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病死,从一出生,就注定有结束的那一天,可是活着的每一天还是要认真去过的。”
拓跋彦温和地看着她,清风吹起他的长发,缭缭绕绕的温柔,像仙人一样。
青樱突然坐直了身子,直视着他认真道:“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也许明天就有人找到我,也许明天你就不得不回到靖安去。所以,我想过得一点都不后悔,过得值得铭记一生——我不想这样躲躲藏藏,还要易容,我就想自自在在地过几天。”
“如此,不如在扬州城外的乡下买一个农家宅院,养一些鸡鸭,开一个池塘里头放一些鱼,你平日里既有得吃,吃不掉的又可以卖掉。”
只是略略一畅想,那早晨的阳光洒在田埂上时,在空气尚清新凉爽中睁开眼睛,喝一碗农家香气四溢的糙米粥,一两碟自家腌制的小菜便能吃得饱而满足。
不敢再想下去,很怕一切真的只停留在想象之中。她原以为,这一生终将终结在深深的宫墙之后,淹没了光华,只为了爱明禹——她是已经要认命的。
所谓去云渺峰苍流寺祈福,更可算是她认命之前对自己最后的救赎,是准备要回去的。
然而,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的奇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有着怎样的情节。
***
夜间扬州城中便有几个富户的家中遭了劫,不过下手的贼显然只是有银钱的急用,并不是惯偷,每户也不过损失了百十两银子,于他们都是九牛一毛,况且存放银两的地方又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报了官也查不来个所以然,也便自认倒霉罢了。
而此时,两人妙手空空的高人已经用“劫富济贫”来的银钱在离扬州城五十余里的钟家庄买下了一处农家的宅院。虽然足足花了三百两,这比青樱预想得要多,然而她一眼就取中了这个院落后的一陇菜畦,绿得像翡翠一样的青菜长得喜人,摘下来清炒,再配上一个豆瓣汤就是极下饭的了。况且这一户的主人想来十分勤劳,院落收拾得非常洁净,虽然这是乡下地方,极少有人出得起这么多银子去买一个农家院子,这一家子算起账来还是十分精明的——二三十两就够全家吃上一年了,有了三百两不愁盖不起来一个新院子,剩下的钱只怕还能开始做些小生意,从此不以种地为生。
他们走之前还将养的鸡鸭鹅都留了下来,见青樱与拓跋彦都不是做惯粗活的人,便又特地围了个栅栏,将鸡鸭都围在里面不至走失。
青樱欣喜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直到簇新的篱笆真的搭了起来,伸手去一摸,毛竹上的刺还刺着手,夕阳西下给手上也染了一层金,不禁叹道:“但愿人长久。”
身边的人久久地没有回应,她回头一看,他的紫眸当中满是温和笑意,卸下了易容装之后在这夏日的晚风当中,长发如墨,仿佛不是这世间的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9
见她看着他,才柔声道:“要多笑,对你对你的孩子都有好处。”
他不多说,因此他深知她的放不下——这些年,倘若放得下,她也早不在此间了。那么又何必为她平添纠结呢?
想不通的事未必要想通,就这么过去的一生,未必不比千难万险必要想明白来得幸福。
两人都被夕阳镀了一层颜色,青樱见此情此景,不禁轻声地叫了他一声:“彦。瑚”
拓跋彦微微一笑,嘴角勾起极好看的弧度,没有出声,却胜似一切出声的回应铄。
青樱眼珠一转道:“你的后妃大约不敢这么叫你,那么世间可还有人可以这么叫你?”
他笑着摇头道:“并没有,只有你。”说着抚了抚她的长发,手竟然有些抖——这已经是这些时日以来最亲密的动作了。
她听了灿烂一笑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日日这样叫你。”
他仍是和静地笑着,“好。”
乡下的夜空,满天星子亦如清霜,开着窗一习习的凉风吹来,青樱贪睡,每日都是早早就睡下,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起来。一连数日如此,连庄中的其他农户见她偶有出门,都笑言她圆润了许多。
青樱一向自恃身量苗条,这也是打小在容貌艳丽的青桐面前唯一让她能存有些骄傲的地方,忽然听到朴实的农户们这般说,回到家中难免有些难过地揽镜道:“怎么办?都说我胖了好些,可是这农家的稻米太香吃得着实多了些?”
拓跋彦听了便笑道:“现在你是一个人吃两人补,多吃些又何妨?就连我也觉得胃口比在宫中好了许多。”
青樱从镜中见他一身农户的短打扮,早已看不出来时的俊逸如仙,连皮肤也黑了不少,不禁有些心酸道:“倒叫你要做这些粗活,你定是做不惯的……其实只要银子够用,你又何必自己动手呢?”
“我倒是有些爱上这日日的劳作,虽然拿惯了笔和剑,做起农活来显得笨手笨脚……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你闷了出去瞧瞧那两拢青菜,隔壁的罗叔昨日替我挑到城里去卖,却是如他所说,一刻不到就全部抢光了,挣回了五十文钱。”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晶亮,是故意说来逗她道:“你不是要做我的恩客么?怎么现在每日在家中睡到日上三竿?”
青樱听了撇撇嘴不屑道:“哼,才五十文钱,明日我十倍的挣给你瞧!”
拓跋彦怕她要强过头,连忙道:“你现在已经有些显怀了,身体渐渐不便,断不能用力劳神过度,你的能耐我还能不知,何须证明?”
青樱抿嘴笑道:“这个么,明日你就知道啦,你先罗叔说好,明日还有些别的东西托他带到城中去卖。”
***
次日拓跋彦起来的时候,只见野山鸡倒在门外,青樱悠然地坐在一旁,见他出来得意地指给他看道:“诺,看到没?你这些可是比你的青菜值钱,赏给你了!”
这可奇了,她衣衫不染铅尘,额头上连一颗汗也无,上哪里去弄来的野鸡。青樱撑不住自己炫耀起来道:“不卖关子了,教给你罢,我不过是小小地布了一个阵法,就困住了这些野山鸡,厉害吧?”她笑靥如花,在他眼中,就像是夏日里最繁华的绮丽。
可惜绮丽之物,必将弥散。
这日罗叔从城中的集上回来,慌慌张张地来敲门。
拓跋彦开门一看,罗叔神色十分慌乱地道:“大官人,这是近日替你卖山鸡的钱,你赶紧拿着收拾下家私带着小娘子避一避吧!”
拓跋彦奇道:“这太平盛世青天白日的,可是要避什么呢?”
罗叔急道:“老汉今日到集上去,看到城上头的布告,一群人围在那里看,我又不识字,便央了一个先生念给我听,原来朝廷要征兵与北朝开战,我们这一带之前没有被征用过,所以这一回是三户抽一户哪!”
“开战?”拓跋彦与青樱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
罗叔见他们两人关心的不在点上,替他们着急道:“小娘子不明白就罢了,你怎么心里没有成算呢?三户抽一户,可是那些有钱人家怎么舍得自己儿孙去卖命呢?必定是买通官家专从我们这些庄稼人中抓人顶数的,大官人又是外地刚搬过来的人,必定会被征去的啊!北朝人凶悍,这么一去可是有去无回啊!快快收拾东西跟庄上人一道去避一避吧。”
“开战?南北两朝自从和亲之后已经太平了好几年,皆在休养生息,不会轻易开战。”青樱打断罗叔道。
罗叔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拓跋彦,又看了一眼青樱——他们庄上的女人可不会这样,男人说的话题女人几乎听都听不懂,这会好像却反了过来一样,什么和亲的他倒有些不懂。
然而他还是把今日在集上问来的话学给他们听道:“这个我也弄不清楚,今日是听到说好像前些日子皇上下令寻找的英贵妃娘娘给北朝掳去了,怪道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皇上一怒之下便要征兵对北朝开战呢。”
拓跋彦听了定了定神,对罗叔笑道:“多亏罗叔提醒,我们二人这就开始收拾。”
罗叔见他终于醒悟过来,这才忙忙地又交待了几句要带些什么东西而后才回家了。
两人关上门,竟然一刻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得可怕。
半晌青樱开口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屋中轻叹了一声,竟不知是谁的叹息。
青樱忽然道:“我送你到风扬关吧,明禹一定在那里留了人等我,你就不走风扬关,从西北的望仙郡回靖安。”
拓跋彦点点头,这是她的选择,亦是现下最好的办法——让天下继续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也十分地赞同——慕容青樱,一定不是让天下纷乱的祸水,这样的骂名绝不属于她。
“你对外称病,宫中可还瞒得住?”宫廷的阴谋,她再清楚不过了,北朝先帝当年四子与七子相争,拓跋彦胜利之后也没有杀掉七王,只是软禁而已,甚至连七王生母的皇后也最终接了回来封为康慈太后,倘若康慈有异心,只怕他不在宫中多日,她必有觉察。
拓跋彦笃定道:“皇后在内宫主持,我信她能周;旋好一切。”他的神情轻描淡写,提及皇后眉目之间并无深情,青樱见了想起之前剑兰所说,不由得叹道:“你的皇后并不算得宠吧,你就这么信她没有心生怨艾?”
女人的怨气,一旦结成,可叫世间万物万劫不复。
拓跋彦笑笑,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
一路北行至河州地界的时候,只见城中冷寂,即使是大白天也未见其他郡县那般的繁华熙攘,青樱叹道:“郭光耀必是已经坏了事。”
两人走到城墙的布告处,果然见到盖了大印的布告,昭告天下:郭氏谋反,业已拿下,定于今秋问斩。当今天恩浩荡,免其九族之罪,望天下人以儆效尤。
很简略,没有长篇的繁文,就是司马明禹的风格,他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很直接。
拓跋彦见她面上阴晴不定,犹自叹了口气道:“你既打定主意要回去,就去试着谅解他,莫要把误会放在心里,对你不好,对你的孩子也不好。”
青樱闻言,下意识地手捂着腹部——还好,它还在,就算没有了明禹,她又有了一个小小的他,二十年后,就可以重新看见他了。所以她会好好保护他的。
只是此后从河州北上的路途当中,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沉闷,经常能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日,风扬关已经可是遥遥看见了。两人夜里便打尖在一家客栈当中,明日必定各奔东西。
“倘有为难之事,你设法北上,大约你已经知道,剑兰是我伏在你南夏宫中的人,只要你心意一定,她必有办法。”过了良久,夜早已深了,灯火也熄灭了,他才道。
青樱听了没有说话。此生,想来是无以为报。
外面的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动了动,好像活了过来一样,突然上前去抱住了他,,听得见他的心跳,只听他最后轻声道:“只愿此生,你并无要北上找我的时候,平安喜乐。”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心跳亦漏掉了半拍。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
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青樱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保重。”
今生如何,无人得知,只愿故人保重,以求来日再见。只有知道每一个故人的安好,才能安心。
“你先走你走一日之后我再去风扬关地碑,那时候你应该已经进入了北魏的地方了。”
拓跋彦点点头,冲她一笑,双眸的紫色光华照耀了这黎明的昏暗铄。
***
从日出到日暮,青樱一直都在睡,睡得也很沉,因为她知道此去回宫的路,必定艰险——她同谁在一起,明禹肯定已经知道了,他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她吗?况且那日听到的失宠二字犹在耳边萦绕,想来她年岁渐长,他也该有些新宠了吧。
如此一想,心下反而淡定,凡事之苦在于惴惴而不可预知。倘若已知,是福是祸,皆能安然。
所以她行至风扬关城楼立在那里缓一口气,已有三个月半月未见的汪福兴恭敬地迎上来道:“参见贵妃娘娘,娘娘此番受惊了。”的时候,青樱面上没有半分的惊讶或是欣喜,面色平静得仿佛只是在上林苑中逛了一圈而已。
语气闲闲道:“汪公公辛苦了,一路北行至此,皇上还好吗?”
汪福兴垂首低眉笑道:“劳娘娘记挂,皇上很好,平息了此番郭氏的叛乱,皇上说娘娘这一回也立了大功,若非娘娘舍身饲虎一般出宫作为诱饵,也不能这样顺利地将郭氏堵在云渺峰那样的绝境,从而束手就擒。”
“噢,是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明禹,你算计得丝丝入扣呢,心机如此深沉。汪福兴只看到青樱微笑着点头,脸上却无妃嫔受了这等嘉奖之言后的激动,亦不谢恩,只好轻轻地咳了一声——毕竟不是只有他一人在此,宫中的侍卫和御林军也来了不少,万一其中有别有用心之人将英贵妃此时的神色添油加醋地传给皇上,岂不是对她不利。
青樱素日里对他不错,他亦是很知恩图报的。
青樱却无心听他的提示,一颗心摇摇晃晃沉了下来。
明禹,难怪你能爽快地答应我出宫一些时日,原来你早已料到了郭光耀会反,所以你干脆大张旗鼓地打着让我去苍流寺祈福的名头让朝野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在那里,若想找到我,可不比在宫中那般戒备森严。
而天下谁人不知,英贵妃是皇上的心头所爱,若要要挟永历帝没有比劫持住英贵妃更好的办法了。
所以,郭光耀是上钩了,你也趁机铲除了他的势力,不光是京中——斩草除根的道理你比谁都懂,所以连河州郭氏的族人和部将都一并消灭,这就需要郭光耀被你生擒,方能诱得他的族人和部将为了救他活命而在你的指掌之间残喘。
这环环相扣的一切,就是要有一个合适的诱饵。而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选。
那么明禹,离宫之前最后一晚的柔情蜜意是真还是假?倘若是假……那么这个孩子,这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就是个冤孽!他丝毫就不是爱的结合,只不过是一次意外。
忽然觉得一阵腥甜的酸气往上猛地一涌,眼前发黑地身子往后一晃。青樱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腹部,正是那已经隆起的地方让她突然心中一定,她若不能保护她的孩子,还有谁能保护。她必须足够的强大,才能面对宫中的种种艰险!
如此一想,直觉得眼前和心中都是一阵清明,映入眼帘的便是汪福兴惨白的骇然神色,继而才发觉两个小太监已经扶住了她,汪福兴心有余悸道:“娘娘怕是劳累了,刚才怎的往后一倒,可是骇死奴才了。”
青樱示意并无大碍,汪福兴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见状便对两个小太监道:“快扶娘娘到车上休息,即刻返程!”
青樱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却足以是质问:这是何人。
汪福兴察言观色,连忙赔着小心解释道:“这位将军是矜贵嫔的兄长穆大人,现在御林军中任职,官至副都统,此番剿灭郭氏穆都统立下大功,是以派将军北上来亲迎娘娘。”
“矜贵嫔?”略略疑惑,她离宫不过三个半月,已经有了矜贵嫔。
只是听到穆大人三字,心中明白了大半,笑道:“可是穆淑容又高升了?”算来可儿离临盆应当不远。
汪福兴有些讪讪道:“正是,如今矜贵嫔娘娘在宫中荣宠万千……”说着看了一眼穆都统后又道:“娘娘与矜贵嫔一向情同姐妹,回宫之后定有许多话叙旧。”
青樱哂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