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进了内院,叶家下人都是欣喜不已,赶着去报信。
顾莲闻讯赶了出来。
“莲娘……”叶东海上前笑道。
快两个月没有见着了。
顾莲打量着自己的丈夫,……一身翡翠色的锦缎长袍,白玉腰带,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样的端凝沉稳,就是带出了几分憔悴。
那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下面,起了淡淡青色。
有一次闲着想起丈夫时,忍不住和徐离做了下对比,两个人都是年少有为、性子内敛,不过徐离有一种冷面冷情的坚毅,而丈夫更多是温和柔韧的隐忍。
徐离虽然看着冷,实则性子十分骄傲、激进,仿若一轮冉冉升起的骄阳,那么叶东海是一轮明月?哦不……,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轮暖暖的夕阳?
噗……
少年身,大叔心?
有时候甚至怀疑,他跟自己一样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在想什么呢?”叶东海上前携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笑道:“走……,我们去爹娘哪儿说说话。”
顾莲低声嗔道:“看你胡子巴茬的……”
叶东海认认真真的看了妻子一眼,蜜合色的绣花小袄,下着鹅黄绣裙,简简单单的家常装束,一样的眉目秀丽、娟好入骨。
要不是当着许多的丫头仆妇,真想一把搂进怀里。
于是轻笑,“我瞧着你却更好看了。”
顾莲抽出手来,不吱声。
马上就要到上房了,叶东海不好再继续开玩笑。
收敛神色,进门见到父母行礼,“爹、母亲……,我回来了。”
叶二老爷高兴不已,少不得拉着儿子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叶二太太也象征性的关怀了几句,就连叶五娘都闻讯赶来了。
顾莲只好站在旁边等着,没有插嘴。
最后还是叶二太太想起来了,打断丈夫道:“老二下午就要走,让他们小两口回去说说话吧。”
叶二老爷一怔,然后点头,“对对对,你们慢慢回去说。”
上次出狱回来得意没多久,就被妻女告知了实情,得知那太守存心要讹银子,扣着自己不放,恨不得弄得叶家倾家荡产,……顿时跳脚起来。
发完脾气之后,又是害怕,问自己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叶氏母女也不知情,最后还是高管事进来解了惑。
叶二老爷才知道自己麻烦惹大了,反倒弄得儿媳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的,拐了几道弯儿,最后找到薛夫人求情,太守才肯放了自己。
要不然的话,自己还在大牢里面消遣着呢。
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后怕,再看到儿媳的时候,不免有了几分心虚和倚重,加之盼着儿媳生孙子,巴不得小两口亲密一点。
因而一个劲儿的催儿子儿媳回去,又道:“我好的很,什么事儿都没有。”
叶东海见过父亲的确没事,总算放下心来。
回了屋,便撵了丫头们出去。
“让我仔细看看你。”叶东海抱了娇妻在怀,看着看着……,便有些情不自禁,想要做那夫妻敦伦之事。
隔了两个月,似他这个岁数哪里忍耐的住?
顾莲揪了衣服,问道:“怎么下午就要走?歇一夜都不成?”有些不解,“难道军营里离了你就不转么?”
她是心疼丈夫,看着人都有点要熬坏了。
叶东海揶揄一笑,“下午走,……咱们也来得及。”
“没正经!”顾莲裹紧了衣服,嗔道:“你先把正经事说了。”
叶东海停了手上动作,简略道:“我走了没几天,乌巢的粮仓被谭宏玉给烧了,听说损耗大半,徐家估计马上就要攻打安阳城,我得赶紧运粮回去。”
“被焚?”顾莲瞪大了眼睛,又担心,“可是这么突然……,你去哪儿弄粮食?”
叶东海笑道:“长清本来就囤了一些,我又向太守借了一点儿,马马虎虎,够支应二十万大军吃个三、四天吧。”
“三、四天……?怎么够吃?”顾莲眉头微蹙,说道:“打仗是个没准儿的事,凡事都得往多了准备,到时候粮食不够吃,……还怎么打?总不能叫士兵饿着肚子,战马软了腿儿。”
“好娘子,不用担心这些。”叶东海学得戏文里趣了一句,故弄玄虚,“为夫我自有妙计。”解了她的腰带,“你若依了我,等下我就全部都告诉你。”
眼下已经午时,原本正是该热热闹闹吃午饭的时间。
外面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顾莲不由叹气,……商户人家规矩就是没那么多,要是搁在顾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哪里会由得小夫妻胡来?
转念一想,这是都在等着自己生儿子吧。
囧囧有神。
想归想,囧归囧,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舒服。
最后还是没有抗住叶家上下的期望,丈夫的一片热切,半推半就打了一回架,红着脸让丫头们打了水进来。
有关过继的那个问题,顾莲一直都不愿意去想,甚至盼着……,要是婆婆或者公公的小妾再生一个好了。
或许她们爱财呢?不就正好解决了自己的担忧。
嗯嗯……,其实大伯父今年五十二,似乎还是有希望的?看看人家康师傅,六十多了还能制造出小皇子,老当益壮啊!
慢慢收回思绪,问道:“粮草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叶东海悠悠一笑,“找薛家要。”
“薛家?”顾莲来了兴致,觉得好奇,又不懂,“怎么要……?呃……,那你怎么回长清来了?薛家会给吗?”
叶东海见妻子连珠炮似的,觉得好玩儿,搂了她,解释道:“这些年山东一直都很太平,又兼物产丰富,薛家在兴凤县有一个大的粮仓……”
“兴凤县在哪儿?”
“山东往西北的边陲上,离安阳郡五天路程就能到。”叶东海靠在椅背里,“现在我一下子筹不出太多,而且济南府过去时间来不及,如果薛家能够解围,所有问题都就迎刃而解了。”
“那要是薛家不答应呢?”顾莲担心道:“这一借就是上万石的粮食,而且不是说还就能还的,薛家自己还要养军队,岂能轻易答应?”
“原本只有两、三分把握的。”叶东海勾起嘴角,“不过薛氏这么一闹,薛夫人心中有愧,肯定担心女儿女婿的关系,这便添了一分把握;听闻薛大将军上阵杀敌是一把好手,回到家却有些惧内,再添一分把握……”
微微凝目,眸子的光线闪烁不定。
顾莲听着他话没说完的样子,问道:“……还有呢?”
“上次爹惹出来的那件事……”叶东海收敛笑容,“虽说薛夫人肯帮忙,但那不过是看在徐家的面子上,是薛夫人盼着女儿女婿和睦的份上,不得已而为之。”抚摸着妻子的秀发,“若论私心,薛夫人肯定是厌烦叶家和顾家的。”
顾莲颔首,“我知道,所以早早的就离了济南府。”
“所以……”叶东海眼里光线愈深,幽幽跳动,“当薛夫人知道,我这个徐家的军需官顾私不顾公,急急的赶回来看望父亲,而置筹备军粮于不顾时……”他转目看向妻子,“你说……,她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顾莲想了想。回道:“自然是让薛家赶紧拨粮,解了徐家的燃眉之急,为女儿在徐家立下不灭之功,然后么……”顿了顿,“借徐家的手处置了你!你若有事……,我这个叶家儿媳也会跟着倒霉,薛氏心里就彻底清净了。”
叶东海香了她一口,“呵呵……,我家娘子好生聪明。”
顾莲好笑道:“这些都是你的主意,你是在拐着玩儿夸自己么?”
叶东海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爹的事情,上次真是难为和辛苦你了。”
“哎……,都是一家人。”顾莲不太习惯丈夫这样郑重道谢,反倒解释了几句,“你知道顾家的人都不在任上,我怕爹在大牢里吃苦,所以才找了徐夫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自己和订过亲的人家瓜葛太深,不知道丈夫会不会吃心?
“莲娘……”叶东海紧紧搂住她,的确不希望妻子和徐家来往过密,但是事出有因,妻子也是无奈之举,“以后我会把这个家撑起来的,不用你再抛头露面。”
79弦(下)
叶东海呆了半天时间,匆匆走了。
临行前,还特意和长清太守好生寒暄了一番,客套了一番,留下东西,……对方是长清的父母官,多多少少能看顾一下叶家。
而阿木这边,见到薛夫人后便是一阵大哭。
诉说安阳战事多么激烈,徐离等人多么危险,乌巢被焚又是如何凄惨,还有叶东海这个倒霉催的,……居然中途撂挑子了。
薛夫人大吃一惊,“他一个小小的军需调运,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阿木便哭,“所以说商人重利靠不住,花钱买来的官儿,哪里能有真材实料?现在先顾不上说他,只求夫人救救我们三爷……”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难处的,丈母娘看女婿则不然,所以有句话叫做,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最主要的是,女儿嫁了人,只有对女婿好一点,女儿才会有好日子过。
而不想做婆婆的,媳妇是捏在自己手里的。
要说徐离这个女婿,薛夫人基本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年轻有为、俊秀出挑,有能力,有本事,有才干,接人待物样样不差。
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太优秀了,自家女儿有点驾驭不住。
恰如叶东海猜测的那样,因为叶二老爷入狱的事情,薛夫人正在担心女儿女婿的关系,……如果能够救徐家于水火之中,徐家又得再次承恩。
而且还能趁机打压叶家,甚至除掉……,那么往后女儿岂不是省心了?
她找到了丈夫,但是丈夫却不同意。
薛延平的理由是,“本来我就不赞成现在去打安阳,徐家太过急迫,如今乌巢被焚吃点苦头,……退回来也好。”
其实是对徐家有所不满,羽翼刚丰、脚步刚稳,就急哄哄的要自立门户了。
当初收留徐氏兄弟,是想让薛家如虎添翼,而不是让翅膀自行飞走,……眼下看起来,是自己低估了徐家的野心。
薛夫人不知丈夫心思,恼道:“若是徐三郎不回济南求救还罢了,既然求救,难道薛家还能坐视不理?岂不是不做亲家,而是结仇?再说了,若是徐三郎有个不测,萦萦不是成了寡妇?”
薛延平却道:“他们打了二十万人马过去,安阳驻军只有六万,若是打不下自然可以退回来,要是这么轻易就死了,也不配做我的女婿!”面上平静无波,“将来我再替萦萦另择一门亲事。”
薛夫人心下大惊,……天下男人果然皆是薄情!当初坚持要嫁女儿是丈夫,这会儿不在乎女婿生死,不管女儿的也是丈夫。
妻儿妇孺什么的,在这些满心霸业的男人心中,……不值一提!
薛延平见妻闷声不语,赶忙哄道:“外头的事,你们妇人就不用操心了。”又道:“前几天不是说想去万法寺赏梅吗?明天我陪你去好不好?要不……,把萦萦一起叫上,再带着沛儿,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乐一乐。”
他早年家中订过一门亲事,对方病故未成,后来常年在外四处征战,婚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的妻子,是后来平稳下来才迎娶的,比他小了整整十六岁,所以在小事上多有迁就,以至于得了个惧内的名声。
薛夫人心里一片冰凉。
她嫁到薛家将近二十年,深知丈夫脾性,这般好言软语的迁就自己,那么对于徐家的事情,便是坚持己见不会更改了。
薛夫人断不能接受女儿做个寡妇,再改嫁什么的。
面上不动声色,只做生气着恼的样子,哄得丈夫一直陪着自己,还应允了明天一起去赏梅。晚饭时,却不着痕迹劝得丈夫喝下不少黄汤,然后盗了符牌,交由自己的娘家侄儿,快马扬鞭、星夜兼程,赶去兴凤县拨粮给徐家救急。
待到薛延平次日醒来,发现符牌不见,薛夫人的侄儿已经跑出几百里了。
他虽然生气恼火,结果妻子叫了女儿一起过来,母女俩抱头痛哭,仿佛徐离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实在招架不住,只得训斥了妻子一顿罢休。
不过是损耗了些粮食,就当是自己卖女婿一个面子算了。
只是后来,再也不敢把符牌带回后宅,而是放在书房,专门叫人严密看管,那又是一番后话了。
事情虽然和叶东海预料的有些出入,但是终归粮食弄到了手。
一路上,阿木都是提心吊胆的。
生怕薛家会突然来人追回,一直到出了山东境内,跨入安阳郡,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敢稍作耽搁,急急忙忙运了粮草回去。
“薛家拨的粮草?”徐策吃惊不已。
徐离一样惊讶万分,……当初为了来攻打安阳,还和岳父起了争执,薛家是不支持这个时候打安阳的,居然又舍得增援了?
阿木便将事情起因讲了一番,叶东海如何献计,自己在薛家如何哭诉、等待,最后薛夫人半夜派了人,领着自己一起赶去兴凤县拨粮。
徐策听得怔住了。
薛夫人心中的愧疚之情,和爱女之心,以及对叶家、顾家的敌意,叶东海看得清楚分明,到最后……,居然还能借此办成拨粮大事。
徐策赞了一句,“好心思,好算计!”
阿木又道:“叶大人怕薛家未必肯答应,自己去了长清筹备粮草,以备万急,估计明后天就能赶到。”顿了顿,“叶大人还说,叫我向二爷求一个情,等他来了,可别当真军法处置了。”
徐策的面相俊秀斯文、温和可亲,即便“哈哈”大笑,依旧是说不出的一股子的儒雅,转目看向弟弟问道:“叶东海这个人……,有点意思吧?”
徐离勾了勾嘴角,不予置评。
七日之后,徐家大军挥旗进攻安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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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已经声势浩天、举城震动,长清却是一片安宁。
顾莲正在陪着叶五娘绣花,她在针线上头并不出挑,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是找个机会跟小姑子说话罢了。
但是效果并不太好。
叶五娘跟自己说的话,还不如和七岁的堂妹叶六娘说得多。
顾莲能够理解,……两个小姑子从小长在一起,比起自己这个刚进门的嫂子,人家的感情肯定深厚的多。
只不过热脸贴冷臀部的事,偶尔为之还行,做多了就没啥意思了。
因为有点小小沮丧,顾莲决定慰藉一下自己的心灵。
特意让小厨房加了几个菜,做了几道小点心,领着李妈妈和丫头们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闲话着家常事儿。
正在笑声不断,忽地听见隔壁院子吵了起来。
顾莲看了看蝉丫,“你过去瞧瞧。”
蝉丫去了片刻便回,低声道:“是三太太在上火。我问了小丫头,好像是六小姐拿了五小姐的一个手镯,说是戴两天玩儿。”
小姑娘家爱个新鲜,和姐妹们换着戴首饰是常有的事。
顾莲不解,“五妹妹那么大了,难道还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成?”
“是啊,五小姐不同意。”蝉丫继续道:“不知怎地二太太知道了,居然也让六小姐还手镯,六小姐闹不脾气不肯,后来连三太太也惊动了。”
顾莲听得心里打鼓,……这得多金贵的一个手镯啊?居然值得婆婆不顾长辈的脸面,去跟一个小孩子要东西。
莫非……,有什么缘故?
自己是刚进门的新媳妇,丈夫又不在身边,实在不愿意掺和到这种是非里面,免得到时候里外都不是人。
更何况,还是两个长辈在打擂台。
因而吩咐道:“把院子门悄悄关了,谁也别去搅和。”
又想着婆婆就在隔壁院子吵架,自己假装听不见不合适,于是让丫头们收拾了饭局,自己从侧门悄悄去了长房的院子。
很快见着叶大奶奶,笑道:“中午让人蒸了一些枣泥糕,给大嫂带了点过来。”
叶宜笑着接了,“多些二婶婶。”
叶大奶奶难得的没有躺在床上,穿了一件素面夹袄,挽了纂儿,只是脸色任然有些苍白,闻言微笑,“让你弟妹你费心了。”
“不过是顺路罢了。”顾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瞧了瞧她,“大嫂的精神似乎比以前要好一些,可见是好转了。”
叶大奶奶笑得勉强,“但愿吧。”
顾莲是过来躲清静的,不想冷了场,便搜肠刮肚的想找点话说,哪知道还没有来得及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