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舅母、表姐,你们别担心。我有一个多月没有在家里住着,这些下人就都忘了主子是谁,也是时候给她们点颜色看看。”
裴舅母目光如电,扫了那婆子一眼,对齐意欣问道:“这些下人摆这样大的谱,我们着实没有见过。我想问你一句,你可有这些下人的卖身契?”
齐意欣摊了摊手,苦笑着道:“舅母,您觉得,如果我有她们的卖身契在手里,她们会对我这样吗?”
裴舅母微微点头,“难怪。去吧,好好跟你祖母说话,该怎样就怎样,委屈求全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说实话,齐意欣对这些内宅的人事纠纷,还不是理解得很透彻。
在顾家的时候,她是客人,本来就摆不起主子的谱。而蒙顶、眉尖和碧螺这三个丫鬟更是有手段有地位,能独当一面。更别说顾家里面,顾远东和顾范氏对她照顾得非常周到,自然万事不用操心。
过了一个多月的安生日子,她都快忘了要如何跟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打交道。
好在她有前世的经历打底,也不算是两眼一抹黑的待宰小绵羊。
那时候,她一个单身女子,在异国他乡独自闯荡,能在白人至上的社会里挣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对她来说,她要的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一击必中。能彻底击败对手的时候,就不要心慈手软,一定要将对方打倒在地,再踏上两只脚,让对方永无翻身的可能。
不踩则已,一踩必死。
既然这院子里的人都是齐赵氏的耳目喉舌,不趁齐赵氏不在的时候彻底换掉,难道还要等齐赵氏回来,跟这些人里应外合,再出些阴损的招数,让自己吃亏吗?
齐意欣拿定了主意,执意要那婆子跟着她去齐老太太那里问话去。
那婆子虽然心里不情愿,可是也知道不去不行。——就算她赖着不去,等齐意欣一个人去齐老太太那里饶舌,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如跟着她一起过去,看看齐意欣在老太太那里有什么说的,自己才能拿话给她堵回去。
想到这里,那婆子便也委委曲曲地跟着齐意欣去齐老太太那里去了。
齐老太太看见齐意欣带着个婆子,怒气冲冲地进到她屋里,不由觑着眼睛问她:“这是怎么啦?谁给我们三小姐气受了?”
齐意欣在齐老太太的屋里站定了,便一五一十地将刚才那婆子的话说了一遍,又口齿伶俐地问齐老太太道:“这婆子的话实在太重了,孙女受不起,所以想着要到老太太这里分辨分辨。孙女特别想知道,这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咱们齐家内院的事儿,还是有关齐家未嫁的姑娘的事儿。还有,我院子里的事儿,上官家怎么会知道的?孙女实在想不明白,问这位妈妈,这位妈妈又死活不肯告诉孙女。所以孙女只好带着她来见老太太。”说着,看向那婆子,接着道:“老太太是咱们齐家的老祖宗,你可没有什么话,要瞒着咱们老祖宗吧?”
齐老太太一听也愣了。因为齐意欣以前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抱怨过下人不听使唤。每常说起来,她都是夸自己的下人懂事能干,还经常在老太太面前给自己院子里的下人求赏钱。
怎么跟今天齐意欣的态度大相径庭啊?
齐老太太一时怔忡起来。可是当着下人的面,齐老太太也不好问个仔细,只是沉下脸,对那婆子道:“我们齐家,容不下这样嘴长心大的下人。——来人”说着,便唤了外面的人进来,吩咐道:“去大太太的屋里,传我的话,把这婆子的卖身契拿来,交给外院的管事,让他带着这婆子,去牙行让牙婆转卖给别家。”
那婆子听了,两腿一软,歪倒在地上,脸上涕泪交加地求情道:“老太太,求老太太宽限半天,等老奴跟大太太辞了行再走。”又道:“老太太,奴婢本是大太太的陪房……”
按理说,媳妇的陪房,也是夫家的财产,不然不会让她们进来当差。不过一般有些体面的人家,都把陪房当成是媳妇的嫁妆,不会去将卖身契要过来,更不会去干涉媳妇陪房的去留问题,都是让媳妇自行处置的。
齐意欣听说那婆子也是齐赵氏的陪房,忍不住冷笑道:“太太到底有多少陪房?——居然都在我的院子里,真是奇哉怪也”
齐老太太听了,眉头皱了起来,抬起头看着齐意欣,低声道:“欣儿,你跟祖母进屋里来。”
齐意欣对着地上摊倒的婆子啐了一口,扶着齐老太太的胳膊,进内室去了。
来到内室的屋里,齐老太太坐在了南窗下的长榻上,拉着齐意欣的手,低声问道:“欣儿,你跟祖母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啦?”
齐意欣偏了头,手里浸得出了汗,讪讪地笑道:“祖母是什么意思?孙女听不懂。”
齐老太太握了握齐意欣的手,发现了她手里的汗水,以为她是有顾虑,不敢说实话,便拉了她坐在自己身边,拍了拍她的脸,怜惜地道:“你都大了,要出嫁了,也不用瞻前顾后。想说什么就说。祖母年岁大了,精力不济,有些事情顾虑不到,让你受委屈了。”
齐意欣松了一口气,笑得自然了一些,对齐老太太直言不讳地道:“祖母既然问了,孙女就直说了。孙女想把院子里的下人都换了。”
“都换了?——你可知道你院子里都有多少下人,都是做何职司?你要把她们全部换了,有没有想过,要去哪里再寻一批这么多的下人回来?你知不知道,要培养一个能做活的下人,要多长时间,花多少功夫?”齐老太太的问题连珠炮一样问出来。
齐意欣真的没有想这么多,冲口就道:“孙女已经去公主府借人去了。一会儿就到,到时候把原来的那些下人都还给太太就行了。”
第119章 连锅端 下
齐老太太听说齐意欣居然已经派了人去公主府借人,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在长榻上抚胸咳嗽了半天,才声音颤抖地对外面的婆子吩咐道:“人来——拿我的帖子,赶紧去隔壁的公主府向顾夫人请罪。”
齐意欣的脸色立刻变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拦着齐老太太道:“祖母不用担心,顾伯母不会怪罪我的。”
齐老太太看了齐意欣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站了起来,道:“还是你跟我一起去公主府一趟吧。——这件事,要你亲自去跟顾夫人说清楚,只是个误会,再把公主府的人手退回去就行了。”
齐意欣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直直地站了起来,却立在长榻前面的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齐老太太见齐意欣犯了左性,伸手搂住她有些单薄的肩膀,轻声道:“你这孩子,以前还识大体,懂进退,如今怎么就想不起来这里面的轻重呢?你放心,你院子里的人手,我会全部换下来,不会再让这些下人给你添堵。可是这种事,到底是齐家的家丑,闹到外面去,丢的是齐家的人,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来,跟祖母去公主府把这件事撕掳开了,祖母照样会为你撑腰的。”
齐意欣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薄线,两手交织在一起,把那件青莲色细棉布收腰长褂子的袖口扭成了麻花。
齐老太太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对齐意欣道:“不是祖母说你,这件事,你做得是有错。你若是对你母亲安排的人手不满,大可到祖母这里来说一声。多大点子事?就算要祖母给你立时全换了都行,可是你越过祖母,闹到别人家里去,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啊,以前还跟祖母说,就算顾夫人疼你,你也不会去拿齐家的事去外人面前说。谁亲谁疏,你有分寸。可是你现在把自己家的事,闹到顾夫人那里,不是给顾夫人出难题吗?你说,她到底是帮你,还是不帮你?”
齐意欣慢慢缓过劲儿来,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不认为让顾范氏知道这件事,就丢了齐家的脸。
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求别人给的。
这虽然是齐家的家事,可是跟自己息息相关,齐意欣觉得自己做得并不过份。
“祖母,我话既然说出口了,现在再去公主府出尔反尔,反而让顾伯母觉得有蹊跷。不如就这样吧,也是给这府里有些人敲打敲打,免得以为她就可以做得滴水不漏,一手遮天了。”齐意欣扶着齐老太太又坐了下来,脸上平和地道。
心里不是不感慨的。谁对你是掏心掏肺的好,一比就出来了。
齐老太太再疼她,可是齐家的名声地位,还是排在齐意欣前面的。当然齐意欣也明白,齐老太太是这个家的老祖宗,她当然要为齐家的整体利益着想。自己不过是孙女,恐怕自己的大哥在齐老太太心里面,排位都在自己前面。
齐意欣一边想,一边偷偷在心底里做个鬼脸,脸上已经笑着道:“祖母就当不知道这件事,看看人家如何反应就是了。——若是意欣真的做错了,祖母到时候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意欣绝对不会有二话的。”
齐老太太想了想,觉得齐意欣说得也有道理,便嗐了一声,坐在了长榻上,道:“你这孩子,这样执拗的脾气,真跟你爹小时候一模一样。也就你母亲聪明伶俐,能让你爹觉得他是这个家当家做主的人,其实不过是个幌子……”
齐老太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说走了嘴,便赶紧转了话题,道:“既然你已经去公主府请人去了,我就暂时先躲一躲,当作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你得跟你二婶说一声。她如今代你母亲管家,内院进人这种大事,必须要跟她知会一声的。”
齐意欣听见齐老太太说起齐裴氏,忍不住伸长了耳朵,想多听一听那些过去了的往事。可惜齐老太太马上就打住了,换了话题。
齐意欣有些失望,在齐老太太身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道:“老太太,还有一件事,意欣要跟老太太说一声。”说着,就将自己的月例银子被下人花光用净,自己反而欠下人银子的事说了出来。
齐老太太从来没有听见以前的齐姑娘说过此事,此时 一听,自然是震怒异常,伸手将长榻墙边的拐杖捞了过来,颤颤微微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恨声道:“居然有此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齐意欣默然了半晌,在心里搜寻了半天这位齐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一无所获,只好淡淡地道:“若是还能忍下去,孙女自然不会说的。如今既然说了,自然是忍不下去了。”
齐老太太愕然地回头,看着齐意欣有些黯然的小脸,不由老泪纵横起来:“意欣,让你受苦了。祖母一定会帮你讨回这个公道的。——不过你以后要记得,有什么事,先跟祖母说,别憋在心里面。这些事,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如果你就跟祖母说了,祖母断断不会让那个女人再放人去你的院子里”
齐意欣吓了一跳。敢情自己大哥感情丰富,是从齐老太太这里来的,忙拿了帕子出来,给齐老太太拭泪,自己反而笑着劝齐老太太:“祖母别担心。您就先看着吧。孙女如今也不再是据了嘴的葫芦,自然不平则鸣的。祖母快小心些,别让人看出端倪来。”
齐老太太点点头,挥手让齐意欣出去了。
齐意欣来到外间,看见先前那个婆子还跪在地上,已经没有再哭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意欣便回头对着里面的齐老太太说了一声:“祖母,外面的这个婆子怎么办?”
齐老太太在屋里沉声道:“来人把这个婆子送到外院,给专门买卖下人的管事送过去。”
那婆子等了半天,还以为老太太会看在大太太份上,饶她一次,将她送给大太太处置就行了。谁知还是逃不过被卖的结局,心里又气又恨又悔,哆嗦了半天,两眼一翻。终于晕倒在齐老太太的堂上。
齐意欣看见齐老太太的心腹婆子自去料理,便不再理会那个婆子,一个人步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见蒙顶已经从公主府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碧螺和眉尖,另外有四个小丫鬟和四个粗使婆子,还担着两口楠木箱笼,放在齐意欣的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齐意欣进了院门,看见蒙顶她们正围在一起说话,便笑着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伯母那边有话没有?”
蒙顶忙带着眉尖和碧螺过来给齐意欣见礼,又叫了那些小丫鬟和粗使婆子过来,给齐意欣磕头。
“三小姐,这是她们的卖身契,请三小姐收好了。”蒙顶笑着把一个小小的方木匣子送到齐意欣手里。
齐意欣吓了一跳,忙推辞不迭:“我说了借过来使几天而已,要卖身契做什么?快拿回去快拿回去”心里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眉尖上前给齐意欣福了一福,道:“三小姐别不好意思。这些卖身契,三小姐还是先收起来吧。若是三小姐有了得力的人使唤,再把这些人连同卖身契一起还回去就行了。——不麻烦。”
齐意欣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嗔道:“还是眉尖姐姐会说话。蒙顶老是蒙我,吓得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两口箱笼旁边看了看,问道:“这些是什么?”
蒙顶叫了那四个婆子过来,道:“给三小姐抬到内室去。”又对齐意欣道:“是夫人听说了翠袖的事,便说三小姐的衣裳都穿不得了,这些本来就是给三小姐置办的,三小姐就穿这些吧。”
这话正中齐意欣下怀。
翠袖做了那样的事,齐意欣想一想都觉得恶心,根本就不想再穿自己以前在齐家的那些衣裳。不过她还是要把自己的衣裳清点清点,看看还能不能“挽救”一些回来。毕竟都是好好的,要是一下子全扔了,也忒浪费了。
叶碧缕和裴青云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廊上看着院子里的人,都笑着摇摇头。
叶碧缕道:“意欣妹妹自从这次吃了亏之后,就变得雷厉风行起来。实在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裴青云也笑了笑,怜惜地道:“要吃这么大亏才学个乖,我倒宁愿她跟以前一样。慢慢来就行,别再碰上这些糟心的事儿。”
齐意欣回头跟站在廊上的叶碧缕和裴青云挥了挥,笑着道:“叶表姐、裴表姐,你们再等会儿,我带她们去二婶那里报个备,就回来。”
叶碧缕和裴青云都招手让她自去。
齐意欣带着这些从公主府里借来的下人,来到二房的院子里,跟齐二太太打招呼。
齐二太太先已经从老太太派来的婆子那里知道了始末,此时看见齐意欣一不做,二不休,真的跟她的母亲翻脸了,心里也有些不安,拉了齐意欣的手,低声嘱咐她:“这件事,我帮你遮掩过去。以后再有委屈,可不能这样急躁了。——总要先跟老太太说一声才拿主意。若是老太太不在屋里,你跟二婶我说也使得。”
齐意欣笑着应了,对于齐二太太的善意很是熨贴,笑着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齐意欣院子里以前的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齐大太太当初挑了她们在三小姐的院子里当差,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好好伺候的,并没有故意教唆过,让她们去为难三小姐。只是这些齐大太太精挑细选来的下人,不知怎地,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很会看人下菜碟。对于哪个主子能够胡弄,哪个主子不能敷衍,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再说以前三小姐心软和善,从来对她们没有一句重话,就算犯了错,求个情也就完事了。三小姐为了她的“贤名”,从来不在府里头的老太太和大太太面前说她们一句不好。久而久之,这些下人都习惯了那个细声细气,连句重话都没有的三小姐,几乎都忘了,她也是主子,对她们也有生杀予夺之权。
这些人都惶惶不安地回到齐大太太的院子里,在院子中央跪下,等着齐大太太回来责罚她们。
齐意欣偏还不饶人,另外使了个伶牙俐齿的丫鬟来到齐赵氏的院子里,对齐赵氏留在那里的管事婆子传话道:“我们三小姐说了,这些下人,欠我们三小姐二百四十两银子,请妈妈转告大太太一声。若是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