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欣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上却紧紧抱着妆奁匣子不放手,看得绿茶都偷偷地笑。
顾范氏点头道:“你就别客气了。横竖这是顾家的东西,交给你,你将来带回顾家,岂不是物归原主?”
齐意欣“呀”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伯母,刚才为什么把这个妆奁匣子扔了?敢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顾范氏的笑容淡了下来,道:“谁知道?要不你打开看看?”
齐意欣巴不得一声,拧开插在铜锁上的钥匙,吧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
打开妆奁匣子的盖子,一股璀璨的虹光从匣子里腾空而出,氤氲在匣子上方。
齐意欣低低地叫了一声。
只见匣子里面,只有一颗婴儿拳头大的明珠,发出璀璨的光芒,将挂着粉绿色轻纱窗帘的内室映上一层莹莹的珠光。
这么大的宝珠,齐意欣无论是今生还是后世,她都没有见过。
顾范氏从镜子里看见这幅景象,轻轻“咦”了一声,转身对齐意欣道:“拿过来给我瞧瞧。”
齐意欣连忙捧着妆奁匣子过去,给顾范氏细瞧。
顾范氏伸手从匣子里取出宝珠。握在手里摩索两下,便放了回去,叹息道:“他居然弄到了‘鲛人泪’。——这样的宝物,已经有两三百年没有见到了。”
看见齐意欣疑惑的目光,顾范氏微笑着道:“这种宝珠,据说是深海里面的鲛人眼泪化成,十分罕见,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才会有人得到一颗。每得一颗,都是稀世珍宝。”
齐意欣霎时觉得自己手上的匣子就是烫手山芋,忙不迭地放到顾范氏面前的梳妆台,道:“伯母,这样贵重的礼物,是大都督对伯母的一片心,我可不能要!”又连忙后退几步,离那个绽放珠光的妆奁匣子远一些。
顾范氏却是毫不在意地将匣子退到一边,淡淡地道:“鲛人泪再稀有,也不过是死物。没有活生生的人重要。——我不会为了这些死物,就葬送自己的下半生。你拿去吧。以后给你的孩子做传家宝,或是给我孙女做嫁妆。”
齐意欣听得满脸通红,娇嗔地叫了声“伯母!”往回退得更远。
顾范氏笑着招呼齐意欣到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我说这些话,不是客套。你明白我的为人,这些东西,我从来不放在心上的。”说着。顾范氏又叹口气,道:“‘鲛人泪’虽然罕见,可是我小时候在宫里。父皇母后给我打弹子玩的弹子,都是‘鲛人泪’的明珠,不过是比这个小一些而已。”
齐意欣这才想起来,顾范氏本是前朝嫡公主。范氏皇朝绵延六百年,这样的奇珍异宝,在一般公侯之家可能不多见,可是在范氏皇朝,说句堆山填海都不为过。
顾为康想着用这些外物来取悦顾范氏,可真是打错了主意。
这些身外之物,能让小赵姨娘,或者齐赵氏这样的人死心塌地,可是对顾范氏来说,完全不起作用。
齐意欣一边感慨,一边妆奁匣子阖上。
满屋的珠光一下子黯淡下去,就连屋里的光线,似乎都黯淡许多。
“伯母,我就要这个妆奁匣子,里面的宝珠,您还是收起来吧。”齐意欣还是更喜欢装着宝珠的那个匣子。
顾范氏笑着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个‘买椟还珠’的脾气,可是对了东儿的胃口了。”
齐意欣低头浅笑,从顾范氏的梳妆台上寻来一个宝蓝色铜胎嵌珐琅的小盒子,将“鲛人泪”放了进去。
顾范氏皱着眉头道:“意欣,你再推脱,我可就恼了。”说着,伸出手,将那颗“鲛人泪”取出来,放回齐意欣手边的妆奁匣子里,道:“好好收着。你在这里歇一歇,我要去趟顾家,很快就回来。”
顾范氏收拾好了,披上大氅,扶着绿茶的手,出了上房,往二门上去了。
齐意欣一路将顾范氏送到二门上,才折返回来,到暖阁里面睡午觉去了。
蒙顶一个人守在暖阁里面做针线,陪着齐意欣。
顾范氏坐着大车来到顾家,径直就来到顾为康住的院子里。
院门口站岗的护卫连忙给顾范氏行礼。
顾范氏轻轻“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进了院门,往台阶上行去。
顾平跟在后头,守在了外面的回廊上。
顾为康躺在里面的内室里,正由丫鬟伺候着,在吃午饭。
听说顾范氏来了,顾为康喜不自胜,忙推开丫鬟,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夫人说。”
丫鬟低头应了,拎着食盒出到月洞门前,屈膝给门口的顾范氏行礼。
顾范氏没有说话,掀开帘子,走到里间去了。
丫鬟捧着食盒回到小厨房,一直等在那里的小赵姨娘连忙迎上去,问道:“大都督怎样了?有没有说要见我?”
丫鬟摇摇头,轻声道:“夫人刚来了,在跟大都督说话呢。”
小赵姨娘脸上剧变,喃喃地道:“她不是说,她再也不踏进这个家门了吗……”
那丫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蹲到灶台跟前,捅开火,开始给顾为康煎药。
护士从厢房走出来。亲自在旁边照看着。
小赵姨娘白着一张脸,紧咬下唇,匆匆回自己屋里去了。
顾为康的内室里,顾范氏坐在床对面的长榻上,冷冷地对顾为康道:“我把离婚书带来了。你说完话,就签字吧。”
顾为康双眸的光芒又黯淡下来,看着顾范氏,低声问道:“一定要合离吗?”
顾范氏点点头。“这么多年夫妻,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从来不做欲擒故纵的事。”
顾为康两手颤抖起来,看着顾范氏,两眼里充满哀求:“灵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纳二房。——自从小赵姨娘进了门,你就一直恨我,是不是?”
顾范氏轻笑一声,摇头道:“恨你?不,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
顾为康觉得自己痛彻心肺。一只手捂在胸口上,另一只手对着顾范氏道:“灵均。你坐过来,好不好?我们好好说话。——我跟你说,我没有对不起你。”
顾范氏不为所动,还是端坐在长榻上,沉声道:“没用的。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去意已绝。”顿了顿,顾范氏又道:“你有没有对不起我,你自己心里明白。”
顾为康声音急促起来。拼命给顾范氏招手道:“灵均,你过来,我真的有话要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顾范氏低下头。沉吟半晌,还是站起来,慢慢走到顾为康床前,道:“你说完话,是不是就会签字了?”
顾为康脸上的神情十分激动,大手伸出,紧紧攥住顾范氏的手,气喘吁吁地道:“你听完我的话,就不会再让我签字了。”
以前温暖厚实的大手,如今却变得瘦骨嶙峋。
顾范氏有一瞬间的心软,迟疑着没有将顾为康的手推开。
“……我跟你说,只跟你一个人说,远南和远北,不是我的孩子。”顾为康终于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倾吐出来,心里一阵轻松,满怀希望地仰头看着顾范氏,希望在她脸上看见欣喜和安慰,还有往日的柔情蜜意。
可是顾范氏还是脸色如常,甚至有一丝的不耐烦。
“你说什么?——远南和远北不是你的孩子?顾为康,你是个男人,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顾范氏刚才的心软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
顾为康瞠目结舌地看着顾范氏。——怎么回事,完全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跟她说明,他没有对不起她,没有跟小赵姨娘生孩子,她就会高高兴兴地回到他身边……
“灵均!我是说真的!——那两个孩子,绝对不是我的种!”顾为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别人听见,语调却是不容置疑地坚定。
顾范氏听了这句话,却一定都不觉得欣喜,她只觉得荒谬,只想哈哈大笑,多年的教养却让她将这种不屑压在心底,只是镇定地看着顾为康,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你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碰过小赵姨娘,所以那两个孩子不是你的种?是不是?”
顾为康有些尴尬起来,握着顾范氏的手缓缓松开。
顾范氏从袖袋里拿出帕子,使劲擦了擦自己的手,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顾为康,我跟你说,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你的种,是谁的种,我一点都不关心。从你那一次,半推半就地跟小赵姨娘生米煮成熟饭,我就对你死心了。你当年在我父皇、母后跟前是怎么说的?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顾为康垂下头,两手紧紧握成拳头,翻来覆去地道:“那两个孩子不是我的种,我没有对不起你……”
顾范氏气极反笑,低斥道:“你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状况。——你既然都睡过你的二房,你怎么还有脸说他们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要滴血认亲?”
顾为康抿紧了唇。那个理由,他说不出口,只是一味地坚持:“我很少去她房里,就算睡过又怎样?——她是不可能生出我的孩子的。”
☆、第263章 效果显着 (enigmayanxi和氏璧+)
顾范氏听见顾为康的话,最后一丝不舍也烟消云散。
“小赵姨娘既然是你板上钉钉的二房,你也睡过她,跟她有男女之实,就不要再说‘那两个孩子不是你的’这种话了。——不过是徒惹笑柄。”顾范氏淡然道,后退几步,从东面靠墙的楠木长案上,取过来一只羽毛笔,递到顾为康手里,“你要说的都说完了,签字吧。”
顾为康无意识地接过笔,低头看见顾范氏塞在他手上的离婚书,突然把羽毛笔扔出去老远,手里抓着离婚书,对顾范氏低声乞求:“……我已经决定要将纳妾文书还给眉好,以后,她不再是我的妾。我只有你一个人了,灵均,你回来好不好?”
顾范氏挑了挑眉,静静地道:“这算什么?——你要了她的身子,她做了你这么多年的二房,你说不要就不要她了?”
顾为康叹口气,看向顾范氏的俏脸,似乎回到他们新婚的美好时光,喃喃地道:“不跟她在一起,她会伤心。可是继续跟她在一起,你会伤心。——你和她之间,我一直选择的是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听了顾为康的话,顾范氏真是啼笑皆非,摇摇头,道:“你说你一直选择的是我,却咯应我几十年。顾为康,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自己都不明白吗?——你一直是在用诺言心疼我,却是在用行动心疼别人!”
顾为康大叫着反对:“不!不是!我一年到头,也只在小赵姨娘那里歇几天而已。她跟了我,我不能让她守活寡。——可是绝大部分日子都在你这里,你怎么能说我是在用行动心疼别人?”
顾范氏揽紧自己身上的披肩,有些疲惫地道:“不用在说了。你根本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为康脸上的神情渐渐灰败下来,捏紧了拳头,恨声道:“不管你怎么说,这份离婚书。我是不会签字的!——你要对薄公堂,我奉陪!”说着,又捂了胸,大声咳嗽起来。
护士在厨房将煎好的药倒在药碗里,放在一个托盘上,出了厨房,走上回廊,往顾为康的内室那边走过去。
小赵姨娘从自己的厢房里面出来。两眼红红的,有些肿,似乎是刚哭过。
护士明明看见,却装看不见,笑着打了声招呼,继续往前走。
小赵姨娘叫住护士,道:“夫人在里面跟大都督说话呢,你等会儿再进去吧。”
护士笑着摇摇头,轻言细语地道:“吃药是要按时吃的,不能早一顿。晚一顿,对病情没有好处。”
小赵姨娘慢慢走过来。就着护士的手,往托盘上的碗里瞧了瞧,问道:“是刚熬好的吗?”
护士点头:“我一直看着的,没有离过我的眼睛。”
这是顾远东专门要求过的。给顾为康熬药的时候,药炉边不能离了人。
小赵姨娘含笑点头,伸出手去,在药碗边上试试寒温。眉峰微蹙,道:“好像太烫了。”说话间,右手小指轻轻在药碗边上磕了两下。
护士忙着跟小赵姨娘说话。就没有看见从小赵姨娘小指的长指甲里面,飘出几许粉末,悄无声息地落到顾为康的药碗里面,很快便溶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冬天天冷。我这一路端过去,到内室的时候,就凉一些了,正好让大都督喝。”护士笑着对小赵姨娘点点头,在回廊上拐个弯,便能看见顾平面对着院子,负手站在顾为康的屋子前面。
护士托着药碗走过去,对顾平点头笑道:“顾副将,大都督该吃药了。”
顾平看了看托盘上的药,又侧身倾听屋里的动静,问道:“能不能等会儿?夫人正在里面跟大都督说话。”
护士叹口气,道:“大都督是病人,病人就要按时吃药,这是常识。”说着,又对顾平无奈地道:“要不你问问夫人吧。若是夫人执意要说完话,我就等一等。”不想让他为难。
顾平转身走进去,脚步声很重。
里面说话的两个人听见了,都闭了嘴。
顾平大声问道:“大都督该吃药了,要不要把药端进来?”
顾范氏没有言语。
顾为康便道:“端进来吧。”
顾平回头对护士做了个手势。
护士谢过顾平,端着托盘进到内室。
顾范氏已经退回到长榻边站着。
顾为康半坐在床上,脸上的神色很差。
护士仔细瞧了一眼,暗暗心惊,劝道:“大都督这病需要静养,不能动怒的。”
顾范氏低下头,将手里的离婚书死死捏住不放。
顾为康长长地出一口气,张开嘴,让护士给他喂药。
一碗药吃完,护士将空空的药碗放回托盘上,捧着托盘对顾范氏和顾为康屈膝行礼,自出去了。
顾为康的内室里,一片寂静。
顾范氏看见顾为康灰败的脸色,到底不忍心逼他太过,将离婚书放到东面墙下的楠木长案上,道:“你好好养病吧。——这份离婚书,等你病好了再签,也不迟。”
顾为康怒道:“我宁愿一辈子病在床上,也不签这个离婚书。”说着,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顾范氏迟疑了一下,还是对外面叫道:“来人!进来服侍大都督!”
自从护士出去之后,小赵姨娘就在门口逡巡来去。
顾平跟门神一样守着门,她不敢进去,只好在外面做焦虑状。
听见顾范氏在里面叫人进去服侍,小赵姨娘再也顾不得顾平的眼神,飞一样冲进去。
来到内室,小赵姨娘目不斜视地从顾范氏身边擦身而过,来到顾为康床前,小心翼翼地扶他下床。
顾为康觉得身子越来越虚弱,心里的绞痛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时黑时白,视线模糊。
感觉到一只手扶过来,顾为康下意识紧紧抓住那只手。扶着那人站了起来。
顾范氏回头,看见的就是小赵姨娘偎在顾为康身边,而顾为康紧紧地抓着小赵姨娘的手。
“大都督,您这是怎么啦?”小赵姨娘大声叫起来。
顾为康皱了眉头,两眼眯起来,往身前看过去,这才看清是小赵姨娘,不是丫鬟。就要把她推开。道:“怎么是你?我对你已经说过了,不用你再做这些活儿……”
小赵姨娘打断顾为康的话,楚楚可怜地道:“表哥,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让我做这些杂事,可是我服侍表哥,是心甘情愿的。”
顾为康愕然,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一边说,一边用足了力气,要将小赵姨娘推开。
可是这一使力。顾为康觉得自己的心脏急遽收缩一下,便又突突地跳得飞快。快得他都来不及呼吸,来不及喘气。
顾为康的脸色变得青紫,喉咙里面荷荷有声,整个人突然失去平衡,压在小赵姨娘肩膀上。
小赵姨娘勉力托起顾为康的身子,大叫道:“大都督!大都督!——您这是怎么啦?”
顾范氏正要掀开内室的帘子出去,听见小赵姨娘的叫声。回头一看,发现顾为康的脸色十分可怖,心下骇然。连忙对外面的人叫道:“顾平!来人!——快去请宋大夫过来!还有护士,都到哪里去了?”
顾平在外面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此时一听顾范氏叫喊,心里一沉,忙叫了自己的手下过来,吩咐道:“赶紧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