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朝廷里的事那就从来没有靠谱的时候,诗云‘一封朝奏九重天,昔贬潮州路八千。’世侄现在觉得是危言耸听,到时候就明白了,没给你贬到奈何桥那就是客气的了。想要为官为的长久,不,是想要保住这颗项上头颅,就得防着,只要是进了紫禁城的门,连站在门口的禁军你都得防着,而且,这防,还不胜防,要是给盯上了,你夜里穿了什么衣服,和你妻子说了什么话,晚饭吃了什么,是不是和那个大人私下里见了面,第二天说不定就已经写成折子摆在太后老佛爷的案上了。”文桂说罢这话,还不失时机地憋了沈哲一眼,似乎是话语未尽。却没再开后。
沈哲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只听说过明朝的东厂锦衣卫那是一等一的特务,原来大清朝也有丝毫不逊于前辈的特务机关,而且还比明朝发展的更为成熟,要用特务间谍那就做到真正的密不透风,秘密执行任务最好连执行者也是秘密存在,连个给老百姓看的相应机关也没有,今日要不是文桂向他抖落出来他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再想文桂末了的那个表情,欲说还休,似乎那欲说的话已经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范畴。
见沈哲没有反应过来,文桂心想着这孩子也没恭亲王说的那么灵光,但还是好心稍稍提点了一下“上次一个新晋的庶吉士,就是自己关上房门喝酒喝糊涂了,吟了句什么‘明月照清渠’,第二天就被刑部给带走了,没几天死牢里了。”
沈哲干咽了口唾沫,这才搞清楚,这位文桂大人刚才是想告诉他,最容易中招的倒霉蛋就是他们这些少年得志,不是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赶紧道谢:“多谢世伯提点。”
文桂受惯了官场的虚情假意,现在看着沈哲一脸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的真诚,心下觉得这孩子也算实诚,皱着眉头哑了口法兰西的红茶,决定索性向沈哲多透点儿内部消息,省得他以后走弯路。“世侄呀,看着今天这儿没外人,世伯就跟你说些咱们本不该说的话。现在这朝廷,你有没有才,有没有德那是一回事,你能不能被用,甚至被重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太后娘娘用得着你的才,你不知道四书五经为何用都没事,太后娘娘用不着你的才你就算曹子建那也白搭,同样的,什么德行不德行,那哪怕是是你贪,只要太后觉得你的贪那对她有用,把几年的库银吃进去都没人管你。就拿那些玉堂仙们来说,为什么他们每次弹劾都能找准时机,一弹劾就能让各省的洋务官员们收敛,那是因为大家心里那都是揣着明白的,这哪是什么清流在弹劾,太后的心是向着洋务的,一旦弹劾洋务的折子能放到台面上了,那就是太后的警告。西太后是个厉害的人物,别看是个女人,那就是先皇在世,要论起这谋略,也未必是当今太后的对手。往远了世伯不敢打包票,但起码的十年之内,太后的懿旨那就是大清的意志,世侄还年轻,我等老朽所言,未必会停进去,但世伯在这还是给你一句忠告,回北京之后,无论世侄想做什么,都得先摸清楚太后的意思,顺着太后的意思来,你的路那啊,那才走得长远。”
沈哲受教地点了一下头,但这次回应明显没有刚才道谢时那么干脆坚定,按照他的推测,这个文桂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事实上他也没有发现这个人有什么突出的才华,就拿他半明半隐,当作什么天大的机密告诉沈哲的大清女主当国的现状,沈哲不用他说也知道。让沈哲觉得不正常的是,这么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圆滑之人怎么会跟他这么唠唠叨叨吐露了这么多他本来打死也不会说的朝廷禁忌,而且用的语气不是沈哲先前预想的他乡遇故知的抱怨,而明显是长辈对晚辈的提点。到底是他沈哲运气太好还是另有隐情,一时间他也是没了头绪。
正思量这次的对话还会怎么继续却听见几声敲门声,文桂说了声“进”一个随团官员推门进来,那官员身量中等,面容消瘦,穿着带鸂鶒补子的七品文官朝服,沈哲稍作打量,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那官员没理沈哲,向文桂作了个揖,文桂仍是满脸和善道:“姚大人何事?”
那个姓姚的官员恭恭敬敬地向文桂递上一份请柬:“法兰西外务部长送来请柬,说在家中举办聚会为大人一行接风洗尘。”
文桂昨天晚上已经领略过了法兰西人的热情,皱了皱眉头嘟哝道:“这才消停多一会。”
姚演是京师同文馆出身,在使团中担任翻译,因为与文桂是旧识,多多少少也担任了一些幕僚的职责,一见文桂这反应立刻道:“姚某以为大人还是去的好,我等此行之目的无非是和欧洲列国交好,大人能在法兰西有一个熟人,就是为大清加了一份安全。”
沈哲一听觉得这个姓姚的青年人也挺会说话,为大清加一分安全,说白了是让文桂为自己加一分身价。
文桂也听出了姚演的意思,思索了片刻终于点头,又转向沈哲说:“世侄要不要和我一同去凑凑热闹。”
沈哲一听,自是求之不得,想他在法国呆了一个月各色人等都见过,就是没接触过香榭丽舍大街的贵族,法国的奢侈在欧洲是特色,这么好的开眼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心中欣喜若狂,但脸色仍然未改,礼貌地笑笑:“好,行啊。”
第十四章 中国医术高啊
第十四章中国医术高啊
路易·德·马尔蒙爵士的宴会被安排在了他郊外的庄园,马车晃晃悠悠地转到地方,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阴霾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出现了已经西斜的太阳。路易穿着那件缀满奖章的军服,在几个月前镇压巴黎公社结束后的庆功宴上穿过之后,他始终没有机会再穿上它。胸脯傲气地抬高,一头继承于他的意大利母亲的红发杂乱的卷曲着,像是被风吹乱的火苗,站在门口迎接客人时,他的方形下巴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姿势,虽然有过普法战争中的惨败,但是在这个地方,拿破仑时代遗留下军人荣耀仍然给这个曾在克里米亚战争战争和意大利马坚塔战役的炮兵少校傲视一切的自信。
看见文桂走下马车,马尔蒙立马迎了上去:“公使先生,欢迎观临寒舍。”
文桂虽然一路上都不停地发着牢骚,却好歹也是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刚刚在车里还一副苦瓜面孔,脑袋一探出车外,立马从乌云密布变成阳光灿烂,其变化之迅速,蜀中变脸艺人都要自惭形秽。文桂从跨出车门的那一刻就开始热情地握住马尔蒙的手,先是说了一大堆诸如:“哎呀,马尔蒙阁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我们真是投缘呀。”“虽然我们分别时间不长,但是与君一别,那是如隔三秋呀。”之类的寒暄,姚演照实翻译,听得马尔蒙热情的法国军人感动得那是热泪盈眶,接着文桂又开始不着边际地狂侃,一会儿说法国的建筑很结实(用石头搭的当然比木头看起来牢固),一会儿又说法国的大餐禁看,让人不忍心动手,让沈哲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短期记忆出现了偏差,那个刚才把巴黎说成穷乡僻壤,把法国佬说成没有大脑,没有思维的西方蛮夷的人,是不是眼前这个文桂大人。
可怜了姚演虽然是个翻译但是只是在同文馆和洋人学的了两下子,这还是头一回出国,本来就已经力不从心,偏偏马尔蒙想着文桂这个清国大使自己有翻译,而且又是私人宴会也没和政府申请一个带着,还得他一时中译法,一时法译中,不巧又赶上两位主角的情绪极为高涨的时期,语速极快不说,常常是还没等一方说完话,另外一方已经接上,弄得姚演是焦头烂额,别说一旁的沈哲听不懂他到底在翻译什么,连姚演自己也已经搞不清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究竟是中文还是法文或者是他的第二外语俄文。反而是两位当事人,谁也没注意到两人中间的沟通桥梁已经完全坍塌,仍然你一言我一语地相当投缘,沈哲和姚演这两只菜鸟这才弄明白,此时此刻,知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不重要,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火热的心,那才是关键。
马尔蒙与文桂两个人突破了语言的障碍,老友重逢般得热乎了十多分钟,正在打量庄园西侧刚补好的围墙的沈哲忽听见一句来自姚演那略带京味儿的字正腔圆的中文:“马尔蒙阁下问沈大人是什么人,好像上次没见过。”
文桂闻言,如夏至午时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了半秒,却听见一个比姚演还年轻的声音叽里呱啦的冒出一大通鸟语,还没来得及回头瞅沈哲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个什么状况,却见离自己不到一尺的路易·德·马尔蒙若有所悟地眯起眼睛将沈哲打量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也对沈哲说了句法文,而沈哲则是微笑地点了一下头。文桂看的是不明所以,忙问杵在一旁正调理自己混沌大脑的姚演,刚才那两个都说了什么,姚演先是一愣,稍稍回忆了一秒道:“沈大人说自己就是一个画画的,祖上通过土耳其从陆路来到欧洲,他一直想要回国但是没钱没有机会,这次遇到了大清的使团,大人好心收留愿意带他回国,所以就跟着了。那个马尔蒙阁下,问沈大人等一会儿吃晚饭能不能给他女儿画幅画像,沈大人答应了。”文桂听罢不明白沈哲是何用意,如果是不想让法兰西方面知道他早就来巴黎了,大可以编一个身体不适之类的幌子来掩盖,用不着编个这么曲折的故事,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到底自己也得顺着他,于是以文桂的一贯作风也没怎么太多表示,便一笑过去了。
路易·德·马尔蒙将他的一众东方友人带入房内,这个庄园在1870年的普法战争或是1871年的巴黎公社时期大概也是被洗劫过的,墙壁上还残存着没来得及修缮的弹痕和被火烧灼过的痕迹,最显眼的地方悬挂着马尔蒙骑着战马手执军刀的油画,地步写了一行小字——“永远忠诚于玛利·埃德米·帕特里斯·莫里斯·德·麦克马洪将军”沈哲登时明白了,这位行伍出身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外长是站在麦克马洪一边的极端保王派而并非和现任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总统——路易·阿道夫·梯也尔处在同一阵营,怪不得他会对这些来自极端皇权至上的国度的使臣表现出如此之大的热情。
马尔蒙并没有邀请太多外人,与宴者除了清国的几个使臣则是和马尔蒙同属极端保王派的同袍,而马尔蒙非常体谅清国习俗地规定了此次宴请,女眷不可参加,一眼扫过去,总计人数不超过15,完全没有法兰西喧闹奢靡的宴会氛围,沈哲有点失望,但文桂脸上却在夸张地笑容中难得地出现了几分惬意的神色,沈哲一时不好总结,这到底是东西方文化差异呢,还是年龄造成的审美差异。
整个席间,可以充当翻译的算上沈哲也只有三个人,所有人都深知沟通资源的紧缺,席间不到万不得已基本只吃不说,只有马尔蒙和文桂两个主角还借着沈哲滔滔不绝。
此时的法兰西政治风气开放,第三共和国政府真正稳定也只有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军武出身,又有麦克马洪撑腰的马尔蒙谈起总统梯也尔也是丝毫不避讳自己的不满之情,说到激动处简直是怒发冲冠恨不能将那个圆咕隆冬的小丑给碎尸万段,而与席的法兰西高官们也是义愤填膺地附和,听得文桂心惊胆颤,几乎觉得自己正在被卷入一场异国的谋反案,苏武牧羊的故事在他的脑中一遍一遍的回放,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是没有苏武当年那么年轻的年纪也难得有苏武那么大的毅力,要是真像苏武那样被囚禁在哪个草场,他直接躺地上让羊群踩死。沈哲见文桂的脸瞬间散发大义凌然的烈士神采,忙趁马尔蒙与他的众兄弟们慷慨激昂的档子,向文桂解释说法国人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这一行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心里却在思索要不要趁此机会向文桂透露一下关于麦克马洪会在两年后即1873年取代阿道夫·梯也尔成为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第二任总统,反正文桂对他也算是不错了,他现在给文桂点提示,也算是对文桂先前提点他的报答,但是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按照他的规划,大清朝在这几年之内迟早是要和这个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翻脸的,现在倒不如任由文桂倾向于执政政府的梯也尔派,日后他也可以以麦克马洪逼阿道夫·梯也尔下台为理由与法兰西当局决裂,从而收回法兰西在华的全部利益,这么一想,说出口的话就变成:“就算是他们支持的那个麦克马洪伯爵,也是要忠于他们的总统的。”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法国总统才是法兰西的最高决策者。”文桂对法兰西知之甚少,就连法国混乱的政局更替都是刚才在来得路上靠沈哲的解释理清楚的,在与外国的交涉方面几乎是对沈哲言无不听,听无不信,问沈哲道:“那我大清结交的对象仍然应该是法兰西的总统了?”
“那是自然。”沈哲刚想再解释几句,周围的环境却陡然喧嚣了起来——盘子摔碎的声音和女仆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餐桌上的有的人站起来看向发生混乱的角落,有的则是直接跟着马尔蒙快步走过去,顺着马尔蒙推开的人群,沈哲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走进了再看,那人正是马尔蒙的管家,此时他的瞳孔扩大,胸口已经停止了起伏,没有任何生存迹象。
“喂,马克,喂。”马尔蒙用脚踢了踢管家的肩膀,神色颇为紧张,脸涨的通红,以军人的直觉,他断定眼前的管家已经是一具尸首,可是这个管家一直身体健壮,又只有三十多岁,无病无灾,怎么能说死就死了。马尔蒙不甘心,探下身子探他的颈动脉,脸色霎时由红转白,死了,真的是死了。
文桂一看人家家里出了人命,在中国,遇到这种事,那通常是走为上策让,给人家留时间好好处理后事,刚抬脚想要劝马尔蒙节哀顺变就告辞,却感觉身边猛然刮过一阵风,在定眼一看,沈哲居然凑到了那具尸体旁边,将尸体紧闭的嘴撬开,先用手在里面扣了扣,后猛地将尸体的头往后一抬,捏着尸体的鼻子往尸体的嘴里吹起,垂把,有志气身子,猛垂死者胸口,不知是事实还是想象,众人几乎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如此周而复始。文桂想阻止沈哲却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堪,马尔蒙也是顾着大清公使的面子,强压着脾气,看这个画师到底想干什么?
文桂心中紧张得紧,手心的汗几乎就要滴下来了,心道恭亲王说沈哲是个挺靠谱的后生,可从今天踏进这个庄园开始,这位沈大少爷哪有一件事靠谱过,当然,现在这么摆弄人家尸体是最得寸进尺的,虽然管家只是个仆人,但是再怎么说死者为大,看着此情此景,和马尔蒙几乎铁青的脸,文桂知道马尔蒙此时心中定然不满,但沈哲毕竟有他万万不敢冒犯的家世,但要是因此让法兰西人认为大清轻视法兰西,那还真是得不偿失,又遇见突然听见一阵剧烈地咳嗽,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厅堂已经沸腾了起来,文桂只听姚演在自己的耳边用微颤的声音说了一句:“沈大人……沈大人他把死人救活了。”
此时在欧洲,现代意义上的心肺复苏术不能说还没雏形,但至少肯定是没成熟,更别提普及,再加上被东方古老文化神秘感的局势,在场之人无不认为沈哲使用的是某种东方的巫术
马尔蒙指挥仆人将刚刚苏醒还未缓过劲来的管家赴会房内,更是瞪大惊诧的双眼问道:“你不是画画的吗?”
沈哲本来想着自己只要谨慎小心,不越雷池半步,这辈子也不用向别人解释所谓的未来技术,但是奈何树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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