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察言观色、趁热打铁,叮咛道:“往后好好的跟徐三郎过日子,不要再去污了自己的手。”神色郑重,“萦萦……,我要你亲口答应娘。”
“可是……”薛氏心有不甘,以及不安,“万一三郎对她念念不忘呢?万一她再来纠缠三郎呢?难道也要我装作看不见?”
薛夫人却道:“你越是去招惹顾氏,就越是会提醒徐三郎,有这么一个被他退了亲女子。若是想让徐三郎彻底忘了她,就应该别去想她、管她,让徐三郎也淡忘了她,明白了吗?”——
母亲的话,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薛氏不情愿的应了一声。
“若是顾氏和她姐姐一般下作,不知廉耻、不守妇德,还来纠缠徐三郎……”薛夫人目光一寒,冷冷道:“萦萦……,只管好好的做你的徐三奶奶,娘自会替你处置这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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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奶奶没有返回顾府。
她虽然不认识徐离,但是本来就对婆婆的恶毒担心,前前后后想了几遍,在济南根本没有得罪别人,——这桩泼天祸事,十有□是因堂妹的事而起!——
哪里还敢再回去?
四奶奶情知公婆丈夫活不成了,但是让她回头,去给婆家的人收尸,却是没有那个胆子,——自己和女儿的两条小命,还是侥幸拣下来的呢。
她是三老爷在汉中任上的时候,为儿子订下的媳妇,娘家就在汉中,因而带着女儿,以及追上的几个仆妇,继续按原路往陕西去了。
三老爷等人在官道上曝尸好几日,才被路过的老农发现,惊吓之余,顺手把值钱的东西都捞走,胡乱埋了人,倒是发了一笔飞来横财。
然后买了田地,做了富家翁,又是另外一番故事后话。
因而对于顾家的人来说,三房的人去了陕西,后来一直都负气没有消息回来,从此以后再无音讯……
而这边,顾莲虽然猜测三房的人做了手脚,但是苦于没法报复,能让他们干脆利落的离开,对自己而言已经是万幸了。
她并不知道,徐离手起枪落、毫不留情,帮自己解决了个干干净净!
接下来的日子,顾府上下异常安宁。
长房的大夫人和柳氏称了心,消停了;三奶奶虽然对杏娘有诸多不满,但她是隔了房头的,又不是当家主母,也只得牢骚几句而已;五奶奶一直忙着生孩子,根本没功夫过问别人。
四房这边,四夫人彻彻底底的气病了。
杏娘如了意、遂了心,每天在母亲面前赔小心,趁机替何庭轩说几句好话,不时闹得母女俩又吵起来,——但终究已成定局,小打小闹日子也就过去了。
而外面的男人们,大老爷和四老爷忙着为起复奔走,拉人情,走关系,根本没空过问后宅的事;三爷只和妻子在庶务上用心,五爷一贯的游手好闲,顾长墨还是一副矜贵样子,豆腐脑儿似的碰不得。
倒是叶东海过来拜访的时候,总能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儿,哄得他十分欢喜。
顾莲自回到家中,竟然头一次如此悠闲轻松起来。
姐姐和何庭轩的亲事订下来,母亲盯着的重点,便放在了姐姐身上,根本就没有功夫多看自己一眼。
这样挺好,只要不再挑自己的毛病就行。
顾莲每天猫在屋子里,又开始跟着卫姨娘一起做嫁妆,——上次给徐夫人的鞋子还没做完,就被退了亲。
心下觉得晦气,便让针线上的人把鞋底、鞋面什么的都做了。
自己只在上头绣一点东西,偷了个懒儿。
心底图个吉利,觉得总算是绣好了给婆婆的鞋子,婚事也会顺顺利利的。
而叶东海,总是隔三差五的过来串门。
当然不是看望顾莲,重点放在关怀岳母、岳父和小舅子,便是偶尔带一些小点心、小吃食,也是杏娘、顾长墨和顾莲一人一份。
他出手一向大方的很,每次来顾家时,都少不了要打赏下人,市面上有新鲜瓜果了,索性让人买上几车送过来。
顾府上上下下都受了他的好处,虽然不是什么横财,但是架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润物细无声,——加上叶东海能说会道的,又爱笑,又和气,这样的人谁又会不喜欢呢?
因此每次叶家姑爷过来,都要惹得丫头婆子们兴奋一阵。
顾莲早就受够了徐家的折腾,她本不是古代女子,对商人没有什么歧视,反倒觉得叶东海这一款的,才是嫁人过日子的料。
徐离不管是兵败也罢,当皇帝也罢,往后都与自己无关了。
59阴差阳错(中)
蝉丫欢欢喜喜的进来,捧了几个盒子。
李妈妈笑道:“叶二爷又让人带礼物过来了?”
说是礼物,但是根据礼物的贵重程度来判断,不难看出,这是未来姑爷在给小姐囤嫁妆,全都是一些精巧值钱的东西。
今儿送过来的是一个三层样式的妆盒,大红颜色、雕漆,上面花瓣的边缘还描了金线,喜气又华丽,款式样子也算得上别致精巧。
顾莲觉得挺有意思的,拉开来看。
每一层都有一个小抽屉,上头还有一把带钥匙的小金锁、小金钥匙,不说里面装点首饰,但是这么一个盒子就价值不菲。
呃……,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顾莲将妆盒搬到窗台边,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每一层抽屉里头铺了丝缎,上面还有浅浅的压痕,似乎……,原本应该有什么东西的。
心下不解,于是叫了玉竹过来。
“你去打听一下。”顾莲附耳低声,把自己的猜想悄悄的说了。
玉竹去了半晌,回来是脸色有点僵硬,进屋单独回道:“听说里面原本有一套金头面的,夫人……,让卢妈妈舀了出来。”
顾莲无语了。
不用问,也知道母亲在打些什么主意。
是不是还觉得自个儿挺公平的?叶家送的东西一人一半,把小女儿的嫁妆分给大女儿一半,还是婆家帮着置办的嫁妆,真亏她想得出来!
难道就真的看不出来,那不是礼物吗?居然就这么给昧下了。
拜托……,将来要是叶家的人问起,“当初送的那一套金头面妆盒呢?啥……,只剩下了一个盒子?东西去哪儿了?”
摔!自己在叶家还要不要做人?!
李妈妈惊了半晌,怔了半晌,郁闷道:“夫人怎么能这么做?这要是夫人的体己也罢了,这是叶二爷给置办的,将来短了、少了,小姐你的脸往哪儿搁?”咬了咬牙,“我去问问夫人。”
“妈妈别问了。”顾莲拦住她,无奈道:“妈妈若是去了,东西要不要得回来且是两说,还不知道惹出什么难听的话呢?”吩咐玉竹,“这个妆盒像是外头的成品,让人去打听一下,里面原本都有些什么,我自己再买一套添进去好了。”
只能把祖父给的东西当掉一点。
可是……,这也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
万一……,往后母亲还是依样画葫芦这么干,自己哪里补贴的起?顾莲一面琢磨,一面叹气,最后对李妈妈道:“下一次叶二爷过来的时候,记得留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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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东海之所以隔三差五的过来,是因为担心顾莲在家日子难熬,想着自己跑得热切一点,顾家也会对她更重视一些。
实际上,这段时间为着徐家的后勤军需周旋,已经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次过来都是挤出来的时间。
因此每一次,在顾家呆的时间都不会太久。
这天照例寒暄了一番,给顾长墨带了稀罕玩意儿,以及给顾莲捎来“礼物”,陪着四夫人说了几件新鲜事儿,便就礼貌的告辞。
出门刚要下台阶,抬头便看见一个鸀衣白裙的少女走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未婚妻。
顾莲梳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正配她的鹅蛋脸,别上一支洁白的珍珠长簪,几朵小珠花,衬得她眉目干净、肤白胜雪,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味道。
两个人都往前走,于是正正在庭院的中央停在一起。
这是顾莲算计好的地点,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但是近处没有别的丫头婆子,可以光明正大的说话。
对着来人微微裣衽,道了一声,“叶二爷。”
叶东海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巧遇见她,虽说一直惦记着,但是真的面对面又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彼此不熟,眼下也还没有正式成亲。
想唤一声“莲娘”,觉得唐突,若是喊“顾九姑娘”,未免又显得太生分了。
在他犹豫之际,顾莲已经开口,“二爷让人送过来的雕漆妆盒,我收到了。”微微一笑,谢道:“盒子挺好看的,我又添了一些首饰放进去,十分方便。”
自己这么说,对方应该明白了吧。
哪知道叶东海却一直看着她,不言不语。
顾莲不便逗留太久,廊上的丫头婆子们还在看着,只有打个招呼的时间,不由皱眉,“往后二爷不必送那些贵重的东西,若是有心,买点吃食什么的就是了。”
叶东海看着她禾眉微蹙、声音细软,一副宜嗔宜喜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顿,想起了在徐家撞见的那一幕,出神间仍然没有言语。
“嗳……”顾莲见他跟木头似的发呆,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有点着急,小声问了一句,“……你到底听懂没有?”
叶东海的眼里绽出一丝笑意,只含笑看着她。
顾莲又不傻,怔了怔,旋即明白他是在逗自己生气玩儿。
心下微微着恼,但是当着满院子的人不好发作,抿了嘴,错身走了过去,头也不回的甩了一句,“爱听不听,随便你!”
反正你叶家钱多,爱买双份就自己去买吧!
叶东海挨了未婚妻一句硬刺儿,反倒跟拣了宝似的,笑意一直绽到了眼底,出了顾府大门上了车,嘴角还挂着一缕淡淡笑意。
段九眨巴眼睛看了看,冷不丁问道:“吃了蜜蜂屎了?”
叶东海心情很好,笑道:“没你那个嗜好。”
段九被他噎得够呛,“好小子!你还学会耍嘴皮子了。”自己郁闷了一会,最后不甘心的问道:“说说……,到底有什么好事儿?”
叶东海淡笑道:“不说。”
他要是说没有也罢了,偏偏不说,气得段九哇啦哇啦乱叫起来,嚷嚷道:“你要是不说……”跟小孩子似的,气呼呼道:“回头你再找我帮忙,我可就涨价了!”
叶东海笑道:“随便你!”
段九越发摸不着头脑,郁闷了一路。
叶东海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不由嘴角微翘。
果然还是自己从前太多心,她再冷静、大方,不过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面子薄、容易臊,稍微逗一下便着急了。
并不是因为谁。
那一副浅嗔薄怒的小女儿娇态,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至于她的提醒和担心,无非是岳母偏心,厚着脸皮把自己买的东西昧了,便是再给杏娘置办一份嫁妆,也不过多花几千两银子。
以后干脆就送双份,只当是蘀她在家买一个舒心吧。
不过后来,叶东海并没有做成冤大头。
薛家准备南下,把沿海几省的势力全数剿灭,坐稳在南面的低位,徐氏兄弟更是蓄势待发,早就是摩拳擦掌了。
叶东海作为徐氏一支的军需官,须得随军前行,一直在后方提供各种军需品。
三月初八,薛家大旗带领着八万先锋大军,祭天地、拜神佛之后,众将士歃血为盟、誓言杀敌,一路气势汹汹的挥师南下。
临行前,叶东海倒是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叶东海的亲娘,是生他的时侯难产血崩而死的,他三岁上头,父亲出了孝期又续了一门亲事,便是如今的叶二太太。
当时叶二太太年纪轻,才得十六岁,一则怕她不懂带孩子,二则怕她不能善待嫡妻之子,所以叶东海一直都由伯母养育。
对于叶东海来说,继母从来都是一个陌生的人,小时候没养育过自己,等到稍大一些,自己又跟着堂兄四处乱窜做生意,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
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见面打个招呼。
他自幼就有主见、性子独立,连父亲都管不大住,更别说继母了,所以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会让继母来做主。
大概叶二太太心里也是清楚,所以从来不曾掺和。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不做主可以,订下亲事总还是应该知会一声,再说父亲盼了许久,早点知道消息老人家也好安心。
因而吩咐贴身小厮汤圆,“我和顾家订了亲快有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太忙,没有顾得上回长清报信,你回去告诉老爷太太一声。”又道:“去了就赶紧回来,帮我留意着顾家的东西,若是有什么事……,你就去驿站寄信给我。”
汤圆领了命,自己寻了一匹好马赶往长清。
一来一回费了六天功夫,但是对于汤圆这种不到二十的年纪,这点子辛苦应该不算什么,不知怎地,他却一脸哭丧相跑了回来。
高管事瞧见了,担心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汤圆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这是什么样子?”高管事不满训道:“二爷让你跑跑路罢了,做出这幅嘴脸给谁看呢?偷奸耍滑的,仔细打断你的狗腿!”
汤圆急得直挠头,连连跳脚,“我不管了!我这就去给二爷写信。”
高总管赶紧跟了过去,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问了,别问了!”汤圆跟在主人身边好几年了,学了几个字,但是大都认得不会写,歪七歪八的写了好几张,自己都瞧着看不懂,如何能寄出去?因此围在桌边团团转,“真是急死我了!早知道应该多学学写字儿的。”
“你才急死我了呢!”高管事啐道:“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大老爷和二老爷吵起来了。”汤圆言语不清的说了一句,嘴里嚷道:“我去找人写信,寄给二爷……”不等高管事答应,便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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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大军的进攻非常顺利,一路挥师南下,势如破竹!
一路攻克徐州、淮安、盐城,刺杀镇江太守,破了无锡之后,稍作休整,大军又调转攻打宣城,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
薛家大军不光攻克下无数城池,斩首数万,而且还收编了不少残兵伤将,越打人越多,带出去的时候才八万人,等到打完铜陵和安庆时,已经有了二十万大军!
其中徐氏兄弟,其兄有谋有略、其弟有勇有智,有如南下大军里的两条蛟龙,一遇风云,势头便止都止不住。一个又一个的城池被破,一员又一员的大将被斩,徐氏兄弟之名令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一时间声势震天!
而北面,萧苍已经仓促称帝,建元“大秦”。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薛家的南下大军,更挫不了徐氏兄弟的锐气,在平定了江苏和安徽大部分范围之后,又返途向北打下滁州,逼得淮南太守自刎而死,再经由宿州、淮北,薛家大军如过无人之境一般,胜利凯旋回到山东!
这场历时半年之久的巨大战争,徐氏兄弟名震天下,薛家大军骤增数十万,南面沿海几省悉数平定,彻底稳固了薛家在南面的根基!
与萧苍,形成了一北一南的对峙之势。
实时便有一些童谣传出,大意是徐家乃是皇室后裔,天命所定,注定要来拯救天下百姓云云,又言及薛氏有宜夫之相,母仪天下之相,甚至还有流言……,说是薛氏出生时如何如何异象。
顾莲听了只是一笑,前世历史课本上这种段子真是看多了。
60阴差阳错(下)
叶东海回来了——
意得志满。
时隔半年,自己当初的投资见效非常好。
现如今,薛家除了山东本来的嫡系兵马,加上半年来缴获的残兵游勇,一共有二十六万大军!可谓是大获全胜!
徐氏兄弟也从当初的不足两千,发展到了八万人,这里头有徐氏兄弟打下来的俘虏,也有自己四处招募的新兵。尽管人数不如盟友薛家的多,但是此次南下成长起来的精锐士兵,以及诸多猛将,大都掌握在徐氏兄弟的手中。
这不奇怪,每次冲锋打头阵的几乎都是徐离。
徐家此刻压不住薛家,也不会去压,但是至少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而不是靠裙带关系依附,——往后叶家做生意也就踏实多了。
乱世之中,不依靠一点势力是不行的。
这半年来的随军之行,薛家和徐家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