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循笑道:“妹夫这是要说跟我有缘分?”
骆丹枫咳嗽两声,因嫌这屋子里冷,便要借着出恭去了隔壁船舱走动暖和暖和,暗道新近柳家何家的事多的是,自己提哪样打发不了时间,何必就提了梅花篆的事。
不料骆丹枫才起身,那边不时探向窗口去看的何征忙道:“有动静了。”
骆丹枫、何循忙挤到窗口去,未免窗口太大引起外头人怀疑,三人不敢发出声响,只瞧见外头暴风骤雨下个不停,浪花拍打在船舱上,三更的渡头上伸手不见五指,渡头上几盏昏黄的灯笼就如鬼影一般。
何循暗道这时间窝在渡头上看莫家人搬东西,便是幸灾乐祸,也高兴不起来。
骆丹枫瞄着渡头上那堆积起来的箱笼,凑到何循耳边轻声说道:“这是莫家留在京城里最多的家当,可见莫家定是没了敏王的信,又信不过睿郡公,于是……”
何循本要耐心等骆丹枫说完,但骆丹枫将口中热气呼到他耳朵里,那耳朵又早冻僵了,这么一来,便又痛又痒,于是微微撇过头去,伸手揉着自己耳朵。
骆丹枫浑不在意,见何循躲过去了,就在何征耳边说道:“于是听说田贵妃没了,陛下要留了八皇子在宫里长住,就以为陛下这是看重八皇子呢。毕竟就是个男女还有日久生情的呢,父子之间也是如此。莫家人可是深信早先八皇子就得陛下宠爱,日后这宠爱定是只增不减。因此看见田家那边的亲戚伸出援手,就以为是田家人要拉拢他们呢。”
何征点了头,一边看着外头,便也伸手揉了下耳朵,忽地瞄了一眼骆丹枫,“不是田家亲戚。”
骆丹枫一愣,向外看去,只瞧见几个人影立在渡头上,并未看出何征是从哪里看出这群人的身份,暗道自己听到的风声可就是田家那边的人并睿郡公几个今晚上要帮着莫家运送家当的。
何征伸手指着一个黑影,“这影子我认得,是国丈家的二管家,国丈家要送了家里老夫人的尸骨回北边老家安葬,只怕莫家的东西是要借着风雨遮掩,混进国丈家的船队,将莫家家当送到国丈老家去。”
何循一愣,低声道:“这是有人有样学样,说服了国丈家的糊涂东西对那金银动了心,毕竟谁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全族人陛下正等着抓对莫家银子动心的人呢……”话没说完,就瞧见岸上忽地冒出一群手持火把之人,因岸上立时通明起来,慢慢地就看到官兵的衣裳。
骆丹枫并何循、何征因这事来得突然,便都没了言语,瞧见那官兵将箱笼并渡头人马全绑走了,便相对无言地坐回那简陋的小桌子边。
半日,何征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莫家不是信八皇子会得宠,莫家是觉得陛下该是年迈之人,太子精壮继位之日指日可待。于是见国丈家来人笼络,便大胆拿了家当在太子身上下了赌注……”只怕莫家人心里都觉只要熬过这几年,等太子继位,就能给自家翻案了。
骆丹枫也没料到今日领着何家兄弟来渡头“隔岸观火”,竟会看到火烧到皇后、太子身上,于是这会子,就也不言语,半日听到岸上的动静没了,便大着胆子说道:“这天晚了,城门早关了,也回不去,不若叫人拿了酒水来暖暖身子?”
何征闻言,紧了紧裹着的大氅,说道:“再忍忍吧,都熬了几日了,若是弄得一身酒气回去,岂不是叫人误以为咱们是在外头花天酒地,没干正事?”说着,因想田家人果然有能耐,竟是将骆家人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将计就计地让骆家人清楚太子如今也被牵扯进去。方才的事陛下定不立时昭告天下,但骆家既然知道太子、皇后也被皇帝钓出来,只怕会动摇了心思,虽不至于立时背叛太子,但也没早先那般坚定地要站在太子那边了。田家在不知晓敏王罪证的情况下,能将计就计让骆家人看到太子失利的一面,可见,何家人早先只觉得将田家交给骆家处置就好,实在太过于轻敌了。
何循点了点头,心里也跟何征一样的心思,因此也顾不得喝酒的事。
骆丹枫拱肩缩背地看着何家两兄弟,待要说自己一个人喝,又怕何家兄弟以为自己是嗜酒之人,于是便咬牙忍着也不提饮酒的事。
142欲加之罪
何循、何征因有了心思,便也不与骆丹枫多说,待天亮了,便冒着雨赶回何家。
待到了何家,天色依旧未明,何循回了自己房里,见柳檀云还没起身,也不叫醒她,自己个急匆匆地叫人弄了热水姜汤给他。
待柳檀云起床后,柳檀云就看见何循换了一身整齐衣裳,似是要出去,心里以为他是昨晚上回来的,就笑道:“你昨晚上回来的?我怎不知道?”
何循笑道:“我才回来的。”
柳檀云笑道:“那你怎不歇着,既然前头几日都没去衙门,今日就也不去了吧。”
何循忙道:“前几日太子姐夫替我们遮掩着办事,不去就罢了,今日不能再不去了。”说着,因怕自己身上有病气,就对柳檀云说道:“你再去睡一会,莫管我,今晚上只怕我还要迟些回来。”
柳檀云看何循眉宇凝重,便知当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于是顺着何循的话就歇着去了。
何循换了一身衣裳,便去顺天府衙门那边,待到了那边,便有两三个同僚打听柳孟炎何时回来。
何循嘴里只敷衍地说快了,待人散了之后,便想陛下看到抓到国丈家的人,就算不疑心到太子身上,但只要陛下惩治了国丈家的人,太子的威名势必要受损。
因近日大雨瓢泼,衙门里也没甚事做,于是何循便翻着邸报打发时间。熬了半日,晌午就见何征的小厮叫他回家说话,便又赶往家去。
到了家中进了何征书房,便看见太子微服过来了,暗道今日倒不用晚回来。
何循忙道:“太子姐夫可是也知道国丈家的事了?”
这皇后的娘家乃是葛家,葛家原也是有名的世家,但如今也没落了。提起葛家,便少不得要说起顾家。这葛顾两家牵扯甚深,便连当今皇后也算是顾家外孙女。但看早先顾家出事,葛家眼睁睁地看着顾家钱财被睿郡王等人瓜分却无能为力,便可知这葛家究竟没落到什么地步。
早几十年前,不独葛家,便连先帝也不曾料到当今陛下会继承大统,于是如今的陛下继位之后,葛家成了国丈家,一因自家子孙不肖,挑不出有为之人借着皇后这股东风振兴家业;二因被太后娘家黎家牢牢压制住,这么些年,竟是白费了皇后这股东风,早几十年前葛家便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黎家之后,如今冷不丁地又冒出个何家,且这何家又是黎太后挑的,何家跟黎家两家彼此默契地襄助太子,更将葛家压在下面。
太子因是长孙,自幼得太后宠爱,于是跟黎家比跟葛家要亲近的多,因觉葛家无能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于是这次只请皇后叮嘱葛家领头人一回,自己又吩咐了一遍,便当这次的事自己只需看戏就好。没成想,一大早,葛家人就求了过来。
太子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早先也是一时兴起,想叫何征、何循兄弟替他亲眼看着田家是如何倒霉的,于是便替他们遮掩着,由着他们随着骆丹枫去胡闹,如今恰被何家兄弟、骆丹枫看见葛家人被抓到,心里便有些不尴不尬。这次的事无论如何怪不到何家身上,毕竟何家再有能耐,那葛家乃是皇后娘家,怎么着都轮不到何家去约束葛家。
“葛家人一早便求过来了。”太子恨声道,“我却不知那些个东西一不告诉皇后,二不告诉我,哪里就来的胆子打了我们的幌子来跟莫家要银子。”
何循忙道:“是国丈、国舅做的事?”
太子忙道:“国丈并不知情,是护送葛家老夫人尸骨回北边安葬的五国舅行的事。他原以为这风大雨大的,没人留心,便想着半夜叫莫家人搬了箱笼出来,只等着今早上便开船将东西运离京城。那东西还有脸说若遇到官兵,只管报我的名,说船上是皇后家老夫人的棺材,看谁敢动。那东西昨晚上也被一并绑了去。这些话,也是五舅妈见小厮来求救,不敢隐瞒,才跟国丈说了的。”说着,便不由地咬牙切齿,暗恨葛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先莫家人那般奉承,他也没敢跟莫家亲近,偏偏葛家人胆子那样肥,敢在这当口跟莫家勾结。
何循忙道:“太子姐夫可跟太后说了这事?”
太子一怔,忙道:“母后说暂且不跟太后提起此事,待商议出解决之策,再告诉太后。但我的主意是该由着太后拿了主意,因此便先跟太后说了。”
何循忙道:“合该如此,只是太后的意思呢?”
太子犹豫地说道:“太后的意思是葛家人死不足惜,叫我只当做不知情,由着陛下秉公办理吧。毕竟是锦衣卫领着官兵抓的人,这人跟箱笼全报给父皇知道了。但这话若传到母后耳中,少不得又要生出许多是非。早先顾家的事已经叫葛家颜面扫地,毕竟谁都知道葛顾两家渊源甚深,这会子葛家自家的人被绑了,母后的脸面更是……”说着,便叹息一声,心想皇后掌管后宫,却叫人算计了皇孙们,为这事太后已经对皇后有了不满,只怕这葛家的事张扬开后,皇后跟太后的隔阂更深,若是这般,自己也只能忍痛不顾皇后了。想着,又看了一眼何家兄弟,暗道何家也是太后的人,若是自己为了皇后得罪太后,那他丢掉的就不光是太后的宠爱了。想着又开口道:“今次过来,也是奉了太后的命,专程来见老尚书的,太后说这连日下雨,老尚书的身子只怕受不住。”
何循、何征听出太后的意思是不留葛家这害群之马,由着陛下处置了葛家,因见太后对这事不以为然,便也没理由替葛家说好话。
何征说道:“葛家的事就罢了,但昨晚上骆丹枫看见葛家人被抓走,只怕骆家人的心思会多上一些。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骆家人有了异心,拿了敏王之事出来,此事又牵扯出太子知情不报之罪。”
太子闻言,皱着眉头,恨声道:“都是田家人老奸巨猾!”说着,因怕敏王的事大白于天下叫自己失去了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这两大助力,忙道:“你们二人且说说,如今该如何稳定骆家人。”
何循说道:“骆家也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因此他也不敢立时就翻脸,太子姐夫也莫过于杞人忧天。早先咱们的主意是袖手旁观,看骆家跟田家争斗,如今看来这主意是不行的了。如今咱们得跟骆家齐心合力对付田家了。”
话虽如此,但一时半会,哪个都想不出具体的法子立时处置了这事。于是何征、何循只能安抚了太子,请他稍安勿躁。
太子此时心里烦躁的很,恰又听到外头又响起杂乱的雨点声,心里越发憋闷,只觉得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韬光养晦就全毁在葛家那群废物手上了。因方才去看何老尚书时见何老尚书昏昏欲睡,便也没心思再去跟何老尚书说话,坐了轿子就回去了。
此时再赶去衙门也不过是翻看邸报罢了,何征便说道:“回去歇着吧,这事也不急在一时。”
何循答应着,身子也困乏的很,于是便回了自己房里,到了自己房里,就瞧见柳檀云在榻上摆弄一件小儿肚兜子,看见上头绣着的小鸳鸯,就笑道:“这是谁送来的?”
柳檀云说道:“是母亲送来的。”
何循笑道:“这是好事,早先你还说母亲不喜这孩子呢。”说着,因这大半日过去除了困乏身上也没什么不自在,就觉自己并未生病,于是坐到柳檀云身后揽着她的腰。
柳檀云笑道:“母亲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可是这不是她的针脚,明显是个丫头做的。”
何循想起柳檀云很小的时候就能看穿明珠拿了其他丫头的针线糊弄她,于是笑道:“许是母亲精力不济,她说了,你便收着就是了。”
柳檀云笑道:“我自是要收着了,这会子告诉你,也是要你明白。是母亲先给我来虚情假意这一套的,日后你也别怪我对母亲没有真心真意。早先母亲不在,五嫂子可是拿了一件母亲的针线过来送我的,可见母亲有精力给五嫂子亲手做,却拿了丫头做的东西来糊弄我,明摆着是心里不喜欢我们这孩子。”说着,扭过头来,见何循打着哈欠,便说道:“你且去睡一会吧。”
何循将头搭在柳檀云肩膀上,笑道:“你且来陪着我躺躺。”说着,拉着柳檀云躺下,嘴里就说道:“早几日,骆丹枫说要请我们看好戏,于是就拉着我跟大哥缩在渡头里等着看田家的人还有睿郡公的人如何因为收了莫家的银子被陛下抓住。没成想,最后却看见国丈家的人被抓了去,听太子姐夫说,葛家五国舅也被抓去了。你不知,我跟大哥两个,就跟原本要看别人笑话,最后反倒看了一出自家笑话一般。那葛家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连自家子孙也约束不住,由着个败家子弄出这么大的事来。”说着,因这么一气愤,睡意又去了许多。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心想何循这是忘了他们家也出个何徎呢,大家族人多口杂,许多事不能挨个去说,只能拣着要紧的人叮嘱上几句,如此,若是有心之人要寻破绽,自是轻易就能找出来的。于是说道:“你们几个怎跟我二叔似的,官也不好好当,竟连日不去衙门。”
何循啐了一口,说道:“若早知看得是这么一出戏,我定然不肯随着大哥他们去。听太子姐夫的意思,太后也觉葛家人实在太过无用,想由着葛家人被陛下处置了。”
柳檀云心想太后当然乐意看见葛家分崩离析,如此太子就成了黎家一家的了,“太后就不怕葛家的事牵扯到太子?虽是葛家五舅爷的事,但这会子是陛下亲自抓人,小事也要变大了。”
何循拿了柳檀云的手遮住自己眼睛,只觉得那香软无骨的玉手暖暖的,很是提神醒脑,“太子姐夫并无过错……”
“那葛家有何过错?”
何循原本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眼睫扫到柳檀云手心里,心里忽地一跳,心想可不是么,早先只想着陛下要拿了莫家的银子钓出不规矩之人,便在心里觉得但凡是贪心昧了莫家银子的人,就是有罪之人,如今细品,便想昨晚上的事顶多算是葛家收了莫家的银子,这人情来往上收了银子的多得是,莫家如今也没什么罪名,葛家便是收了那银子,也算不得什么错事。
何循待要说话,便又听柳檀云说道:“自古便没有抓错人的皇帝,陛下既然叫了锦衣卫去抓人,因此葛家定是有罪的,但罪名该是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循随着柳孟炎共事了一些时日,也知那罪名上的文章大得很,许多事,都是可大可小的,有偷了一两银子流放的,也有杀人放火却能逍遥法外的。早先只觉得太后要弃了葛家,便并未再去想葛家的事,如今听柳檀云这么一提,便不由地去想若叫陛下将亲自抓到的人放了那是不可能的事,就如柳檀云所说,没有抓错人的皇帝,但便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处置人,对着外头总归要说出个道理来,这道理便是葛家的罪名。但葛家不过是皇后太子的附庸,无能的很,甭管什么罪名,少不得都要牵扯到太子。
何循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皇帝要给葛家定下什么罪名,一边扭头去看柳檀云,只见柳檀云枕着他的手臂,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着,因只瞧见柳檀云的侧脸,看不到她眼中的光芒,于是那小巧的口鼻看在何循眼中,就添了几分娇弱。
柳檀云一扭头,见何循在看她,便笑道:“你看什么呢?”
何循笑道:“看凌波仙子呢。”说着,侧着身子贴在柳檀云身上,“我累死了,却睡不着,你说着话,我听着兴许能睡着。”
柳檀云见何循拱着身子贴在她身边,不由地就想起了红毛,手指不自觉地扒拉在何循脖颈上,就仰头看着房顶上糊着的锦缎,说道:“我父亲是贪官酷吏,也是能臣重臣。从这么件事上,我打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