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留在靖安,我若不在只怕你孤苦无依,难以立足。况且,我也并不放心伏礼和贺兰氏,所以……我决定把伏礼托付给你,你辅佐他,同时也换你一个无可动摇的地位,在靖安安稳终老。”
“伏礼生母的确在世,然而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放心。皇后虽然不至于想要牝鸡司晨,但是皇后的母家贺兰氏这些年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伏礼年纪尚幼,亦不是心机深沉的孩子,只恐将来在他们股掌之间。”
“当然,你与伏礼既无血脉,又无过往,你更是外族人,所以一切要靠你自己争取,取得他的信任,这个我亦无法助你——日后是你们二人相处。”
这是他当日对她所说的话,冷静而温和地说出。要怎么去爱一个人,才能冷静到残酷得去细心替她想好自己百年之后的立足之道和一点一滴,要在心中想过多少回之后才能平静至此得告诫她独自一人之后可能遇到的困难。
没有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没有生不同衾死必同穴的决绝。不过是想让她在世上过得更好一些,无颠沛流离,无漂泊不定,仅此而已。
可是,她未曾想到,也并没有做好准备会这么快。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听不清颜超羽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他的两片唇瓣在动。脚下险些一软,紧紧地扶住落梅。
“不可能!”青樱一把将信掷在地上,“他那么多艰险时都没有事,小小一个月氏怎么会出事?我不信!”
落梅看了一眼青樱,又讷讷看了一眼颜超羽,想去把信捡回来又不敢,只得扶住青樱劝道:“小姐要节哀啊。”
“闭嘴!”青樱少有对身边的人这样凶,“他尚在人世,不过是一时在沙漠中迷路,什么节哀不节哀?”
虽然是这样说,然而身子还是不可遏制地向后跌了下去,仿佛腿已经没有了支撑身体的力量。
最后只剩下一丁点的气撑着她轻轻地说道:“你们都出去。我想静一下。”
众人都是双目赤红,然而没有一个人动脚。
颜超羽高声道:“青樱!你必须振作,现在有太多事情需要你马上决断!难道你想让他去了也不安心吗?”
“住口!”青樱情绪失控之下,随手返身抓起床上的枕头,猛力朝颜超羽一掷恨道:“不许胡说!他绝不可能死,什么去了?”
她不信的,决计不信的。如果他去了,她一定有感觉的,就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
这个世间,总有人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也没有真正的在一起过,但是对方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是有感应的。
但是她现在却无法辩驳,伏礼的信在这里白纸黑字:遭遇月氏伏击,生死不明,至今未归。
可是她就是不信,隐隐中有一种感觉,说不出来,无法让他人相信。可是他从来不是一个失信的人,他尚未将她后来的一切安置好,怎可轻易离去!
颜超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总之,万事你要早作打算。”说着示意了一下落梅,先走了出去。
待到屋中的人都散了,青樱闭上眼坐在床上,只觉得头疼欲裂——不是悲伤所致,而是心中突突直跳地告诉自己,哪里有不对。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件突如其来的事的一丝一缕理清楚。
当日她的密函是亲手写就,理应无一人看过,直接封漆送往西部边关。而拓跋彦一应是个最察人心又谨慎的人,贺兰氏之事他早知但是按兵不动多年,便是要等一个好机会,怎么会突然在两军交战之时这个最不好的时机突然动手呢?若是说是伏礼冲动,可是伏礼怎会知晓密函的内容。他虽然是太子,然而彦对他的能耐和心智莫不清楚,又怎会随随便便让他知道军机大事,又能带出一万精兵?
心中顿时心念电转,捡起方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火漆信。
字迹是伏礼的无疑,青樱又细细地看了一遍,不光看内容,更是将每个字细细地过了一遍。
一无所获。
仍不放弃,又将每一行字的开头连在一起,仍然没有特别的意思。
她想了想,如果此信真的是伏礼寄出来的,除了这种最简单的密信方式,他该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才对。心中突然为这个念头一跳,那么难道是……
如此一想,顿时手都抖了,深呼吸了几口之后才静了下来。想了想弃掉了信本身,转而将火漆的信封拿了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信封,除了代表十万火急的红漆之外看不出异常。
将信封撕开也依然没有找到什么异样。
到底会是在哪里?
目光忽然落在红漆之上,如果把字写在封口的地方,再用火漆封上,可谓万无一失。就算此信中途落到别人的手中,谁的第一反应都是先看里面信的内容。
她立刻用指甲刮开火漆,瞳孔蓦地放大,真的有四个字:身边有异。
青樱的心突突狂跳着,身边有异?他说的是自己身边吗?
肯定指的不是贺兰氏,那是已经浮在了面上的事情,犯不着如此冒险提醒。
那么他说的是谁?她的身边……
不过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拓跋彦所谓的遭到伏击后下落不明至今未归极有可能已经驾崩归天的事……其实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的。
既然在他的掌控之中,却又为何要这般隐秘地示警,是为了防范什么人?
是什么人值得他这样防范,又要青樱这般谨慎小心?
这个消息是谁带来的?又是谁急着要她早下决断,又是谁言语间几次暗示要取太子伏礼的性命?
此前不相干的种种忽然间似乎连成了一条线,心惊但是却明白。顿时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在极热的酷暑中在荒野里跑了一百里的感觉,呼吸有些接不上来。
心中极快地思索了一番,现在务必求稳。
主意一定,她突然发力将桌上的茶杯茶壶一拂尽数摔在地上,在寂静的夜中发出可怖的声响。
外间果然立刻就有了反应,只听到落梅忧心地叫道:“小姐,出什么事了?”说着便是脚步声。
她侧耳一听,不止一个人的脚步。
青樱立刻抓起信来。
在颜超羽与落梅闯进来的时候,只见青樱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犹有泪痕,那封密函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落梅一见立时就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欲去扶青樱道:“小姐,小姐,你就是再伤心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啊,地上这样凉。”
“皇上既然已经晏驾,大魏朝中必定大乱,贺兰氏现在尚不知道,我手中也有一定的兵力,青樱,你要做什么其实尽在掌握当中。”颜超羽缓缓劝道。
青樱接过落梅递的帕子低声道:“彦已不在,你我毕竟是外族,还能如何呢?无非即刻迎回太子,扶住他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唯此才不负彦这些年的情谊。”
落梅一听愈发落泪道:“小姐总是为别人想得那么多,如今皇上已经不在小姐何必要留在这个宫里,天大地大,咱们主仆找个安静的地方安身岂不是好?”
颜超羽亦蹙眉道:“莫说现在太子是否还安好,即便是回来之后,太子亦是贺兰氏之人,有起母后和国丈在侧,岂容你我好掌控的?不如另选继位人,反正宫中也不止太子一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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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7
青樱闻言似是迷乱,怔怔道:“不是太子,还能有谁呢?”
这张面容,十多年前就是如此俊朗的,只是那时候少年眼中的风华绝代,已经换成了现在的风霜。明明还是那样的眉眼,却又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人。
一时间,她又有种错觉,是否是自己错了。
“如今皇上一去,皇后这几日卧病在床,况且贺兰氏未得消息,皇后不过是一个深宫弱质女流,不足为虑。我们大可以选择一个根基不深的皇子,最好生母出身低微,这样便无可依靠,便于我们操控。”颜超羽道瑚。
青樱听了叹道:“除了太子之外,尚有四位皇子可选。只是彦的后妃当中,若是娘家全然没有背景倚仗的,也难说,恐怕还是要挑出来一一看过才知哪个皇子最合适。铄”
颜超羽见她言语中松动,面上喜道:“只要你定下来,我们即刻去办却也不迟,后宫的几个女流,不足为虑,我们选中谁的皇子,她们也无力反对,届时幼主登基,一切都好说。”
青樱似乎是极为疲惫,挥挥手道:“你做主吧,我实在是……累得很。”
“只是……”颜超羽似乎还有些踌躇,青樱很快觉察到了,问道:“怎么,还有何事?”
颜超羽犹豫了片刻后道:“要另立新君,倘若名正言顺,玉玺总是少不了的,你可知在哪里?”
青樱闻言垂下眼帘,看似是极度的疲倦,实则她心中一片荒凉。终于坐实了,这一出戏的目的她情愿是没有达到的。
超羽,十多年前我们在青葱间相识;十多年后,我们的缘分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这个世上,果然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一时间心中的激痛,竟让人反而更快的冷静下来。
传国玉玺,是皇权的象征。历来王朝更迭新的帝王往往都会为了得到玉玺费尽心机,有时实在玉玺已毁或是找不到而勉强登基,总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所以,拓跋彦在离开靖安之前,将玉玺交由了青樱保管。
即便她是个外族人,他仍然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直示与她。
颜超羽手中本来就有护卫靖安的兵马两万,这已经是都城周边最大的一股兵力了。
她突然想起前日再贺兰府上,贺兰博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注意南夏,老夫可不是南夏的杀手锏。”
贺兰博是被逼之下投奔了明禹无疑,可是贺兰博说他并非南夏的杀手锏。以他今时今日在北魏的地位,他尚不是杀手锏,那么杀手锏会是?
青樱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颜超羽,那么,说的就应该是他了。他当日狼狈来投北魏,其中又有自己的情分在其中,他在南夏被明禹忌惮之事亦广为人知,是以虽然不能说迅速成为拓跋彦的心腹大将,然而在北魏立足却也并未费太多周章。
那时自己心中还暗叹他英雄末路,又幸而天下之大,不能见容于司马明禹,却在北朝亦有安身之地,不至于壮士难酬。
现在想来,呵,这其中竟是一盘几年前就筹划好的棋,自己也不知不觉中充当了棋子。
明禹,你步步算计,处处留子,果真是一点都不错的。她从来都没有赢过,是么?自以为到了北朝,便与前缘净断,原来兜兜转转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怕他的心,绝不是只想让她回去吧,这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司马明禹一刻都没有放下过!
所以,玉玺是断然不能落在他手中的,落在了颜超羽手中就等于到了司马明禹手中。
幼主皆在掌控之中,随时便可暴毙或者逊位,只要玉玺在手,一切圣旨都可以伪造,名正言顺。
低头又抬头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心中已经是百转千回过了。
那么明禹,我们便最后一战,谁胜谁负,我都会远离是是非非。自己权当报恩,务必要替彦护住这北国江山。
青樱似乎是身子抖得厉害,对落梅低声道:“快去宣太医,想来我腹部的伤口又牵动了,疼得紧。”
落梅闻言如临大敌,紧张得脸都白了。颜超羽一吼道:“还不快去!”
落梅这才起身朝外跑去。
颜超羽伸臂想要将坐在地上的青樱抱起,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丝轻快,“你往后少操一些心,身体方能将养好。”
青樱没有抗拒他的揽抱,只是忽然觉得这触碰之下无比地令人窒息和不适,就连他身上的气息都显得那样的陌生。从前年少时他们混在一起玩,躺在星光下说话的时候,那个少年说凭着他手中的剑天下之大他们可以去很多地方的时候,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青草一样的味道。
正因为有着那样的岁月,正因为她是以多么念旧的人,所以她怀疑过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斯人已逝,伤心也是徒增烦恼——当然,我知你始终是一个重情的人,只是也要节哀。要扶持幼主登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说的语重心长,体贴入微,还是一个多年好友的语气。
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也是,他自己不是也说么,她和他都没有变。
也许,人的变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
青樱点头道:“一切由你来主持吧,我这几日只怕什么都帮不上。不过,玉玺虽然不在我手上,我也会细细理一理从前彦交待过的话,看看可能放在何处。”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这些年都未曾这般器宇轩昂过,从前他是一个俊美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柔弱的少年,即便他战功赫赫。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就像是天神临凡一般,像是解脱也像是救赎。
只听他道:“我在思索负责靖安防务的两万精兵是否要调入城中,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马虎不得。”
青樱的心中一惊,然而面上还是掩饰着平静,说道:“你看着办吧,我歇一歇还得去皇后宫中,不管怎样,另立幼子还得皇后下懿旨。”
“只怕她不会轻易答应。”颜超羽沉吟道。
“答应不答应不过是个形式,答应当然最好,不答应我也尽量会想办法的,我等落梅回来伺候我梳洗一番再去,今夜事多,你赶紧去吧。”青樱的语气满是关切。
颜超羽一面向外走一面答应道:“我即刻去办……玉玺一事很急,皇后那天依我看可以暂缓几天。”
正好遇上落梅请了太医回来,颜超羽与青樱不便再说,匆匆转身离去。
落梅进来回道:“小姐,胡太医来了,可要现在宣他进来吗?”
青樱侧耳听着颜超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猛地一拉落梅低声道:“不必,让胡太医在偏殿用茶休息,叫他不要泄露出去一个字,你安排妥当后即刻回来,明白么?”
她神色严肃,落梅跟随她多年,虽然震惊,却立刻起身去办了。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十分小心地带上门,见青樱已经自行整理好的衣衫发髻端坐在镜前,面色无与伦比的严肃。
“小姐……”落梅的声音惊疑,“奴婢刚才听见……颜将军让你拿玉玺给他?”
青樱侧脸道:“你都听见了?”
“……奴婢只听见最后一句,已经唬得走了三魂七魄了,玉玺……要是交出去可不是要篡位么?”惊心动魄的话,即使是说说也声音颤抖。可是,颜超羽刚才说的时候,是多么的冷静和镇定。
“玉玺,你万万不可说出去在我这里,只作不知。”青樱低声道:“皇上尚在人世,只是颜将军是大夏的人,很快就是图穷匕首见了。”
落梅与颜超羽亦是相识多见,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浑身一抖,竟说不出话来。
青樱快速地起身道:“胡太医一向与我交好,你一会吩咐他只说我病情反复,需要休息几天,借此先拖住颜超羽,趁这个时间,你火速去高盛高将军府上找高博,我会写一封信给你带去。他高家忠心耿耿,现在唯有信赖他们。”
“可是……小姐,这也拖不了几天啊,到时候玉玺还是要落在他……手中。”落梅的声音一直在抖。
“拿去便拿去吧,我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会搜不到的,况且……”她想说,明禹那个人,一个小小的玉玺岂能阻止得了他,他要的东西都是志在必得。
不过这一回,他们便赌一番试试。
☆、第二百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8
青樱迅速地修书一封,交给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