少轻狂,只爱着思月轩的浮舟,在那一年,已经死去了。
谁都找不回来。
每一个看我的人,身边的每一个,都觉得我变了。颜莛昶,应太迟,若水,芪沁……就算每个人都不说,但是从他们的眼神里也知道,我变了。
从浮舟变成了薄碧氏。
“这不就又遇见了么,”我打趣他:“要知道世事难料。”
他噙着嘴角笑,站起身来:“我先走了,今日是特意来见你的。”
我惊讶。
“大皓的皇后出来串门子,我文珂知道,耶律云祈的人会不知道吗?”他沉声道:“好自为之吧。”
我也站起来:“多谢文大人提点,本宫自然很清楚当中的厉害关系。”没留神,袖子将茶杯扫到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殷含殊推门而入,看见我们这样,站在原地不动。
冷笑着问:“只是文将军的胆子也颇大,你也不怕耶律云祈找你麻烦?”文珂转过身去,从殷含殊身边擦过:“他一贯找我麻烦,要是担心,早就担心死了一百回。”我听见他下楼的声音,还有老板热情的招呼声:“文将军慢走。”
殷含殊走了过来,问:“没事吧?”
我的手扶着桌子,觉得头有些晕眩:“没事。”
殷含殊便不说话了。
我道:“这个文珂,胆子也太大了。”
殷含殊摇头:“依我看来,他这般作为,必定是有恃无恐。”
“算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回去吧。”
他点点头。
皇后&皇后'一'
形势比我想象当中要稍微差一点,这从殷含殊时不时皱紧的眉头上可以看出来,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问他,是不是真的很累,要不然干嘛老皱眉头?
殷含殊叹气:“回娘娘的话,臣只是喜欢皱眉头。”
我靠,当我傻的。
其实我很清楚殷含殊的难处,颜莛昶太清楚扶姜人的心思:谈是可以谈的,但是绝对谈不拢。于是他的目标就是,又要争取谈判的时候不吃亏,又要不至于激怒对方导致我们有来无回,这个中利害关系他要一人掌控;相比较之下,我就是一吃闲饭的。
难怪颜莛昶也说,殷含殊是个很好用的人才。
这些天看着他还要更憔悴,想关心也没处下手,有一日晚间我失眠,到院子里散步,才发现这人憔悴得很有道理,都这么大晚上了,他那屋子里灯还亮着。
想去敲他屋子的门,但是想想人言可畏,还是算了。
满院子里月光如牛乳铺地,抬头看见月亮,是个横挂着的月牙,颜色带着一点诡异的橘;夜里有风,夹杂着些许热气扑面而来,耳边听到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很惬意。
大概是不在宫里的关系,感觉要自由多了。
把鞋给踢掉,坐到台阶上。
地上有少许砂石,磨在脚上不是很舒服。我双手支着下巴,盯着月亮发呆,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我才回神。
因为听到门开阖的声音。
抬起头看,原来是殷含殊出来了,他看见我,愣了一下,居然也没行礼,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这话是不太客气,但听着感觉可比他左一个“皇后”又一个“娘娘”顺耳多了,我站起来,有点不稳当,保持一个姿势坐太久脚都快麻了:“你不是也在这?”
他满脸诧异的表情盯住我不放,最后过了很久,他才道:“夜深了,你早点休息吧。”说完就要走。
我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结果脚真的麻了,“哎哟”一声就往左边歪,手支在台阶上,被一颗小石子给磕到了,我倒抽一口凉气。
肯定破皮了。
殷含殊大步朝这边走来,一手把我拉起来,面无表情:“怎么了?我看看。”他伸手碰了碰我的小腿。
我觉得小腿很酸很痛:“别碰,我脚麻了。”
“脚麻了?”他问。
“嗯。”我不耐烦。
“你平时里有空也该多走走。”他又习惯性地皱眉。不过这弦外之音我倒是听出来了,是嫌我不爱运动。
“再说了,脚麻要站起来才行。”
“是么?”我很怀疑。
他扶着我站起来,让我把脚踩在地上。果真如他所说,虽然一开始很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