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孩儿不累,孩儿陪着额娘。”孟古青细声说道。
太后笑了笑,抚了抚孟古青的头,慈祥地说道:“傻孩子,别熬坏了身子。女人,最不经熬。每熬一次,这脸上便要留下印记。你还年轻,不懂。额娘却是懂的。快些回去吧,你能放宽心,额娘便放心了。”
孟古青咬唇,眉头一皱,眼眶便微微发红。她稍微露出一丝委屈,道:“额娘,不要赶孩儿走。不知道的,只说是孩儿陪着额娘,孩儿孝敬额娘。但孩儿却知道,是额娘在陪着孩儿,给孩儿打气,安慰孩儿。孩儿在额娘身边,便觉心安,便不恐慌。”
太后搂过孟古青,目中显出深厚的柔情来。太后唇角绽笑,轻声道:“倒让哀家想起了雅图、阿图们了。青儿,你想你额娘不?”
孟古青吸了吸鼻子,娇憨地说道:“想。所以,要额娘您陪着孩儿。”她鼻音甚重,显然是哭了。太后不禁越发搂紧她,道:“乖孩子,额娘知你寂寞。你,为福临,付出了极多。但,身为帝王后,此番事情,是必然要遇到的。唉,今个儿,你就别回去了,与额娘一同睡吧。”
“唔,额娘。”孟古青闭上眼睛,叫自己忘却身在何处,只作尚在科尔沁额娘怀里一般,全身心放松,依赖着拥抱自己的老人。太后若有所触,目光柔和,唇角含笑。
不多会儿,苏麻喇进来,见状,为难地说道:“太后娘娘,皇太妃求见。”
太后的身子忽地端直,问道:“是从哪里过来的?宫里头还是贝勒府?”苏麻喇道:“像是贝勒府。”太后沉思,孟古青忙坐直身子,为太后拣起经书。不想,门却被撞开,太妃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咬紧牙,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哦?”太后脸上已满是笑容,道,“太妃,请坐。上茶。”
“不用!这么好的茶,我怕烫了我的嘴。”太妃气势凌人,斜眼瞥了瞥孟古青,冷笑道,“可是好,正好都在。今日,我便要问问,到底还讲不讲道理了!”
太后放下经书,道:“既然太妃想与我说说话,你们就下去吧。”苏麻喇应“是”,孟古青虽满肚子好奇,却也只得应了。心底暗暗冷笑,她不回坤宁宫,除却讨好太后外,更重要的是叫福临满肚子气,却在坤宁宫找不着可以倾诉的人,上手不到那等极好的普通家庭一般的氛围。
福临性格暴躁冲动,心底又搁不下事。今日在太后这里受了满肚子气,哪里忍得住。 如今,宫内没有可以发泄的地方,恰恰宫外新有了一个红颜知己。事情会如何发展,可想而知。
虽没抱多大希望,但总算是发生了。自选秀之后,孟古青便没有想过,这皇宫中还需要安宁。皇宫里,多冷清啊,就需要热闹,红红火火地闹起来才是。既已知未来将要发生什么,她便不遗余力地,恢复历史。
正要出门,太妃的身子一闪,却挡住了孟古青,讥笑道:“怎么姐姐,这事儿,皇后也该听着。莫非姐姐您觉得丢了你的脸,不敢叫人听?”
“那好!”太后招了招手,叫孟古青回来坐下,脸上依旧满是笑容。“那么,就请皇贵妃你坐下,说说到底有什么事情,叫你这般着急。”说罢,太后拣了桌上的瓜子来磕,道:“青儿,这瓜子儿不错,挺香。”
孟古青亦笑,道:“是呢,额娘这里的瓜子最香了,不是壳外头的香料染的,是仁儿好,吃进嘴里,嚼碎了,满嘴喷香。”
太妃见太后与皇后神情悠闲,愈加暴怒,在屋中走来走去,尖利地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半个时辰前,宫里进来了人到贝勒府上抢人!”
“哦?”太后眼皮也不抬,道:“抢的什么人,叫妹妹这样暴怒?再说,谁敢去贝勒府抢人呀,冒犯了您,一刀剁了就是。”
太后如此轻描淡写,叫孟古青暗暗佩服。明明心中已被福临气死,可在外敌入侵时,依旧可以神情悠闲,笑谈间伤敌无数。相比起来,太妃全然是个沉不住气的,急吼吼地骂道:“我可不是想剁了他呢,可人家奉的是皇上口谕,叫博果儿的福晋来宫里赏月。赏月,哼哼!”
太妃咬牙切齿,太后嘴里却迸出一声笑意,道:“我还当什么事。皇上也有请我与皇后赏月,可我娘俩爱说着闲话嗑着瓜子儿,不爱赏月,便没有去。区区一个赏月,妹妹你为何如此激动?你若爱去,便去,想是福临叫了不少人。你若不爱去,便不去了。何必气急败坏的。”
“你!”太妃气急,说不赢太后,便朝向孟古青,“倒是你,做了皇后,抓不住皇帝的心,这宫里还有妃嫔佳丽上千,天底下还有漂亮秀女无数,你为他选了就是。他为什么,单单要对自己的弟弟下手?你快快去告诉你的皇帝,叫他将手缩回去。他不要脸面,我的孩子们还要脸面呢。”
太后沉下脸,道:“多大的事,叫你对一个孩子说这些丑话?皇上平日里不时要叫上几个文墨好的,讨教一番。你家福晋笔墨超群,外头多少人赞不绝口,皇上赏识她,你便气成了这个样子?”
太妃“嗤”地一声讥笑,道:“丑事都做下了,倒害怕别人说丑话?这等赏识,您告诉福临去,我们消受不起!”
太后却笑了,眼角一抬,瞥了瞥太妃,道:“这么好好的一个福晋,倒怕人赏识。既是如此,早先您便应当将她好好地关在屋里,锁起来,莫叫人看见。前些日子福临政事繁忙,几乎忘了文墨。不知怎的,却又发现了你家福晋是个会写的。怕是,也挺会说吧!博果儿,倒是娶了个好福晋!”
太妃怒睁双眼,紧紧盯着太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吭哧半响,从牙缝间迸出一句话:“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
孟古青敛下眼睛,直想往外跑。似乎,战火马上就要烧到了太后身上,若是太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被太妃这张毫无遮拦的嘴吐了出来,孟古青知道,自己也没法活了。她忽地蹦起,嚎啕大哭,道:“太妃,我倒是听说,福晋抱了一副画圣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在安郡王的引荐下,呈给皇上,是也不是!太妃,臣妾在此,作为一个晚辈,求求您,叫福晋与博果儿贝勒赏赏画就成,皇上他政务繁忙,再要耗如此多时间去赏画看月,只怕熬坏身子。太妃……”
孟古青泪如雨下,她原本无比沉默,忽地发作,太妃不防,呆愣在地。太后见状,逼近她,缓缓道:“郑亲王的身子,听说不好了?贝勒府的后门与郑亲王府不过一街之隔,坐着轿子去,靴子都沾不了灰。妹妹若有空,便代哀家去看看吧。”
“你们……”太妃指着太后,见她神色和缓,但一双眼睛却如利刃一般,终究不敢继续往深了说。她脸色一白,气道:“你们娘俩,不,还有一个福临,这是合伙了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罢?我便叫你去看看,到底是赏的什么月!讨的什么笔墨!屏退了下人,呆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如何去讨教笔墨。从乾清宫沿东二门往御花园去,奴才都在院墙外头候着,咱今日就去看看,他们到底是在怎么个赏月法!”
太妃恨不得拖起太后去,却不敢。她扫视一周,见着了孟古青,便过来拖她。孟古青心底倒是想去,只望闹得越大越好。可,太后的大腿还是得抱紧,只得做出害怕的样子,道:“太妃,太妃,您与平时,怎么相差那么大?”
言下之意,便是说太妃不正常了。太妃,何止是不正常,简直要疯了。为着博果儿下狱的事情,她见乌云珠忙前忙后,心底得意,想要在皇宫的人面前,炫耀炫耀这个好儿媳妇。明明心底的担忧不是那么大,知有先皇的旨意在,福临不敢对博果儿如何。但,依旧怂恿乌云珠去求情。哪曾想,那个贱货,打的却是勾搭皇帝的主意。
太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便大哭起来。
太后放缓语气道:“心底不舒服,就哭吧。博果儿可是快要回来了?你呀,要多多准备几桌好饭菜。草原上,吃食很单一,就那么些样。”又对孟古青道,“青儿,你先回宫里歇息着吧。”
太妃已经是黔驴技穷,不再拦住孟古青。孟古青屈身告退,离开了慈宁宫。
此时,月正好。银盘一般,高高挂在中空。紫禁城里屋影幢幢树影重重,天气凉瑟却不觉得冷。宫门大多关了,只余下零星的几盏灯笼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孟古青心情无比好,这才想起,原来已经是五月十五了。难怪,有那么好的月亮。
她兴致来了,对四儿淡声说:“今晚不愿坐轿子,走回去吧。”
脸上的神色被暗黑掩盖,嗓音又平淡无波,听不出是嗔是喜。靠着夜的掩护,孟古青心底无比轻松。至于她人,便让她误会去吧。传在太后耳里,只道是她心情郁郁,散步回宫呢。
孟古青走得极慢,到达坤宁宫时,已过子时。身上,还是稍稍沾了些寒气。或许,病了才算正常吧。原本传了话来,说是在慈宁宫歇下了。奴才们懈怠,大多歇息去了。孟古青放低脚步,不想惊醒人。
只在外头花厅稍稍收拾了一番自己,便将四儿遣下去了。四儿只道她心情郁闷,想要独处,便贴心地告退。孟古青走至内寝,推开房门,嘴角正要露笑,却见一人面对大门大大地岔开双脚端坐在大床上,如一幢黑脸佛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是真厉害,但也真寂寞吧。
37
37、换血
原来是福临!
孟古青讶异,忙说:“皇上,怎的怎么晚还没有歇息?”
福临气道:“今个儿是十五。”
难为他还记得。孟古青笑:“可不是呢,月亮极好,适合赏月。”
福临亦笑了,道:“青儿,你吃味了。”孟古青不置可否,道:“皇上再不歇息,今晚就几乎没得睡觉的时间了。上朝时间早,还是快点歇下吧。”福临招了招手,孟古青却不过去,反倒在桌旁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福临起身,一把拉起孟古青,道:“还在生朕的气吗?”又在她耳畔轻声说:“叫她过来,是气你一直不在坤宁宫。”抱着孟古青,便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有长进么,居然懂得解释掩饰了。孟古青道:“额娘心里不喜,做孩子的总该陪着。”福临却拉下脸,道:“她不喜,朕心底也不快,你为何不陪着朕。”孟古青不说话,背对着福临。福临第一次碰着孟古青如此不温顺,忽地意兴阑珊。孟古青也不去劝,闭着眼睛开始酝酿睡眠。
如今乌云珠即将进宫,太后的注意力、福临的注意力都将被吸引过去。太后与福临之间,沟壑也将越来越深,她已不想再曲意逢迎叫福临开心了。如今要考虑的,却是如何在纷乱之后,福临身亡后,不成为太后巩固个人地位的牺牲品。
渐渐地,便陷入了梦想中。朦胧中,只觉得福临一直在翻身。第二日一早起来,已经没了福临的身影。四儿道:“皇上昨晚是丑时走的,当时娘娘熟睡,便没有惊醒娘娘。”孟古青笑,想必她方睡过去,福临便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福临愈加疯狂,每日不是召乌云珠进宫,便是摆驾去贝勒府。后宫六院,无比清净。里头默默坐着的,都是些深宫怨女。孟古青却过得很充实,后宫如今极少有事发生——怎会有事,所有人一起失宠,谁还去争个你死我活,与谁争?她处理完后宫事情之后,便去藏书楼看书。
书看得很杂,高雅的有历代诗词歌赋,庸俗的有外头的小说戏本,深奥的有算术手工,亦有医学药书……就似乎打发时间一般,各样杂乱的书都拿起来看。太后那边,自然是走得更勤快了。
太后心中憋着事,说又说不得,说了也没用。好在,有孟古青伶俐孝顺,陪着她解闷。
午后,孟古青拣起一本药书,细细翻阅起来。她看得出神,竟没有注意到屋顶隔层处,竟蹲着一个小孩。看到真正想看的书,时间过得非常快。孟古青将书放自原处,一边记忆书中所看到的知识,一边往外走。
回到坤宁宫,谨妃却在。谨妃见着她,连忙下跪,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见着孟古青,谨妃一直如以前在坤宁宫当值一般,行大礼。孟古青忙扶起她,道:“谨妃今日怎的这时候过来了呢?”
自花束子封妃受宠之后,她与花束子之间的距离便越来越远了。实际上,也许从来没有近过。她心底的花束子,一直都是记忆中的。如今,眼见心中的记忆渐行渐远,她亦不觉得哀伤。或许,根本就一个是花束子,一个是谨妃。
谨妃挤出一个笑容,道:“奴才这些日子,开始习字。都说皇后娘娘最会看字,所以奴才斗胆请皇后娘娘帮奴才看一看。”
“哦。”孟古青轻笑,“那么,我看看。”
谨妃大喜,耷拉吴忙递上一叠纸。孟古青细细一张张看了。实际上,根本翻翻便知是什么样的。花束子的年龄,开始启蒙习字,写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但与一般人比起来,都差得远。用笔十分僵硬,基本的笔画尚且写不好。
可怜的,想要学着别人舞文弄墨讨福临欢心。可知,男人若厌弃了你,做什么努力,都不会叫男人稍微心软半分。
花束子一脸期盼,殷切地问道:“娘娘,如何?”
孟古青不想让她希望愈大,失望愈大。道,“谨妃是初学习字吧,写得非常好。极少有人一开始便可以写得这么好。”虽是夸奖,但一语便打破了花束子的希望。她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呆滞地望着前方。耷拉吴急急开口,道:“皇后娘娘,我见谨妃娘娘写得很好呀!”
孟古青轻笑不语。她再次提示,道:“每人都有自己优点,有自己吸引人的地方。谨妃你最叫本宫佩服的,便是你的手工。你的绣品,绣什么都像活物似地。不像本宫,学了这么多年,依旧不能见人。”谨妃依旧呆滞,孟古青又道:“年瑞可好?吃的用的,都够吗?”
“好好好!”谨妃答道,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生气。她站起身来,摸着桌子,囫囵地矮了矮身子,道:“皇后娘娘,奴才告退了。”耷拉吴急急收过桌上的纸墨,跟了上去。
不管外头如何翻天覆地,孟古青日子过得很安定。渐渐地,几乎成了习惯。午后总有一两个时辰呆在藏书楼里。郑亲王年事已高,一场大病便再没有好。他的身子愈来愈差,终究撑不住,离开了这个世界。
恰恰带罪王臣外放期满。此时,两位辅政大臣均已去世。议政王大臣会议,无人主持。福临升安郡王为亲王,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简郡王袭父爵,封定远大将军,前往沿海抵制郑家军。博果儿至牧场回来,升襄亲王,参加议政王大臣会议。此时,议政王大臣会议,才大致掌握在福临手中。安亲王,对福临是最忠心的。
福临的日子,稍稍如意了些。有此好消息,总要与孟古青分享。只是,生活似乎在他不知觉的时候,慢慢地有了变化。
坤宁宫依旧异常温暖,可孟古青的神色总是淡淡地。这种淡,与先前的淡不同。先前是淡雅,是温和,是柔情。现在,却是淡漠,是疏远,是无情。无论福临说什么,孟古青总是那样的表情。显然是敷衍,却叫人揪不住痛处,连火都没发撒。更不用说,他多次赶往坤宁宫,根本就见不到孟古青。他不知道,那藏书楼有什么好的,叫孟古青沉溺在其中。好在,这世上有了另一个懂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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