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周旦、霍光之志;外佞(湘淮势力)既诛,内廷乏人,太子幼而无所依,其母孤而无以信,表里杂事,皆关国本,不可不察以明秋毫也。然卿等年事高矣,心虽有余而力必不足,乃以恭王为摄政王,明宗室以振朝纲,强庙堂以治天下。四海之土,爱新觉罗氏之人兴之;九州之民,爱新觉罗氏之人牧之;此天道也。”
要论气场而言,这份遗诏要比承德那份匆匆定下的,更加有九五至尊的感觉。从整体的布局上,也更加有技术含量,明显看得出所写之人的深思熟虑,将有关恭亲王势力与八大臣势力的文字丝丝相扣形成层层掣肘——如果八大臣想利用这份遗诏去除掉湘淮势力的洋务派,那么就等把他弟弟奕䜣请上摄政王的位子,他们的首辅大臣的地位必然也是跟着下降;而如果恭亲王想要利用这份遗诏当上摄政王,按照当时他靠湘淮势力作支撑的政治构架,铲除湘淮势力就意味着恭亲王将自己的羽翼折损殆尽,成了光杆司令,就算当上了全国政治的最高决策人,那也只有一心一意辅佐载淳的份,若是另行再重新培植势力,那起码也要个七八年才能成气候,到了那个时候,载淳也差不多可以亲政了。
看透了这层关系,沈哲还不知死活地替咸丰惋惜了一把,这大概是咸丰为数不多的大脑超常发挥,偏偏还流落到了海外不为人知,但惋惜和同情只是一瞬间,无论从他的情感还是立场,他当然是主张对这份遗诏的存在保持缄默,扔到太平洋里他都不会安心,最好是一把火烧了灰飞烟灭。整份遗诏,他唯一觉得有那么一点可以称得上价值的部分就是后面那点咸丰对他的懿贵妃垂帘听政的处理办法,日后可能能用来作逼西太后撤帘归政的筹码,但平如今西太后的势力,这一星半点的好处极有可能还没达到,西太后就已经三下五除二把湘淮势力给打压下去了,而且就那恭亲王的问题而言,以如今恭亲王在朝野上下的影响力,就算能真给他个摄政王的头衔,也不过是在金銮殿上除皇帝之外的另一个傀儡而已,更别说,西太后让不让他当这个傀儡都是个未知数。最可能形成的一种情况是,西太后更加将恭亲王视为眼中钉,不除不快。
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尴尬,连隔壁肆无忌惮的吵杂声都以隔绝在了二人的听力之外,如果这份遗诏是和他义父李鸿章一起看的,两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达成共识——烧掉。如果是跟恭亲王一起看的,恭亲王至少也会做出一番审时度势的思量,绝对不会被“摄政王”这三个字冲昏了头。但现在,他偏偏是跟恭亲王的亲信一起看的,萧冉年方十七,正式知恩图报,气血方刚的年纪,在他看来,“摄政王”的名号那绝对是恭亲王应得的,而且现在沈哲还不能以一个第三方的姿态向萧冉阐明如果这份遗诏公之于众的话对恭亲王那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再怎么样说他沈哲不站在湘淮势力这一边是没人会信的,他现在以这个身份去对萧冉说“把诏书烧了吧,对王爷也没什么好处”之类的话,萧冉会听才怪,而且这么一说,八成还会在萧冉心里落下个忘恩负义的形象,自己还要跟这个少年朝夕相对起码一年的时间,这么快就内部分裂是在不是什么好事。
苦思冥想间一时也没关注萧冉的动向,等到他回过神来一时被一股烟味呛得咳嗽。
只见萧然不知何时竟然将遗诏点着,一股刺鼻的焦味扑面而来,再去看萧冉的表情,无悲无喜平静异常,像是沏茶倒水一样悠闲,突然,他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眉心陡然一皱,抄起桌上那只木盒又将火压灭,木盒底部被烧焦,表层的蜡发出融化时特有的“嘶嘶”声,残破的锦卷上只剩下了那句“懿贵妃叶赫那拉氏,当盛年也,惠质聪辩,如弃祖制不顾,垂帘于朝,妇人干政,卿等诛之无疑。”和咸丰皇帝如假包换的落款和大印。
不等沈哲反应,萧冉迅速将那份被精加工过的遗诏重新装回木盒内,将木盒推至沈哲的面前道:“瑄瑜买下它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瑄瑜与在下从未开启过此盒,更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沈哲看着萧冉一系列的动作,大脑都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一时没回过味来,盯着眼前的木质药盒愣了良久,才颇为感激地向萧冉点了下头。“瑄瑜定然慎用之。”
第十二卷 突发事件
他们在巴黎没溜达上两日,就接到了恭亲王从伦敦发来的电报,说是朝廷的批示下来了,沈哲先行寻访欧洲各国没有问题,但是萧冉一不是朝廷命官,二没有亲属家眷,游荡国外恐生变故,为了比因此而影响恭亲王与皇上、太后的叔侄、叔嫂感情,还是让此人留在恭亲王的身边好,如果恭亲王实在担心沈大人在国外的安全问题,那么干脆就让他作为大清使团的先遣部队先行对欧洲进行一番考察好了。
沈哲将萧冉一路从巴黎直送到了比利时的布鲁塞尔,两个少年也算是同甘共苦,心心相惜,自少不了一番深情惜别,萧冉愤愤地将太后指桑骂槐地大骂了一番,意味深长地对沈哲道:“等到我等回国,一定要大有一番作为方可。”
沈哲心领神会,一个劲地点头:“一定,一定。”
此时他心中除了愧疚没带萧冉好好体味了一下法国自由的人文气息之外,他到没有特别的伤感情绪,不知为何觉得两人再次见面的机会必然不远。
要说朝廷做出这么个决定,沈哲多少还是有一些心里准备的,西太后此举绝不是多看重他沈某人的身家性命,其主要目的,是防止他跟恭亲王的亲信日益亲密,说白了,就是防止湘淮势力和恭亲王重新结成钢铁同盟。这在沈哲看那分明就是不靠谱的事,一来他沈哲是有些家世背景但还没有到影响整个湘淮军决定下一步行动的地步,更别说左右他们的政治立场,二来,就算是他沈哲真得对湘淮军那么重要,朝廷走出这一步,一下子把人家大少爷又变成了孤家寡人,人家心里一不舒服不游历欧洲了下定决心要跟大部队走,扛铺盖卷儿回了伦敦,那是直接与恭亲王建立友好关系,对朝廷那是更大的威胁吧。
但是人家太后老否也反应也挺快的,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漏洞,没过两天又是一道旨意下来。
这次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直接把整个大使团分为两队,一队跟着恭亲王在英国谈合约的事,一队由沈哲带着先行游访欧洲,沈哲一听,什么都成这个事那是绝对不成,让他带那么一大帮成天触景生情,伤春悲秋的书生,他还考察个鬼的欧洲呀,就算是要分出一队来,他沈哲也绝对不当领头的,跟来的人论品级全部都在他之上,而且读书人有傲气,凭他一个毛头小子怎么能镇得住这些人,没准会被这些人搅得他还没出法国自己都想回中国了。
恭亲王也有所考虑,措辞委婉地向朝廷提了下这件事,没想到朝廷的回复也很干脆——那小子不想当头就别难为人家孩子了;说到底太后的目的就在于别让恭亲王和沈哲走太近就可以了,至于以怎么样个形式,她没心思理会。
最后由恭亲王举荐了个三年前和蒲安臣一起去过美国的军机处章京文桂作为这一分支的领导人;至于沈哲,大部队都下来的他也没道理不跟着,只是不站在风口浪尖自然没那么多人回去关心他的行踪,这么一来,就算是跟随使团辗转欧洲各国对他来说也就是来了个帮他办通行证外加管吃管住的后勤保障,想想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儿一定下来,又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附加事件,比方这些两支团队的人员该怎么分配,具体在哪儿碰一次面,恭亲王那边想必也是被天天找他倾诉思乡之苦的随团大臣们弄烦了,一个劲儿地往沈哲这边塞,沈哲那是更消受不起又一个个退了回去,这么来来去去好几个回合,连连沈哲常去的那家邮局管收发电报的科西嘉小伙子看见他都是一副参杂着几分无奈,几分麻木,似乎在说“怎么老是你”的表情;到底恭亲王还是有风度,最终做出了妥协,说是英国这边的谈判还比较顺利,英国人比以前客气了不少,伦敦这边闲置的人很多,让沈哲自己决定到底想要那些人跟着,还特地忍痛割爱地问他用不用容闳跟着。沈哲是个比较识相的人,知道恭亲王的话前半部分全部是掏心掏肺但关于容闳的那一问自己还是别当真的好,毕竟掰指头算算,恭亲王此时在英国能够用的上手的人也就容闳一个,而容闳跟着自己发挥的作用绝对没有跟着恭亲王大,很爽快地就回绝了奕䜣的这份好心,只是说最好是会画画的,恭亲王一听虽未能明白沈哲用意却也立马答应了,要说这些儒生们治国没什么新颖点子,琴棋书画还是能拿的出手的。最终定下文桂这行人在十一月初抵达法国巴黎,由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政府接待。
这一番折腾过后,沈哲才猛然发觉,恭亲王与自己商量的那么多细节本来应该是找这支使团的负责人,也就是那个叫文桂的军机处章京商量的,恍然领悟间算是彻底摸清了恭亲王举荐这个叫文桂的担任这支分队的一把手的意图,去过美国就是一借口,这个文桂真正被恭亲王看中的那大概是事不关己的“傀儡气质”。
第十三章 初见文桂
第十三章初见文桂
十一月三号,沈哲起了个大早,收拾收拾行装准备去改善生活。文桂带领的使团是二号下午到的,沈哲没向恭亲王提起过他在巴黎的落脚点,奕䜣也了然沈哲的心意,文桂临行前特别向他授意到了巴黎以后,别画蛇添足地派人去找沈哲,明摆着告诉法国政府他们早就派人进入他们国内了。
但是不接是不接,文桂对这位公子哥儿也是不敢怠慢,既然上头不让接,那就等吧,特意以水土不服为由推掉了当天上午法国方面安排的全部行程,只等着这位爷。
沈哲刚一被人引入门内,就感觉到一只熊掌在自己的后背猛拍了一下,定眼一看,一张山东大饼一样的脸离自己近在咫尺。
文桂个子不高,还不到沈哲的眼睛,但是肩膀宽阔,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体格健壮,只是现在只能看见中年发福后留下的满身富贵,但倒也让人觉得一团和气,没什么锋芒,沈哲想,这大概就是他干爹李鸿章以前对他讲过的那种一心只求安稳做官的人,不过沈哲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官场这种地方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最好的应证地。
“哎呀,瑄瑜呀。这才不见几年你都长这么高了。”文桂笑起来,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两道陷下去的线,厚实的手掌热情地拍着沈哲的肩膀,还好沈哲不是唐传奇里那类弱不禁风的书生,要不然现在当场吐血的可能都有。沈哲陪着笑,听文桂滔滔不绝。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大。”文桂用手比了个高度,沈哲目测了一下,他比出来的高度大概就是他两三年前的身高,心道:我可对您老没什么印象。嘴上却在说:“承蒙世伯这么些年还挂记着,这叫瑄瑜怎么敢当呀?”
“欸,瑄瑜在世伯面前还谦虚个什么,前两个月在伦敦舌战群雄的事迹那现在可是都在朝野传开了,连太后都说等瑄瑜回国一定要亲自见上一面。瑄瑜经纬之才,比之当年林公那也是无一不及的,只怕日后得了太后垂青,就要忘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啦。”
“世伯这是哪里的话,瑄瑜才疏学浅,不谙世事,在伦敦的时候不过是靠运气罢了,想要日后报效朝廷,那还得倚仗世伯的教诲呀。”
“瑄瑜前途无量怎是我等老朽可以企及的,只可惜呀,林公没看见这天,林公当年对瑄瑜那是寄望颇高。”
沈哲闻言差点笑出来,拍马拍过了不是,林则徐死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感觉到脸上保持的礼貌性笑容有点僵硬,沈哲立马夸张地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之态:“瑄瑜哪里比得上世伯有运气,只恨晚生了几年没能听着外祖父他老人亲自教诲呀。”
文桂尴尬地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道:“唉,年纪大了,瞧这记性。”
沈哲摆摆手道:“世伯哪里老呀,多忘事那是贵人之质呀。”
文桂没想到沈哲会主动给他台阶下,呵呵干笑两声:“那世伯可等着瑄瑜平步青云时跟着沾光了。”
“世伯抬爱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废话,沈哲终于是忍不住了稍微将话题向正题引了引。“这个……世伯在法兰西过得可还习惯?”
沈哲一提这茬,文桂的脸登时苦了下来,在他心里,他曾经认为此生最不幸的一件事就是三年前的访美,不过,当朝廷让他考察欧洲的时候,访美一事那已经退居第二,此生最不幸之事就是正在进行的欧洲之旅。文桂的心境很是凄凉,心想着那些被流放的大臣好歹还能呆在国内,他文桂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让他到国外来呀。
沈哲看他的表情,想来他在英国的时候也诉过很多次苦不着恭亲王待见了,委屈别到现在,经这么一问难免要火山爆发,他沈哲不在这里呆个三四个小时那就别打算离开。但是,他们这次来欧洲多少是和沈哲有些关系,算起来也是沈哲现对不住人家,这次,就全当补偿。
文桂全然不知沈哲此时已是视死如归的心态,只当找到了知音,开始充分发挥他的话唠潜质:“我说世侄啊。你是不知道你世伯命运多舛呀。先前去花旗国的时候就已经在船上被折腾掉了半条命,那还能办得好事情,结果回来了以后召皇上怪罪,如今朝廷又把你世伯我打发到欧洲来了,我是天天睡不着,吃不惯,这才来没两个月就衣带渐宽,人渐憔悴呀,没准这躺下来,你世伯我把命都交代在这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文桂死不得归乡,叶落不得归根,沈世侄一定要将世伯的尸首带回大清去,别让我在地底下也过不安生啊!”
沈哲一面心道:我可觉得您越发红光满面没有要死要活的样子,一面傻呵呵地陪着笑脸:“世伯别说这么丧气的话,世伯福大命大定然可以平安回国。世伯对大清肝脑涂地之忠心,朝廷内外有目共睹,此番考察欧洲下来,更是一颗丹心日月可鉴,何愁皇上太后不对世伯另眼相看呢。”
文桂闻言,竟出人意料地冷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的味道:“沈世侄年岁尚轻,又是豪门之后,怎能知道这官场艰辛。”
沈哲一听这话,兴趣立马就来了,双目一亮,眼中懒散神色尽失:“还请世伯不弃赐教。”
文桂虽只是个四品章京,但是他供职的地方却是整个大清的政治中枢——军机处,各省奏报,他们可以参阅,国家政策,有他们拟定;最重要的是,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政治决策顾问,他们可以比这个国家的任何人都了解朝廷内部党派势力的消长,而从与皇帝太后的亲密度来说,他们可以是除了宫里的太监之外,最容易摸清楚上面意图的人。而且诚如文桂所言,沈哲涉世太浅,而环绕在周围的榜样皆是些充满偶然性的经历,和特立独行之人,能真正听到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传授处世经验少之又少,就算有这些人也不会跟你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一路欧洲之行的折磨和委屈无处释放,又恰恰在此时找到了一个跟他同病相怜,对他的处境极为理解,对他的牢骚全盘接受且有给了他极力安慰的人,文桂绝不可能跟沈哲这个仅有一面之缘还不知根知底的人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伴君如伴虎,朝廷里的事那就从来没有靠谱的时候,诗云‘一封朝奏九重天,昔贬潮州路八千。’世侄现在觉得是危言耸听,到时候就明白了,没给你贬到奈何桥那就是客气的了。想要为官为的长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