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半真半假道:“励妃娘娘的赏赐,我怎么会生气,如今宫中她位份最高,家世又显赫,她赏谁都是脸面。”说着又接着道:“再说了,你最喜欢的逸贵姬和如今有孕身份贵重的郭荣华皆是她的好姐妹罢,也一同赐了东西,我不过是见她们有人陪伴,不比我一个人在这里日日事务冗繁,又没有个亲姐妹好朋友。”
司马明禹听了大笑道:“这个好说,既然你嫌无人陪伴,那我叫穆可儿进宫陪你可好?我记得后来你同她关系十分亲密,情同姐妹。”
青樱瞥了他一眼悠悠道:“穆可儿是京中第一美女,只怕你早就觊觎了吧?要召她进宫便召,可别栽在我头上,等她来十分得宠,我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倒是你那群妃嫔可要将我碎尸万段。”
明禹听了,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坐下将她抱至膝下道:“别人做皇后的都要宽容大度,贤淑温良,哪有你这般整日话中带刺,拈酸吃醋的?”
再意料不到的惊喜,青樱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眼睛一亮,分明掩不住内心的飞扬,只是嘴上不说,不过微微哼道:“我又不是皇后。铩”
他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西洋自鸣钟道:“你看都酉时了,今天你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说着吩咐外头伺候着的汪福兴道:“晚膳可好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妥当了,是现在传么?”
司马明禹拍拍青樱的脸对汪福兴道:“现在传,朕同芳华侯一道用。”
许是因为那番话,许是因为昨夜的温情,这一顿饭无比温馨,灯下剪影中一双人,只映出言笑晏晏,就像那年山洞中任外面风雪漫天的相偎取暖。
饭毕,两人携手去御书房,明禹于政事上一向勤勉,青樱本来领有右侍郎之职,在旁襄助也无可厚非。两人都埋头苦思,只是偶尔相视的一个浅笑,一束温润的目光,就绚烂了整个夜晚。
***
青樱这些时日似乎心情很是不错,户部的事务虽然冗繁,她办理起来竟也不比熟手慢,惹得左侍郎高大人见了他们同时核算的账目,青樱已经完结报给了尚书,自己的尚只进行到一半连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哪!下官真是忝居此位。”
高大人一向对下仁厚,手底下的一位五品主事笑道:“高大人此言差矣,人家可不是后生,右侍郎大人分明是美娇娘。”
他此言一出,整个户部的府衙皆笑了起来,有人道:“高大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不知道咱们户部的女大人可不光是算账上头厉害,有手段的地方多着呢,大人就是懊恼也比不过她的。”
高大人奇道:“凭她怎么有手段,我只奉公守法,报效朝廷,难道皇上还能不明白么?”
那人便凑到他耳边悄悄说笑了些什么,高大人嘴都合不上,大惊道:“怎会有这样的事?芳华侯只是因为是女子不便与我等共同办公,皇上体恤才在清明殿上另设了一间偏房与她理事,你们怎么传出这种……断不可能,祖宗的规矩放在那里,皇上年轻英明,不会犯这种糊涂。”
“大人若是不信,就只当没听见过下官所说罢了。”那人见他不信,知他一向古板也不强求,只嘻嘻笑道。
高大人摇头道:“怎么会?你说的……清明殿是皇上歇息的地方,历来皇后都不允许留宿的,怎会……”
这位说话的郎中意味深长地笑道:“后位空悬,大人细想原因。”说着便回到自己桌前收拾物品准备回家,留下今日户部的主官当值大人在原地苦思冥想。
其实朝中众人有此猜测的不在少数。如今后位空悬,能登上此位的必要家世显赫,父兄对皇帝有襄助之能为上;又因是一国之母,姿容仪态,学识性情亦要一等一。这样说来,能符合的本就没有几人。
芳华侯慕容青樱恰恰符合,更与皇上有几年同窗之谊和五年的戎马相随,据此观来不是她却是谁?
现下宫中份位最高的也不过是励妃,位列三夫人中的正二品的妃位,尚有空悬,更别说妃位上面的从一品贵妃和正一品皇贵妃,只要她位居其中任何一个,就是后宫之首。
但是皇上却没有这样做,难道不是皇后的宝座虚位以待么?后宫中如此的猜测一起,便是有人走动的勤快了许多,在朝中托人引荐想与青樱结交;当然,亦有人见后宫的风向变了,刻意要让后宫众人明白,现下谁才是后宫之首。
这些时日西南边陲数个城镇遭了旱灾,百姓挨不住饥饿纷纷外逃,一时间十室九空,户部奉命调拨钱款赈灾,账本被小太监来回跑腿递送往来于青樱与左侍郎高大人之间相互核对,十分不便。青樱翻看着高大人送过来的核帐,与她所拟的款项竟有数十处不符,急得站起身来直叹气,提起笔想要写下来不符之处想想又作罢——这已经是今日的第六次了,可要写到几时去,户部现下的几位主事在账目上并非长项。
她想了想,起身整了整衣裙将一应账目笔墨吩咐小太监手巾箱笼道:“走吧!”
这小太监一时还没能领悟到她所说,顿时有些磕磕巴巴地看着她道:“大……大人要去哪里?”
青樱奇道:“自然是去户部府衙,你难道不是从那里来的么?”
别说小太监才刚刚十三四岁,惊得说不出话来,就是在一旁伺候着的谷雨也丢下手中的绣花样子起身道:“户部府衙皆是男子,小姐怎可抛头露面?”
青樱不以为然道:“我在外征战数年,行伍里都是男子,要是不能见人,这些年军师可要怎么做?”说着催促小太监道:“快些走,账目今日核对不准钱款就发放不下去,灾民又要多挨一日饿。”
说着更吩咐谷雨道:“你去准备一些甜点,我一并带过去分给大伙儿用,这几日大家都劳累了。”
谷雨不敢阻拦,连忙答应着去办了。只是心中却隐隐担忧府衙里臣工见了这前无古人的女大人后会闹出大动静。
却说青樱走进府衙的时候,高大人手中的笔“啪”的落在了地上,一应当值的主事和司务方才还在闹***不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了她身上似的,仿佛都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敢动。
她数年来以一女子之身南征北战,运筹帷幄,早已习惯了向来只有男子出入的地方自己出现时的诧异和惊愕,十分淡定地先与高大人见了礼,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将食盒中的甜点一一摆出,笑道:“大家这几日辛苦了,这些小点心不值什么不过略填填肚子,我忝居右侍郎,有不到之处还请众位包涵。”
她语气温和,目光清朗,顿时在场的大部分人心中都在打鼓,此女并非狐媚一路的,皇上怎会这样爱重她?这中间有什么蹊跷不成?在六部当差的还是聪明人多,如此一忖度,便暗暗决定从此再不敢嚼她舌根,唯恐不知不觉惹祸上身。
一个如花女子坐在一群男人中间,本来就使人生猎奇之心,自然有人见她年轻又并不跋扈,心中难免有轻慢之意,手里的算盘打得就不那么经心了——想来她一个玲珑的未出阁小姐,出身又是官宦人家,就算京中关于她的传奇议论纷纷,总归也是以讹传讹的多,于这银钱上能有多少算计?
青樱心知高大人长处不在此,未免他尴尬便推说自己年轻,主事交上来的账目便由她先验看一遍再行交给高大人最后定夺。
高大人似乎整个人尚在惊愕当中,也不大听清她到底说了何事,只连连点头称是。
青樱施礼谢了他,当下脸上一冷,指着其中一本上其中用红笔圈出的地方道:“这个账目不对,拿去重算!”话里不容半分情面,账本子直接丢到此主事面前。
颍川之言:做得皇后的女子,命都很苦。要有怎样的担待和心胸,才能安然在漫漫长夜中睡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2
那人还要辩解,青樱不欲跟他多说,一面打开另一位主事交上来的账本,一面不忘跟此人道:“药材一共14种,200车,合银钱七千六百二十九两;粟米10000石,一两银子3石米,合银钱三千三百两;石材按照当地价格购买,目前官府已报的灾民两万一千四百人,每人合补安家费用8两,总计十七万十七万一千二百两。大人且去看看自己算出来的数目是多少。”
那人灰溜溜地捡起账本不敢多言,红着脸回来自己位上,算盘打得也不敢出声。
“这个领取丧葬银子的人数不对,你且再去查验。”又是一本丢下来。这一回的主事却大着胆子请教道:“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明示。铩”
青樱眼皮不抬笔走游龙地一面核算下一本一面道:“你去看丧葬银子的总计支出,死亡人数昨日反比今日多,难道有人复活了不成?定是中间有鬼,有人想借此发财。”那人仔细一瞧果真如此,只是刚才账目种类繁多,实在是未曾留意这一处细节,不禁噤了声,心中却是既惭愧又佩服咬。
其实存着这种心的并非他一人,此刻在府衙里的臣工有一多半去了不服之意。这女大人方才几本帐,全然是过目不忘,一面算着一本账一面将另一本的纰漏之处说的分毫不差。不管是存心做下为难于她还是根本就是自己疏忽的皆被她一一指出。这种本事别说是他们自己,户部多年来也并只有上一任尚书景大人才能比拟一二,可是眼前这个右侍郎可不是景大人那般沉默寡言的老头子,分明是一个笑起来吹皱春水的清丽女子。
只是经此之后,便无人敢造次,整个府衙静得青樱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此起彼伏的算盘声。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知如此恩威并施可能弹压得住这些老世故们,只是既然已经离经叛道地做了女侯女侍郎,唯有首先让近身之人心服口服,绝不能从内里先传出流言,方能立足。
果不其然,虽然晚间回到清明殿时司马明禹大为光火,罚了谷雨在殿外跪了一夜,青樱在户部的威望却从此立了起来,况且她的确有理政之能,无论是从前战时的运筹帷幄,纵横捭阖,还是户部的琐碎杂事,一应妥帖无人不服的。司马明禹也就无法,只能由她去,但仍旧不必早朝,还在清明殿抱厦中办公,实在忙了也只可在户部府衙内行走。
即便如此,青樱也比往日在宫中高兴了许多,纵然司马明禹偶尔宿在其他妃嫔宫中,她也不甚在意——她本不是深宫当中的金丝雀,关得久了几乎要迷了本性。
这些时日,因着年景不好,地方上接连报灾,若是旱涝还好,倘若是山体坍塌泥石流吞了村庄,更是要麻烦不堪,是以青樱多是一心扑在公事之上,夙兴夜寐,甚少回到清明殿,即便实在困倦了也多出宫回府居住——毕竟与众同僚同行,她单独返回宫中岂不是落人口实。
这日事务略略少了一些,她想起多日未与他相见,心下一动面上不自知地露出一抹掩不住的笑意,已经朝出宫的路走了一半,忽又返身回来。宣德门的守卫早已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女侯,全副武装下向她微笑致意放行,她心情愉悦之下突然想穿越御花园抄近路到清明殿,虽然很是有些妃嫔喜爱在御花园中闲逛,恐遇到了尴尬不便——她虽然也是女子,但到底是外臣,倘若遇见,终归不合礼数。不过横竖她走得极快,想必也不至于那样巧。
然而,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今日偏生她运气不好,刚刚拐进蔷薇花道,她便听见一个似乎在哪里听见过的女声韵味十足道:“宫中春天忽然多种了许多樱花,听说是皇上喜欢,人人便趋赶着奉承樱花如何如何的好,依我看来,不过是纯白的颜色易于借物抒情罢了,终归本身是太过寡淡了些,一时的兴致过了也就罢了,真真是不如这蔷薇花热烈美艳。”
这声音已经十分近,青樱情知避不过便立在原地,总比被撞见返身回避的好。另一个女声则是苍老了许多,然而也是养尊处优的,“贵姬可不从小就像这蔷薇花一样么,人人见了都说好相貌爽利性情,将来必得贵婿,现在可不是飞上枝头了吗?贵姬的叔叔托人在敬事房打听,都说贵姬最得皇上宠爱,得皇上雨露最多,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原来是她,青樱听到贵姬二字,再一仔细回忆方想起来这便是逸贵姬赵晶儿的声音,她同明禹私自出宫的次日她就遣人送来礼物。难怪,听刚才说话女子的意思,他们赵家在宫中大约与某个公公是有交情的,这可是历代宫中严令禁止的。宦官与朝臣结交,等同于谋逆!朝中赵大人不止一位,因着这是个大姓而她又未在吏部任职,一时也想不起是谁家有宫妃伴驾。
正在思索,忽然被“最得皇上宠爱,得皇上雨露最多”这一句话给击倒,他!
他,好,好,好。
最得宠爱,得雨露最多。究竟是说自己忙于户部政事不在宫中的这段时日,还是说……一直都是?雨露,她又是如何承泽雨露的?交叠的人影,逸贵姬绯红的脸儿,明禹痴迷的眼神……她未经人事,只能想象这么多,然而这已经很够了!足够让她一时间立在那里不知动弹。
他有妃嫔,他自然会去宠幸,雨露均沾也的确是帝王该有的德行,甚至他都不是她的夫君,他们之间只是君臣,只是旧时同窗,她又有何资格要求他呢?这些她都早知,然而突然从她向来视为浅薄的女子赵晶儿口中说出,却一时全身发麻。
赵晶儿正好娇笑道:“婶婶说得虽是,不过一向总有些狐媚子表面上瞧不出来,内里迷惑皇上却不减工夫的,二来宫中新人不断,还得叔叔在南疆效力得力给皇上分忧,我自然也能在宫中地位不同,我赵家一族才能内外照应,光耀门楣啊。”她说着随手摘下一朵蔷薇执在手中,此时夕阳斜照,映得美人比花娇。
只听赵晶儿的婶婶道:“这个自然,贵姬的叔叔知道贵姬在宫中得宠,效起力来就十分地不惜命。只是……贵姬可还记得堂妹灵儿,如今也十五岁了,南疆那地界也没个好人家……”
赵晶儿明白了过来,笑道:“既如此,我自当在京中为灵儿留意,自家姐妹还有什么说的呢。”
她婶婶听了这话,眉开眼笑,只是又支支吾吾道:“我私心里想,贵姬虽然在宫中得宠,身边却没个可以帮手的人,将来贵姬步步高升,宫中又多风波,总要收几个人在身边服侍着的,与其找别人,不如就像贵姬所说……自家姐妹,倘若进了宫,更亲热呢!”
赵晶儿闻言,脸上的笑收了起来,低头似是嗅了嗅蔷薇花,才道:“宫中岂是那么好进的,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进来,也要皇上看得上。”这话就说得十分骄矜,“况且宫中有功之臣之妹之女也不少,也不见得个个见得着皇上。婶婶何必一定要灵儿进宫呢。”虽然是实话,却不好听。她婶婶脸上立时就不太好,顿了顿笑道:“要说有功,当年皇上起事的时候,贵姬的叔叔镇守南疆,没给皇上添一点乱子,更几次千里送药,功劳也不会比不过其他人。贵姬方才不也说须得叔叔在外效力么,既这么着,灵儿的出身也绝不会比其他人差。”
赵晶儿似是轻哼了一声,曼声道:“也不全是出身之事。”
她婶婶立时就悟到了她所指,脸上一黑,停了片刻道:“虽如此,但是贵姬既然是宫中妃嫔中最得宠的,在皇上面前难道说不上一句话?只说宫中寂寞想要堂妹来陪,皇上难道不应的?除非……贵姬根本就不是皇上心上的人。”她见赵晶儿脸上果然变色,更接着激道:“我虽然在南疆,也听说风闻,皇上心中属意的另有其人,好像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