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策摇头一笑,拆开了信。
徐姝探头过去,是叶家管事代笔的口气,转述了顾莲的意思,——向徐家借一个黄大石,再借六十兵卒暂时护院。
原因么……,家中老弱病残没有男丁支撑门户,借徐家之威壮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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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徐姝扯他,“快点拨过去。”
“停停停,别摇了。”徐策抓住妹妹的手,好笑道:“到底是妇怕事,家里没有个男撑着就慌了。”
“二哥说什么呢?”徐姝不高兴了,“莲姐姐怀着身孕,上有老、下有小的,叶家又那么有钱,万一被贼惦记了怎么办?借几个不是正常的紧。”
徐策知道妹妹很是感激顾氏,两私交颇好。
况且叶东海为徐家提供军需,如今下落不明,徐家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心下微微一沉,但愿叶东海能够找得回来。
否则叶家一乱,自己再派去接手叶家的商号,怕是不容易。
徐策内心想了许多,面上却是不露分毫,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妹妹,无奈一笑,“拨还不行吗?真是拿没法子。”
徐姝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甜甜一笑,“就知道二哥对最好了。”
徐策当即叫了,让拿了他的腰牌拨过去叶家——
心下没有太过意,只做笑谈。
过了几天,写了一封信催促小兄弟早点回来,实找不到叶东海,也不必一直纠缠不放。有关军需后备,还得另外商议解决的法子,想起借的事,随口问了一句,“那些派去叶家的可还好?”
“正要回二爷。”那管事正色道:“那叶家二奶奶把分成三队,每队二十个,四个时辰一班叶家巡逻,日夜轮换不休。”顿了顿,“凡是这次去叶家巡逻的兵卒,每每天一两银子的茶水钱。”
徐策意外道:“顾氏还会这些分兵列队之事?她到底做什么?”
“说来二爷一定不信。”那管事的眼睛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光芒,“叶二奶奶不是要了账册回去吗?家请了旗下的三个大掌柜来安阳,帮着出谋划策,然后自己对账算计、坐镇决定,硬是将叶家的十六个商号转了起来。”
“此言当真?!”徐策一脸不可置信,“她……,不过是一个妇。”
“谁说不是呢?”那管事啧啧了两声,接着道:“现如今……,叶家内宅每天来往,回事的、办事的,前往外地各省快马送信的,简直比驿站还要忙。”
徐策还是难以相信,“会不会……,是叶家的几个大老爷?”
“不会。”管事回道:“当时听了消息还不信,让再去仔细打听了一回,方才敢来回二爷。”又补充,“叶大老爷虽然有过去参与坐镇,但是每次议事完毕,还是不停的有往二房报消息,一定是叶二奶奶没错。”
“这……”徐策觉得匪夷所思,琢磨了下,“顾氏从前顾家的时候,不过是一个闺阁小姐,怎么所作所为,倒像是外面见多事情的?”略作沉吟,“听说她自幼养外祖母家,莫非也是一个商户不成?”
心下觉得荒谬,——叶家和顾家的这次联姻,是诸多因素碰撞一起的结果,而且恰逢战乱,顾四夫的娘家怎会也是商户?总之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没有答案。
不过倒是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徐策勾起嘴角,“难怪她要找徐家借,是怕压不住那些外省的大掌柜吧?区区一介妇,居然还懂借他之势为己所用。”
管事补了一句,“听说前些日子,叶二奶奶才收拾了家里的下。”
“倒是看错了她。”徐策目光惋惜,摇了摇头,“原先总想着,顾氏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有点姿色的,柔弱惹怜爱,所以……”底下的话没有说完,悠悠一叹,“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管事听得稀里糊涂的,也不敢问。
而顾莲这边,听不到徐策的一番感叹,更没有功夫去探究,……眼下看着面前争论不休的三个大掌柜,一直沉默不语。
叶丙、叶癸、叶十三,一个中年胖子,一个络腮胡子,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
说叶十三是个孩子可能有点过,应该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生得一张娃娃脸,又是白净秀气,倒像那些悬梁刺股的读书郎。
这会儿,他们正为滁州商铺的事争论不下。
叶丙眉头紧皱,说道:“行商、行商……,如果没有根基和地盘,永远都是不入流的挑夫小贩。既然滁州的地段好,价钱也合适,当然要拿下来再说,将来实不行倒手也不亏。”
叶癸却道:“眼下大东家下落不明,将来说不定有急用银子的地方,未免资金周转不过来,看还是保守一些的好。”
“怎么保守?”叶丙是一个暴躁脾气,长得胖,说话声音也大,“啪”的一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难道什么都不做,把银子埋地窖里才行?!要是这样,二奶奶还叫们来做什么?各自回家算了!”
“两位都小一点声儿。”叶十三把手里的折扇收了起来,朝着屏风后面拱手,“眼下二奶奶怀着身孕,们大喊大叫的,别再惊吓到二奶奶了。”
叶丙一脸郁闷的坐了下来,闷声哼道:“二奶奶说,买还是不买?!”
顾莲靠坐椅子里,挪了挪软垫,“不急。”声音细细柔柔,“先议一议其他几件大事,把能拍板的先决定了。”
手边的高几上摆了纸和笔,还有墨汁,像做会议笔记一样,把三个大掌柜对每件事的意见写下来,——特别是争执不下的。
做生意投资这种事,变数很大,难说哪一种就是绝对正确的决定,……自己临时上阵做决策,不懂行,偶尔有一、两个失误,丈夫也怪不了自己。
但是这几个大掌柜到底是什么心思,却是一定要看清楚的。
不由想到丈夫。
这个时侯……,叶东海又何处呢?
荒郊野外、骄阳似火,一片空旷干燥的景象。
“三爷。”阿木不停的抹着头上的汗水,喘息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找了将近一个月,就算找到……,只怕也……”
徐离冷冷道:“就算是尸首也要找回来!”——
心底烦躁的很。
出事的前几天,因为攻打幽州战马员损失都很厉害,叶东海主动请缨,要去崤山那边购买马匹,——偏偏运气不好,当天有一小队敌军从崤山潜伏而过。
也不知道是被杀了,还是逃了,又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以段九的身手,两个逃命应该还是不成问题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情况则是找了将近一个月,活不见、死不见尸,两个就好像间蒸发了一般。
如今幽州有徐家的驻军,徐离带了两千兵卒,附近所有的城镇、村庄,几乎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就连山坳子都找过了。
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叶东海要是死了,——徐家的军需问题,还有她……,岂不是成了一个寡妇?走之前就听说她怀孕了,还不如不怀呢!
徐离不喜欢叶东海这个,但是却不希望他死,至少不是现——
可是也不能这样无休止的找下去。
徐离心里纷乱如麻,拿起牛皮水囊用力喝了一口,最后下了命令,“今天把这座山搜完,再找不到就一起回城!”
阿木松了一口气。
底下跟班的副将们也是同样的心思,这一个月真是晒够了。
于是众重新振奋起来,想着赶紧搜完山,早点回去,一个个脸上都带出雀跃的神色,只是当着徐离的面,不好意思大声欢呼罢了。
半日功夫,整座大山连地皮都快翻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痕迹。
徐离彻底死了心。
找不到……,就该想一想没了叶东海,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安排,——徐家直接派去管辖叶家商号,只怕下面的未必服气。
可是除了叶家,一下子找不到同等的巨大财力支持。
徐离领军打仗是驾轻就熟,对于做生意,可就是一窍不通了,想了想,除了觉得头疼以外,再没想出别的什么来。
眼下烈日正毒,眼看从山脚搜到山顶都不见,不由十分颓丧。
把牛皮水囊狠狠摔地上,“走!不找了。”
阿木神色轻松起来,屁颠屁颠跟后面喊道,“三爷、三爷,慢点儿。”飞快的追了上去,“当心脚下路陡!”
徐离忽地停住。
阿木跑得太快没有刹住车,差一点儿撞上,“三爷……?”
头顶上烈日炎炎,徐离举手挡额,眺望着前方一望没有尽头的群山,那蓝天白云的中间,有几只大鸟不停盘旋。
阿木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秃鹫?”
徐离上过战场无数次,杀过的,见过的死,简直数不胜数,对这种酷爱腐尸的大鸟十分熟悉,——难道是叶东海和段九的尸体下面?心底微微一凉。
秃鹫空中怪叫着、盘旋着,忽地像箭一样俯冲下去!
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目标越来越明显清晰,……秃鹫伸出了巨大的爪子,嘶声尖叫着,准备降落峡谷深处的尸体上,好好的美餐一顿。
然而它的爪子还没碰到那具尸体,对方突然就诈尸了!
利剑一晃,秃鹫的脑袋滚到了一旁。
“哈哈……”段九跳起来大笑,得意道:“还敢吃老子?看把宰咯!”回头朝叶东海喊道:“喂喂喂……,别装死了,等下咱们就有肉吃了。”
叶东海没有力气陪他疯闹,只是静静不语。
“说别嫌弃啊。”段九瘸着腿,一蹦一跳的提着秃鹫尸身过来,“管它生前是个什么玩意儿,切开了都是肉嘛。”
叶东海低语,“们待了有一个月了。”
“所以就后悔啊。”段九的思维总是叫啼笑皆非,他认真道:“早知道就不该学武功,应该学御剑飞行的,不然就能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叶东海忧心忡忡,神色又憔悴、又担心,妻子还怀着身孕,“这么久都回不去,家里的只怕要以为……”心都被揪了起来,“莲娘还是双身子的,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更不用想,叶家的商号肯定已经炸开了锅。
117
段九觉得自己尽力了,实哄不好面前这位忧郁焦急的少年,……其实自己心里一样着急,急得嘴角都快气泡了。
尽管如此,胡言乱语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仰面躺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老实说,虽然这一个月饿瘦了不少,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不过估量了一下。”摇头叹气的,“要拎着爬上去,还是不行,看来们只能仙化这儿了。”
妈的……!
这足有千尺之高的悬崖峭壁,跟斧子砍出来的一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自己的腿还受了伤,身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活包袱。
想要带着一个爬上去,简直做梦!
除非自己长出翅膀变成鸟。
叶东海茫然道:“要是能上去自己上去吧。”声音一黯,“不用管。”
“休想!”段九翻身坐了起来,“的银子还没结账呢。”嘴里骂骂咧咧,朝那秃鹫砍了一剑,“对了,或许吃了它能长出翅膀?老子……”
“呼……”一串急速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段九抬头一看,赶忙抓起叶东海往旁边躲避。
叶东海身上有伤,疼得呲牙咧嘴的问道:“怎么……,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去看看。”段九走到那个火红色的圆球面前,仔细一瞧,居然是一个脏兮兮的红布包裹,……扯开了,里面裹了一块石头——
石头平平无奇。
重点那块红布,是一件又宽又大的长尾披风!
“哈哈……”段九高兴地不行,朝着叶东海大喊大叫,“看、看,这好像是徐三的披风!咱们有救了!”舔着干裂的嘴唇,一脚踢开那秃鹫尸身,“娘的,再挨几天老子就要成肉干了。”
“当真?”叶东海忍着浑身疼痛,过来拣起披风——
系带上面,果然用同色棉线绣了一个徐字。
记得徐策提过,是其母为几个儿子亲手缝制的,当初三个兄弟一一件,只不过徐宪的那一张披风用不上了。
段九一把夺过红色披风,伸开双臂,展开空地上来回疯跑起来。
没过多久,上面扔下来一块连着绳索的石头。
段九笑嘻嘻抢上前去,“先上!”
叶东海只当他着急,没有多想,颔首道:“行,当心一些。”
绳子一点一点往上提,段九本来身手就好,只需要一点点借力的地方就够,顿时身轻如燕、如履平地一般,几个回合就爬上了峭壁山崖。
徐离有些意外,“……怎么是?”
还以为,会是叶东海这个主家先上来。
段九呵呵,“……着急、着急。”
徐离再次让把绳子扔下去,忽地感觉自己脊背有些发寒,一扭头,对上了段九目光清亮的眼睛,心下顿时恍然大悟。
不由冷笑,“要是不放心,那就自己来吧!”
“看三爷说的。”段九收回目光,嬉皮笑脸的奉承他,“像三爷这般大仁大义、心胸坦荡的君子,又是们救命恩,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嘴里这么说着,手却老实不客气的接了绳子,“那三爷先歇着,让来,来……”
徐离和叶东海的关系太过尴尬,——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起了歹念?娘的……,要是徐三拉到一半把绳子给扔了,岂不要了叶小二的性命?还真是不得不防。
徐离目光犀利盯着他,“和叶东海到底是什么关系?!”
“哎……?”段九嘴里支支吾吾的,手上却是飞快的用力拉扯绳索,最后猛地一用力,抓住扯到了平地上,连连喘气,“三爷……,这话、这话问得可不对了。”看了叶东海一眼,表情十分嫌恶,“就他这样,还能有什么想头不成?唉……,还是更喜欢女一些。”
阿木站旁边,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由仔细看了过去。
叶东海现浑身脏污、胡子巴茬的,形象离乞丐不是太远了。
徐离目光一寒!
段九胡扯的那些话,根本就不是自己问题的关键。
因见对方一味的胡搅蛮缠,越说越不堪,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东西,转而打量了叶东海一番,问道:“现还能不能走动?”
叶东海忍住浑身的伤痛,咬了咬牙,“给一匹马。”
徐离看着对方,忽地觉得方才段九是对的,……要自己亲手去救一个厌恶的,理智和情绪碰撞之下,没准手一抖,就把再给扔下了山崖。
一行回了幽州城。
徐离要请大夫过来察看休养,叶东海却拒绝了。
“家里只怕已经乱了套。”他道:“只是受了外伤,不会伤及性命,还是早点回安阳的好,这一路还要十几天时间呢。”
徐离从来就不是话多的。
当即让他书信一封,然后吩咐快马去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往叶家报平安,然后抓了两个大夫一起跟随赶路。指着马车上的叶东海,冷冰冰道:“他若死了,们两个一起陪葬!”
吓得两个大夫抖得跟筛糠一般,齐声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叶家的会议每天都继续,争论十分激烈。
顾莲私下看着自己的会议笔记,回忆白天里的一个个细节,——隔着屏风的缝隙,可以看清楚三个大掌柜的一举一动,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叶丙神色焦躁,叶十三眉头紧蹙,叶癸却是一片神色镇定。
又让打听了平时的动静。
叶丙每天屋子里咆哮,时不时的骂;叶十三脾气很好,但是一样的几乎脚不出户,时常挑灯到深夜还不歇息。
而叶癸,已经把安阳各大酒楼的逛了一遍。
高管事低声回道:“……叶癸每次出去都要见,但是们不好跟得太近,不知道具体内容,实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顾莲摇摇头,“不,这很有用。”
大东家生死下落不明,叶癸不急不躁,凡事投资的事都多有阻拦,还整天鬼鬼祟祟的往外跑,已经说明了很大的问题——
而且越是打听不出来,就越是说明他的心思不可告!
“二奶奶。”一个婆子门外回道:“有信来了。”
“快拿进来。”顾莲先念了一声佛,……要是丈夫的来信就好了,拆开一看,顿时大惊大喜,——居然真的是丈夫亲笔!是真的!
一瞬间,眼泪就不自控的冒了出来。
“二奶奶……?”
叶东海这个混蛋还活着!顾莲泪眼模糊,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方才止住情绪,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