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之言:历史,是一切不可解释的缘由。
☆、第十四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3
一念至此,不免心中推己及人,不由自主问道:“宫里晚上这么黑这么静……除了在凤鸣山上的两年,你这些年都是这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明禹心中还在计较,不觉被这身旁的少女此言所惊醒,竟是身体一僵。
熬。这个字就是他记事以来宫中漫长日子最深切的感受,熬到郑贵妃死,熬到魏海德死。
青樱黑暗中还恍然不觉,接着道:“明禹你放心,以后我在宫中一日,一定会照顾你的,一直到你大业已成不需要我照顾了为止,我说到做到!”
帘幔厚重,晨光只能微微透过,司马明禹侧过脸看不清青樱平静如水的表情,但是心中多年的隐忍突然爆发了一般,到底也还是少年,眼睛竟也一湿,就仿佛心头堆积数年的层层流沙,被一抹夜风轻描淡写地吹开。
好在他在皇家锤炼出来的涵养是好的,这些年的宫中冷暖也让他转瞬间忍了下去,声音听不出大波澜道:“以后你就知道,宫中艰险,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况且这件事成王败寇,绝没有折中缓和,你还是自保为先。”
“你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青樱迅速打断他,还气愤不过地用胳膊捅了他一下不乐意道:“我要是那样的话,当初在凤鸣山就不会和你要好。”
司马明禹深知她的性情,自己心中此刻也百转千回。自小便只有太监宫女在他身边,即便年岁大了些围着他的也是美姬艳妾,不仅说不上话,更得放着是郑贵妃的眼线,从未没有一夜是可以安然入睡的——谁知身旁的美妾会不会要取他性命?
即使慕容尚书要嫁女给他,他也只视为他们的联盟,对于慕容家来的王妃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但是他没有想到来的是她,那个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他的不得势而避之不及的人,那个在山中岁月中心底里最为依赖的人。
心乱如麻之下,不知不觉间经年间沉静的心神大乱,呼吸间尽是贪恋地馨香,竟然伸臂想去把枕边的人拥入怀中。
青樱不防着他如此,登时下意识地一掌打在他肩上,起身惊道:“你……别这样!”
明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太入神了,尴尬地也坐起来,墨色的长发散在肩头,闷声辩解道,“我刚才……一时……”
好在青樱关心不在此,轻手轻脚拉开床幔道:“不知道我刚才那声惊叫会不会让人听见,宫里实在太安静了。”刚说完又了然宽慰他道:“你要是想那些事……可以去你的其他侧妃那里,我又不会介意。”
最后又躺下,把明禹也拉得躺下,更抓着他的一只手臂道:“我们还是像从前在凤鸣山上就好。”
司马明禹闻言,闭眼道:“我刚才一时忘了是你,以后不会的。”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停了停又道:“睡吧”
青樱对他是全然信任的,很快便入睡了。
约莫只睡了半个多时辰,外面专伺赵王起早的内监已经连叫了两遍,青樱迷迷糊糊中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皇子新婚的次日是要去皇上皇后寝宫请安的,要是耽搁久了只怕郑贵妃起疑。
☆、第十五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4
屋内稍有响动,她的两位陪嫁丫鬟谷雨和寒露立时推门进来伺候。
司马明禹一向是自持自律的人,在凤鸣上时日日都是最早起,此刻却睡得极熟,青樱连叫了几声他也只是翻了身。想想他大约难得安心好睡一回,青樱心中一软,便蹑手蹑脚地越过他自己先下床了。
谷雨和寒露眉眼都含着笑,她可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只作没看见,面色如常地吩咐谷雨道:“你把早膳端来后再叫醒王爷。”又吩咐寒露道:“你先替我梳妆,等王爷起来再服侍他。”
谷雨瞅了一眼还安然睡着的司马明禹小声道:“有这么累么……”
青樱垂下眼帘,似是在捡弄挑选首饰,听了这话心中暗暗一疼。寒露一面替她用桂花油润了发梢,一面冲谷雨递了个眼色忍笑道:“王爷累说明我们小姐惹人喜欢啊,你懂什么,傻大姐!”
青樱不理她们俩的嬉笑,只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目光穿透一层又一层的时光和心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谷雨性情直爽,见状便道:“人家洞房花烛起来都是满面桃花,粉脸含羞的,怎么小姐一脸的严肃,倒像是老爷平日里下朝的神情。”
寒露不屑地瞥了谷雨一眼,轻声道:“那些庸脂俗粉,怎好跟我们小姐比?小姐博古通今,家世又好,现在是王妃,将来就是——”
青樱从未想过这些,面上一烧,连忙呵斥道:“越大越不懂规矩了!宫里头要活命,就要记得谨言慎行。”
她声音不大,但是自有威严,寒露的手一抖立时要跪下。
好在此时司马明禹大约被这声响吵醒,坐了起来,似乎尚未十分清醒,长发散乱在微敞的胸口,朝梳妆台这边微笑道:“青樱一大早起来怎么了?想是昨夜累坏了……却是我的不是了。”一语双关,加之语气暧mei,顿时气氛一缓。
青樱握着步摇的手一滞,险些惊得转过身去——明禹这是?他从来都是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的,何尝这么轻薄过?
然而她到底心思活络,心念电转之下马上就明白,这是他在宫中的自保之道。
谷雨立刻十分伶俐地去伺候赵王的梳洗了,直觉得小姐的这个夫婿虽然浪荡的声名在外,但是模样好,性情看来也不错,又温柔多情的样子,虽然是辜负了小姐的才情,还算是一件好姻缘。
寒露小心翼翼地给青樱绾发缵珠,不经意地抬头间仿佛看到一抹精光从赵王眼中射出,但是转瞬即逝,再定睛一看,赵王分明就是一张轻薄多情的面容,正和伺候他梳头的谷雨嬉笑。
青樱略一思忖,心中却有不解,即使明知司马明禹作此轻薄调笑是为了掩人耳目,然而昨晚已经禀告过谷雨和寒露虽然不知情,却都是慕容府带来的可靠之人,他全没有必要这样。
难道说……轶说,人都会变的,难道明禹也变得不再信任她了?
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边摆弄着八珍攒宝玲珑盒中的首饰边悄悄用余光瞟了一眼司马明禹,却发现他眼神清濯,精准地捕捉到自己的目光。
☆、第十六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5
青樱心下暗道,能捕捉到自己的目光,说明明禹耳力目力都绝不在自己之下——虽然自己并不多么出类拔萃。
可是……他习武又是如何瞒得过宫中众多的耳目呢?
想想,他竟然从来没有说过他在宫中的生活,也没有说过他习过武。
正想着,外头就来了永宁宫的内监催着两人去拜见皇上娘娘。
郑贵妃其人,纵横后宫和朝纲多年,青樱思前想后,到底还是不安。
司马明禹观之,淡淡道:“你怕什么?不是最诡计多端么?”一面说一面自若地拉过她的手,温热触到冰凉,相得益彰,嘴角浅浅一笑,就好像在凤鸣山上的三年间无意间的无数次触碰。
两人到永宁宫的时候,正碰上二皇子和生母素嫔过来请安。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二皇子捂着肚子痛得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口中隐隐泛出白沫。
素嫔立在一旁只敢悄悄地流泪,手心紧紧握着绢子,连擦拭都不敢,更别说出声了。
一众的宫人也仿佛见惯不怪,各自默立在一旁。
青樱用余光瞥了一眼司马明禹,见他也一脸平静,心知有异。
郑贵妃款款坐在镶宝彩蓝贵妃椅上,眼见二皇子痛得抽搐,这才唤来身边服侍的依雯道:“看来刚才给二皇子吃的点心坏了,拿去扔了吧,看把二皇子痛的,快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依雯应声去了,她才像刚刚瞧见明禹和青樱二人一般,雍容笑道:“我如今上了年纪,竟也没看见这一对璧人站在这里半天了。”说着又怪双儿道:“你也不提点着。”
不过赵王所料非差,郑贵妃见了青樱垂着头的羞涩和赵王显然没睡好的黑眼圈,显然十分满意,大约她也早已经知道了赵王和王妃十分恩爱,以至于早上起得迟了。
也不知是皇上近日病势沉重,还是郑贵妃确实对赵王三天两头传出醉酒或是穷奢极欲的要些古珍奇宝的情况放下心来,倒也还风平浪静。
但是宫里至少有一个地方看到的是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涌动,毓庆宫。
青樱和明禹这日屏退左右,两人单独在内室,青樱不无担忧道:“郑妃不让我们任何人见皇上,只怕不是好事,万一有个……”她看了一眼明禹,有些犹豫。
两人相识原本也不是两三天,早已有了默契,司马明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然而他依然冷静如水道:“万一父皇晏驾,她肯定会秘不发丧,然后以父皇名义发号施令,这才是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青樱点头蹙眉道:“正是如此,明禹你到时候处境会十分危险。皇上如果……不在,迟早要被天下所知,瞒一时只不过是让她做准备。“说着她担忧地看着司马明禹道:“皇上没有立太子,你又是唯一成年的皇子,自然是她掌握大权的最大阻碍,必须除去。”
***
二十一年秋风渐起的时候,青樱发现,虽然出入永宁宫的太医还是照常一日两次,甚至连时辰都不错,明禹夜探太医院悄悄抄了给皇上的方子,也不过是些中正平和,益气疏理的药,比如人参肉桂。
但是守卫永宁宫的侍卫却在一天一天增多,虽然不明显,但是如果注意的话,也能发现其中端倪——生面孔多了,而且越是生面孔的越是离殿门近。
颍川之言:总会成长,以往嵌的再牢的一双手,也会有迟疑。
但是还好,你在,我也在。
☆、第十七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6
不过在外人看来,毓庆宫还是风平浪静,除了慕容妃和侧妃大内监魏海德养女魏思昕两人时常争风吃醋。据说昕妃仗着赵王宠爱,对慕容妃便并无那样尊重,可慕容妃出身显贵名门,何尝受得了这个气,经常哭到永宁宫去找娘娘评理。
这日白天,慕容妃才刚刚和昕妃为过难,在房中连晚饭都没有用。直到子时初刻,偏殿和暖轩才又喧闹起来,原来赵王妃传了香汤沐浴。如此晚还要沐浴,不得宠的女人大约夜里都睡不好,已经歇下了又被叫起来的专伺沐浴的宫女暗暗想。
青樱才刚刚将身体浸入到热汤当中,只听到谷雨欣喜的声音道:“王爷万福。”声音已经到了门外。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同司马明禹虽然交好,凤鸣山的两三年时常混在一起,却也只是少年心思,即使偶有触碰也并非越矩之意,自打进宫二人顶着夫妻的名分本就有些尴尬,何况此时她还不着寸缕,惊得她下意识地提气要往后纵,撞到木桶后壁又跌了回去,溅得满脸水花。
谷雨不知情,只盼着自家小姐得宠,这自从进宫以来小姐便是独守空房的多,反倒是那太监的姑娘处处占了上风,叫她如何不急?
司马明禹仿佛行色匆匆,全然没有理会谷雨推门而入,正要开口说什么,不想竟见到卧室中风光旖旎水汽氤氲,少女的身体莹白如玉,隐于片片水光之下,慕容青樱的双眸大而明丽,黑白分明,他有些魔怔地将目光投向她露在外的鲜活肌肤上。
他并非不经人事,早在凤鸣山相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一位侍妾。
只是,数年前的凤鸣山上,她就是唯一那个对他这个失势皇子另眼相看的人,如今岁月经年,此情益发深重。
青樱将身子一沉,水没到了肩膀处,也顾不得什么疾喝道:“还不转过去!”
司马明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忙转过身去。
两人之间尴尬地沉默了一刻,青樱见他后背起伏,显然是呼吸不匀,刚才又匆匆而入,心下自然生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明禹闻言颤声道:“父皇怕是已经驾崩了!”
虽然明知是迟早的事,然而还是惊得站了起来叫道:“你怎么知道?”
明禹转身捋起衣袖,伸手给她看道:“我刚才趁夜潜进了永宁宫。”
青樱见他左臂上有一寸长的伤口,虽然不大,但是却很深,殷殷地向外渗着血,立时明白了过来道:“你和谁打斗过?”
明禹大约身上受内伤不轻,脸色灰暗点头道:“是,我穿了太监的衣服潜了进去,越接近郑妃的寝殿,苍蝇越多……”
这个季节,已经不是最炎热的时候,虫蝇按说不多,况且郑贵妃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寝殿里如何会不洁?
除非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
“我再往里走,也不知是如何被人发现的,给有一个武艺高强的侍卫的缠上了……”他一面说一面胸腹起伏得厉害,略定了定才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一般侍卫,要说侍卫遇到刺客,总要高声喊叫,也要问清是什么人。可是,没有,他一味地出狠招,分明就是要直接取我性命。”
☆、第十八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7
青樱也点头道:“难怪这几日我借故闯到永宁宫要见郑妃,总被她身边的几位姑姑拦下来,虽然客气依旧,却丝毫不让步,如何都不让我去正殿。”
明禹听了冷笑道:“看今日那殿中的气味,想是父皇已经驾崩了时日不短,她竟然能一直瞒住——”说到此似乎又在思索,“她为什么要瞒?”
青樱想的却是另一层道:“那侍卫看清了你的脸么?只怕只要略有怀疑,就会即刻对我们下手!”
明禹听了虽然深以为然,郑妃既然要瞒,定是有什么忌惮之处。一旦戳破,必然会遭灭口。他正要说什么,却只听外面伺候着的谷雨和寒露两人高声笑道:“魏公公万福。”
是魏海德!青樱和明禹心都立时提到了嗓子眼,青樱情急之下站起身,满心满念皆是司马明禹的安危,根本顾不得身上不着寸缕。
明禹脸色瞬间苍白,他身上有多处伤口,魏海德既然敢来必定是有所怀疑,只要他一进来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抗旨窥视皇上病情意图谋逆的罪名就坐实了。
青樱四下一望,一时并没有好办法,当下心一横也不顾不得许多了,低声急道:“你快跳到桶里来!”
这确实是个上策,魏海德再胆大妄为,也不能在王爷和王妃共浴的时候久留,更不可能将正在好事上的王爷拎出来自己检查。况且王爷和王妃既然在共浴,总不可能又去做刺客
司马明禹还在犹豫,外面魏海德的笑声渐近,已然敲门道:“王妃娘娘已经歇下了吗?奴才魏海德有急事求见。”
青樱无暇分声,只能一面假装慌乱地答道:“这么晚了公公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说?现在只怕不方便。”一面取了些水挥向司马明禹催他。
“请王妃赎罪,今晚有一个刺客闯入贵妃娘娘宫中,想对皇上和娘娘不利,奴才虽率人拼尽全力却没能将他拿下,贵妃娘娘深恐刺客闯入毓庆宫对伤害到王爷和王妃,特命奴才过来请安,一定要亲眼见到王爷和王妃安好方能回去复命。”
青樱还待再说拖延时间,明禹在宫中长大,自然知道这不过是托词,魏海德说完随时都可以推门进来。他匆忙除去衣衫扔到床上,想了想又用被褥看似无意地掩好有血迹的地方,这才跃身跳了进来。青樱忙闪身,在狭小的浴桶中给他精壮的身躯留下空间。
虽然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气氛还是突然微妙起来,两人仿佛是一人抓着木桶的一边。
司马明禹的伤口一经水,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