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策有点笑不出来了——
叶东海好大的胆子!
不过是区区一介商户之子,竟然妄想求娶官宦人家的千金!再说他又不是不知道,顾氏和弟弟三郎从前订过亲,居然敢打顾氏的主意?还大言不惭要自己保婚?!莫不是吃错了药,脑子坏掉了?
下一瞬,心中一动,又慢慢地冷静下来。
叶东海从来都不是一个莽撞的人,绝对不会胡乱开口,他既然敢直接把要求说出来,那么肯定是有十足把握,他给出的条件必定十分诱人!
心下生出几分好奇和期望。
自己倒要看看,看看叶家能够给出什么条件,居然可以打动自己?
徐策心思转得飞快,微笑问道:“那么……,你想用什么来捐这个官呢?”
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要是说不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只是逗自己玩儿,没事过来寻开心的,那就别怪自己翻脸不认人!
叶东海不疾不徐,轻轻说了一句,“二十万粮饷,八千匹良马。”
“什么?!”徐策终于动容,不复平时一贯的悠闲淡定,豁然坐直身体,不可置信问道:“……此言当真?你再说一遍!!”
51人生几何春已夏(上)
在徐府院子的另一个角落,凉风习习。
徐姝坐在花架子下,小丫头轻轻的给她推着秋千,一下子荡起,一下子落下,偏偏她还喊着,“再高些,再高一些。”——
秋千突然被人拉住了。
丫头们OO@@的,像是被人摒退下去。
徐姝不由回头,“……三哥?”
徐离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穿了一身玉色的素面丝光长袍,腰间一条墨绿缎带,目光冷静,但却透出柔和,如同一般世家里悠闲的公子哥儿。
徐姝很是不习惯这种眼光,不自在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在她自幼的印象里,大哥总是粗声粗气的,二哥却是温文尔雅,三哥则一直都有些冷冷的、淡淡的,和兄弟姐妹并不亲热。
徐离将手放在妹妹的肩膀上,因为不常做这样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姝儿,你心里还在埋怨三哥?”但是并不等妹妹回答,又自语道:“娴儿……,是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对不起她。”
徐姝将头扭向一边,淡淡道:“如果三哥是过来道歉的,那就不必了。”起身跳下了秋千,顺势让哥哥的手离开自己肩膀,“人死不能复生,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我心里明白,哥哥们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那些话就不用说了。”
徐离一阵沉默。
“三哥你知道吗?”徐姝忽地“呵呵”一笑,她比哥哥矮了大半个头,仰起那白瓷一般的面庞,“我在顾家的马车里,看到了刘贞儿,她给莲姐姐的乳兄做了妾。”
徐离目光一寒,“她对你做什么吗?”
“她能做什么?一个姨娘。”徐姝嘴角泛起不屑,继而又是自嘲,“哥哥们可曾想过,假如有一天徐家落败的话,刘贞儿的下场,就是你妹妹的下场?甚至……,连去做姨娘的机会都没有!”
“不会的!”徐离斩钉截铁,坚毅道:“姝儿,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但愿吧。”徐姝的反应不冷不热,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三哥。”自己走回秋千上面坐下,“是有关莲姐姐的,想不想听?”
徐离的神色有些复杂,最后还是问道:“什么事?”
“那天我在莲姐姐的车上睡了。”徐姝回忆道:“听见她的乳母说话,说让莲姐姐别管我,打发几两银子就够了。”微微蹙眉,“说是在安阳城外的时候,莲姐姐因为徐家差点没了命!”
徐策目光一惊,“因为徐家?难道是谭宏玉的人要捉了她?”
“我不知道,想来便是问她也不会说的。”徐姝轻声冷笑,“你要是好意思,何不自己去问一问?反正无所谓……”她道:“反正,你欠她的东西也是还不清了。”
徐离微有沉默,片刻才道:“只要我还活着,之前欠她的东西总会还的。”
“还?”徐姝讥讽道:“那也得她有那个命才行。”
徐离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来。
“另外,三哥你尽管放心。”徐姝又道:“既然三哥已经娶了新****,咱们家又寄在薛家的篱下,我肯定不会、也不敢跟****过不去的。”笑容颇为尖刻,“我还指望着将来哥哥们成了大业,好替姐姐报仇呢!”
从前她有一些婴儿肥,如今瘦了不少,反倒看着和哥哥长得更像了,——就连那冷冷的目光,也是如出一辙。
徐离看着越来越像自己的小妹,却欢喜不起来,唯有心痛。
徐姝乐呵呵的朝前面去了,一面走,一面道:“回家歇了好几天,好像身体舒服多了,我去看新****漂不漂亮。”
徐离本来有意提醒妹妹几句的,——怕她因为顾莲,再对薛氏不满闹矛盾,眼下妹妹把话都说完了,自己实在无话可说。
一个小厮在假山边探头探脑许久,但是因为徐姝在,不敢随便过来冲撞小姐,等她走远了,方才一溜小跑过来,“三爷,叶东海来找二爷说话。”
自从二哥腿脚残废了以后,徐离对兄长的仰慕和依仗,全都变成关怀小心,生怕有人伤害到了兄长。
一想到叶东海那种奸猾之人,居然避开自己,去找兄长,就心生不安,——莫不是觉得兄长面善好说话?谁知道他藏了什么心思,当即赶了过去。
然而情况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叶东海陪着兄长在池塘边说话,两人脸上都是笑容,看起来十分亲热的样子,兄长甚至还主动给他续了茶。
徐离瞧着十分纳罕,忍不住从连廊的另一头绕了过去。
“要说济南府的官宦人家不少……”徐策的表情有一些探究,问道:“你怎么单单想起求娶顾家九小姐了?”
徐离心中既怒且惊,——怒得是叶东海居然向莲娘提亲!惊的却是,他居然跑来告诉兄长?而且兄长居然丝毫没有不快!
尽管有着满腔不解,而且心中还有更多的怒火中烧,但还是强压了下去,走近几步,自己倒要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也巧。”叶东海淡淡笑道:“那天在安阳城外逃难时,正好有几家人赶在了一起,顾家也在。偏生不知道哪儿来了几个残兵……”脸色有些沉,“起先只是收刮各家各户的钱财,倒也罢了。”
徐策脸色一动,“难道他们还打起了顾氏的主意?”
“本来是不该有这场祸事的。”叶东海叹了口气,简略说了一下顾家六爷的事,然后不解道:“不知道顾三夫人怎么想的,自己儿子不肯舍财保命死了,反倒恨起自家侄女,嚷嚷着……,说是顾家最值钱的就是九小姐……”
徐策听得瞠目结舌,“顾三夫人莫不是疯了?”
“大约是吧。”叶东海接着道:“顾三夫人还说,九小姐是和三爷订过亲的人,若是抓了她,不论献给谁都是大功一件。”微微摇头,“……真是无妄之灾。”
徐离脸色铁青,目光锐利像是把人给撕成碎片!
接下来,叶东海说的故事情节就有些出入了。
段九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厉害流寇,杀了残兵,然后就携带金银财宝走了。
他并不怕徐家怀疑,以徐家目前的情况,是不会和顾家有过多瓜葛的,不至于亲自跑去求证顾莲的事情。
再说就算有一天知道了,难道还能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自己对质不成?
最后笑了笑,“在下只是一介俗人,因见顾九小姐殊色无双,便起了求娶之心,倒是让二爷见笑了。”
徐策心中点头,看来那顾氏的确是有几分姿色,惹得一干少年儿郎动心,这样的美人,赶紧让别人娶走了也好,省得自己兄弟放不下。
于是淡淡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叶东海又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要是二爷这几天得空,能不能早一些去一趟顾家?好把这门亲事说定下来。”
徐策忍不住笑道:“竟然急成这样?”
“倒不是我着急。”叶东海解释道:“主要是怕夜长梦多,而且我还听说,前几日已经有官媒去过顾家,给九小姐提亲了。”
徐策目光一闪,“哦?还有这样的事。”按下心中的惊异,笑道:“看来顾家女儿的美名远播,这么快就传遍济南府了。”
叶东海笑而不答,该说的,该提醒的,都已经交待完,底下寒暄客套了几句,便借口张罗粮饷的事,欠身告辞而去。
徐离待他走远了,方才从花窗后面绕出来,冷冷的看着前方,问道:“叶家给了什么条件?”
徐策也在看着叶东海离去的方向,悠悠笑道:“二十万粮饷,八千良马。”
“二十万粮饷?!”徐离一声冷哼,“假如徐家从前的三万人马都还在,二十万粮饷也可以足足吃上两年!”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尖酸,“他叶家虽然有钱,但还不至于富可敌国,说这么大的话,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徐策微笑道:“人家又没有说是一次都给完。”
徐离一怔,“那他什么意思?”
“叶东海说了,倾叶家全族上下之力,供徐家十年粮饷!”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就连徐策都忍不住露出钦佩之色,“十年当然不止吃二十万石粮食,这是最低的数目,说是只要他叶东海在一日,便一日为徐家所需奔波而忙!”
对于落魄如斯、寄人篱下的徐家来说,如果还想东山再起,如果还想继续未成的大业,——此恩无疑比山还高,比海还深!
徐策叹气,有些无奈一笑,“三郎,你说我怎么可能拒绝?”
徐离的一腔愤怒和恼火,悉数化为震惊!
若是徐家想要成事,肯定需要有自己的能够支配的兵力,以及相应的财力,而不是事事领命于薛家!叶东海若是肯供应十年之资,徐家就有了一定的主动权,有了成事的可能性,所以对于叶家伸来的橄榄枝,根本无法拒绝——
若是一辈子都寄人篱下,只做依附,那还谈什么成大事、立大业?!
徐离甚至自问了一下,即便换做自己,只怕也会和二哥一样,不得不答应叶东海的全部要求。
52人生几何春已夏(下)
徐策又道:“我知道你放不下莲娘,但是你已成亲,她终归也是要嫁人的,你总不能让她一辈子不嫁吧?再说……,原本就是我们家对不住莲娘,难道你就不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叶东海以二十万粮饷娶回去的妻子,他不会不珍惜。”
徐离目光闪烁不定,透出痛苦。
“而且在这济南府,还真的没有几个人敢娶莲娘。”徐策心里清楚明白的很,轻轻一笑,“就连人家叶东海都说了,一定要我保婚,否则害怕到时候新郎官做不成,先丢了项上人头。”
“一派胡言!”徐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难道我会让莲娘做个寡妇?!”
“不会就好。”徐策一直盯着弟弟,脸色一肃,“你仔细想想,叶东海为什么要许下十年之期?他还向我要了一个八品的军需筹办,言明这十年以内,徐家所需的粮饷和战马,全数都由叶家举资供应。”
徐离紧紧握住了拳头,不言语。
徐策接着道:“也就是说,这十年来徐家都要依仗着叶家!大军杀敌在前,你敢去难为后方的军需官吗?如果咱们家运气不济那就不说了,如果有成事的一天,全军上下都知叶家供粮大恩,到时候你又打算如何待他?”语气转为郑重,甚至带出一丝警告之意,“三郎,我不想看到你有一丝冲动!”
凉风习习,轻轻扑打在徐离的脸上。
他想起许多年前,兄弟三人在安阳徐府的后花园里,说起太祖起兵的那些事,说起自己家的皇室血脉,哥哥们和自己都是情绪激动!
那个遥远的念头开始发芽,开始生根,开始一点点的长大。
那时候的徐家,独霸安阳,徐氏兄弟走到那里都是意气风发,——徐家人天真的以为,将来会一直这样张扬下去,一步步走到那个梦想的顶点——
可现实却是残酷的。
徐家兵败,只能仓皇的逃到济南府,如今效命于薛家帐下,事事听人命,半点不由己,一而再、再而三,都是一些不得不为的憋屈之事。
徐家折了翼,情势所迫不得不低头。
徐策继续说道:“叶家虽然有钱,却是商户,乱世里不是光有钱就能成事的,叶家想做生意,也得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才行。而我们家有将有才,有独霸一方的潜力,缺的……,恰恰就是钱。”勾起嘴角,“叶家这么做,固然是对徐家有大恩,但何尝又不是一种投资?一种赌博?!”
徐家兵败,叶家便是投资失败,银子全部都打了水漂儿。
徐家若是成了千古大业,对于叶家此恩,少不得要封侯拜爵重重赏赐,——这是一笔大买卖,叶东海有胆识、有魄力,更有能力,绝对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才。
“人家前前后后都想清楚了。”徐策悠悠一笑,“十年之期,一面和徐家合作做大自家的生意,一面赚得义举名声,才不会傻乎乎的做亏本买卖。”
徐离静默良久,方道:“……是我从前小看了他。”
“你回去吧。”徐策说得口干舌燥,饮了一口茶,“自己好好儿的想一想,以后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见着叶东海时又当如何相对?莫要行差走错半步!”最后重重叮咛了一句,“你要记住,顾氏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尽管徐离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就知道缘分断尽,但是真的确认别人要娶她的时候,心头还是忍不住一跳。
但是他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嗯”了一声,随即转身,一路沉默无声,大步流星回到自己的院子。
“三郎,你回来了。”薛氏笑盈盈的迎了出来。
徐离淡淡道:“嗯。”
薛氏迎了他坐下,转去拿了一条洁白浑圆的珍珠项链,神色十分高兴,“方才二妹妹过来看我,还送了这条珍珠。”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比,“你瞧瞧,配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徐离抬眼看了过去。
薛氏穿了一身海棠色的大袖袄儿,挑织金线,衬得她眉目娇妍、粉面含春,一把水葱似的纤手灵巧转动,更是带出几分妩媚婉转之态。
想起叶东海的那一句,“前几日已经有官媒去过顾家,给九小姐提亲了。”
又想起前几日,薛氏状若无意的问起自己,“不知道是什么人送回来的?回头我也好让丫头准备一份谢礼。”
心下微微一动,面上却是不言不语。
“三郎,你怎么了?”薛氏娇嗔,带了几分讨好之意笑道:“这么漂亮的珍珠,二妹妹居然舍得送过我,可见她为**方。”再次比了比,“你不觉得好看吗?”
其实她心里也有点奇怪,小姑子亲自过来了,比先前想象的要好相处很多,不但笑语晏晏,而且大方的送了自己东西。
或许……,早几天是真的不舒服吧。
“好看。”徐离微微一笑,上前拿起那条珍珠项链,“你别动。”亲手解开,当着丫头们的面替薛氏带上,“和你今儿的这身衣服十分搭配,衬得皮肤白。”
丫头们一个个都抿了嘴,无声的笑。
薛氏有点害臊,更多的则是掩不住的小小甜蜜,“那我以后经常戴着。”觉得此刻的气氛很好,还凑趣开了一个玩笑,“不……,我要天天都戴着。”她仰起脸,带了几分小娇妻的憨态,“三郎……,你说好不好?”
徐离含笑看着她,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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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薛延平正准备往北边扩张势力,徐氏兄弟作为先锋,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各种琐事,要不是因为新婚,估计徐离早就搬到军营去住了。
用过午饭,徐离稍坐了坐便出了门。
薛氏又闲了下来,有些无聊的搬弄了一会儿花花草草,又逗着心爱的鹦鹉玩了一会儿,最终在窗户边呆坐起来——
真是闷透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薛氏怀念起在娘家的自在和好处,但也明白,嫁了人,就是再也回不去了。
“奶奶,方才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薛妈妈从外面进来,撵了丫头,“说是张家二公子突然病了,吃了药好些天都不见好,只得请了大师过去察看,结果算出他今年