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他的想象里,如果要加官进爵得到重用应该是三拜九叩,面对天子才是正理,这现在皇上还没说什么话,怎么太后就先来搭腔,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呀。
沈哲看出了秦琢心里的那一点儿端倪,便开导道:“秦兄可别看着皇上已经亲政就真以为圣母皇太后已经归隐了,不怕和秦兄说句实话,如今这圣母皇太后的地位非但是丝毫不逊于几年前皇上还年幼的时候,更是连本来和她不合的皇上的心思都控制在了手心里,皇上还年纪不大,没有定性,连他身边的小太监都不知道他想的究竟是什么,在下入士的时候年岁尚小,有无人提点,才会跟在圣上边上,但别看现在在下跟着皇上是风光无限,但是谁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又转性儿了,不想听圣母皇太后的话了,即便是在下也只能跟着皇上一起倒霉,现在也是拼了命想要得到圣母皇太后她老人家的青睐,因此,在下以为,秦兄如果想在庙堂呆得长久甚至有一番作为的话,圣母皇太后才是唯一可以乘凉的大树……”
沈哲将声音压低,贴近秦琢的耳边又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的朝廷,太后可以换得了天子,可是天子却没本事换个太后。”
秦琢听完这句话,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在他的心底里,他仍然只是这个帝国最底层的公民,就算是这几个月来的荣华富贵洗去了他身上的乡土气,让他觉得自己开始尊贵无匹,但却仍然没有办法让他真正见识到这个阶层的危机险恶,更不能想象得到这些看似是帝国的忠臣顺民的权贵们对于皇室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猜忌和轻视。
沈哲的语气虽有所顾忌,但却明显并不是出自对皇族的敬畏之心,而仅仅是简简单单的防范而已,而此时的气氛,更是像他们在议论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天子和圣母皇太后,而仅仅是邻人的家长里短罢了。
“那……我该如何是好……?”秦琢这一下有一点慌了神,这是可以决定他的生死的人,而他却一点准备也没有,对于国家的政局没有建树,对于诗词没有翰林的造诣,对于溜须拍马更是没有太后身边的那些太监宫女那样精通,他究竟有什么可以取悦这个帝国最位高权重的女人呢?
“在下说过了,秦兄有秦兄自己来自祖上的馈赠。”
秦琢听见沈哲这样说,又打了一个冷战,沈哲的意思是让他以自己的相貌来取悦圣母皇太后吗,就像是一个深宫中的女人去取悦一个皇帝一样,而且连用的手法都是相同的。
“在下明白秦兄的顾忌,但是这就是世道。”沈哲说这话时显得漫不经心,似乎早就已经接受了现实,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他从小开始看见的现实就是如此,被天下读书人奉为圣地并为之从少年熬到白头都不曾放弃的庙堂,本就是这样的无奈和肮脏。
秦琢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勃然大怒,但是他却怒不起来,或许是他与沈哲一样,接受了这一切,又也许,他怕再次回到一文不名,朝不保夕的过往,他在自己的心里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很快心中便已经畅然——沈哲说的并没有错,这就是世道,而且他毕竟与那些鄙俗的女人不一样,那些女人机关算尽图得只是男人的一笑和一时的畅快,但是他不一样,他图的是加官进爵,光宗耀祖,甚至在某一个瞬间,他的心中还升腾起了已经消失了两百来年的民族情绪——他要让当朝太后成为他的女人,这就是给这个在中原为非作歹的蛮族最响亮地一记耳光,连顾炎武都应该感谢他。
“那,沈兄弟看在下该怎么做呢?”在这个时候,他秦琢最害怕的反而是自己不能成功讨得圣母皇太后的欢心。
沈哲地表情在秦琢面前露出了少有的严肃:“愚弟对女人没有经验,具体该怎么办,还要秦兄自己看着办,不过愚弟仍然可以给秦兄一个忠告,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可以胆怯,不可以畏缩,你只需要记住,太后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沈哲停顿了一下,他并没有诓秦琢,在他眼里这个时代本就不足以造就武则天一样的人物,慈禧之所以厉害,天资固然是有,野心也固然不少,但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推到了那个位置上,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太过软弱驾驭不住她,征服不了她,而当她的丈夫死了以后,圣母皇太后的身份以及她和同治皇帝母子的安危又逼着她不得不变得强大,不过,作为一个深宫之中的女人来说,她对于异性的需求和渴望也是必然的,而声色往往可以迷惑心智,不过慈禧毕竟不是像赵姬那样一开始就有吕不韦撑腰,她已经强大了,并且体味过权力的快感,一个普通的小白脸不足以蛊惑她坚强的内心,秦琢的身上还欠缺着一股气,而这股气他必须激发出来。
于是又说:“这一步秦兄走好了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走不好秦兄可能会性命不保,秦兄敢赌吗?”
秦琢愣了一下,手瞬间攥成了拳头,来京城之后的一幕幕情景在他眼前浮现,破败的砖房,左右已经熬成白头的考生,他不可以成为他们,不能回到过去,更不能窘迫至极地回家,就算是背水一战,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赌局,他也愿意一试,秦琢一仰头将桌上放着的一杯洋酒全部灌了下去,眼睛霎时通红,甚至泛着战场上士兵才会有的杀气,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敢!”
沈哲没有说话,嘴角略微动了动,想笑却忍住了,就是这样的血气。
第三十四章 清陵卫
第三十四章清陵卫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他们的名字注定不会被历史记住,并不是因为他们做的事情不够惊天动地,相反,他们只要一有动作就足以让京城里的闲人们绘声绘色地叨咕个三五七年,甚至被加工成荆柯刺秦那样的故事被世代流传,愈远愈鲜;也不是因为身份卑微,死在大路边上都没有人会给收尸,如果他们死了外边一定会有更专业的队伍在第一时间将他们的死亡现场处理得干干静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如同这些人到这个世上走一遭一样,来之前,走之后,身前身后都是空空荡荡的,一个脚印甚至是一点痕迹也不留,或者可以说,不是不会留下,而是不能留下,从他们丢弃原本的姓名身世,舍弃亲友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什么都不能再留下。
无论是对“外界”还是在对自己,都不能留下任何记忆与留恋,在他们能够发挥价值的时候,他们的心里面就只能剩下两个词——忠诚和杀戮。
忠诚是唯一的信仰,而杀戮则是维护这唯一的信仰的唯一手段。
他们就像是某个人圈养的一批忠犬,准备随时随地遵从那个人的命运,不论曲直,不问对错。切断对手的喉咙就是他们生存的唯一目的。
切断喉咙!
刀在手上转了一圈,又迅速握紧,被震裂的虎口与刀柄摩擦产生的钻心的疼痛让他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达古首先想到的是这四个字,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谁猛地提了一下,鄂伦春猎人与猛兽对决时的凶狠劲儿全部涌了上来,他立刻稳住因为刚才那一击自己不断往后倒退的脚步。
透过被额头上流下的血模糊了的视线,达古看见那个高自己整整一个头的俄国佬赤裸着上身,苍白坚实的胸膛藏在浓密的毛发底下,但仍然能隐隐看见下面铁一样坚实的肌肉,此时他弓着水牛一样粗壮的身躯,好像随时都要像他扑压过来一样,他狰狞地咧着嘴角,嘟嘟囔囔地叫嚷着达古完全听不懂的俄文,只是那个老毛子的申请明显能让人觉察到他想要把达古斯成碎片的心情。
“真是个蠢货。”达古在心中不知死活地嘲笑这个俄国佬,就算是他达古杀不了他,这个老毛子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虽然上头一向遵从国策对于这些洋人软弱,委曲求全,但是为了保护住他们这开国以来就存在的秘密也一定是不择一切手段的,上头从没找过洋人来当“箭靶”,这个洋人究竟是得罪了什么样的达官显贵才非死不可。
达古寻思的功夫,那个高大的俄国佬已经像被饿了四五天的棕熊一样朝达古扑了过来,达古反应极快,身形一闪,躲过了这锅盖大的拳头,老毛子扑了个空,想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一拳打在了练场墙角立着的青石板上,青石板哗啦一声被砸了个粉碎,三三两两个围观的少年不由地发出一阵唏嘘声,小声议论,这拳头要是砸在达古的小身板上,这个小猎户岂不是要死无全尸。
俄国佬这一拳下去不但会坏了公共财物,自己也没有捞着好。众人之间那锅盖大的拳头上血糊糊的一片,有几处被割破了,皮肉向上翻卷着,而那个俄国佬不知道是不是被打了鸡血,竟然表现得像是对疼痛全然不知一样,只是甩了甩受伤的拳头,立刻投入了自己下一轮的进攻中。
顺着俄国佬进攻的方向,围观的少年们又把视线集中在了达古的身上,都不由得一愣。
此时的达古似乎是被什么附了身,和先前的形象判若两人,他扔掉了一直握在手上的长刀,从腰间拿出一把鹿皮刀鞘的匕首,匕首不但锈迹斑斑,甚至刃处还有些许卷曲,比起先前那个精钢锤炼的兵器,这柄匕首显得很是粗糙,甚至可以说如果把前面他拿的那把长刀比喻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剑士的话,这柄匕首不过只是一个屠户而已。
达古的眼睛通红,与刚才被血沙出的通红不同,这样的红似乎是源于内心的某些情绪。
然而达古本人却显得比刚刚还要镇定,他胸口起伏得合乎节奏,匕首在他的手中与他的手臂一扬自然地向下垂着,没有丝毫戒备的姿势,他的脚步和他的呼吸一样和缓平稳不徐不疾的向俄国佬的左边移动着。
如果此时对战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应该可以看出来,达古此时的反应证明这个人已经在刚刚的片刻之间提升了一个境界,他的危险程度比刚才高两倍都不止,而这个俄国佬显然没有这样的概念,对方的一切举动在他的眼中不过就是单纯的招式而已,就算是现在觉得眼前这个鄂伦春族的少年动作渐渐缓慢下来,充其量也只是认为他打累了。
俄国佬没有放松自己的攻势,抬起拳头又向少年冲过来,他看见达古转了个身,心中顿时火冒三丈——这次又没打着这个小子,不过没关系,下一招一定要让这小子好看,可是他却没有料到这一次可绝对不是没打着这么简单。
他只觉得自己的颈後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疼痛,脖子、胸口和肩膀都热热的,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倾泻而下。
达古将匕首装进鹿皮的刀鞘,又重新插到自己的腰间,连匕首上头的血迹都没有来得及擦去,他冷眼看着离自己一尺远的俄国佬诧异地看了看自己浑身的血迹,抬起宽厚的手掌似乎想要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只是还没有摸到,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了下去。
达古来这里两年了,心早就不会因为一个生命的转瞬即逝而动容,这个老毛子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这里的任何环节都是大手笔,即使是训练也是以活人当靶,为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从这里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因为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而感到慌张或者是内疚。至于这些训练用的“活靶”,刑部大牢里遍地都死,从来没有人因为货源而担心。
达古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他身后,几个似乎是诛儒的小个子的人利索地将俄国人的尸体抬走,用水将地面冲洗干净。
离地面十米高的一处突出的岩石上站着的两个人正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一个剑眉星目,气度凌然,一看就是京城里常见的谦谦君子形象,另外一个肤色偏深,五官跟洋人一样深刻,微微上扬的左嘴角透着些许邪性,一看不是一个十分安分的人。
二人没有说话,看着训练场被清理的一切如旧,那个长相有几分像洋人的年轻人才感叹道:“刚才那个小子可真不容易。”
另一个人看了看说话的人,又看了看训练场上七八组对打的少年,才接道:“那个老毛子的确是凶猛得很。”
那个有点像洋人的年轻人闻言冷笑了一声,转身走进身后的岩洞,顺着岩洞中的楼梯往下走,另外一个“谦谦君子”紧随其后,楼梯很陡峭,边缘都被打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看着很有一些年头,一不留神,就会滑倒,好在四周都有油灯照着,光线还算充足,能让人时时注意着脚下,现在正是训练的时间,通道里没有什么人,一路走来二人脚步的回声都清晰可闻,只听那个年轻人又摇着头道:“萧冉呐萧冉,你说我们的交情也不算浅了,我怎么就听不着你一句实话?”
声音像是十分无奈,又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个叫萧冉的年轻人听到这话也不辩驳,更没有愧疚或是羞赧的意思,嘻嘻一笑道:“就算是在下不说实话,沈大人不也能听出实话来吗?”
姓沈的年轻人没有立刻接话,手指划过光滑的石壁,旁边的岩洞里传来打造兵器的声音。心中想的全是刚才那场打斗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眼前重演了一遍,姓沈的年轻人眯起了眼睛,愈加肯定,那个叫做“达古”的鄂伦春族少年方才并不仅仅只是战胜了那个老毛子,他更是战胜了自己,或者说,战胜了自己的恐惧。
姓沈的年轻人的思绪被萧冉的声音给拉了回来,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底层的训练场,萧冉指着训练场上七八对对打练习的少年说:“这些人都是刚被招进来没多久的,可能要沈大人费一番心思,不过清陵卫选出来的人,总是不会差的。”
“那刚刚那个人呢?”沈姓年轻人仍然比较热忠于刚刚那个和俄国佬对打的少年。
萧冉思索片刻才想到沈姓年轻人说的“刚刚那个人”是那个鄂伦春族的小子,于是道;“他也是你们这组的,你别看他年纪小,可是这里的老人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他过最后一关。”
最后一关?沈姓年轻人的嘴角微微挑起,果然是有意为之,他似乎突然对这个少年的身世产生了好奇,摆出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姿态:“那个人以前和俄国人有什么纠葛吗?”
萧冉道:“这个小子是他们去东北的时候发现的,清陵卫里选人说苛刻苛刻,说不苛刻也不苛刻,能力,身板都是其次,训练训练总能给他们找到适合他们干的事情,只是唯一一个不能商量的条件就是他们都非是孤儿不可,这说的孤儿不但是要没爹没娘,连亲戚朋友都不能有,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他死了也没知道,也没有人会去找。他们去东北的时候正好撞见这小子在一片村庄的废墟里像丢了魂一样,四周是有尸体但也被烧得面目全非,他们开始并没有搭理他,只是往前接连走了几个屯子都是同样的情况,而且没有一个活口,那个时候清陵卫正好也缺人,就赶快折回去,好在那小子还在那里没挪窝,就把他给带胡来了,他刚来的时候也就十四岁,可能被吓坏了,连话也不会说,过了两三个月才说自己叫‘达古’,鄂伦春族人,再问他的身世,有什么都不说,说实话,他这说与不说都无所谓,他不说得要找人去察,他说,清陵卫的人也不会相信,到头来还是要找人去调查,左右是跑不了再往东北去一趟。
第二次再派人去找到达古的那个屯子的时候,屯子里面已经有人再住了,想来大概是当时外出的一些人,问起达古的时候别人都说这小子是死了,当时死的人他多,尸体又被人捣得稀烂,谁也没法辨认谁是谁,都讲究这一起葬了,说到底,这鄂伦春族人又不像咱们汉人,那么多的穷讲究,死后升天就对了。我听说,这鄂伦春的那些人大概是在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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