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今日因为有客,吃午饭的时候便比一般正常的时候晚了一些,也怪不得李绍林。他本来是专门挑了午饭后的时间过来的,想着刚吃完午饭,诸位都要消消食,不会马上去午睡去,可以趁这会儿的功夫说说话。
李绍林便应了,坐在叶碧缕身边,挑了几样叶碧缕爱吃的菜,让一旁奉菜的丫鬟给叶碧缕夹到碗里。
叶碧缕笑着谢了李绍林,将他命奉菜丫鬟夹的菜都吃尽了,很是客气的样子。
李绍林的眼神黯了黯,拿着筷子的手在饭桌上顿了一下,双眼迅速地在饭桌上溜了一眼。
顾范氏依然是饭桌上最耀眼的人。这个女人,完全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时光就像在她身上凝固了一样。若不是她执意盘着圆髻,穿着比较老气的衣裳,李绍林是断断看不出来,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而且那两个孩子,比自己的年纪都大。
齐老太太和齐大太太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和去年过年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叶碧缕看着比在船上的时候更沉静了一些,逼人的艳光如同蒙了一层上好的蝉翼纱,虽然影影绰绰,比先前含蓄,却更引人入胜,让人想一探究竟。
而齐意欣,似乎是这些人里面,变化最大的一个人。
正低头吃饭的齐意欣意识到有人在打量她,猛地抬头往目光来处看过去,正好和李绍林探究的眼神碰个正着。
齐意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扯动唇角笑了笑,只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叶碧缕一脚。
叶碧缕闷哼一声,伸出手偷偷掐了齐意欣的胳膊一把,算是还债了。
李绍林看见齐意欣扯出来的笑容,淡笑着点头示意,在心底里暗暗提醒自己,就算看这个姑娘不顺眼,也不能让人看出来。齐家虽然比不上顾家和上官家,可是她是顾远东最疼的妹子,是顾范氏和上官简氏捧在手心里的世交之女,更是上官铭的未婚妻,以后是上官家的人。还是叶碧缕的闺蜜表妹……
这上官家,他们可得罪不起。
上官家的大少爷上官辉,如今在京城里混得如鱼得水,已经做上了政务总长,乃是大总统之下第一人,让李绍林羡慕不已。
所以就算齐意欣所在的齐家,已经日薄西山,可是齐家只要有齐意欣在,至少能再风光五十年。
齐意欣从眼角的余光瞥见李绍林默默打量她的眼神,觉得十分不自在。他的眼神,让齐意欣觉得像是一个古董鉴定师,在待价而沽一件刚出土的古董一样。满眼都是算计、算计、算计
好不容易吃完饭,齐意欣赶紧逃一样地离开了花厅,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叶碧缕陪着李绍林说了一会儿话,正要告辞离去,外面又有个婆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对顾范氏道:“夫人,上官夫人带着上官七少来看齐三小姐了。”
第46章 齐聚一堂 下
齐意欣刚被顾家的少都督顾远东救回来的时候,上官简氏就带着齐意欣的未婚夫,上官家的七少上官铭过来照顾她了。上官简氏是上官家的主母,不能一直待在顾家,所以等齐意欣苏醒过来之后,就回家去了,只留了学医的上官铭亲自在这里照料。
齐意欣完全脱离危险之后,上官铭才回家给上官简氏报信。
上官简氏大概是还有些不放心,所以又亲自带着上官铭过来了一趟。
顾范氏跟上官简氏当然交情不同常人,两人常来常往,不用先递帖子再上门那样生疏。
听了那婆子的回报,顾范氏起身道:“带我去二门上迎接。”
正说着话,上官简氏已经笑着走了进来,对顾范氏道:“对我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意欣呢?”
齐老太太和齐大太太齐赵氏都站了起来,笑着和上官简氏见礼。
上官简氏的脚步顿了顿,看见坐在花厅上首的齐老太太和齐家的大太太齐赵氏起身相迎,也忙行了礼,笑容满面地问道:“齐老太太近来可好?”说着,又叫了上官铭过来,指着齐家的两位贵客,道:“给老祖宗和大太太行礼。”
上官铭和齐老太太最熟悉,闻言赶紧过来行礼,笑嘻嘻地道:“老祖宗怎么就舍得出来了?我前些天请老祖宗和意欣来我们家听戏,都说天太热了,懒怠动弹。”
齐老太太笑着道:“意欣前些日子身上不好,又有些中暑,只是不敢跟你们说,所以就拿我老婆子做幌子,免得你们担心。”
上官铭脸上的笑淡了一些,又对齐老太太身旁的齐赵氏行了礼,文质彬彬地打了一声招呼。
齐赵氏对上官铭比对李绍林还要客气,赶紧上前笑着道:“上官七少不用多礼。”又掩袖笑道:“我们意欣不出去,上官七少可以过来啊。跟她说说话,陪她下下棋,也是好的。”
上官铭连连点头,道:“既然太太发话了,小婿莫敢不从。”已经以齐家的孙女婿自居了,连齐老太太都眉开眼笑,看齐赵氏也顺眼了许多。
上官简氏便对上官铭道:“你别听风就是雨,也得看意欣是不是愿意你经常过去,别尽想着你自己方便,也要多为别人着想。”
上官铭是上官简氏最小的儿子,一向最受宠,不过从不溺爱,该教的教,该罚的罚,从不手软。
上官铭除了大哥上官辉,最怕的就是他娘亲上官简氏了。
看见上官铭低了头,叶碧缕抿嘴笑,上前给上官简氏行礼。
上官简氏对叶碧缕也很熟悉,看见她十分亲热,拉了她过来细细的打量,又问她:“在京城见到我家老大没有?他好久都没有给家里稍个信了。”很是担心的样子。
叶碧缕对上官家的大少爷上官辉还是很熟悉的,而且她先前的婚约还是上官辉出面,才摆平那马家人的,闻言忙对上官简氏道:“上官夫人,上官大少在京城忙得很,不过好像听他说,最近也要休假,要回东阳看看的。”
上官简氏十分惊喜:“真的?”又回头对上官铭道:“小七,你大哥要回来了”
上官铭脸上的神色更是郁闷。
叶碧缕更是好笑,对上官铭道:“上官七少,我妹子回她院子里去了,似乎有些不舒服呢……”
话未说完,上官铭已经跳了起来,对上官简氏道:“娘,我去看看意欣?”又对着顾范氏和齐家的老太太和太太问了一声。
顾范氏笑眯眯地道:“去吧,去吧,陪着意欣多说说话。她好像是有些不舒服。”还俏皮地对叶碧缕眨了眨眼。
叶碧缕被顾范氏少见的调皮样子逗乐了,跟着掩嘴轻笑。
上官简氏还没有发话,上官铭已经跑出去老远。
“这孩子,听见意欣有事就坐不住了。”上官简氏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的样子,在座的谁都看得出来。
李绍林这才上前,对上官简氏拱了拱手,道:“见过上官夫人。”
上官家,李绍林去得少,还从没有跟上官简氏当面说过话。
上官简氏打量了李绍林一眼,问顾范氏:“这位眼生的很。”
顾范氏笑着道:“这是李家孙辈的大少爷。”
原来是李家人。上官简氏又看了李绍林一眼,便笑着道:“李大少可是来看意欣的?”
李绍林忙道:“不是,不是。小侄是来给顾伯母请安,顺便请叶大小姐去我家做客的。”在心里暗暗抹了一把汗,对齐意欣很是不屑。这个顾范氏和上官简氏,还真以为那个三棍子打不出声的齐意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
原来是对叶碧缕有意,上官简氏又深深地看了李绍林一眼,转头往叶碧缕脸上端详。
叶碧缕束手站在一旁,正跟齐老太太说着话,眼都没有往李绍林这边瞟一眼。
上官简氏笑了笑,对李绍林点了点头,便对顾范氏道:“我今儿还有事,想去看看意欣就回去。”
顾范氏知道上官简氏是大忙人,忙道:“姐姐自便,不用跟我客气。”
上官简氏便对着齐老太太和大太太齐赵氏点点头,“失陪了。两位慢坐。”言毕起身就要出去。
浮光院花厅外面的小院门咣得一声被人踹开,那已经命悬一线的可怜大门便轰得一声倒在地上,宣告了寿终正寝的命运。
花厅里面的人都有些诧异,只有顾范氏不动声色。
这样的响动,除了她儿子顾远东,不会有旁人。
看见顾范氏有些头疼的样子,上官简氏掩嘴笑道:“妹妹,你们家的大门可得都换结实一些。你们二少这脾气,也得好好改一改。”
顾范氏苦笑道:“说了很多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转身就忘。姐姐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哪会不知道他天生的这脾气?”
李绍林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站到花厅里面一些的地方。
顾远东穿着玄色军服,阴着脸从外面走了进来,冲着正往里面躲的李绍林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李绍林面前的衣襟,拿枪指了他的下颌,沉声道:“李大少,你当我们顾家人是傻子你还敢到我家里来?——你的狗胆子不小啊”
……
东阳的船码头上,一艘外洋的大船正远远地行来。
赵素宁和连云站在船头,看着东阳的地面越来越近,心情都十分激动。
东阳,我回来了
远东,我回来了
第47章 墙内佳人笑
东阳城顾宅内院上房浮光院的花厅里,此时正是一片剑拔弩张的肃杀。
顾远东的高筒牛皮长靴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泥泞,显见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抓着李绍林的左手背面还有一块红红的擦伤,看着像是被枪弹擦破了皮。执枪抵住李绍林的右手手背青筋毕露,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抑制自己的怒气。
李绍林只是有一瞬间的慌乱,便静下心来,声音缓缓地对顾远东道:“二少,一定是有误会。请先歇一歇,跟我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绍林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令人信服的力量,比起顾远东低沉中带着不容人置疑的武断和跋扈的声音,自然更能安定人心。
在场的除了李绍林和顾远东以外,剩下的都是女人。
顾远东那把明晃晃的玄色左轮驳克枪看得屋里的人都有些心惊胆战。
顾范氏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倒是没有对顾远东大声呵止。
上官简氏看了一眼顾范氏,也闭了嘴,看着顾远东和李绍林不说话。
齐赵氏却十分着急,扶着齐老太太站在一旁颤声道:“二少,有话好说。李家也是我们东阳的名门,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叶碧缕看着李绍林被顾远东勒得脸上都有些青紫,也有些着急,上前几步对顾远东轻声细气地道:“二少不是出去了吗?——意欣先前还问二少什么时候回来呢。”
顾远东的手顿了顿,慢慢地从李绍林的脖子上收了下来,拿着枪的右手还不肯罢休,依然端成一条直线,指着李绍林的咽喉处。
李绍林整了整身上的长衫,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对着顾远东微微一笑:“二少,我人就在这里,问心无愧。二少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来。李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似乎笃定顾远东是找错了人。
顾远东眉峰紧锁,薄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全身紧绷,如一头黑豹一样,随时会得暴起伤人。
顾平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来,只来得及对着顾范氏行了一礼,便对顾远东大声道:“二少——住手大都督命二少赶紧去武备院,有话要对二少说”
顾远东收回了手里的枪,回身插入腰带,转身喝了一声:“走”便大步走出了花厅。
顾平赶紧又追了上去,在顾远东身边不停地说着什么。
顾远东沉着脸来到外院的武备院,一声不吭地进了大都督顾为康的房间,坐在他床前的杌子上,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顾为康瞧。
顾为康身材高大魁梧,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正闭目躺在床上歇息。
听见顾远东略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顾为康睁开眼睛,看见了顾远东一脸怒气的样子,微微一笑,问他:“查到了吗?”
顾远东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那人看见我们冲进来,就举枪自杀了。——只查回了一仓库的走私枪炮。”想起了那一个不显眼的郊外民房,居然是一伙人神秘的军械库,顾远东既后怕,又愤怒。
东阳的防务可是他全权负责的,居然在他眼皮底下,有人敢这样瞒天过海,堂而皇之地在那里图谋不轨
顾远东一拳头狠狠地砸在床头的架子上,对顾为康道:“我命人托着那人的尸首回到军部,让人辨认,有人说,认得是李家二房外室生的儿子,并没有入李家的族谱”
既然没有入李家的族谱,李家当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顾远东又窝了一肚子火,问顾为康:“爹,你在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先前不是查赵家?怎么又查到李家去了?”
原来顾远东将大都督顾为康救回来之后,顾为康就命他带人去捣毁东阳城郊外的一个暗桩,还说自己遇袭,真正的幕后之人,并不是赵家,而是别的人。
顾远东当时没有多想,便带着人匆匆忙忙地赶过去。
也是他太为托大,并没有悄悄地带人攻进那处民舍,而是大张旗鼓地带人闯了进去,结果那人早早地看见他们来了,自知不能逃出生天,索性在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拿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一枪了解了自己。
“怎么会是李家?”顾远东说完去查抄的始末,很是愤愤不平。
顾为康眯着眼睛,看了顾远东一眼,淡淡地道:“我早跟你说过,赵家不足为患。——李家,才是我们真正要防备的。”
顾远东霍地站起来,对顾为康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明明知道,我一直想收编李家军。论才干,论实力,他们都比赵家人强百倍”
顾为康闭上眼睛,沉吟半晌,才道:“赵家不过是一条见了骨头就往上扑的狗,用得好了,可以省我们很多事。可是李家,”顾为康睁开眼睛,眼里精光一闪而逝,“李家,就是一头伪装成狗的豺狼可惜我意识得晚了些,让他们已经逐步坐大了。如今想要将他们一举拔除,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顾远东十分奇怪。
就算李家是豺狼,也不用叹气吧?
顾远东从十五岁就跟着顾为康四处征伐,什么样的豺狼虎豹没有见过?
李家是狠,可是顾远东可以比他们更狠
“爹,您什么时候开始盯着李家的?”顾远东十分不明白。
李家一向非常循规蹈矩,不仅唯顾家马首是瞻,而且一直很巴结上官家。而以顾家和上官家的关系,李家想得罪顾家而讨好上官家,是不可能的。
顾远东想不明白,起身在顾为康的卧房里抱着胳膊走来走去,对顾为康道:“爹,这是不是一个圈套?那个李家的外室子,其实跟李家有仇,所以故意挑起我们对李家的不满,来达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目的?”
顾为康依然闭着眼睛,听了顾远东的话,笑着摇摇头,道:“不,不是李家的外室子跟李家有仇,而是李家,跟我们顾家有仇……”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若不是顾远东耳力好,就要错过去了。
“跟我们顾家有仇?有什么仇?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顾远东大吃一惊。
顾为康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当然有仇,我们挡了他们的路,怎么不是仇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家的事,你暂时别管,我自有准备。我只是想让你以后遇事都想一想,三思而后行,不要太冲动。”
顾远东沉默了一会儿,道:“李绍林在我们家里作客,爹知道吧?——我刚才,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顾为康失笑,对顾远东道:“一个李家外室子的错,你推到李家长房嫡长孙身上。——这事要传出去,你要被东阳的高门笑死了。”
顾远东冷哼一声,道:“这种障眼法,谁不会用?”
外室子也是李家人,关键的时候,既可以派上用场,又可以遇事就推得干干净净,本家一点荤腥都不沾的,着实是一步好用的好棋。如今东阳城的高门,养外室蔚然成风,也是有些实际的考较在里面,并不是完全就是男人贪花好色,脏的臭的都往房里拉的缘故。
顾为康笑得意味深长:“都知道是障眼法,所以,你越是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