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弯起唇角一笑。
“若水?”她问我,“是谁?”
我大骇,也不管那么多了,赶紧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若水,你是不是发烧了?”好好的胡言乱语什么。
她抓下我的手,紧紧的锢在手里,那力气大得超乎寻常,然后她站直了身子道:“我不认识谁是若水,我是梁清月,临晖城西骤雨楼,梁清月。”
最后三个字似乎是咬着字眼说出来的,一字一顿。
我直接傻眼。
就在我愣愣地看着她的时候,门“吱旮”一声被轻轻地推开了。
若水,或者说是梁清月转过头。
我的视线也跟着望过去。
是应太迟。
他满脸倦意,先看了看若水,又看了看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我就知道她在这,小舟,有没有出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我还能活着在这跟你大眼对小眼么?我指着若水问:“这怎么回事?”
若水朝应太迟走过去,然后亲昵地挽着他的手:“阿迟,她是谁?”
应太迟笑道:“那是你妹妹。”
若水看了我一眼:“你胡说什么,我妹妹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那话语中的骄傲和自豪之情满溢。
咳咳,姑且不论我到底长这个样子是不是不配当你妹妹,你到底是怎么了?
应太迟冲我摇头,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吧,就算我闭嘴,你也总该给我个解释吧?
若水道:“阿迟,这到底是哪?”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的别苑。”
我咋舌,小王爷,你拿你表哥的别宫来充当你的别苑还真是不脸红。
“我今天白天干了什么来着?怎么一点都记不得?”若水揉了揉眉心,冥思苦想了一阵道。
“你是太累了。”
“好像是有点,对了,你说我病好了就可以出门的,明天和阿商一起去会蓟山吧?好长时间没去了。”
“都跟你说了,哥哥去戍边了,你又忘记了?”
“我记性越发不好了。”若水扮了个鬼脸。
应太迟笑着拧她的鼻子:“回去休息吧,这么晚了。”
“恩。”
他们就真的这么言笑宴宴地走了。
我在他们眼里就是透明的,就是一空气,气死我了。我把枕头往地上一砸。
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若水不记得自己晚上做过什么,那么那个要杀皇帝的人是不是她?
我抱着被子发抖,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好不容易跟若水一起睡个觉联络下姐妹情谊,居然——门一下又开了,我以为是应太迟,没好气地抬起头:“到底……”
“怎么回事”几个字卡在嗓子眼,我面前是个女子,穿一身黑色夜行衣,面上也蒙着一方黑巾,手里的刀正对着我的下巴。
我不动声色地想动,只听她笑道:“你再动一下,我立刻让你死得好看。”
我不动了,这年头,会点武功当真了不起,都喜欢拿着凶器对我这个手无缚鸡的弱女子。
她拿刀尖挑我的下巴:“就这样的,还能看上眼?什么眼神!”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说的这话活像我抢了你男人似的,说起来,莫非是思月轩的相好?我正胡思乱想地当口,这女人开口了:“你和文珂是什么关系?”
靠!我直想骂娘。
搞了半天是这祸根,我道:“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刀又逼近了一分:“没关系他为你挡刀?”
我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很想告诉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为人厚道得很,真的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为我挡刀。
原来那刀是你砍的,你跟文珂才是蛇鼠一窝,还窝里反,要是你知道他把你卖了你还在这为了点破事唧唧歪歪会不会气得吐血?
“反正多死一个也无所谓,我不介意先送你上西天。”她沉吟了片刻:“不过让你死太便宜了。”
瞧你这话说的,让我死还便宜?思月轩应太迟应太商文珂颜莛昶随便哪一个,快点来救我!平时随便走走都要碰到一个,现在全都不见人影,就算现在是大半夜,思月轩也就算了,其他人不是身边都该有几十个侍卫还有什么传说中的影卫啊之类的?有人都把刀架我脖子上了,颜莛昶你部下都是吃干饭的吗?全部扣俸一年。
那女人笑弯了一双眸子:“我还是先在你脸上留点东西好了,文珂那么喜欢你,应该不介意你变难看点,反正都是死。”
他不介意我介意,眼见她抬起刀尖慢慢地逼近我的耳根,感觉那冰冷的刀尖寒意逼人,我闭上眼睛,扯着嗓子尖叫。
小命休矣。
却听到“哐铛”的声音,像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我睁开眼。
颜莛昶一只手捂着耳朵,另一手上的剑贯穿了那女子的心口,剑间的血涔涔地掉,他皱着眉头把剑抽出来,那女子眼睛睁得老大,十分骇人。
她没了凭靠,直直地往我床上倒。
我赶紧跳下床,愣了半天才跪下去:“给皇上请安。”
颜莛昶把剑递给身后的应太商,道:“起来吧,阿商,把她脸上的东西扯下来。”
应太商应了声“是”,然后走到我床边,把那个女人翻转过来,正要扯下她面上的黑布,那女人手一动,竟然从袖中落出一把小匕,直向应太商的面门刺去,动作极快。
应太商动作比她快,他手上的剑这次刺中的是她的小腹,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我捂住嘴,干呕了两声。
颜莛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女人再也没动了,应太商扯开了她面上的黑布。
一张没见过的脸。
“哎,死了?”突然我们身后有人用一种遗憾的口气道。
我一听这淡定的口气就知道是文珂,我冲上去揪着他的衣襟。
“文大人,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下,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拿着剑对我?”
“冷静,冷静。”他微笑着道。
你要我怎么冷静?我差点就死了。
“这个人你认识。”文珂笑嘻嘻地指着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会蓟山的茶寮,你还打过她一耳光。”
“耶律云棠?”我松开他的衣襟:“你骗人,她根本不是长这个样子的。”我见到的那女人一脸老气,脸上还带着几条像被猫抓过的疤。
“她易容,她原来就长这个样子,她要真的长成那样我为什么要和她订婚?”
我退后了两步,防备地看着他。
他是曾经说过,他和耶律云棠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可是现在自己的未婚妻死了,他竟然笑得如此开心。
颜莛昶道:“废话真多。”
文珂淡淡一笑:“加起来比不上皇上这句。”
颜莛昶面上的青筋一跳,没作声,转身走了,应太商看了我一眼,也走了。
哎哎哎,你们就这么把我住的屋子搞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管我睡哪么?
文珂抱着手笑:“有什么想问的,一次问完,要是不问,我可走了?”作势就要转身。
我赶紧拉住他:“别别别,我要问。”
他转过身道:“大半夜的,真磨人。”
亏你还好意思说得出口,是你折磨我才对吧?个祸根。
离愁别绪
文珂说了个故事。
他的未来老婆耶律云棠,潜入临晖已经一年了。
天家贵胄,扶姜皇帝的妹妹来临晖,当然不是来看看风土人情,顺便带点什么土特产回去。虽然皇帝本人对文珂说的是小女孩贪玩,出去见识一下也好,但我们文大人又不是傻子,早就派人摸了个通透——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还拼命感叹,有钱好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所以这次他就提前两天出发来临晖,顺便偷偷跟他未来老婆见见面,谈谈心,交流交流感情——这一交流就把里头的猫腻就出来了,她是大老远的跑过来杀皇帝的,连替死鬼都选好了,就是陈滟语。其实她本来想选梁清月的,结果人家文大人有恻隐之心,觉得那么一个美人杀了可惜,好歹也给颜莛昶留个顶尖的看看,不然做人太不厚道了,所以他坚决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告诉云棠公主大人,他很欣赏陈滟语。
都说恋爱的女人是傻子,耶律云棠那人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听文珂这么说还了得,提刀子把人砍了扔了埋了,自己假扮成陈滟语,先把颜莛昶的替身和若水的妹妹砍了,本来还想顺便把芸梦给灭口,没想到阴沟里翻船,一刀没砍中,擦了过去,结果芸梦只是中毒发疯。
我才是最无辜的,就是跟文珂说了几句话,就把这位公主大人给气得下药害人,结果文珂帮我挡了她一刀还告诉她,若是我也死了,她嫌疑就变成最大的,她转念一想,也是。
这就完了呗。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晚上去找文珂,文珂在梦里喊了声,浮舟。
这就了不得了,简直是捅翻了马蜂窝,这实诚女人立马提着刀子来和我算账,还打算先把我毁容了再杀。
听到这一段,我立刻拍桌对文珂吼,你故意的。我又不是傻子——他根本是早知道耶律云棠进了他屋子,他知道他喊了那声耶律云棠肯定要找我麻烦,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而颜莛昶也得了他的消息,所以千钧一发的时候,他来了。
耶律云棠够可怜的,连到死都不知道她心爱的男人竟然就这么痛快的把她给卖了,而且连眼皮都不眨。文珂这混蛋一直在强调恋爱中的女人是傻子,其实人家耶律云棠哪有那么蠢?好歹人家砍人的时候还蒙了张脸,出来跟你家面还易了容的。
于是我问文珂,耶律云棠死了你怎么办?
他回答,我知道她在临晖吗?耶律云祁知道我知道她在临晖吗?
那表情很无辜,好像别人吃了哑巴亏跟他没啥事一样。
我再继续问,那你怎么和谈?
文珂笑得很开心,我本来就不想谈,我等着过两天颜莛昶龙颜大怒把我赶回去,我只要回去的时候多流几滴眼泪就好。
我又问,你也不怕颜莛昶杀了你?
他道,他又不是傻子,留我一命,对他好处多着呢。
然后他说,我告诉你那么多事,你给我什么回报?
我感叹,这个人真是道貌岸然,形似君子,其实小人。所以在我想不出来给他什么报酬的时候,他凑了过来。
然后吻了我。
不是我不想躲开,而是他动作太快。等我要挣扎的时候才发现手也被他紧紧的锢住,我踢了他一脚,没动静,换成狠狠得咬他的舌头,他像是早就预料到,把我松开了。
我还没喘过气来,他哈哈笑着走了。
这痞子,流氓!!
我抓起茶杯往门外扔,杯子在他身后的地上碎开,他转过身来挥手,道:“不用送了!”
送你个鬼,我把茶壶也砸过去。
他人已经走得老远了。
其实他跟耶律云棠不是挺般配的么?王八配绿豆;合衬得很.
这下好,人走完了,我屋子里还有个死人,若水和应太迟半点动静都没有,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真是!!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敲思月轩屋子里的门,没反应,我一脚把门给踹开,先找火折子照亮,然后摸到思月轩床前,他睡得跟死了似的。我连掐带拧折腾他,好半天他眼睛总算睁开一条缝:“你啊?”然后跟乌龟似的动作缓慢,把被子掀开一个角,道:“睡吧。”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这回好了,怎么掐怎么捣腾他都不醒。
我气得要命,你吃了迷药的么?
但是没法子,到处黑漆漆的,难道我要满园子晃找人收留我住一晚上,忍了,反正他叫我睡的。
懒得和他客气,我把他推到床角里,他嘟嚷了两声什么,我听不清楚,然后抱着被子的一角,安安稳稳地继续睡。
我躺上床,把被子一扯。旁边有个大活人,好歹也安心点。
睡觉。
第二天是被思月轩给踢下床的。
他抓着被角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让我火大:“你干吗?”
他一副良家妇女被非礼的样子简直恶心透顶:“你什么时候跑到我床上来的?你有没有脑子?我会被若水杀了的。”
听听,担心不是我们的清誉,而是若水会找他麻烦,我顿时心凉了半截。
锲而不舍地爬上床,挨近。
思月轩抓着被角大怒:“下去。”说完又要一脚踹过来。
小样的,让你踹一脚是我没睡醒你才得逞。我避开他的脚,然后奸笑:“你再踹?”
思月轩很不客气地又是一脚踹过来,这次狠了,直接踢我的脸,我敏捷地一躲。
“快给我下去。”他道。
“就不下去。”
我们俩正僵持着,门一下开了,我以为是若水,赶紧跳下床。
走进来的是应太迟,他笑嘻嘻地看着我们:“大早上的,真热闹。”
我跑过去:“你赶紧给我说清楚,昨天晚上若水是怎么回事?”
他从怀里取出两封信,把其中一封信递给我:“这是若水给你的,”然后又对思月轩招手:“这是给你的。”
思月轩抓了外衫披上,过来将信拿了过去。
我拆了我的那封。
纸是淡紫色的薛涛笺,上面的字竟然十分工整,我狐疑地看了眼应太迟,他但笑不语。
我开始看信。
浮舟我走了。
昨天夜里你看见了吧?我从前不想和你在一起入睡的原因。我一直就是这样的,白天是若水,睡着了,我还是想做梁清月。
我曾经说了很多原谅的话,但其实我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妹妹。当年我要出骤雨楼的时候,我的手被废全是她授意楼主所为,我一心一意为她好,结果换来她这样对我,我一直在想,这样的妹妹真是死有余辜。
结果她真的死了,那又如何?我的手回不来了,恨一个人到终点,结果恨无可恨,最是悲哀。
当年我能从临晖活着到平阳,尝尽人情冷暖,直到遇到你。
因为你是个笨蛋,所以在你身边觉得很安心。
阿迟和我说了你想入宫,我知道你是为了思月轩,但你为人单纯,宫外种种已是不堪,更何况入得宫去,三年里我也不能陪在你身边,这些你该知道。
但所有的事情,只能由你自己做选择,好比当年我执意要走,现在也是一样。
思月轩变了,此事你我皆知,他变得太多,我总觉得是有什么不好的缘故,虽然不知为何,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告诉阿迟要好好照顾你,记得凡是多加小心,谨言慎行方是明哲保身的良策。
又及,喜欢一个人,常常不辨是非,你要小心才是。
若水我捏着这薄薄的一张纸,思月轩在我旁边,他手上也捏着一式的信纸,上面只有三两行字,他见我再看,笑着折了收进袖中。
算了,不想给我看我还不想看呢。
应太迟已经坐在桌边喝茶了。
我问:“你就让若水走了?”你不是爱她爱得那么认真么?
应太迟道:“她坚持要走。”
“原因呢?”
“反正都是离开,你走或是她走都一样,”应太迟道:“她是这么说的。”
“你不拦着她?”
“再过几个月,我也要娶亲了,”他的目光飘向窗沿:“喜欢一个人,要是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的话,还不如放她走,做人总不能太自私,对吧?”
他的视线又转向思月轩,一时大家都没说话,片刻后思月轩道:“是。”
应太迟笑了笑:“浮舟,恭喜,四个人当中只有你一个入宫,早些做准备吧。”说完他站起身走了。
我和思月轩对望,我道:“小月,陪我坐会。”
“不是要坐吗?这是去哪?”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咧开嘴笑:“屋顶。”
从屋顶上看到满园春意,枝头花朵繁盛。
轻风拂过,我想起小时候。
我和思月轩坐在待花馆我屋子的顶上,一起分桂花糖吃,过不了多久若水就会出现在屋檐下,用悠悠然的语气提醒我“浮舟,该练琴了”,“浮舟,该写字了”,如果我不下去的话,就会换成婉姨挥着藤条在下面晃悠。
思月轩把自己的外衫解开给我披上,我看了他一眼,他道:“早上还是有些冷吧?”
我握住他的手,静静地朝远处看。
这个别宫,真的很大。但是还是可以远远地看见朱红色的宫墙。
思月轩突然道:“我记得待花馆的院子里有个秋千是不是?”
“是啊。”我坐在秋千上的时候,都是若水推我呢。
思月轩也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他道:“喂,小舟,我有没有说过,我最怕看见别人哭?”
“有啊。”你是这么说过。
“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