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久等不来,水榕立刻便着人去太和宫中回禀瑚。
明禹心中心念电转之下,看了一眼皇后拓拔莹心的空位,叫来汪福兴,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只见汪福兴来不及叫人,自己一路小跑的出去了。
也幸亏太和宫为主宴庆之地,清明殿与正宁宫作为皇帝皇后的寝宫,隔得都不远。
汪福兴很快就回来了,面色凝重竟还有一丝慌乱之意。
***
青樱在车中已经感觉到了外间的剑拔弩张,薄薄的幕帘之外有着快速晃动的影子,虽然没有多少声息,但是久经战场的人,能感受得到刀剑的凌烈之意。
她心中自叹,超羽,你又说对了。
心里难免是复杂的,不知明禹会如何应对。
其实也好,算是一个对他也是对她的救赎,她就在这里罢,只看明禹如何选择。
如果明禹选择她,那么这深宫,即便是坟墓,她也陪他走下去,直到死去直到腐烂。
如果明禹选择的是别的东西,那么就拼了吧,不如离去。
如此一想,心中反而比之刚才轻松了一些,竟也不必去自救,权当是天意。
健德门处,已经严阵以待。顾忌着拓拔莹心的武功,弓箭手的箭已经在弦上了,只需要一声令下,不管是谁,必定万箭穿心。
司马明禹是守株待兔,汪福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对宫车厉声喝道:“皇上在此,车里何人还不下来?”
拓拔莹心在车中轻笑道:“哪里来的奴才不知好歹,这是英贵妃的车驾难道你不认得吗?”
一听英贵妃三个字,司马明禹的脸色一变,大声喝道:“你现在放开英贵妃,朕还可考虑饶你性命,皇后你莫要糊涂,就凭你单枪匹马出得了宫门么?出去了又能跑多远?”
说着几个北魏打扮的人便侍卫重重地掼在地上,怕拓拔莹心听不见声音不相信,更用脚去狠踢他们,直到他们发出哀嚎声,务必让车中的拓拔莹心确信。
这一招果然管用,拓拔莹心面色瞬间一白,低声自语道:“我的族人竟落入到了他的手里,只怕……活不成了。”说着看了一眼青樱道:“那我可就只能全赌在你身上了。”
她一把拉过青樱,另一只手掀开车帘两人一跃而下。
青樱虽然被她扣着手腕,脖颈处匕首寒光闪闪,然而跃下之时站得很稳,毫无踉跄之意。
明禹见此,心中稍安,主意就一变。指着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北魏使臣道:“这些人,都是你北魏的子民,你虽然是我大夏的皇后,也是北魏公主,难道你就忍心看他们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么?”
“开门,放我走,我出城后自会放英贵妃回来。”拓拔莹心不为所动,简短地说道。
明禹也不与她多说,只接着道:“我一刻钟杀一个,直到杀光为止,到时候万箭齐发,你也一样逃不掉。何必牵累你北魏使臣呢?活着多么不容易,你偏要他们去死。”他一面说一面冷厉地看着那几个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北魏使臣,那几人知他起了杀意,哪里有不怕的,虽然不曾求饶,面色都是悲戚的。
拓拔莹心硬下心肠只当没有看见,又重复了一遍道:“开宫门,放我走。”
司马明禹几时受过人的胁迫,当下冷道:“本想给你留个全尸,你倒是不识抬举。”他话音一落,身边的御前侍卫和御林军就朝前逼近了两步。
拓拔莹心不仅不怕,反而手中的匕首一闪在青樱的脖颈上划过一道血丝来道:“万箭齐发,除非你舍得你青梅竹马相伴相随的贵妃。”言下之意,他这等无情之人,也未必就舍不得,说完厉声道:“往后退三步,不然英贵妃血溅当场!”
明禹目不转睛地盯着青樱,他不能露出任何一丝的担忧——帝王的情感,最易被人利用。他越是焦虑,他人手中的筹码就越大。
青樱面上看起来倒是十分轻松,若不是拓拔莹心的声色俱厉,几乎会让人相信这是她们合演的一出戏,只是她的目光始终避过明禹。
选择,这是给他的选择,亦是她的赌注。赌对了,他就有了她的一辈子,她死心塌地地跟他一生一世,哪怕前面看得见腐朽和悲伤;赌输了,她要么丢弃性命,要么丢弃一颗心。
但是,这是公平的,机会是一半一半的,只看他的选择,所以她根本就放弃了自救。
在御前侍卫和御林军看来,英贵妃是完全受制于拓拔莹心的,皇上未下令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拓拔莹心劫持着青樱往城门处行进三步,他们才逼上去一步,这样一来,距离就拉了出来,拓拔莹心很快就到了健德门口。
“马上开门。”拓拔莹心又说了一遍。
司马明禹是沉默的,以拓拔氏的心机,既然敢如此冒险,她在宫外不可能没有人接应,一旦放她出了健德门,必定就是鱼儿入水,再难以抓获了。
届时不仅皇后叛逃有辱国体,大夏皇室必将遭受天下人耻笑。单说拓拔莹心在宫中好几年,刺探的消息又有多少要传到北魏的。若是轻易放她走了,后患无穷。
“你打错算盘了!劫持一个妃嫔就想让朕妥协么?英贵妃虽好,也不断能叫朕昏聩至放虎归山。”
随着他这句话的说出,在场的许多人呼吸顿时一滞,青樱的瞳孔亦是一缩,仿佛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要将明禹的声音掩去,可是为何还是听得这么清晰。
他这是选择了么?选择不让他的江山有分毫的损伤的可能,即便拓拔莹心此去也只是有损伤的可能罢了。
他说她是英贵妃,贵妃呵,只是一个贵妃,位份再高,也不过是个妃嫔,后宫最不缺的角色。
拓拔莹心闻言,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个人的冷酷无情果然果然至斯。”又对青樱道:“听见没有他所说,这样的人……怎么能跟我皇兄比?”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豁出去了,匕首已经割入了脖颈,鲜红的血丝不断地渗了出来,青樱闻得到血腥味,却好像不觉得多么疼痛。
原来,人身上最怕痛的地方是心,心如果痛得狠了,其他哪里都不觉得疼痛。
人群之中,颜超羽焦急地看着这一切,只盼皇上能够改变心思,不然即便最终青樱安然无恙,以她的个性,他们又怎能和好如初呢?何况,见她脖颈上的血越来越多,她也没挣扎一下,只怕她现在是魇进去自己的心魔了。
拓拔莹心是下了最后通牒,“我数到三,你若是再不开门,我自然是不能活着出去,英贵妃也只好陪我一道去阴曹地府了。”
“一。”
听见了这句话,心中仍是有盼望的,只是不去看明禹。
司马明禹面上亦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与拓拔莹心对峙着,心知自己万万不可露出任何心中惊涛骇浪的痕迹,否则一旦被拓拔氏抓住,就更加有恃无恐,唯有冷静而无所谓一些,方能让她失了方寸。
“二。呵,不是我偏袒我皇兄,你真的是远不如他,倘若是他,断不会这般的无情。”拓拔莹心冷笑道。
明禹并没有恼怒,只是缓缓抬手对御林军道:“弓箭手,准备。”每个人的方式不同,他从来自信他的方式是最有效的,牺牲最小的。
御林军得这一声令下,迅速将拓拔莹心与青樱合围了起来,密不透风,箭在弦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7
青樱的心,这一刻,彻底地沉了下去。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牺牲她,保住皇室的颜面,保卫大夏的江山不受任何一丝可能的损害。更重要的是,为帝王者的威严,不可以受任何人的胁迫。
好瑚。
好。
好铄。
大约拓拔莹心的三一喊出,就会万箭齐发,她们两个人,是好是坏,忠奸贤愚,都没有一丝活命的可能了。
但是拓拔莹心却没有喊出来的机会了。
并不是有御林军中的神箭手一箭射中了她,而是有人大喊了一声,“开城门!”
是颜超羽。
他越众而出,声音坚定得可怕,像是能穿得透世上的一切。
青樱也被这振聋发聩般的一声大喝“惊”醒了,蓦地抬头看向他。年华匆匆逝去,颜超羽再也不是当年的玉面将军,从前俊秀的眉眼尽皆染了霜华,那份秋日阳光一般清爽干净的感觉在很久之前的不知何时就收敛了起来,久得甚至连她都不记得。
可是此时,即便是入了夜的薄暮,不似那时见他站在夕阳之下的白衣银甲,却依然风华绝代。
他的步伐每一步都是坚定有力的,重复了一遍道:“开城门。”
他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在皇上面前公然违抗圣旨,死罪无疑,更要牵累家眷。
青樱已经听到了青桐的惊骂哭声,心中生了一丝烦躁,像青桐那般轻浮之人,怎么配嫁给颜超羽呢?她还有什么不足?
他是京城防务,事实上健德门的守卫都是他的部将,跟随他出生入死过的,他的话其实比皇帝还管用。
“颜超羽!你可知罪?”明禹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一出,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微臣知罪,大不敬和违抗圣旨都足够微臣死过好几回,但是微臣不能眼看着英贵妃死在乱箭之中,相比之下,微臣被皇上杀头,死不足惜!”颜超羽说得很慢,但是十分坚决,他不是一个有反心的人,这般的犯上是头一次。
他自知,也只会有一次。颜氏一族本来就被皇上所忌惮,只是一直忠心耿耿谨小慎微,不比付家和郭家那般浮躁能让皇上轻易地下手。如今正好给了皇上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颜氏一族,终将不存。
想到这里,心中亦是大痛的,他并非一个情痴,为情不管不顾族人妻儿,但是他只知道,他不能看着她死在乱箭之下。
青樱心中大恸,超羽是个怎样的人她太清楚不过了,他的心中不是不怕的,不是没有牵绊的。他与青桐已有儿女,就算终其一生无法娶到最知心的人,也能是安然富贵娇妻贵子的一生,何必如此!
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站出来了。
城门开了,司马明禹眸子中闪过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气,他一向是个自抑的人,可见此时心中的怒火燃烧到了什么地步,只听他坚持道:“放箭!”
“谁敢!”颜超羽大喝了一声,趁着众人走神的那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身形晃动抽过一把侍卫的剑,轻飘飘地架到了司马明禹的颈上。
他们二人武功其实不相上下,然而司马明禹身为帝王,不可能与人近身缠斗,只冷冷道:“你可别后悔,你的妻儿族人都会因为你的冲动而付出代价。”
汪福兴在一旁吓得面无人色,过了一刻才喝道:“大胆!竟敢刺杀皇上!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青樱听了冲他冷笑道:“九族么,我也在其中呢,皇三子也在其中,就连皇上也在其中,都一并诛杀了么?”
“青樱!”明禹心中急痛,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他眼中的焦急已露了形迹。
青樱没有去看他。
颜超羽对御林军和侍卫道:“谁也不许放箭。”他的剑架在皇上的颈上,他的话谁敢不听。
青樱羽拓拔莹心一道快速地从健德门中穿过,竟不像是被劫持,反而是一同出走。
两人出城之后,拓拔莹心就直往城北去,果然在城北的林木当中,有数驾车马侯在那里,一见拓拔莹心皆跪地道:“参见公主。”
拓拔莹心数年未见故人,即使此时时间紧急,一时间也是热泪盈眶。青樱立在一旁,不无羡慕。
拓拔莹心是回归故国,自己呢。忽然觉得,天下之大,有无数地方可去,其实就是无地方可去。
尚在大夏境内,拓拔莹心自然不能放了她,务必要凭她保命到风扬关。
青樱此时横竖心中没有一份活气,去哪里也都是一样,没有任何异议就随他们北上。
走了几日,拓拔莹心在车中对她道:“我在宫中为大魏安插眼线,司马是都知道的,他不便杀我,不过已经安排了人在日日的饭食中动手脚,我若不走,不出两年一定状如疯癫。所以,这一回,可算是你救了我,所以你放心,到了边关我就会放你走,届时你想去那里都随你的心。”
北国女子,言行坦荡。青樱并不担心她会出尔反尔,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什么地方可去。
见她沉默,拓拔莹心又道:“如果你来我们大魏靖安,我皇兄一定会很高兴的——不过,宫中的嫂嫂们也多,太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这话就颇有深意。
青樱听懂了,但是不想回应。从一个牢笼中出来,何必又去另一个牢笼。
拓拔莹心又道:“不管怎样,你莫要回去就是了。我在宫中冷眼看了几年,司马是只爱你一个,这个不能冤枉他。但是他心里要的东西太多了,他要江山美人,要千秋万载,要肆意长歌要这个天下,这几个他想要的东西他只能不断地去平衡去取舍,偶尔你也必须要被舍弃。我知道你现在有皇子,不过你这一生难道只为皇子而活么?就算以后皇三子做了太子做了皇帝,那也是他的人生,你又能怎样呢?即便是有命活到那时候,也不过是挣个皇太后的虚名,留在宫里等死罢了。”
青樱听了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也许会找个地方住下来,就算摆个算卦的摊子,也不至于养不活自己吧,想先静一静。”
拓拔莹心听了笑道:“你当然不会养不活自己,你妙手空空的技艺岂止是养活自己,用不了一些时日就能成这城中的巨富。”
青樱听了没有接腔,所谓荣华,在心中如同过眼云烟。
***
宫中此刻亦是一片混乱,皇后失踪,英贵妃失踪,皇上自从那日皇三子的三月酒以来已经辍朝了数日,只上过一次朝,后宫大小事宜交由皇懿贵太妃主理,宫中纷传那日京城防务使颜超羽大不敬犯上之后,皇上是受了伤的。
颜超羽此刻已经下了狱,只等皇上龙体安康之后由皇上亲自审问治罪,他这般的肆意妄为,杀头是免不了的,只看要株连多少族人罢了。
皇懿贵太妃听汪福兴回禀说皇上一整天也没吃下什么东西,只得用过晚膳之后亲自去看望。明禹的寝殿里没有点灯,皇懿贵太妃知他是不想见人,将手里的灯灭了,摸着黑走到他的床前。
室内一片深寂,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听得见明禹的抽泣。
皇懿贵太妃深知此时多说无益,只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明禹听见后渐渐地压抑住抽泣声,半晌才低低道:“懿母妃,她走了。”
他声音又小又委屈,皇懿贵太妃忽地就想起多年以前,那时候他尚是不得宠爱的皇长子,找不到他的母妃后常会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低低地抽泣,当她能找到他的时候,他那双黑白分明而坚定的眼睛,就会触动人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即便有时候是他做错事,也会惹得人想要轻易地原谅他。
“是的,她走了,懿母妃也不能像以前替你找母妃一样找到她。”
明禹听了,抬手擦了擦面上划过的眼泪,没有说话。
青樱自从那日被拓拔莹心胁迫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你这个孩子,向来心里最有数的,怎么这件事行得这么急躁呢?你即便怕拓拔氏跑了,也不必当着众人的面让御林军放箭啊。”他们情同母子,皇懿贵太妃出身,心胸和气度又远胜过明禹生母,因此更胜于母子,有些话旁人不能说,她却能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8
明禹侧过身体,低低答道:“那日我观拓拔氏的神色,知她是不敢轻易对青樱下手的,毕竟一来那是她唯一的筹码,二来她也须得顾忌她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