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夫人见小顾氏想叫她拿着男女大防劝说柳老太爷,于是冷呵一声,暗道顾家当真是今非昔比了,对着个四岁小儿说男女大防,这玩笑似的话不说她那一辈顾家人,就是她侄女也说不出这肤浅的话。
小顾氏听到柳太夫人冷呵一声,就忙住了口,暗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顾不得想自己错在哪里,只去想该编出什么话去劝说柳老太爷不带柳檀云过去。
柳太夫人道:“这事你莫要管,我自有主张。”
小顾氏听了,还要再说几句话,嘴张开了,又见柳太夫人瞪她,只得缩了缩脖子回去了。
待小顾氏走后,柳太夫人对自己身边的楚嬷嬷道:“得将云丫头留在府中。”不能横生枝节,砸了自己的算盘。
楚嬷嬷答应了,转身出去吩咐人办事。
却说柳檀云自打从吕氏房中出来后,就处处留意,仔细查看自己院子里的人,不过两日,就见葛妈妈、陈妈妈两个有意无意引着自己,叫自己多走一些路,似是有意想叫自己累着;又见背着穆嬷嬷,陈妈妈拿了梨子并热汤叫自己连着吃;又见临近顾家设宴那日,两三个小丫头每每瞧着她休息,就作势弄出些声响,引她起来玩。
柳檀云深知小儿精力有限,暗道这几人定是算计着叫自己累上几日,等到要跟柳老太爷出门那日叫自己起不了床。因见陈妈妈几人先前的手段没用,柳檀云料到这几人要使出一些狠辣的手段了,就提前去与穆嬷嬷告状,不是说陈妈妈叫她吃梨子害得她肚子疼,就是葛妈妈抱着她走远路,又叫她自己走回来……将两个奶娘、三个丫头的状告了后,柳檀云照料是要撵了这几人走。
穆嬷嬷听了柳檀云的话,也觉这几日这几人有些古怪,似乎比先前对柳檀云更热情,恨不得时时刻刻引着柳檀云吃喝玩乐,于是也不劝柳檀云留着人,也不替她们求情,就公事公办地去跟吕氏说撵人。
吕氏听说柳檀云又要撵了人,就对穆嬷嬷道:“嬷嬷还该好好管教了她,不能纵了她。滴水之恩当涌泉回报,更何况是哺乳之恩。乌鸦尚且知道反哺,更何况是人。这般将奶娘都撵出去了,岂不是叫她自小就成了无情之人?”
穆嬷嬷在柳檀云这边待了几日,知道跟吕氏说陈氏等人行径可疑吕氏也不会信,信了也只会秉持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又或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着柳檀云忍下去,因此也就不多费口舌,笑道:“小的奉了老太爷的命来服侍二姑娘,不敢逾矩,不敢自作主张乱了尊卑。管教二姑娘的事,自有老太爷、老爷、夫人,小的只管听了老太爷的话服侍好二姑娘就是。”
吕氏听穆嬷嬷拿了柳老太爷说话,心里只觉得自己的宽仁之名就全毁在柳檀云手上了,只能叫画扇、锦屏去将陈氏等人领出去。
穆嬷嬷也不去看吕氏的脸色,笑道:“依我说,姑娘也不吃奶了,就留着桂氏、耿氏两个就够了。”
吕氏笑道:“三姑娘那边还留着四个奶娘,别人家也是这么个数,若是独檀云这边少了,岂不是显得咱们家不如旁人?”
穆嬷嬷若是不知情,听吕氏这话还会当吕氏是关心柳檀云,此时早知道她们母女两个是对头冤家,心知吕氏对柳檀云如何不甚关心,却怕柳檀云那边出了什么事,一叫人说她不贤良,不堪成为贤妻良母;二叫人说柳孟炎一房远远比不上柳仲寒一房,笑道:“家里有两个奶娘的也未必没有,何尚书家的姑娘身边也才两个奶娘,可人家姑娘是连太后也称赞的,不然太后如何就点了何家姑娘做了太子妃?何家出了个太子妃,何家其余的姑娘也没见多添奶娘伺候着,可谁敢小瞧了她们?”
吕氏见穆嬷嬷提起何家就一副十分熟稔、与有荣焉的模样,试探道:“嬷嬷似乎跟何家很熟?”
穆嬷嬷一听便知吕氏要问她的底细,笑道:“小的原在宫里呆了十几年,后来出宫去了何家帮忙管教姑娘,一呆又是十几年。至于小的为何来了府上,小的也只听说是何老尚书跟老太爷打赌输了,就将小的作为赌注送了老太爷。”
吕氏笑道:“老太爷还有何家的老尚书不该拿了嬷嬷玩笑。”
穆嬷嬷笑笑,心想这把年纪了有个人争也是好事,总比一无是处赖在人家吃白饭的好。说着,就告辞了。
待穆嬷嬷走后,那边站着立规矩的鸣凤涎着脸笑道:“人家打赌都拿了美貌丫头打赌,这婆子一脸褶子,也难为老太爷愿意领了她回来。”
吕氏听鸣凤这话很是轻浮不尊重,咳嗽一声,随即对一旁不说话的青鸾道:“老爷身上的小衣可是你做的?老爷说好,叫你再做了两身给他替换着穿。”
青鸾受宠若惊地忙答应着,鸣凤瞧见了,心里哼了一声,又见吕氏不搭理她的话,面上讪讪的。
吕氏笑着,放了青鸾回去做针线,依旧留着鸣凤立规矩。
晚间,待画扇回头来跟吕氏说鸣凤果然点了油灯熬夜给柳孟炎做针线,吕氏一笑,随即又蹙起眉头,摸着自己肚子,暗道自己都成了没用的人了,何必再去跟她们争,若叫鸣凤收敛了性子,乖巧起来,让柳孟炎喜欢她,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想着,吕氏就打定主意日后不多管教了鸣凤,就由着鸣凤惹柳孟炎厌烦。
12不速之客
不提吕氏这边如何盘算着由着鸣凤、青鸾如何没有规矩,好叫她们惹柳孟炎厌烦;只说柳太夫人见自己的人被打发走了,一边气这些人办事不利,一边也觉察到柳老太爷送给柳檀云的穆嬷嬷是个厉害人物,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免得叫柳老太爷再对她心生不满。
如此,柳太夫人、戚氏、小顾氏就只能瞧着柳檀云一早上了柳老太爷的轿子,随着柳老太爷向顾家去。
等着柳老太爷一走,小顾氏又急着跟柳太夫人告状,道:“太夫人,这若是回头父亲来信问我为何跟着去的不是绯月,可叫我怎么跟他说?”
柳太夫人想了想,将柳绯月、柳檀云的性子比了比,然后胸有成足地道:“你公公是盼孙子盼不到,因此才喜欢檀云那刁横劲。日后将绯月按照小少爷那般教养,如此绯月自然比檀云更像是孙子,你公公自然会更喜欢绯月。”
小顾氏听柳太夫人提到孙子,面上就难看一些,也不敢保证过两年就能生出孙子来,只得答应了。
柳太夫人叹息一声,道:“想我当初进了柳家没多久就生下你公公,你婆婆也是进门一年,就生下你相公。怎轮到你,连着几年掉了两胎不说,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又是个丫头片子。”说着,就问:“你今年多大了?”
小顾氏道:“孙媳三十八了。”
柳太夫人笑道:“一眨眼,你也快四十的人了。你房里的几个可有消息了没有?若是你们早有个儿子,老太爷焉能不放手叫你们管了国公府?”
小顾氏听柳太夫人问起她的年纪,就知道柳太夫人是叫她不要小肚鸡肠跟妾侍计较,忙道:“有个丫头仿佛有了消息,但还没有准信。”
柳太夫人点了头,道:“还该仔细一些,免了那丫头的差事,叫她歇着吧。”
小顾氏忙道:“孙媳已经叫她在房里歇着了。”
柳太夫人皱着眉头,心想柳家到底是招惹了谁了,就这样子嗣艰难?又去想顾家里头的情形,一般心急地想莫出了差错才好;想着这国公府不久要传给她乖巧听话的孙子,心里又隐隐的有些兴奋。
却说柳檀云进了柳老太爷的轿子,因上辈子只与女人混在一处,不曾去见识过男人的宴席,于是心里止不住地兴奋,进了轿子,先打量一番,暗道自己竟然也有见识到柳老太爷这品级、这身份轿子的一天。
柳老太爷看她看,就笑道:“檀云要不要这轿子?等你出嫁了,也弄个一品夫人的轿子来坐坐,如何?”
柳檀云刚要开口说自己不稀罕那一品夫人的封诰,忽地想自己如今接话说嫁人的事,实在怪异的很,就笑道:“我就要祖父的轿子。”
柳老太爷笑道:“你祖父这轿子早有人盯上了,轮不到你啊。”说着,就有些怅然。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的意思是说柳仲寒急着抢了他的位子,嬉笑道:“我占着了,就是我的。”
忽地轿子停下,却是前头骑着马引路的柳孟炎、柳仲寒两人下了马,去与一人寒暄。
柳檀云正趁着轿子停下微微掀了帘子看外头的街景,忽地轿帘掀开,一男童闯了进来,扑到柳老太爷怀中,道:“柳爷,给你看宝贝。”
柳老太爷笑道:“什么宝贝?”
柳檀云坐在一边,打量了眼那男童,见他也才四五岁,正想着这是谁家的小少爷,怎与柳老太爷这般相熟?忽地就闻到他身上一股怪味,暗道难不成这少爷尿在身上了?
柳老太爷也闻到了那味,就问:“循小郎尿裤子了?”
“柳爷,不是我。”
说着,那小少爷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自己也摸到布袋湿了,就随手将布袋递给柳老太爷,然后拿了衣摆擦手。
柳老太爷皱着眉头看见里头有东西在动,打开了布袋,谁知那布袋只是个帕子,一解开,里头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柳檀云原先闻到异味,就有意坐远一些,此时见那帕子里的东西掉出来,立时吓得站起来,因瞧见一拳头大小、浑身是刺的小东西向自己鞋子上爬去,顿时吓得傻住。
待过了一会子,柳檀云不见柳老太爷将那刺猬从自己脚上拿走,心里欲哭无泪,忽地想到定是瞧着自己外头镇定,于是柳老太爷就当她不害怕这小东西;又想这又不是上辈子,自己做那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做什么,于是啊地叫了一声,将那小刺猬踢开,又见坐蓐上也爬了一只,忙向轿子外窜去,出去了,面上依旧惨白,因年纪小,受到了惊吓,眼睛里不自觉地盈出泪水来。
正与人寒暄的柳孟炎不禁皱起眉头,那边厢与柳家两位老爷说话的老头儿何老尚书拍着手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我们家循小郎进了你们柳家的轿子,一眨眼功夫就变成个女娃了。”
柳檀云心里正惊疑不定,只觉得那一身臭味满身是刺的小东西正在往自己身上爬,听见有人说话,就望过去,见是一个戴着斗笠、牵着驴子的老人在说话,就向他看去。
柳孟炎反应过来,忙对柳檀云招手,道:“云丫头,过来见过何老尚书。”
柳檀云闻言,便走到柳孟炎身边,对着何老尚书拜了一拜,随即心想这就是出了太子妃的何家老太爷?又想那轿子里的循小郎难不成就是人家说的温文尔雅的何小国舅?
何家跟柳家的两位老太爷关系要好的很,只后头儿孙辈却无多少往来,因此到了柳檀云那一辈,两家来往就更少了,是以柳檀云也只知道何家出了太子妃,其他的事一无所知,此时见着何老尚书,也想不起何家什么事来。
柳孟炎笑道:“这是小女檀云,方才定是她不懂事,大惊小怪的。”
何老尚书瞅着柳老太爷轿子道:“你们这是要去你外祖家吃宴席?难怪你老子不肯出了轿子,原来是怕我们爷孙跟着去蹭饭。”说着,又道:“他不想叫我去,我偏去,想来他的轿子也能坐得下我们爷孙,我可不耐烦再骑毛驴了。”说着,就背着手向柳老太爷轿子去了。
柳孟炎不敢阻拦,瞧见何家的人从何老尚书手中牵过毛驴,只得随着何老尚书一起走到柳老太爷轿子边。
何老尚书二话没说,掀了帘子就自己个坐进去了,之后对柳檀云招手:“云丫头不进来?别叫人家说我老不羞,抢了你的轿子坐才好。”
柳檀云今日出门的兴奋早没了,只瞅着轿子里已经坐了两大一小,心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柳孟炎在轿子门外弓着身子问:“父亲,你看……”
柳老太爷道:“随着你何伯伯吧。”又对柳檀云道:“云丫头进来吧,你这何爷不是什么外人。”
柳檀云眼角的余光瞄了瞄,见自己此时在大街上,若是不进了轿子就只能随着柳孟炎骑马,望了眼柳孟炎,见柳孟炎皱着眉头看她,心想自己还是识时务一些吧,于是就进了轿子。
待进到轿子里,就见柳老太爷跟何老尚书挤在一处坐着,那何小少爷将剩下的座位都占了,正拿了衣摆兜着小刺猬玩。
柳老太爷道:“云丫头坐我身上吧。”
柳檀云瞧了眼,鼻子动了动,心想这轿子里都是刺猬的味道,只得勉为其难地坐到柳老太爷膝盖上。
待轿子起来后,就听柳老太爷骂道:“敢坐我的轿子,不怕人回头参了你。”
何老尚书道:“我没脸没皮惯了,谁耐烦说我?倒是你,请了我去你母舅家吃酒,还不叫了轿子来接我。害得我从乡下回来连家门都没进就来见你。”
柳檀云闻言,诧异地想原来何老太爷是柳老太爷请去顾家的。
何老尚书道:“你抱着这丫头耽误咱们兄弟说话。”说着,不待柳老太爷说话,就伸手将柳檀云从柳老太爷膝盖上抱走,往正玩着刺猬的何循那边一放,又与柳老太爷说话。
柳檀云被何老尚书随手摆在一边,心里就恼了,暗道好不容易随着柳老太爷出门,就遇上这两个反客为主的不速之客,因听柳老太爷跟何老尚书说的是正事,不敢打搅,就竖着耳朵听,听了一会子,大约是柳老太爷嫌那些人太多事,与何老尚书商议着如何叫顾家等人别管柳家家事。
忽地柳檀云觉得不对,一回头,面前就摆着一只在蹬腿的刺猬,因闻到刺鼻的臭味,柳檀云忙掩住鼻子,拿了身上香囊嗅着,又见何循得意地看她,就闭着眼,不搭理他,暗道这是哪门子的温文尔雅?忽地觉察到自己肩膀上也有东西在爬,顾不得什么大人不计小人过,忍无可忍地一巴掌将何循的脑袋拍在轿子壁上,又忙去抖身上的刺猬。
何循一愣,一边去摸脑袋,一边怒道:“你敢打我?”说着,就向柳檀云扑过来。
柳檀云方才那一巴掌乃是下意识的,也没想到他会撞到轿壁上,正想着该怎么收场,就见他扑过来,忙扭身向柳老太爷那边爬去。
何循趴在柳檀云身上,用力一扯,就将柳檀云扯了回来。
柳老太爷忙道:“循小郎,快住手!她比你小,是你妹妹!”
何老尚书满不在乎地将柳老太爷拉架的手推开,道:“没事,由着他们去,小孩子打架怕什么?”
柳老太爷心想何循又没挨打,何老尚书这话自然说得轻巧。
那边厢,柳檀云听到了何老尚书的话,心想自己比何循年纪小,算不得以大欺小,况且何老尚书又说了由着他们去,于是也不去找柳老太爷求助了,转身就一手向何循头上扯,一手去掐何循的腿,嘴里叫着:“刺猬让压瘪了。”见何循低头向下看,就忽地用力将何循从座位上拉下,压着他不叫他起身。
柳檀云得意地向柳老太爷看去,柳老太爷见柳檀云占了上风,顿时笑容满面,一边要拉柳檀云起身,一边道:“好孙女,有勇有谋。”
何老尚书哧了一声。
柳檀云正以为没事了,忽地何循起身搂着她的腰,将她拉倒。
柳檀云一愣,急着将何循甩开,于是用力扭了下身子,谁知何循一心要压着她好一雪前耻,两人一起用力,就抱成一团滚出了轿子。
在大街上滚了两圈,柳檀云见何循脸上涨红地依旧要跟自己分出高下,又见街上人看笑话,心想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跟人动手可还是头一遭,暗道自己怎就一时糊涂跟这糊涂的小儿闹上了?
因瞧见柳孟炎、柳仲寒并一众下人赶过来看,柳檀云望了眼一脸倔强的何循,扯着嗓子抢先哭号起来。
13人微言轻
柳檀云哭了起来,围上来的柳家兄弟二人瞧见何小少爷还扯着柳檀云的衣裳,都在心里想着八成是何家小少爷将柳檀云拉下来的。
柳孟炎闻到何循身上的臭味,暗道谁家的少爷不是香喷喷的,怎这个小少爷一身臭味,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好管;因此照例是要先训斥一些柳檀云,于是开口道:“檀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