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交好罢了。
不怪他多心,其实一直都对这么婚事存着不安。
顾莲叹气,“若非二爷肯娶我,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加上我姐姐闹得满城风雨,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
叶东海想了想,又问,“那你嫁到叶家以后,……可曾后悔?”
顾莲心里明白,似丈夫这种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商贾之流下贱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成为生命里自卑的一部分。
他难以相信,自己一个官家小姐下嫁商户不委屈。
今天好不容易才让他敞开心扉,不说清楚,以后只怕更难找到机会了。
顾莲坐直了身体,看着他的眼睛,“二爷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养在顾家,对外说是寄养在外祖母家,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子的。”
叶东海满眼惊讶,“那是……”
“我跟乳母一家生活在乡下。”顾莲俏皮的笑了笑,“二爷你没看出来吧?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官宦小姐,其实只是一个乡下野丫头。”
这下总该不自卑了吧。
叶东海先是震惊无比,继而又一点点相信,……难怪妻子对乳母一家很好,和生母却很冷淡,而且她平时的态度,的确没有任何瞧不起叶家的意思。
顾莲笑问:“二爷……,你娶了我后不后悔?”
接不好球,干脆把皮球给踢回去。
“我怎么会后悔呢?”叶东海轻轻搂了她,声音有点低,“你这么好……”漂亮聪慧、温柔体贴,实在是挑不出一丝不好的地方,“你样样儿都好,我只是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话。
顾莲明白,夫妻俩的位置如果高低不一,迟早是会失去平衡的,……叶东海顾忌的,只因他是商户,徐离少年英雄,而且还是皇室后裔出身!
对比太过明显。
一定要打碎丈夫的念头,干脆一口气说清楚,反正自己努力过,再解不开疙瘩就是他自己的问题,怨不得自己了。
因而认真道:“二爷,你想错了。”
“什么错了?”
顾莲表情平静,说道:“徐三爷的确是英雄了得、人物出挑……”不怕对丈夫说实话,因为后面的也是实话,“可是他心性似铁,不为儿女情长所困扰,这种人放在外头自是一方豪杰,而若是做了丈夫,……却不是良人。”
叶东海嘴唇微动,却没出声。
顾莲温柔的看着他,“他退了我的亲事,害得我在安阳城外险些丧命,……我是一介弱女子,不能拿他如何,只得将这些都忍下了。”轻声质问:“但他于我,和害命的奸人贼子有何两样?怎比得二爷待我柔情似水、百般体贴?我还没有瞎了眼、迷了心,连个黑白好歹都不分!”
叶东海沉默了良久,方才道:“我知道了。”他将妻子搂得更紧一些,“是我不该想太多的,从今往后……,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接下来连着赶了好七、八天的路,终于临近须水河,过了这条河,就算是出了山东薛延平的势力范围,往前便是安阳郡的辖地。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脸上带出回归故里的喜色。
顾莲也很高兴,正待说几句,就听见身后一片喧哗声,热热闹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乱子。刚刚掀开帘子,便有一辆拴着四匹高头骏马的大马车,从队伍面前耀武扬威的跑了过去,激起一片滚滚烟尘……
那四匹骏马均是一身雪白色,体型彪壮、长鬃飞扬,仰着高傲的头颅,跑动起来宛若流水行云一般,叫人赏心悦目。
让顾莲惊讶的,不是这四匹骏马矫健难得,而是……,那马车上头插着两面偌大的旗帜,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薛”字。
叶东海看了一眼,惊讶道:“难道是薛氏追过来了?”
还真的就是薛氏。
她一口气冲到了前面,找到徐离,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丈夫刚刚下马,便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徐离有些意外,但还是反映敏捷的把她扯进了马车里。
“三郎……”薛氏哭得双眼通红,几乎泣不成声,“爹爹他……,他骗我,他不要我……”紧紧的抓住丈夫,仿佛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有你了。”
徐离搂住她,难以说清此刻是什么心情。
一开始,自己想和她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偏偏她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自己跟莲娘有什么,……一次又一次的为难。
先头说亲不成犹可恕,后来四处在茶楼造谣却是心术已坏,更不用说,后面无端端的去为难叶家的人,调走了叶东海,险些坏了徐家攻打安阳的大事!
薛家对自己有恩,救徐家于危难当中,但是何尝又不是当利剑来用?自己和哥哥用血汗厮杀、拼死拼活,给薛家打下那么些的州郡,也算是偿还过了。
而她薛氏……,只会给自己带来一次又一次的麻烦!
还不消说,她平日根本就看不起徐家的人,对婆婆失于恭敬柔顺,对小姑子没有爱惜谦让,到了自己面前,也只是一味的撒娇卖痴。
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就入赘到他们薛家了吗?!真是荒唐!
假如她不是薛延平的女儿,自己早就把她扔出车去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再看在薛家的份上,自己不会对她怎么样,但也真的没有任何情分了。
偏她还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说什么“我现在……,只有你了。”
“三郎……”薛氏泪眼朦胧,哭道:“你知道我们成亲一年,为什么没有孩子?是我爹……,是他不许我有孩子!他让人在我的饭食里做手脚,他好狠心……”
徐离想起之前岳父那闪烁的眼神,虽有惊讶,但还不至于如何惊骇,看来薛延平早就打着拆伙的主意,或者说……,在他看来自己随时都可能战死,甚至是亲自让自己死?!所以……,他的女儿不必怀着徐家孽种!
不由微眯双眼,看向妻子,……娇惯天真的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90亲戚(上)
安阳打下来了。
但是,顾家和叶家的宅子却变了样。
房子当然都还在的,里面的东西却丢的丢、碎的碎,乱糟糟的不像个样子,一片满地狼藉的场景。
谭宏玉占领安阳以后,把城中的几家大户富户洗劫一遍,凡是看着顺眼的,稀罕的,全部都统统搬到徐家去。
让他的那几房姬妾姨娘们,喜欢哪样挑哪样。
徐策一看自己家成了暴发户,道了一声“粗鄙!”,吩咐管事过来清点,把不是徐家的东西分出来,统统堆在了后面的空院儿里。
等顾家和叶家一起回来后,叫他们写了清单,一一比对,能领回去都领回去,至于其他交情浅薄的人家,就懒得管了。
叶家搬来安阳不久,倒是没有丢太多值钱的东西。
顾家就不一样了,好些祖上流传下来的古董啦,字画啦,奇石珍玩啦,根本就没地方再找回来,有些找回来也残了。
即便从徐家哪里领回一些,……损失惨重。
祖业毁坏、满目狼藉,顾家几位老爷都是伤感不已。几位夫人、奶奶们则是心疼的紧,反正乱世里头,能保住命回到故里已是万幸的了。
好在房产、田产和铺面还在,总比呆在济南强得多。
而叶家这边,下人们连着忙活了好几天,才算收拾妥当。
此时此刻,顾莲正坐在屋子里嗑着瓜子儿,听翠微说着八卦,……作为叶家的新进人员,当然是要多了解一些资讯的好。
翠微口角伶俐,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说了起来。
叶家在安阳的大宅院,是当初叶东行出钱置办下来的。
卖房子的那家祖上兄弟两个,建了两套四进四出,一般儿大小的院子挨着,旁边有一个不小的花园。后来家里人口越添越多,便在花园后头扩建了一个三进附院,让儿女最多的长孙一支搬了过去。
可惜那家人的儿孙只会生孩子,不会赚银子,最终只能将祖宅变卖换钱。
叶东行看了不少宅子,最后还是觉得这一套最气派、宽阔,要紧的是,对方家里人丁兴旺,这个彩头好,所以就一口价给买了下来。
当时长房和二房都有成年男丁,想着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的,各自分了一套大的住下,小一点的附院分给了三房。
为了这个,叶三太太还哭闹了一场。
还是叶东行过去许诺,说是三房一旦生下儿子,成年娶亲时,自己一定会给三房换成一样大的,待小兄弟绝不会比叶东海差。
叶三太太方才消停了。
翠微说到此处,停了停,“奶奶,三太太可是一个最难缠的人。”压低声音,“如今大爷已经不在,只怕将来……,她要把这笔账赖到二爷头上呢。”
顾莲咬开了一粒瓜子,慢慢吃着,不好做出什么评价。
翠微又道:“依照三太太的那个脾气,怕是就算自个儿生不出,为了大宅子,也要去过继一个嗣子。”
这事儿三太太还真干得出来。
顾莲看着瓜子盘上的桃枝花纹,眼皮也不抬,微笑道:“三房想要一个后人承继香火,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奶奶你要多留一个心眼儿。”翠微见她不欲多谈,便打住了话题,上前利落的收拾了瓜子皮儿,换了一个干净碟子回来,笑问:“奶奶渴不渴?我去给奶奶倒杯茶吧。”
“嗯。”顾莲点头,“是有些渴了。”
看着翠微,心思微微浮动,自己一直拿捏不准她是个什么想法。
据她说,在七岁上头因为家乡遭了灾荒,没得东西吃,饿得快死便逃了出来。自卖自身进了叶家,从做粗活的小丫头开始,最后做到了一等大丫头。
翠微服侍叶东海极为周到体贴,轮到服侍自己,……则还要再好上十分,甚至把玉竹、蝉丫、谅儿几个,都给比了下去。
她在叶家待了十年,对叶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了解,本身又一个伶俐的,平日里大事、小事都替自己想得周全,说不出的贴心如意。就是不知道她这么卖命,……是为了讨好自己,将来好给她配一门好亲事?还是打着做通房丫头的主意?
不是自己瞎揣测她,似她们这种大丫头只有这两条出路。
而她……,又是几个丫头里长得最出挑的。
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都用得上她,而且她暂时没有什么不好的,……万一将来丈夫真的要收通房,听话老实的也总比爱折腾的强。
然而只是这么想一想,顾莲便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散不开。
昨儿大太太叫自己过去,给了一大包上品的金丝红枣,话里话外,都是让自己好生养着身子,好早点怀上孩子。
万一自己一年半载怀不上?或者一连几个都是女儿呢?照叶家这种状况,那还不几房长辈轮番的塞丫头,劝自己做贤良妇啊。
“奶奶,茶好了。”翠微捧了茶回来,轻轻巧巧放在她的手边。
顾莲端了茶,朝她微笑点了点头。
“奶奶……”
外头有人喊,翠微出去看了一眼,折了回来,“是红玉,有话回奶奶。”
有翠微这个大丫头教导约束着,叶东海屋里的几个丫头,没有吩咐,是绝对不敢自己进来的,不比蝉丫随随便便。
一个面色白净、身量小巧的丫头掀了帘子进来,穿了一身海棠碎花袄儿,脚步轻快,神色微微着急,“奶奶……,顾家来人了。”
顾莲担心道:“怎么了?”
才回安阳,顾家就出了什么事不成?
红玉回道:“说是亲家夫人突然病了,让奶奶过去一趟。”
顾莲和母亲关系再生疏、再冷淡,该去的还得去。
四夫人自然还住在原来的院子,眼下已经开了春,屋里装饰换了新鲜颜色,诸如湖绿、玫紫、姜黄之类,看着有了一抹春回人间的味道。
只可惜,四夫人的脸色却是一派灰败。
“母亲……”顾莲轻轻唤了一声。
小丫头端了凳子过来,卢妈妈上前摆了摆凳子,然后朝四夫人喊道:“夫人,九姑奶奶回来瞧你了。”
四夫人是半卧在床上的,缓缓转过头,“莲娘……”伸出手却没诱够着女儿,下一瞬,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
倒是吓了顾莲一跳,递了帕子过去。
“莲娘啊。”四夫人这次总算是握住女儿了,她哽咽道:“你说……,我这是不是都遭了报应啊。”越哭越伤心,“你姐姐她、她……”
只一味的哭哭啼啼,半天都没说清楚杏娘到底怎么了。
顾莲回头,迷惑的看了一眼。
卢妈妈低声道:“五姑爷和五姑奶奶拌了嘴,两个人谁也不肯相让,结果就动起手来,害得五姑奶奶摔了一跤……”
“姐姐不是有身孕吗?!”顾莲大惊,“人怎么样?孩子呢?”
自己和姐姐的关系的确一般,甚至可以说是不好,但是姐姐毕竟是个孕妇,何庭轩怎么能跟一个孕妇动手?简直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卢妈妈回道:“五姑奶奶见了红,但好在福大命大,请了大夫,说是将养一阵胎儿应该保得住。”
顾莲苦笑,光保住一个胎儿有什么用?这种时候,何庭轩都对姐姐没有谦让,以后生了孩子又能好转不成?这日子过着,不过是日日夜夜煎熬罢了。
四夫人没有像以前那样高声辱骂,反倒失了力气一般,只是哭道:“他们小夫妻拌嘴没个人劝,那两个小狐狸精还火上浇油……”扑到顾莲怀里头,“你姐姐……,怕是要折在何家了。”
顾莲有点受不了这架势,以母亲从前忌讳自己的程度,一扭头功夫,这般抱着自己哭是怎么回事?又不好推开她,心情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李妈妈在旁边看不下去,问道:“四夫人,要不要洗把脸歇一歇?”
可惜了主母一身新衣新裙子,都揉得不能看了。
卢妈妈让小丫头打了水进来,服侍四夫人净了面,抿了抿头发,眼圈儿红红的下了床,“夫人,慢着点儿。”
四夫人只是看着小女儿,哽咽道:“莲娘……,你倒是替你姐姐想个法子啊。”
顾莲怔了一下,为难道:“姐姐和姐夫屋里的事,我、我一个做妹妹的,怎么好去插手呢?我又不是什么公侯夫人,想管也管不了啊。”
四夫人的脸色一沉,抿嘴不语。
顾莲不想跟母亲纠缠下去,再坐下去彼此更是难看,想了想,便起身道:“那母亲你好生歇着,我回去买点补气养元的药材,回头给母亲和姐姐都送一份。”
“你等等!”四夫人叫住她,语气明显带出不快,“既然你不帮忙,那我向你要一个丫头总可以了吧。”
顾莲不解回头,“哪个丫头?”
四夫人接着道:“我记得,你屋里有一个玉竹很是稳妥,想把她要回来,送去照顾你姐姐。”不管女儿答不答应,又道:“也不白要你的,你在从我屋里挑一个,除了麝香以外,其他的都随你。”
顾莲强忍了半晌,才没有发作。
难怪刚才在门口遇见麝香,脸色有些苍白,……何家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母亲现在说要人就要人,要走玉竹,无非是想着她姐姐麝香在顾家,玉竹去了何家以后,就得死心塌地的照顾姐姐罢了。
可是,难道自己身边就不需要一个贴心丫头?自己回到顾家以后,屋里的丫头死得死、散得散,就剩下一个玉竹忠心可靠,那也不是白来的,是自己平时百般笼络的结果。
翠微是叶家的人,自己身边就剩下玉竹一个大丫头,蝉丫、谅儿她们都还小,好些事都不懂,正要玉竹指点帮衬着呢。
况且姐姐的问题,岂是一个小小丫头能够解决的?玉竹去了,是能劝着姐姐?还是能管着何庭轩?只有夹在中间受气的份儿!
谁会心疼她?挨打挨骂也没人管的。
母亲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
顾莲看了过去。
四夫人也正在看着她,一副又伤心,又不满的样子,“你姐姐都要死了,怎地还是这般铁石心肠?不肯管,连要你一个丫头都不舍得吗?再说了,玉竹本来就是顾家的丫头。”
顾莲真是忍无可忍,……有这么找人要东西的吗?不给,还是自己的错了。
于是站了起来,冷冷道:“玉竹是我的陪嫁丫头,跟着我去了叶家,就是叶家的丫头了,怎么还是顾家的?!”忍住火气,“母亲……,五姐夫待姐姐不好,玉竹去了能有多大的作用?你要走了她,帮不上姐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